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美国文化
“技术肥肿,伦范消瘦,唯利是图”
在这样一个时代,作为一个有精神信仰和心智生命的现代知识人,该何以自持而不为黑暗所吞没?像殷海光先生这样的知识人仿若置身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过渡时代的十字街头,只能以类似白璧德的人文主义所倡导的自制、自律来应对这个时代的纷乱与狂飙: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世界,真是‘人心浮动’的世界。人类的器用生活相对地高度发展,而人类学家所说的人类的超自然生活却相对地萎缩。无论怎样科学知识代替不了‘credo’(信仰)。时至今日,人类心灵上的自律力真是脆弱得可怜。科学的技术之空前发展,给我们置身于‘新洪水猛兽’时期的边沿。往古诚然没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们留恋,战后这样的‘新时代’又有什么东西能令我们感到‘心至如归’?如果人类的力量不可企及那最后的永恒,与真诚地信持与人无害的旨义,那么又有何不可?”
以当时称雄一时的美国文化而言,殷海光认为美国文明的病象已经显露了:“一个社会,技术肥肿,伦范消瘦,唯利是图,个个忙得失魂落魄,怎样维持平衡呢?不平衡必至引起不安的。”
殷海光先生在台湾孤岛上的这些论断,恰恰可以从林毓生初抵美国大学与社会的观察来印证。他在1961年的一封信里如此描述美国社会与青年:“过去二十年可悲的经验,使得现代美国人,放弃了一切价值标准。‘寂寞’与‘the strain of civilization or the boredom of civilization(文明的劳伤与文明的厌倦)是两个最基本最普遍的现象,这种现象表现在实际行动方面则是:不肯深思,对一切反convention(约定俗成)的东西表示欢迎。’据说一般州立大学,极少人肯用心读书,就拿芝大而论,学生的生活方式也是在畸形的状态之下。社会上普遍地流行adultery(通奸),婚姻破裂的比率高达三分之一,青年人的性生活也是很随便,因此使得感情没有真正寄托的所在。青年人欢喜新奇,但,paradoxically enough(够吊诡或悖论的是)他们处处却倾向conformity(与别人一致),言谈、举止、衣着不用谈,即使在思想上,也表现着清一色的‘统一’。”
在林毓生眼中,所谓反叛的一代青年,由于所能汲引的思想价值资源的有限,往往只能变成高度同质化的一个群体,新奇就变成刻奇或者说媚俗,或者一种低俗的模仿,而放弃了对人生的真诚而严肃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