"雅连之乡"说黄连

“雅连之乡”说黄连　　文/李成忠

中国民间有不少同黄连有关的谚语，诸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黄连树下弹琵琶──苦中作乐”；“黄连树干做磨心──苦在心中”；“苦瓜掉进黄连水──苦上加苦”……还有形容出身贫苦者为“喝黄连水长大的”，说未经实践者无切身感受为“没喝过黄连水──不知苦滋味”等等，形象生动，寓意犹深。黄连是药材，其味特苦，几乎尽人皆知，但黄连中的珍品──“雅连”产于何地？现状如何？恐怕知者就不多了。

地处川西南边陲山区的洪雅县幅员广阔，气候温和，植被丰富，山深林密，盛产中药材，据县医药公司1985年统计，县内生产药材品种达800多种，挂牌收购的大宗产品就有258种。而在众多药材中，“雅连”以其独特的药效名闻遐迩。明人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指出∶“黄连……惟以雅州、眉州为良。”在湖北蕲州（今蕲春）行医、著书的李时珍，为编写《本草纲目》遍访药材产地，但未到四川，对僻处蜀西南的洪雅并不知晓，只能说出黄连良种产地的大方向在“雅州、眉州”一带。李时珍生活的年代──明嘉靖年间编纂的《洪雅县志》中有“多黄连”，“产瓦屋诸山”记载。清嘉庆年间写的《洪雅县志》卷二十五，更明确指出∶“黄连出瓦屋深山中，雀卸实落峻崖间丛生，积百年或数十年，根如鸡距，故谓之鸡爪连，其色如墨，入水始成黄汁。然一枝八九茎，重至二三两者难得。人往往以小枝联合伪之。采之者裹粮负绳，露宿穴居。望其山有黄连者，色必光润。倚古木藤以绳系身，攀援而取。第中多毒蛇，采之者因性命以之也。至今市易之连，则择阴山开垦荒土，取其苗栽植，上覆木竹枝叶荫之，不令见日，三年后收，山中人每借以为业云。”这是黄连良种产于管辖瓦屋山区的洪雅县无可辩驳的历史依据。

上世纪中国改革开放初期，地方重视“名牌产品”，在争夺“产地权”的烽烟中，洪雅周边县、市纷纷宣称是“‘雅连’正宗产地”，一时众说纷纭。直到中国药物权威专家编辑的《新编药物学》（第十版）出版问世，“黄连”条目中明确指出∶“本品为毛茛科植物黄连，或其他黄连科植物的干燥根茎，产于四川、陕西、云南、广西、湖北等地，以洪雅所产为最著名，特称‘川连’或‘雅连’。”才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名贵中药材产地之争，洪雅成了海内外公认的“雅连之乡”，“雅连”远销亚、非、拉，誉满中外。

笔者出生和成长于洪雅，从小听父辈讲过不少“雅连”的故事，知道它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产于洪雅瓦屋山区高庙一带海拔1200至2700米人迹罕至，连玉米都难于生长的高寒山区，“鸡爪连”是“雅连”中的珍品。“雅连”对生长环境要求很高，除对海拔高度、气温、湿度、光照有特殊要求外，对土壤的选择尤为苛刻，只能在闲置20年以上的荒地上种植，才会长根茎。如在熟地上种植，任你栽种多少年，都只长叶子，不长根茎。对此奇异现象我曾请教过中国医科院的药用植物专家张荫麟教授，他解释∶“可能‘雅连’生长过程中，需要某种特殊养分或微量元素，只在丢荒20年以上的荒地中才具有。” 张教授之言近年已被科学证实，有专家著文论证。“雅连”成熟期长，从种到收需五年以上时间，收获期长短决定其根茎粗细，根茎越粗药效越好，十年收获的“雅连”根茎，有成人手指粗。

从学医的朋友处得知，黄连以根状茎入药，含有生物碱7%，以黄连素为主，性寒味苦，能泻火解毒，清热燥湿，主治高热烦躁、胃热呕吐、腹泻痢疾、目赤、口疮、痈肿疔毒等症。黄连有“雅连”和“味连”之分，“味连”主产地在川东石柱和湖北利川一带，它的生长环境没有“雅连”要求高，在海拔800至1000米间的熟地上即可种植，三年收获，根茎只有火柴杆粗，产量比“雅连”高。“味连”含有的药用成分黄连素，“雅连”全有；而“雅连”含有的独特药用成分，如多种微量元素，“味连”却没有。因此有些病症用“雅连”药到病除，用“味连”却无疗效。临床应用“雅连”可治疗糖尿病，而“味连”却无此疗效，就是最好的例证。抗菌试验效果，“雅连”优于“味连”。从口感上也可明显判断两者的优劣，“味连”口感奇苦，使人难以入口下咽；“雅连”口感虽苦，但回味清爽微甜，故夏天有人将它泡水作清热解毒饮料。日本、韩国和东南亚好些国家的医家，宁肯高价购“雅连”，也不要廉价的“味连”，说明“雅连”作为洪雅一带地道药材具有独特疗效，为国外汉医学家所青睐，又证明了“味连”无法取代“雅连”地位。

历史上洪雅“雅连”销量曾独占鳌头，长期占了全国黄连销售市场总额的四成以上。据民国28年（1939年）县政府上报资料，年产“雅连”2500公斤，次年产量达5000公斤。解放前夕民生凋敝，“雅连”产量降到1000公斤。解放后，人民政府重视“雅连”生产，将适宜“雅连”生长的瓦屋山区的高庙乡黑林村和黑山村划为“雅连”种植区，给药农许多优惠政策，使“雅连”产量逐年上升，就连国民经济遭严重破坏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僻处深山的“雅连”种植未受影响，到1978年产量达2．90万公斤的历史最高纪录。

笔者在儿时就听说“雅连”药性了得，但亲身体验其药效之霸道，却是在离开家乡20年后。“文化大革命”结束时，我调广东南海油田，参与了我国第一艘半潜式海洋钻井平台《南海二号》的引进工作。1977年秋，“验收小组”一行22人远涉重洋，去挪威学习深海浮式钻井技术，和验收《南海二号》，在国外呆了三个多月。为了节约宝贵的外汇，出国时每人都带了些治疗常见和多发病症的药物。我在收拾出国行李时，抱着“有备无患”的心理，将回乡探亲时朋友送的几支“雅连”放入行囊，没想到歪打正着，在国外竟充分发挥了作用。

九月上旬抵达北欧后，挪威式的西餐吃得大家叫爷叫娘。缺乏蔬菜，顿顿以肉为主；没有绿茶水喝，以咖啡和英国袋装红茶作饮料，肠胃不适，加上水土不服，出国不到半个月，就有三分之二的人“上火”生病。有的唇焦舌烂，烦躁不安；有的目赤口疮，夜夜失眠；有的尿液黄赤，严重便秘；还有的四肢乏力，腹泻不止……服用了携带的药物后，有人症状有所减缓，有的却无好转，“验收小组”面临减员危险。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用刀子刮“雅连”粉末泡水喝，症状很快消失，两天就恢复了健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雅连”水神奇的疗效使人信服，患者纷纷向我求药，不几天就治好了组里人“水土不服”引发的“上火”毛病。在以后的日子里，隔三岔五有人向我要“雅连”泡水当茶喝，虽然顿顿西餐，也没人再“上火”了。我做梦也没想到，无意间带出国门的几支“雅连”，竟成了保障我们在异国他乡身体健康的灵丹妙药。从此我对“雅连”珍爱有嘉，同它结下特殊情缘，常在炎炎夏日用它泡水喝，使我虽在炎热的广东生活多年，不改吃辣椒的习惯，却很少遭受“上火”之灾。

 

退休后回家乡小住，近日向中医院朋友问起“雅连”现状，令人唏嘘。朋友说自从1964年县里派人去石柱县学习“味连”栽培技术，带回“味连”种后，很快在洪雅形成生产规模，出现了“喧宾夺主”现象。因“味连”种植条件比“雅连”要求低，收获期短、产量高，经济效益高于“雅连”，药农纷纷改种“味连”。至1981年，县内“味连”种植面积已超过“雅连”3倍。1986年全县“雅连”仅种植357亩，而“味连”却高达3122亩。以后“雅连”产量逐年减少，1992年全县种植黄连2510亩，“雅连”只占5亩，不足千分之二。当年黄连收购量16010公斤，“雅连”仅1200公斤。县里有识之士，早已发现问题，并对如何抑制“雅连”产量锐减趋势提出对策，如洪雅唯一的主任中药师（教授级高级职称）祝之友先生，1986年就在国内中药材权威刊物《中药通报》11卷5期上发表了《雅连生产中存在的问题》；1989年10月又在山东召开的“首届全国地道药材研究会”上宣读了论文《洪雅地道药材雅连》，尖锐指出“雅连”连年减产，濒临物种灭绝的危险，呼吁国家采取紧急保护措施，得到与会代表的热烈赞同和支持，可惜未能引起地方政府的重视。

时光进入21世纪后，情况更趋恶化，为追求眼前的经济效益，县里已无人种植“雅连”，闻名海内外的“雅连之乡”，“雅连”已濒临灭种的危险。2005年5月，北京某药物研究机构，为进行基因研究，派人到洪雅采集“雅连”活体标本，由药农带路，跑遍了昔日种植“雅连”的山区，仅在野外采集到100克“雅连”标本，由此可见“雅连”濒临灭种岌岌可危的生存现状。

2004年冬，洪雅当局举办了以选“雅女”为主题的“洪雅县第二届生态文化节”。为展示政绩，还编辑出版了精美画册《洪雅县第二届生态文化节回眸──生态洪雅和谐家园》，大力宣传∶“洪雅‘十雅’，驰誉天下”。所谓“十雅”是指洪雅特产的“雅女”、“雅鱼”、“雅连”、“雅笋”、“雅茶”、“雅杉”、“雅石”、“雅纸”、“雅牛”和“雅猪”。画册中虽无一帧“雅连”照片，却在第6页赫然写道∶“雅连，从《本草纲目》到《现代中医药典》，称洪雅瓦屋山一带种植的黄连为‘雅连’或‘川雅’，尤以高庙、瓦屋山等乡镇的出产为正宗，质量上乘，名响中外，畅销东南亚和非洲等地，洪雅被誉为‘雅连之乡’，现已建成国家级黄连种植科技示范园区”。据知情人士透露，几年前洪雅确实以“发展‘雅连’科研生产”名义，向国家申请专款，建设“黄连种植科技示范园区”，但款到位后，却在“黄连种植科技示范园区”内全部种植“味连”，对外统一宣传“洪雅建成国家级黄连种植科技示范园区”，不说种植的是“雅连”还是“味连”。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洪雅境内“雅连”已濒临绝种，有人还在大吹大擂洪雅是“雅连之乡”！

“雅连”苛刻的生长条件，限制了它生产规模的扩大。县里引种“味连”，并大力推广，以适应国家卫生医疗事业发展对黄连的需求是完全正确的，对此举凡明事理者皆无可非议。但从保持生态平衡，维持物种多样性，和保护传统、地道、优质药材的角度来看，单纯追求眼前的经济利益，只抓“味连”生产，而放弃对“雅连”物种的保护，就非明智之举了。

笔者期望本文能引起有关领导的重视，能真正扛起“三个代表”的大旗，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维持洪雅生态的真正平衡，建立“‘雅连’种植科技示范园区”，挽救已经濒临灭种的“雅连”物种，恢复“雅连之乡”昔日的辉煌。笔者也祈望国家药物主管部门，在了解“雅连”在“雅连之乡”濒临灭种的现状后，能像拯救大熊猫、金丝猴等国宝一样，拿出拯救“雅连”物种灭绝的计划，指令和监督地方主管部门切实执行，无论于国、于民、于世界药物学的发展都功德无量！

承蒙祝之友主任中药师、张荫麟教授提供详实资料，才得以写成此文，特此致谢。　　（2005年7月15日完稿）

 

 

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