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时光从来

我自己也不好界定自己码的这些字是属于小说还是散文,暂放这里哈

逝

题记:假如没有这次的下乡偶遇，也许那段往事将会被永远尘封，都过去了三十多年，在记忆中早已删除了的东西，现在却在一刻之间全部复苏。

一那天，天很冷，雪已下到半山腰，抬头望去，白茫茫一片。住在城里，好多年没见过雪了，猛然间踏入雪地，多少有点兴奋。我们一行三人各自手里捏了一根竹棍，既防狗咬，也当拐杖，一边往山上爬一边抓雪玩,边玩边念“雪耻升位”。由于前两年松了劲，全县的计划生育工作吆了鸭子，被省上点名批评，年终考核倒数第一，今年领导下决心“雪耻升位”，动员了所有的机关干部下乡逐户逐人核查。我们负责的高山村，是全县最偏僻的一个村,不通公路。穷乡僻壤，山高黄帝远，平时照顾不到，村民基本上是放开生，听说还有远嫁他乡的姐妹也回到这里超生二胎、三胎的，因此，高山村这次被列为重点防范村。这个村地盘不小，方圆好几十里；人口却不多，远远望去，只有几十户人家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几座大山的山腰。一个山腰就是一个组，一个组最多的也就十几户人家。组与组之间早晚鸡犬相闻，两座山上做活路的村民互相可以摆龙门阵，但从这个组到另一个组要走半天。那天，我们早上八点过就从张家岩组出发，直到肚子咕咕叫时才爬到李弯组。同行的张副乡长一边走一边发牢骚:“这个鬼地方,交通靠走,通讯靠吼,治安靠狗，计划生育最难搞，不瞒你们说，乡干部包片时，哪个都不愿意包这片，最后只是安一个名字而已，我虽然负责这片，但一年也最多只来一次，今天，给你们带路，算是第二次了”。我们只得一路帮着张副乡长咒骂着检查组。我们也知道，检查组不大可能到这种地方来，不过，县上头儿说了：“不防一万，要防万一”，要求每一个角落都自查一遍。为了杜绝弄虚作假，县上还规定，不准叫村干部带路。这个地方在我很小的时候走亲戚来过，离现在都三十多年了。虽然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道水，但还是有种物已不是人也非的感觉，毕竟已三十多年没走过这里的小路，没见过这里的炊烟，没闻过这里的菜香，一切都显得很陌生。下乡的人每人手上都有一本统一发放的计划生育花名册，可上面的户主和育龄妇女名一个也不认识，需要找人问路。刚刚爬到能看见人家的地方,就见不远处有一张弓在慢慢向前移动，弓的身旁忽前忽后紧跟着一只大黄狗,我们加快速度紧走几步赶了上去。 “大爷，请问......”，话还没说完，那张弓停了下来。这是一个背驼得相当厉害的老人。当他转身面向我们时，让我惊呀不已：他还活着？！虽然眼前的他骨瘦如材，脸上裸露着岁月的伤痕，布满了沟沟坎坎，但那固有的轮廓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咧嘴答话时，我竟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叫他“大爷”已经错了，他的辈份比“大爷”还要高，称呼当然比大爷要亲切得多，但那个亲切的称呼不知几时就从心里抹去了，现在想起来，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了。抹去那个亲切的称呼，应该在三十年前。也许是我站在公安人员面前庄严作证的那刻。那时，我虽然还不到十岁，但我不顾父母的反对，在办案人员面前讲述了我亲眼看见的那幕。办案人员表扬自己很有正义感，勇于大义灭亲时，我分明是自豪的。我想，在那个时候，从心灵深处，已抹去了那个亲切的称呼。也许是在他被判刑的那天吧。在人云如集的乡场上，法官庄严地宣读了判决书，判处他有期徒刑二十年。当时，他的双手被交叉反绑到背面，亲眼看见背着枪的人将他押走了，但我忘记了是民兵还是警察，据说是要送到一个很远的劳改农场。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把他忘记了呢？也许吧，我不能确定，我能肯定的是，他那反绑着双手的身躯从此不再高大。或者是在听到人们口头演绎那个被众人唾骂的故事的时候，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亲戚成为树荫底下、田边地头的谈料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因此，有可能决心抹去那份亲情。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在我离开小村外出求学之时。因为远离了那个小村，也就渐渐远离了那份记忆。是的，几十年来都没有想起过我还有这样一个长辈。他认出了我吗？也许不会，因为三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即使没认出，也没有减少我当时的尴尬和不安。幸好，同行的张副乡长认得他，他们接上话后，我就没有多说话。那张弓为我们指了路后，就与他的黄狗一起退到路边给我们让了路。二在这个下雪的冬天，偶然中将那些淡忘了几十年的记忆翻出来晒在了雪白的世界里，虽然如昨天一样的清晰，但我的心灵却是灰蒙蒙的，无论怎么擦拭，都不再明亮。当那张弓退缩到一旁后，曾经爱憎分明的情感竟然模糊起来。他是我母亲的一个远房叔叔，按排行和辈份，我应该叫三家公．在他出事之前，我们两家关系很密切，常有来往，特别是逢年节时。要过年了，母亲就会吩咐我们给三家公家送点大米、花生一类的高山没有的东西去，然后又从三家公家背回一些低山没有的洋芋种之类的东西。大家你来我往，在调济物质余缺的同时，也在调济一份浓浓的亲情。当时，走亲戚的我不到十岁．三家公在那个村子里的男人中很打眼，个子高高的，鼻子也高高的，很魁梧，按现在的说法叫很有魅力。也许我那时矮小的缘故，眼里的三家公威风八面，我特别敬重他。三家婆在我印象中少言寡语，长相不能简单地用美丑来评判，一脸绉纹再加上很多点缀其间的斑点，才四十多岁已象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太，三家公与三家婆站在一起根本不象是夫妻，如果忽略长象，勉强可以看成是姐弟。在我的眼里，三家公家人很多，好象有十多口人，记不太准确。除了三家公和三家婆外，还有好几个姨娘好几个舅舅。在众多姨娘、舅舅中，有两个姨娘与其他姨娘相比年长很多，大的已二十七八岁，小的一个也二十二、三岁，她们与其他姨娘不同姓。在那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里，三家公具有绝对的说一不二权威。亲戚之间，私下说起三家公，都佩服他的治家能力.在他们家里，众多姊妹之间，虽然是两个姓，但没有隔阂，长幼有序，大的绝对爱护小的，小的绝对敬重大的，一家人和和睦睦。三在长辈们成年累月的茶余饭后的闲聊中，我知道了一些有关三家公和三家婆的故事。原来，三家婆在嫁给三家公前已嫁过一个男人，男人病死后才带着两个女儿嫁给居住高山的三家公，那两个大点的姨娘就是前一个男人留下的．刚成年的三家公长得一表人材，家境在高山村算好的那种，但因为高山村太偏僻，同村姑娘都不愿在本地居住，适龄的都嫁到了低山，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三家公。三家公的父母托人说过几门远方的亲，女方对三家公的人品都很满意，但嫌住的地方不好，要求男的到女方家居住。到女方家居住，是三家公巴不得的事，他早就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了。但他的父母不同意。在那个年代，山里有一习俗，上门做女婿，得改姓，随女方家姓，如果是给寡妇上门，就得先过继给前夫家做儿子，改姓后才能成亲，并且三代以内不能还祖姓。山里的老人们认为,上门女婿无地位，失人格，并且，儿子一旦做了上门女婿，自己老了就没人供养，因此，三家公的父母极力反对并以死威胁。三家公一共有三弟兄，五姐妹。老大在刚成年时就得病死了；老二在一次上山砍柴时被老熊抓伤留下了后遗症，整天呆头呆脑的，一直没有成家；姐妹们都嫁到了山外，供养父母的责任就落到了三家公一人身上了。无奈，三家公只得妥协。走出大山的愿望化为泡影，三家公只得重复着祖辈们的生命轨迹，背负山里的太阳，守候山里的星月。二十岁那年，三家公的父母急了，包办了他的婚事,将比三家公大近十岁、守寡并带着两个女儿的三家婆娶进了门。

三家婆的娘家和前夫家都在低山，家境很不好。三家婆也是命苦，刚生下二女儿不久，前夫就一病不起，整整拖了三年才咽气。那时，三家婆才刚满二十八岁。男人病死了，亡夫家人没有一个同情她的，常拿白眼看她们三娘母，三娘母一端饭碗，就要被公婆数落一番，骂她是灾星，克死了他们的儿子。眼泪泡饭的日子，三家婆没法过了，在按习俗守满三年寡后，她寻思着自找出路。要是亡夫留下的是两个男孩子也罢，可为男方续香火，那样，亡夫家还可以让三家婆招女婿进门，可惜三家婆生下的偏偏是两个小丫头，因此，亡夫家放话出来，不准她招婿进门，只能带着两个女儿出嫁，并且不得带走家里一草一木，要不然，就终身守寡，不准再嫁。她原打算带着两个女儿投奔娘家，可娘家父母及兄嫂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是男方人，死是男方鬼，要她坚守男方那份家业，因此不愿意接纳娘儿仨。其实，娘家父母和兄嫂都知道男方也没什么家业可守，只是怕娘儿仨回娘家增加负担而已。夫家不容，娘家不纳，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挑挑拣拣的条件，为 了生活，只得带着两个女儿，含着泪随媒婆嫁到了高山村。

三家公娶三家婆那天，没有唢呐，没有摆酒席，甚至没有笑声，因为三家婆是寡妇，三家公不满意，一个人跑到山上砍柴去了。晚上回到家里，娘儿仨已悄没声地坐在了火炉旁。三家公见人已到家，只能随了父母心愿，与三家婆圆了房。就这样，三家公过起了有老婆的日子。三家婆改嫁时，大女儿已七八岁,小女儿四五岁，两姊妹长得很乖巧，人前人后都甜甜地喊三家公是“伯伯”。“伯伯”是我们山里人对自己亲爹的称呼。三家婆嫁到高山村，除了对高山冷僻有点失落而外，一切都还满意，因为三家公本人条件比亡夫强多了，最主要的是高山村地多,粮食也多,娘儿仨不再挨饿了，也不再看别人的眼色吃饭了三家婆对三家公是百依百顺，对三家公的父母也极尽孝心，就是对那个呆头呆脑的二哥也一点都没有嫌弃。两个老人从儿子与媳妇圆房那天就开始扳着手指数，盼着添个孙子，但三家婆接连生了六个孩子也没有一个是男丁。隔了不多久，老人的呆儿子走完了迷迷糊糊的一生，在白发人送走黑发人后，两个老人也在同年带着遗憾赶赴天堂之约了。

接连三丧后，老天好象起了怜悯之心，终于在三家婆以后几胎生养中添了男丁。接连不断的生养，三家婆一天比一天憔悴，儿女们却如春后野草，疯长着，特别是那两个前夫生的女儿，不经意间已长成了大姑娘，那时的三家公正当中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0-29 22:07:24编辑过]

原来才明白遗失的是最美好的

期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