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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贡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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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砺冰 发表于: 2007-5-6 02:19:28|只看该作者回帖奖励|倒序浏览|阅读模式

[长篇《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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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赵孝禄是一个富甲一方的有钱人。与何氏的婚姻给他带来了让他起死回生的银元,女娃文馨嫁到刘府又给他带来骄傲和荣耀,此后二十年长大成人的外孙女和长工魏土元的儿子魏东平却又给他带来一次不大不小的灾难。药铺在他的苦心经营之下终于有了起色,大娃文轩未及弱冠之年即成大器的事实又使药铺的名声更加响亮了,前来说亲事的媒婆踏破门槛,那些自认门当户对的人家开始在心里盘算怎样才能和他结成亲家。可是和南一山的水田成交的当天,南一山之子南宗徽却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岳丈家住丘陵贫瘠之地,横行霸道强征强纳,得罪了乡里的佃户,附近和岳丈之事毫无关涉的几个保甲的农人也一齐反了,导致了一个震惊县里的闹青苗事件。
此事迄今已经过去两年了。县民从四面八方涌入县城,聚集在县衙前面的坝子里,这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早晨眼睛一睁开,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个从官道南下而去成都赴任的知府摇头叹息的样子,秧苗干枯,土地荒芜,庙祝和尚弃庙而去,天府之国富甲天下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一副棺材被抬到人群前面,另一边是十几个白发苍苍的太婆,壮年汉子们齐扑扑地跪下去。被收殓的汉子跳井而亡,留下一个老母和三个尚未成年的儿娃,请愿民众说何老爷枯竹里熬油,搜刮民财无恶不作,官府不抓人棺材就一直停在坝子了……
坝区里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月。林子里田野里晶莹的露珠挂满枝叶,微风一吹就刷啦啦地滴落下来。他独自坐在厨房里,一边冷冷地看着那只给他摇尾乞食的黄狗,一边狼吞虎咽把头天吃剩的芋子全部吃下去,芋子已经有点馊味了,摊开双手抹一下八字胡和留在嘴角的残渣,把装了银元的褡裢缠在腰杆上。龙门吱嘎地一声打开了,黄狗一直跟他进入村外的树林,提前等在茅房边。他把辫子缠在脖子上,脱了裤子蹲下去它就把头伸到他的屁股上来了。
只要和南一山把契约一签定,五十亩水田就归到赵家名下了,然而他却没有大富大贵特别欢欣骄傲的感觉,水田绿一茬黄一茬看得多了心里似乎也就麻木了。他最喜欢说的一个名言是“吃兮,活兮,死了板板薄兮,埋到乱糟坟闹热兮。”听上去好像很奢侈,乡人见他屙稀却时常要拿这句话来取笑他,每吃一回剩饭赵何氏也要埋怨,说他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守财奴。馊饭可以给鸡吃,或者端给牛房的下人魏土元。
他屙了屎提起裤子又回来,叫土元推车出门,到水磨房去磨一口袋麦子面回来,自己去南家谈水田交易的事情……
南一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胖子,加之其名含一个山字,总给人一种敦实蛮野难以撼动的感觉。他把牛牵到庭院外面的一棵槐树上拴起来。贾秀才受到赵孝禄的邀请南一山的默许来做中人。三个人拿着绳子竹杆算盘一类家私,到地里牵了线回来已经晌午了,南一山笑说买主请客是老规矩了,要赵老爷在小镇的醉香楼喊一桌酒菜,他却推说屋里的猪儿要下儿,女人风疾又犯了,醉香楼就改天吧。双方于是约定下午写契约。吃了晌午他却有些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喊上贾秀才就出门了。贾秀才平常在他的书屋做先生,闲时坐在药铺为乡人写书信,勉强挣几个钱养活一家人。三个人坐在南一山堂屋里。南一山要赵孝禄居中坐在八仙桌靠北墙一边,他却说那是上把位,坚持要在靠南一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贾秀才一边研墨一边思虑怎么写。青苗补偿就不必写进契约了,谷子成熟时由卖方带人把谷子收了就是了。三个人在三张黄纸下角签了各自的名字,又在名字上面按了手印。双方各拿一份向印红哈了一口气,印红干了各人又小心冀冀折好揣进怀怀里。赵孝禄笑着说:“衙门备了案契约才作数。说好我事先只给你一半的银元……
话刚说到一半县上的捕班班头南宗徽就带着一队人马进了院门,身后跟着焦躁不安的文轩,带来了岳丈被乡人告状的消息。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扯起长衫把手上的印红揩了就出门回丝瓜架去了。南宗徽给阿爸行了跪拜礼,起身向赵孝禄的背影问道:“阿叔你想怎么了结这件事啊?知县大人和师爷叫我天黑之前就要把人带进城。我已经到蟠龙去看了,你岳丈屋里没有人,我只好来看人躲到你这里来没有啊?”他头也不回地说:“我跟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出了事不说钱摆得平没有啊?跟我回去找你婶子拿钱吧!”
赵孝禄一进门就对女人说:“你二哥又把人逼死了,上回把一个洗衣服纺线子的丫头逼得跳了井,这回又把一个阴性子的男人逼死了。妇道人家到寝房去躲一下,等客人走了再出来。”赵何氏坐在纺车一边一下子傻了,扔了手里的棉花哭起来,听见从街上到门房响起一阵脚步声,揩眼泪的手刚从脸上拿下来南捕头就带着一队人马进来了,她赶紧起身进了寝房躲起来。
赵孝禄示意南宗徽进了过廊撇开跟班,捧出一摞银元交给他,看见他不紧不慢放进裤腰的一个褡裢里,才又镇定地说:“要抓人不抓人由随你,怎么处置我不过问,总而言之一句话,千万不要他在里面吃苦就是了。”南宗徽满面生辉,傲岸而自信地点一点头,摸着腰杆上的一根水火棍说:“那就按师爷说的办法做,先把你三舅子逮捕了,等乱民把死人埋了再把人放出来。”
岳丈和舅子的事虽然被他化解了,父子二人却从此一蹶不振,慢慢地走了颓势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似乎使南赵两家结下一个老也解不开的疙瘩了。当年二娃和三娃一齐参加了县上府上的童子试,三娃文光得中秀才,二娃文斗却名落孙山,二娃在三娃面前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拘谨了,更加发愤地读书,不想朝廷却又突然下了一纸诏书废除了科举。贾秀才的两个儿娃也同时参考,均不得中,大娃贾启发后来疯了,三十多年以后被贾三娃找回来时已经瞎了一只眼睛。冬月里南一山的二娃南宗明结婚时戴了一顶士人冠,引起两家的误会,两家从此陷入没有休止的明争暗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济生药铺杏林春满的美名传遍乡里,而文斗文光兄弟尚处求学研读之年,不延聘名师辅助,悬壶济世之愿实在难以实现矣,于是请来陈先生。陈先生本是顺江的一个知名郎中,一场瘟病把双亲和兄弟的性命夺去了,只好带着三个儿娃抛下几间阴风惨惨的瓦房流落他乡,在火烧堰下场摆药摊时被赵先生一眼相中,于当天晌午请来,摆了一桌酒席,算是文轩的拜师酒。陈先生之后在矮石桥巡诊时相中一个杨姓女子,经媒人一撮合娶了回来做了填房。单说儿娃的医术赵孝禄并不担心,害怕的是医德人品妨碍了精湛医术的发挥。他常常在暗中观察他,病人坐满了阶沿边的三条凳子,直到晌午还在忙碌,饿了渴了也依然是一副谦和微笑的脸孔,面对那些无力支付医费的穷人也没有紧锁眉头的情况了,他知道他明白了虚怀若谷海纳百川这个理。
媒婆说的第一个女娃是映秀坪一个徐姓女子。赵孝禄专意徒步来到映秀坪,通过侧面摆谈对这一家人有了一个初浅的认识。财主名叫徐祖善,在乡邻眼里是一个刁钻古怪遇事喜欢动手而不讲道理的粗野之人,家里只有一个叫徐志公的儿子是读书人,一打听还跟文光是同窗,其余人等均为文盲。一个老者蹲在菜地一边摘菜一边有所保留地对他说:“你不要问我的名字。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我看你也是一个实在人。我这样给你说吧,这个女娃在她阿爸眼里就是掌上的明珠。每顿饭剩下半碗老汉从来不打骂,若是儿子却吓唬说剩饭要遭雷打死。女娃吃核桃要把薄皮慢慢撕了才放进嘴巴里,你见过这样斯文的女子没有啊?”赵孝禄给老汉拿了一把叶子烟两把中江挂面,还在倒回来的路上就在心里把这桩婚事否定了。第二个女子是一个穷户,住在离枫树院不远的白土庙,家里有三个儿子等着他的聘礼结媳妇。女子人高马大,宽肩膀大屁股,一看就是一个能生儿娃的好坯子,赵何氏却嫌她做衣服废布料,又有女人在她耳边吹她一顿要吃两钵钵,连她的兄弟也没有她能吃。第二个女子于是也吹了。
一天病人散去了,他叫文轩守着药铺,自己把陈先生拉到饭店喊了一桌酒菜。两个人喝到半醉时他说:“陈先生啊。你给我说说文轩这娃,将来究竟能不能成大器?再给我说说他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合适?”陈先生又喝下一杯酒,双手蒙住脸享受着酒香的味道,放开手咂一咂嘴说:“我看山上药王庙侧边严寡妇那个女娃又灵醒又能干。今年虚岁怕是十四了吧?”赵孝禄问了他就自顾自低下头拈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听他提说严寡妇就吓了一跳,身上沁出冷汗来,左手捂住额头右手放下筷子苦笑说:“你另只说一个女娃。我不想惊动药王爷。”陈先生把辫子甩到后背不解地说:“我们每次上山她都无微不至帮我们。你可不能这样说嘞啊?我平常看你也不是那种不记恩的人啊?”赵孝禄一时语塞,端起酒杯掩饰着脸上的不安,叫先生举杯碰一下就一饮而尽了,脑子顿时亢奋起来,尽量抑制住内心的焦灼和懊悔,往事却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言不过心地应付说:“山里人缺少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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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四姑娘山
 楼主|砺冰 发表于: 2007-5-6 02:23:38|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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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庙侧边所住的一个人家是他上山最常去的好地方。小青瓦房里住着一对年轻夫妇,男人的父母亡故以后埋在屋后山坡上。深夏时节他一上山就遇到一连串阴雨连绵的日子,背篼里装着益母黄芩半夏莲翘金银花,细雨洒在山边这个单家独户的屋瓦上,他卷着裤脚抽着烟斗,坐在屋檐下看着湿漉漉的山梁和湿漉漉起伏连绵的林木发呆。第五天一大早他起了床,看见东边升起一道霞光,心情顿时变得舒畅起来,重新上山采集所需的药物,半个月以后下山进了瓦屋,放下背篼脱了汗湿的衣裳。女人还是用那一副幽幽怨怨的眼神看着他,一当他的眼睛正视她时她又一下子恢复正常了,一边殷勤地端出簸箕帮他晾药一边问他吃什么。看着女人跑前跑后给他做饭烧水,他再次善意地笑着问道:“你说良娃上山采药了?我后上山都下来了,怎么没有碰见他的人嘞?”女人往灶烘上的茶壶里加了一瓢冷水,又往灶烘里放一把柴禾说:“你管他呢?你明天还要上集镇买药嘞嘛?”赵孝禄说:“明天到集镇主要买熊掌虎骨和麝香了。我来两回都没有看见他。你的客房也没有其他客人来住喽?”女人趁机试探说:“就是嘛。这么久你也不上山来照顾我。”他自顾自地摸出一杆叶子烟,铁锯皮在火镰石上一锉捻纸就燃了,点燃烟衔在嘴上,把尚未裹好的叶子烟掐断,一边裹烟一边说话,吃好喝足以后躺在马架子上休息。一觉醒来天色已晚,一阵冷风从门缝里蹿进来把他吹醒了,睁开眼睛冷不丁看见女人站在侧边痴痴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床被子,吃饭前他换下的脏衣服已经洗干净挂在屋檐下的竹杆上。
“赵老爷请上床睡。早点睡明天好早点起来上药市。”
他心里荡起一阵春情,却故意不解风情地从她手里接过被子,进了木板隔断的小屋。半夜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把他惊醒了,看着漆黑的窗外黑乎乎的山梁子,正担心还没有归屋的良娃,却听见女人在隔壁尖叫起来,翻身下床来到女人的寝房外面,门只是虚掩着没有上木闩,犹豫着站在门口问她怎么喽。女人又是一阵尖叫。他不再犹豫了,推门进去喊她一声,问她青油灯放在哪里了。女人却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迅速把他抱住又把他拖进被窝里盖上铺盖说:“我看见鬼了!”一边说话一边钻进他怀里,“这几天我一直不好给你说。我男人从山上摔下来,人都死了好久了。你没有看见山坡上那块石头啊?那千刀杀的死了还来监视我。你看你看,他和他妈老汉就在山坡上。看看看,他们来喽!”赵孝禄一下子失去了反应,透过窗外的闪电看着山坡上沉寂一片的林木。女人把胸部贴到他的胸口上,死死地把他箍住了。
“我们这样要遭雷公打嘞!”赵孝禄突然醒悟过来,摸着她的脸把她推开惊慌地说。
“你见死不救才会被雷打!”
“良娃要怪我?”
“他敢!他走了连一个陪我的儿娃都没有给我留下来。他敢说三道四我明天就把他祖上的香火撤呱了!”
九个月以后女人生下一个女娃。看她得意洋洋抱一个女儿下山赶集,人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有女人私下问她怎么男人死了十二个月才生下这个娃,她大大方方捞开衣服,亮出两个雪白的奶子给女娃喂奶水,掩饰不住内心的甜蜜说:“你问我我问哪个喃?兴许是那砍脑壳的东西不响堂喽。”女娃将要出生的时候,她喊一个跟她要好的李婶来照应自己,妇人喜笑颜开倒提着两只团鱼就来了。她惊喜地挺起肚子站了起来,扶住门方看着两只屁股朝上摇着四脚的团鱼,有些过意不去地说:“李婶你太有心了。你男人在外挣钱也不易,团鱼我还是给你折成钱。”李婶大而化之地说:“他又没有花钱买,是在河沟抓到嘞。屋里该有当归人参嘞嘛?”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来,捂住她的耳朵悄声说,“杀一只鸡,我好把那个东西煮了!”严嫂平常跟人闲聊早已得到了启蒙,有人说妇人吃了胎盘治百病,男人吃了虎鞭更要变成金刚钻。娃在肚里第一次蹬踏时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放下手里正吃的核桃花生,身子一下子僵住了,毫无遮掩地吼叫起来:“李婶啊,不行喽,我不行喽!屋里没有男人我害怕。你去叫一个会骑马的人把火烧堰的赵老爷给我喊来……”李婶奇怪地问:“是不是老爱上山在药市买药那个小胡子?天远地远你怎么想着喊他来?”严嫂捧着肚子愣了一下,吼叫几声突然停下说:“你就说他有几轮住店没有给钱,喊他补来我要生娃喽……”
从山上骑马一路飞奔前来报信的人把赵孝禄喊出药房,在一个偏静处给他说了严嫂就要生娃的消息,他进屋给报信的人抓了一口袋新鲜枣子,拿了四个银元做赏钱。第三天他走到山脚拐口时远远地看见了那座青瓦房,慢慢又闻到一股当归人参的香味。李婶眉开眼笑地给他舀一碗人参汤,不必说明就知道那些雪白的块肉是什么了。李婶殷勤地又要给他舀一碗,看她悄悄给他眨眼睛的样子他一下子感到有些不自在了。他一到屋女娃就奇迹般地不再哭夜了,两夜没有睡好的严嫂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屋子里安静下来,李婶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会儿洗尿片,一会儿煮鸡蛋。看她端着尿盆要出门倒尿时他一下子把她拦住,手里拿着四个银元说:“四季发财……”李婶愣了一下,用倒拐子挡住他的手说:“赵老爷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喜欢说三道四的妇人。我生娃时她阿娘也来帮过我,给钱不就见外喽嘛。”听她把话挑明了他似乎显得更加难堪,细细一想这又是自己的笨拙,哪能责怪别人嘞?你不给钱人家兴许就不会说你喽。灯火微明之中他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趁她两手不空把银元放进她包里,转身进了屋就把门关起来。
他以采药为名在女人屋里住了一个月。女人一边吃鸡腿一边把脸靠在他肩上说:“那千刀杀的睡了三年都没有把豆子点进去,还是你能干,一锹锄就点中了……”
给文轩说的第四个姑娘终于说成,那是汪家湾一个不算富裕的小康人家。女子斯文大方身材适中,客人散去第二天就和文轩回门了,和文轩回来又到阿咪屋里纺线子。连续帮阿咪做了几天活,阿咪不但没有说她好,反而开始喊黄说:“你怎么不回火烧堰陪轩儿?在枫树院呆久了隔壁邻舍的人看了要说闲话嘞?”女子腼腆地笑起来说:“我在娘家就喜欢纺线子。在药铺没有事情做。没有事养手手就痒嘞嘛。”赵何氏不好再说什么了,第七天晚上睡在床上搂着老爷的屁股悄悄说:“这两个小娃咋嘞喽?你喊文轩明天来把她接回去。”
夕阳西下了药铺里的光线就慢慢暗下来。文轩走出柜台,把靠在墙上的一层层木板端起来放进门坎上的滑槽里,一排排放好以后进入侧边一个门洞上好木闩,双手置于双膝给陈先生点头行礼,出门回了枫树院。汪氏红扑扑的脸膛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嘴里叼一杆烟耳上别两杆烟的邻人亲戚都被送走了,他迫不及待进入新房,点燃所有的灯盏,郑重其事拿起放在枕头上的红盖头,看见她闪闪发亮机灵有神的眼睛,故意轻轻拍一下胸口说:“这一下子我放心了。总算没有碰到一个丑女子。”女子抿嘴羞怯地看他一眼,不恼不笑地回道:“你倒说得好听,也不听听我的感受?”从小就养成了勤俭节约习惯的赵文轩不等她说完又扑地一口吹灭了一盏油灯,接着吹灭另外几盏,一把把她拖进被窝里说:“女娃子能有啥感受?跟男人过日子就是了。”女子就不高兴了,整个晚上都捂住腰带不松手,害得他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第二天两个人就带上染红的鸡蛋核桃花生回门拜亲访友去了,在娘家或是亲戚家,新婚夫妇是不能同房嘞,这是规矩。
赵汪氏看他来了也不理他,不声不响拿起纺锤,替阿咪绾好线子二话不说就跟他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一进屋他就把她抱在怀里急切地问:“我有哪里没有做好你说说?”女人这才扑哧地一下低头笑起来,顺从地由着他把自己抱进了被窝。第一胎于第二年秋天生下,取名赵兴梓。
赵汪氏肚子大了赵何氏就搬到丝瓜架,不放心下人抱儿娃,又担心面糊把娃烫着喽,又害怕裹布厚了热着奶娃喽,每天从早到晚在屋子里不停忙碌,给娃洗澡搅面端屎端尿,又给儿媳煮汤煨药杀鸡炖膀,一应的活路揽在手里做去大半,能不让下人插手尽量自己做。第三个娃还来不及取名字就夭折了。头几天还在哇啦哇啦地啼哭,家里一片欢喜,多几天才发觉哭声异常不吃不喝,不到半月就停止哭泣气绝而去。婆媳二人看着满屋子的屎布玩具和地上装着热水冒着热气的陶盆伤心地哭起来。文轩提着一个鸳篼,把儿娃裹在一床专门为他缝制的小被子里,像装冬瓜一样装进鸳篼,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出了门房。乱糟坟里到处是尚未吃上一口大米饭就夭折了小儿娃。
生的第四胎是一个女娃。怀胎妇赵汪氏已经不再恐惧了,脱了裤子光着屁股静静地坐在床头上,感受着她一阵猛似一阵的撞击,一边做小鞋一边等着她从下身探出那长满绒毛的小圆头。太阳落山时她突然尖叫起来,叉开腿躬身看见一摊水打湿了垫在床上的火纸。赵何氏跪在先祖的香案前面,嘴里念诵着先祖保佑母子平安一类句子。下人已经烧好热水,接生婆不慌不忙坐在床边看着小娃的头冒出来,用一把黑剪刀剪断脐带,轻轻捧起沾满血污的婴孩,分开两只腿掰开屁股看一下,重新合上双脚又在娃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目的是叫她赶紧开始自己呼吸。赵孝禄在书院清理堆积在墙脚下面的脏物,赵文轩则焦急地在寝房外面踱着步子,终于听见屋里“啪”地一声响了一下,接着小娃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又听见接生婆大声说:“是个女娃!”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问:“娃儿他妈可好?”
“好着嘞!”
女娃取名赵兴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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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一山也给二娃做了喜筵。火烧堰附近的富户穷户都来了,喜笑颜开坐在林中倚在桌旁吹牛皮,送了四把面一双小鞋或一件褂子,早晨就不吃饭把肚子腾空,等着一开席就大吃大喝起来。南宗明突然穿一件银雀官服得意洋洋走出来,头上歪戴一顶士人冠,大摇大摆在树林里走来走去。乡人一时傻了,却看见他伸手在空中抖一抖长袖子,大大咧咧地问:“怎么样?诸位看我这样像不像赵文光?”
赵孝禄脸色铁青,却强迫自己仍旧微笑着,恭维两句又收敛了笑容郑重地说:“你们皂隶之家穿官服就僭越礼制了,闹一会儿赶紧回去脱掉吧。小娃做事欠周全,惹出是非要给你阿爸添乱子嘞。”南一山又出来了,满不在乎地微笑着先给他敬了烟,又逐一给客人敬了烟:“晚黑我就叫他脱下来。赵老爷你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
下午族人和近邻正在喝酒,却有一群人跟着城里一群童生突然开到火烧堰,其中也有赵文光。人群围住南一山的面房齐声谩骂,有人用棍子砸桌子砸门窗,有人趁乱把杂物扔到席座上,好端端一个婚筵被砸得稀巴烂。教谕本来只是打算来规劝,看见这个局面一时慌了,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带上童生离开了。
告密的人是谁一直是一个谜,南一山却凭赵孝禄当时异常的表情断定跟他有牵涉。为了报这一箭之仇他请赵文帮到屋里喝酒,将其吸纳为保丁。赵水元和赵孝禄只是同为一个曾高祖,已经隔了几代了,女人生文帮时难产死了,从此和文帮相依为命,一直未娶,随着文帮的渐渐长大,想找一个老伴的意图才渐渐明显起来,人们见他常常跑到官道蹲在一个草堆边,想碰上一个逃荒过路的女人。光绪二十六年冬月的一天夜晚,他在孝禄屋里吃了几杯酒,在灶烘里拈了几把火灰装了一个烤铺盖的热烘笼,夹在裤裆里在药铺外面听人摆龙门阵。男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他却睡着了。人们临走时恶作剧一般地没有喊醒他,半夜药铺却燃火了。赵文帮认为这就是幺叔不让他到药铺做学徒的原由。阿爸以在街上帮人挑货担物为生,常常只能讨到一碗饭,也顾不得儿子文帮的死活了,文帮只好自食其力,抓鸟逮鱼,偷拿家私,勉强维持每天的生计。因为和同伴在河里洗澡时被发觉鸡巴偏紫发黑,被人谐音喊成赵乌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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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峨眉山
 楼主|砺冰 发表于: 2007-5-6 02:24:31|只看该作者
水元一起床就被赵孝禄喊到水磨子叫亲公到屋喝酒。有关孝禄和李氏姐妹的谣言在乡里秘密地被传播开了,有人说土元和金元都是赵老爷下的种,有人说老爷只是后来和李氏好上了,更有人说老爷用断肠草把土元的阿爸害死了,说法不一莫衷一是。水元自己也拿不准哪一种说法是事实,却知道孝禄的确跟李氏姐妹有勾扯。他双手操在袖筒里,走在去水磨子的河边上,想起那一年夏天和文德在一起洗澡的情景。自从文德的鸡巴被耕牛踩爆了,就不和任何男人一起在河里洗澡了。那天他悄悄藏在一片苞谷地里,看见文德刚一脱了裤子就一下子蹿了出来,文德赶紧捂住下身却已来不及了,转过身拣起裤子,他却一把把裤子给他夺了,听见他说:“我以为是碰上哪个扯兔草或是摘桑养蚕的女人喽。”水元懒得管他,抱住他就一下子跳到河里去了。一个女人被贼娃偷跑了,一个女人死去了。两个人在水里泡得嘴皮发紫也不想离去,光溜溜地睡在沙滩上晒太阳,晒热了又跳进水里泡到嘴皮乌。水元把鸡巴用沙子盖住,突然伸手摸住文德的下身问:“你这个家伙究竟还响堂不响堂?”文德的脸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陷入到痛苦的回忆中。
被牛踩伤以后他连续几天高烧不退,有人已经叫女人准备后事了,不想在孝禄的草药料理之下却奇迹般地恢复了排泄小便的功能。不久族人听见他半夜跟女人吵了几回嘴,随后看见他堵气到街上帮尹筲箕做篾活去了。一天他拿银元回屋看虾米娃,却发现女人已经带着儿娃出走了。一年以后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奶娃,身后跟着虾米娃又回来了,人们才知道她跟一个翻墙入室的贼娃好上了。贼娃说他是在矮石桥听人议论文德的下身才翻墙来找她。女人当晚吓得尖叫起来,他一下子捂住她的嘴悄悄说:“莫闹。我是你的邻居王三娃,你可记得我们小时候在一起捉墙蜂过家家?我给你送几个银元来。”女人没有再吼了,惊恐地盯住坐在床边的黑影,用手指着柜上的油灯示意他点灯。贼娃试着把手从她嘴上松开,看他不闹了才放心大胆摸出身上的火镰石,贼娃不久就钻悄悄钻进了女人的被窝,睡了差不多两个月,女人说她发呕想吐,贼娃就趁黑把她带回自己屋里去了。不想他在偷另一个人家时却不幸被人乱棍打死。奶娃生下来一称重九斤,于是取名九斤娃。女人重新回来时草屋已经天穿地漏,屋里屋外都长了好多秋苔和小草。
两个人隐隐约约听见下游小娃们的戏水声,想起各种小时候关于大人鸡巴的猜度。大人忌讳让小娃看见自己的私处,这是规矩。一群穷家娃子和孝禄一齐在河里洗澡,突然把孝禄按住了,又摸鸡巴又往他头上搓沙子。一个大娃故意做出一副惊惶的模样说:“哎呀呀……你们看赵孝禄的鸡鸡啊,他这个东西怎么没有包皮啊?”大娃们一起围上来,他一下子捂住下身,正要翻身逃走却被另一个大娃拉住说:“啊呀呀?这个读书娃的鸡鸡长大了跟他阿爸的一样长!你自己见过你老汉的鸡鸡长不长?”说着又转身眨巴着眼睛问另一个大娃,“你看见过他老汉的鸡鸡没有?有好长你给他们说一说!”
那个大娃故意做出一副恐怖的样子附和说:“长!那天我在沟里捉鲫鱼,看见从他阿爸裤脚里伸出一个蛇脑壳。原来他阿爸的鸡巴在沟里找水喝!”他当时就吓得大哭起来,游到河对面睡在沙滩上看着天上的云彩,水元过来安慰他,文德当时还小,跟在水元后面睡在孝禄侧边不吭声,不知道大娃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此后好长一段日子他们都不能释怀,希望大娃说的都是骗人的鬼话。想到这里两个人不禁笑起来,却突然听见苞谷地里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顺着长满杂草的河堤梭出水面,猫着腰在黄豆苗里把细一看,正是孝禄和李氏,只见孝禄把李氏轻轻抱起来,放在垄沟里的一堆青草上,自己也轻轻伏上去了!
药房的金元和牛房的土元没有读过一天书,被接到赵家做工第一年腊月间,就和水元一样穿上了老爷买的一身过年穿的新衣服。第二年一开春修缮书屋和客栈的工程就动工了,小春收成了姨妈嫁给老爷的兄弟毛毛娃,来年开春却生下一个双头儿!接生婆从她下身把血淋淋的娃子一扯出来就吓得双手颤栗脸部发青,一下子扔到热水盆里去了。姨妈听见众人的尖叫,倒拐子撑在床上,抬头看见从自己身子里冒出来的那个怪物,一下子晕了过去。接生婆抖一条长裤子给姨妈笼住下身以后男人们从屋子外面冲了进来,毛毛娃流着清口水,吵着闹着要看自己的娃娃,人们却把娃娃装在提篼里拿到院里的一棵苦楝树上挂起来。院里一时喧哗起来,有几个老人如临大敌一般提着长衫下摆进了堂屋,把红布剑蒲艾蒿一类避邪之物挂到门方上,有人惊慌失措叫用木板把姨妈的寝房门钉死了,各房各户的老太婆放下针线,纷纷在自家堂屋的神龛前面跪下来。下午水元请来一个端公,端公一进门就在案桌上点燃两盏灯,手里拿着燃烧的火纸比划一阵,把娃娃取下来扔到尿桶里去了……
端公拿着镇邪之剑要打姨妈,赵孝禄早已把寝房门钉死了。端公一走他就把门打开,让她连夜去了静修庵,被住持收留出家为尼,取法号绝尘。
客栈早已修葺一新,阿妈和外公被老爷接到客栈做杂活。
多年以后土元的儿子魏东平长大成人,跟随共产党在绵河闹了一次九月起义,在县城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可是不到半个月就失败了,之后不久仙客来客栈燃起一场莫明其妙的大火。土元金元、外公阿妈和流清口水的姑爷都被那一场大火烧死了。
客栈修好赵孝禄就坐钟艄公的木船去了一趟李镇,买了几麻袋草药回来,理了长衫坐在椅子上,拨动算盘珠子,一边记帐一边称重,把草药一一放进写满药名的药柜里。几个晚辈吃了饭就各自忙碌,赵孝禄陈先生李亲公贾秀才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文轩坐在药柜下面的一根矮凳上,拿起黄帝内经研读起来。
前来把脉问诊的病人一散尽,下午小街就安静了,阶沿边街道上除了几个酒鬼和乞丐,就是小鸡和小狗。几个人一抬头,看见文光背着书夹回来了,愁容满面一进药铺就跪下来,一一拜过几位前辈老爷才放下酒杯把他扶起来。赵文光心中感到一阵温暖和光荣,这已经是阿爸第二次亲自扶他起身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阿爸扶过大哥和二哥。赵文光体他阿咪,个子不高,圆脸小嘴,性格直率,不像大哥更像阿爸,浓眉大眼城府极深。他一起身又一屁股坐在柜台前的一根凳子上,用双手捂住脸,闷在凳子上一言不发。赵孝禄懒得理他,正要给陈先生倒酒他却突然像一个女人一样哭起来,一直哭到声嘶力竭,两个拳头同时砸上太阳穴:“完了完了。朝廷取消科举喽!知县叫我们回来了……”
赵文斗贾启发陈翰阳早已吃了晌午饭,正在书屋描九宫格,听了消息扔下毛笔就跑了出来。贾秀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下酒坛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朝廷取消科考喽?怪事!岂有此理!天下哪会出这种怪事啊!你妖言惑众可要罪加一等!”陈先生先是一愣,拿在手里的酒碗停在半空,又释然地叹一口气笑起来说:“废了就废了吧。我道是什么大事嘞。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你怕朝廷把事情务不走,还是怕自己饿肚子啊?天塌不下来嘞!”
赵孝禄却失去了喝酒的兴致,担心废除科举他的免征户资格就被朝廷取消了,没精打采喝着酒吃着花生,听见文斗哭起来说:“我们辛辛苦苦读了千字读幼学,而今却是不考了。皇上这一下害得阿爸的书屋招不到学童了……我们金榜题名之梦破灭啦啊哈哈哈!”文光忧虑地说:“李知县下令把书院改成高级小学和师范传习所,说县里的读书人可以投考师范做先生。而今要学洋人的火车……”文斗说:“火车我听姐夫提说过。然而我们念诵经文一辈子,火车从来没有见过啊!”看见二哥长跪不起痛哭不已,文光安慰说:“二哥你也莫难过。其实那一年我是把你写的文章背住了才侥幸考到第九名。我顺手把你扔到渣渣里的一篇文章拣起来,心想你写得总比我的好,就下功夫背住了……”
贾秀才一听此话就急了。赵孝禄也急了,把酒碗蹾在桌子上说:“几个都回书屋去,简直越说越离谱了!”几个娃刚一转身,他又大声叫文光等一下,“你刚刚说读书娃还可以考什么啊?”文光又把中学大学和秀才举人的关系说了一回,赵孝禄一下子来了精神,使劲拍一下桌子说,“文斗你莫担心,书屋还能招到蒙童来入学!明天你们就跟我到乡下走一趟!中学相当于秀才,大学相当于举人进士嘛?这个好办,你看我怎么跟那些乡人解说。”
第二天乡人就听说真秀才要回屋办学了。果然如老爷所预料,学堂一口气就招了三十几个小儿娃。不久老爷又命文光把徐志公徐秀才从映坪喊来执教。学童入学的当天,他把药铺供病人歇坐的三根木凳抽出两根抬到学屋当课桌。金元在屋后檐下端来一些土坯砖放在药铺当板凳。神龛上供奉了孔圣贤的行教图。赵文光烧香点蜡,跪在地上向圣贤三叩首,站起来叫小娃学着他的样子磕了头,给新来的学童一人发下一本雕板印刷的《三字经》。小娃们表情木讷盯住他,听他逐字逐句拖声卖气的念诵和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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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尘的俗名叫李家玉,虽然知道老爷救了自己,化缘却再也没有向赵家的方向走过一步,赵孝禄从此每月都给静修庵送月米。一天他在肩上放一口袋面粉去寺庙,这一次终于见到家玉了,缠灰头巾穿灰袈裟,虽然没有那一头秀发了,眼睛却还是那么有灵气。他看见几个赶路的男子回头偷看她,田里的汉子忘了操牛和锄草,心里不禁痛惜起来。她却转身离他而去,他一边慢慢跟在后面一边小声说:“我给你说,听说洋人认为双头儿就是双胞胎……”逃到一片林子里她停下脚步,被他一下子揽在怀里,她却一把将他推开,想起乡里时下悄悄流行的传言。她不止一次在化缘的村子里听说这些传言,不知道人们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心里愈加地难受,担心庙子也不容她住下了。他早已沉迷在她那湖水一样清澈秀明的眼神里,顾不得她的埋怨罗嗦,向四下扫视一下就一发力把她抱进一片灌木林,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早晚会要不管族人的胡说八道,在城里给你买一套老宅住下来。”浑身已经在一片湿润和一股热流中颤栗起来,这才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听她诉说有关他和姐妹二人的谣传。
易胎毛在南一山屋里刚一端上酒杯,赵老爷就气冲冲地赶来了。易胎毛和乡人一样都不愿得罪赵老爷,因为生老病死总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不想宣统元年儿子长到五岁时却在赵文轩手里被医死了。他的牛脾气突然爆发,从此和马家南家结成同盟,发誓和赵家一世为敌,那时赵老爷已经吃了官司逃到外地去了。今年他夏天也杀了一头猪,乡人无不羡慕无不称奇,纷纷前来看热闹。张财旺也随讨口子一起来要猪杂,说是女人得了心痛病,拿回去给女人做药引子。他大大方方从镣环上给他取了一块朝头肉。听了南老爷的手下偷拿乡人的传言,他也决定招一批灵醒可靠的穷户,不想张财旺却不理视他了。不久他的母亲去世,为了请道师做道场他不得不放话说要卖掉一头牛。乡人才发觉他其实并不如他自吹的那样旺实。南一山先把银元借给他,让他办了丧事再把耕牛牵来也不迟,有银元也可以不要牛,利息分文不取。
在牛市由中人把手伸到他手里,再伸到南一山手里商定了价钱。南一山叫他把牛牵到南家院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笑盈盈地端起杯子。看见赵老爷来南一山心里一愣怔,随即笑了,喊他坐下喝杯酒,女人叫丫头端来一个灯盏窝儿一个炒胡豆。赵孝禄却一伸手把放在桌上的酒杯给他扫到地上,只见南一山呼地一下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有本事你再做一盘!”赵孝禄又把装灯盏窝的盘子拿起来,呼地一下扔到木格窗子上,哗啦一声掉落下来。易胎毛惊异一向斯文的赵老爷今天怎么了,乡人私下的传言他还没有听见过,赶紧起身拉住他,却听他不客气地喊他出去,不要在屋里打搅头儿!易胎毛一出去赵孝禄就直截了当地说:“你有初一我就有十五!龙石马上洲屋里丢失那个箱子怎么说?那天我看见你把一个空箱子扔到河里了。马上到街上给我辟谣,否则我跟你没完!”
下场赶集的人正在散去,南宗明和一群保丁在乡下抓到一个偷拿乡人家私的贼娃,叫赵文帮拿一把新鲜的豁麻条子,抽一根长板凳放在街中间,豁麻一抽那汉子就蹿上板凳,开始向自己脸上打耳光,表白自己怎么偷拿乡人的家私。要回屋吃晌午的乡人又停下来,开始向那个汉子脸上吐口水。赵文帮看见幺叔来时捏豁麻条子的手紧缩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应该喊他还是回避他,已经被他多次劝说多次教训,虽然去心已决,心里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害怕他那一副随时紧闭的嘴角和威而不语的神态。南一山随赵孝禄从院里转出来,不耐烦的地把那个汉子拉下来,单手一撩长衫就上了那根板凳,挥一挥手说:“各位乡亲,你们不要相信那天我在馆子的不实之辞。我是气不过赵文光跟教谕来砸了我家二娃的婚筵,没有意识到一句气话竟会被你们传成这样子。算了算了,此事到此为止,退后一步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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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金佛山
 楼主|砺冰 发表于: 2007-5-6 02:25:15|只看该作者
南一山决意把报复赵孝禄的行动转入地下。他想起文帮和土狗到隔河偷拿家私看见赵香香和张绍丞在柴堂连裆的事情了。那天侯木匠和赵孝清到白土庙看木料,女人到地里扯菜了,屋里只留下徒弟张绍丞和赵文香两个人。文香在屋里做针线,听见村子外边补锅匠的串铁片由远而近响起来,起身点着小脚到厨房,想要端出那一口烂锅去修补,却端不动,从窗户探头看见张绍丞正在烧刨叶子熬胶水,向他哎了一声他就乖巧地起身来端锅……
马上洲还没有听他说完就发怒了,用拐杖杵一下他的胸脯骂道:“你狗日的老不死的东西,老子说你到老子地里割麦子你还不承认,现在露出马脚来了吧?”一边说话一边抬脚出了堂屋,南一山跟在他身后一直赔笑。他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自己到文香家里的情景,找媒婆说亲的主意拿定了又被否定了,决意先和她本人说妥再走下一步。文香听见黄狗呜呜的低嚎放下针线,抬眼看见他已经进了堂屋。他见她穿一件低胸短袖白内衣,身子就一下子紧缩起来,感到一股强烈的欲望从心子把把一直蹿向大脑又蹿向下身,似乎不把她吃进肚子那一股热流就不会在身子里面停止流动停止冲撞,同时又有一种插入的欲念臌胀起来,一下子把黄狗关在门外,听见黄狗在外面嘶嘶尖叫,可是一抱住她下身却感到一阵刺痛,软活了又坚挺了,直到她的耳光掸到脸上才骂骂咧咧地放了手出了门,一边说让她等着媒婆来说亲一边捂住被她撕破的裤裆出了村子。
第二天赵文虎从隔河跑来说马保长要把张绍丞和文香背石沉河,赵孝禄放下手里正修补的黄桶就过了河到堂兄弟赵孝清屋里去了。张绍丞幼时读过两天三字经,母亲连续生下三个儿娃屋里吃饭的嘴巴就多了,张大炮只得把他从学堂叫回来,当年就让他跟随侯木匠学木工。赵孝清看见幺哥进了龙门,哭丧着的脸又一下子变了形,从堂屋走出来,双手使劲一拍大腿,蹲在阶沿上抱住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马上洲身后跟着一群保丁,气势汹汹拄着拐杖一进门就劈头盖脸说:“族长来啦?你把文香喊出来,喊她自己给你说!他两个做的好事他们自己清楚。茶馆里都闹昂了,我相信你也听说喽?”
院子里顿时陷入到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中,文香却并不畏怯,从闺房出来指着马上洲的鼻子大骂起来,张绍丞放下刨子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争争吵吵大约两杆烟久,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孝禄看一眼蹲在阶沿边一声不吭的赵孝清,终于不出意外地从喉管里冒出一句话:“既然保长都说沉河了,我看就这样定了吧!”随之拿上烟杆头也不回地出了龙门。女人一屁股坐到地上,看见保丁绑人就放声大哭起来,一直哭到晚上各户上灯全身瘫软。吃了晚饭将近子时,月亮蹿进一片乌云里,一群保丁举着十几个火把把两个人拉到河边,赵孝清抱住女人躲在屋里,双脚已经不能移动半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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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华蓥山
 楼主|砺冰 发表于: 2007-5-6 02:26:00|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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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青城山
 楼主|砺冰 发表于: 2007-5-6 02:26:32|只看该作者

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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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leikang 发表于: 2007-5-6 15:57:44|只看该作者
谢谢老友“砺冰”的文章,不知标题是?
8#
 楼主|砺冰 发表于: 2007-5-6 18:42:17|只看该作者
谢谢雷先生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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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主|砺冰 发表于: 2008-3-15 15:30:48|只看该作者
感谢作协詹仕华主席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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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砺冰 发表于: 2008-3-15 22:45:11|只看该作者
感谢吕雄文和江氢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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