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厚重绵长的老村

一座厚重绵长的老村



──老村自传体小说《吾命如此》读后



一



将蜡烛熄掉，太阳升起来。

照耀着渭北地区一座不知名的土峁上，一座老村。

老村的神性在于它与皇天后土绵绵不已，历史文化是它的脐带。一座老村在“黄河，我们蔡姓族人及其仇人都住在它的身边。如今，仇人并未因为对我们蔡家的一次次重创而活得更痛快、更滋润，相反，他们的日子过得比我们更加酸苦，人也显得更加萎缩。”

家族的命运，浓缩着民族的劫难，“一切都归结为历史。从老太爷开始，几乎整整一个世纪，我们这支蔡姓族人作为世代生活在土地上的农民，都茫然地活动在它不断衰败的历史中。所谓大势如此，后来者诸如我自己，自然也逃不过它事先设计好的命运。”这是民族历史文化中前定，谁也无法改变。

个人也是如此。但作为文学却应当感受出这样的历史文化的生态延续，这是便写作者的职责。作为承前启后的一代写作者老村无不遗憾的说道：“‘文化大革命’期间，几乎绝大多数文人都下放到农场蹲了牛棚，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段相当贫寒的生命体验。我敢说，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着负罪者的感情，迫不得已地去过流囚般的生活，但直到今天，他们中的许多人仍不能坦言这一点。在他们的作品里，不是装扮成任人宰割的可怜虫，便是逆流而动的英雄。总之，这一代人是严重的感觉丧失。对他们，我们几乎再不必多说什么。受罪的确不能构成美感，而对受罪坦诚的揭示和评判过程，却无疑是一种思想的壮美，最近出版的以《洗澡》为代表的几部作品，我以为，它们大多还都局限于一种浅层次的揭示，还没有构成较高一级的文化品位，即将个体的独到体验，引入到整个民族生存的文化背景中。按道理，在他们之中应该产生像俄国十二月党人赫尔岑《往事与随想》，以及后来的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那样的撼世大作，但遗憾的是，时至今日，他们还没人写出反映当时那种生存状况有分量的作品来。”

个人的写作当并入民族历史文化的大网中，应有一种文化历史的生态延续。历史文化的叙述，一种是喻体的向后，一种是喻体的的向前。





二





个人全部经历，构成了人生的体验。

先前的存在，决定了后来的本质。作为写作的老村，生于乡村，当过兵、上大学、电视台职员、以为文为生的写作者；然而老村的故事不多自他所从事行业，而源于他生活与行走的两处地域：陕西渭北的梁梁峁峁、青海祁连的雪峰河流。还有他所遇到事与人：“其中对我刺激最大的莫过于六七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情。那一天，我也许是饿急了，将一枚大号的无孔铜钱含在嘴里，有小朋友到家里来，我们嬉笑打闹着，在一个梯子上爬上爬下，突然，我头朝后一仰，铜钱就咽进了肚子。霎那间，我的小眼睛睁圆了，下梯子就呼叫母亲。母亲也吓坏了。几分钟后，村前村后几乎所有的婆娘和娃仔都集中到我家的院子里，要亲眼目睹我吞金而亡。所幸我没有死去，在接下来那些恐惧的日子里，母亲点燃香火，向神不断祈祷，以求保住我的性命。这对我无疑是个暗示，暗示我快要死了。死亡，在我还不知道它是何物的时候，就这样给我的灵魂上狠狠地留下了一道烙痕。

大铜钱在肚子里整整呆了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里我绝少进食，人瘦成一把经不住风吹的干骨。我游魂般地四处走动，或独自在太阳下的庙台上昏睡，像一条病狗。人们用异样的眼光围着我看，我虚弱昏花的眼前，经常是一排排腿和脚。年幼的我，就这样过早地品尝着等死的滋味。”

    两种感觉叙述，一种为叙事者的感受感情，另一种为被叙述者的内心情感与生活感受。两种叙事文字的感情，有所区分，有所把握，有所节制。

当年常与他走动写作者批评者，有麦天枢、风马、杨志军、白烨都是老村的乡党与朋友。

当年老村在青海忘年朋友还有《青海湖》的老编辑、下放“右派”老师们。

能够结识与聆听及切磋这些师长与同年，为老村的福分。





三



文学是有毒素的。

爱文学的人有两种姿态，一种是吸毒，另一种既吸毒又制造毒素。老村就是后一种子，并以此为生，以每年一至二本的速度极为虔诚的制造文学之冰 毒。

“编撰者们也许并不知道，他们最认真的读者，竟是远在异地的两个农村青年，他们衣不遮体，浑身虱虮，坐在渭北地区一座不知名的土峁上，对着几卷磨破的旧书，像两条饿狗，抱着几根散发着香味的骨头，无比陶醉地啃食着。

那些夜晚的月光是那么明亮。月光撒下来，将槐树杈枝和叶片的影子清晰地投放在老墙上，随着我们忽高忽低的交谈声婆娑起舞。那一刻，文学便是我们的宗教，是我们饕餮与厮守的精神乐园。”

    这里的“编撰者们”特指北京大学当年编著和社科院编辑的《中国文学史》，因为当年老村与他的同伙乡党年青，对于两部文学史的许多章节，他们都是如饥似渴加以背诵的。

巴金说：“我不怕，我有信仰。”以文学为自己宗教的老村，也有自己的榜样：“陶渊明的《咏贫士》：



凄厉岁云暮，拥褐曝前轩。

南圃无遗秀，枯条盈北园。

倾壶绝馀沥，窥灶不见烟。

诗书塞座外，日昃不遑研。

闲居非陈厄，窃有愠见言。

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



读罢这首诗，许多日子，就像有一个历史老者的朗朗读声，在我的心灵深处回响。这位历史老者，从我写作《骚土》开始，多少年来，他作为村中老朽的影子，一个历史的知情者，一个我《骚土》中的叙述人，一个穿透历史的幽灵，一直生存在我的脑海里。可以说从他的身上，我一直品味着生存在我们这样一个民族文化里的那一份伟大的悲剧精神。”



                         四



至今老村最得意的作品是《骚土》。可是初版的《骚土》却被删改不成样，被书商改装为地摊黄色书籍，而让老村蒙羞受辱。

但十年后，终于出了全本的《骚土》，封底有作者的言语：

这一足本，才是我真正认可的《骚土》。

十年汩没，我和它都承受了巨大羞辱。

如今面世，感觉正义之气充盈于肺腑。

我手持《骚土》，敢顶着上天的雷鸣。

《骚土》可以视作老村垫枕头的一部书，老村过说：“除此，《骚土》还试图完成一种苍茫漫渺之中的和谐，一种阴和阳、男和女、骚动和静止、克制和放纵、理性和感性、善举和恶业、愚昧与智慧、绝望与欲望、提升与堕落、上卷与下卷，等等，从它形式到其中之人物，再到故事结构和内在思想，从总体到细部的巨大对称。和谐和对称，一直被视为中国美学思想的灵泉。这种对称的叙述美学，在《红楼梦》中尤其突出。能仔细阅读《骚土》的读者，不难看出我在其中花费的心机。”

说的很对，文学是有毒的，爱文学的人有两种姿势，一种是吸毒，一种是既吸毒又制造毒素。

俺制造不出毒 品，就只好大量吸毒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