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派念歪经

“左”派念歪经，有理说不清　　文/李成忠

俗话说∶“人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放屁都砸着脚后跟”。美术教师凌岚的遭遇应证了此言非虚。他年轻时怀着满腔爱国热情参加过抗日“青年远征军”，听过蒋经国、白崇喜讲话，解放后脱不了爪爪，被人诬陷为“军统特务”，差点丢了小命。经过“肃反”斟别，虽否定了特务问题，但仍被内定为“历史有问题”而打入另册，成了老“运动员”。不只在政治运动中挨整，就是平日的写写画画，也被“左”派捻过拿错，整得不亦乐乎。

1959年共和国建立10年大庆时，北京建成了雄伟庄严的“人民大会堂”。著名画家傅抱石、关山月等人联手为“人民大会堂”补壁创作了一幅巨型国画，得到毛泽东主席的赞赏，并题词“江山如此多娇”。大约在60年代初期，此画的照片刊登在《新观察》杂志上，占了整整两页篇幅，成为绘画爱好者临摹的范本。1965年，凌岚在山区桃江小学任教，花了近一个月课余时间，用8张宣纸临摹了这幅画，张贴在学校礼堂墙壁上，供全校师生观赏。此画张贴不久，工作组进学校搞“四清”，大抓“阶级斗争”。积极份子A、B两位老师，认定那幅画是“黑画”，是用绘画进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阶级斗争新动向”，给工作组打了小报告，要求对凌岚立案审查。

“凌岚，礼堂墙上的那幅画是不是你画的？”A气势汹汹地审问凌岚。

他据实回答∶“我有那个水平就不会在这儿教小学啦！我是临摹名家作品。”

B声色俱厉地吼道∶“你不用狡辩！是你画的也好，临摹人家的也好，总之是经过你的手画出来的，你就要承担政治责任。你老实交代这幅画里的反动内容！”

“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反革命罪行，你只有老实交代才有出路。”工作组长C板着面孔训话。

“那是幅好画，没啥子反动内容呀！我也没干过啥子反动的事呀！” 凌岚大声申辩。

“嘿！嘿！你哄鬼呀！没干过反动的事，找你干啥子嘛？你以为我们是吃饱了没事干，找你涮坛子？”A皮笑肉不笑地说。

B追问道∶“你说画中的松柏代表什么？”

“我想苍松翠柏代表的是革命精神，也可以说是革命英雄的形象。” 凌岚随口回答。

A怒不可遏地嚷道∶“你把几根松枝画成枯枝是何居心？难道革命英雄死了？革命精神灭亡了？”

“你这是变着法诅咒革命事业和革命英雄！你老实交代用画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行！”C拍桌子打板凳的无限上纲。

凌岚赶忙辩解道∶“这幅画是经过周总理亲自审查过的，毛主席看了也非常欣赏，还亲自题了‘江山如此多娇’六个大字。我是一笔不苟地临摹下来的，原画上就有枯枝，怎么说我别有用心咧？……。”

A打断凌岚的申辩吼道∶“你在胡扯蛋！原画上的松树不可能有枯枝。你还拿毛主席和周总理来吓唬人，这是打着红旗反红旗。”

凌岚心中想∶“‘左’派念歪经，有理说不清”。不得不抛出最后一张王牌∶“你们拿原画同我临摹的画比较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嘛。”

“原画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我们哪能看得到？你不是拿我们涮坛子嘛！”B吼叫道。

“我说的原画是指原画的照片，刊登在《新观察》上，我就是照它临摹的，你们找那幅照片来对照一下，不就完了嘛。”经凌岚说明，并找来那本《新观察》，他们才结束审问，让凌岚回去“不准乱说乱动”，等待组织的结论。

A、B、C三人用放大镜一毫米一毫米地查看照片，对照临摹画找问题。结果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原画上的松树确实有几根枯枝，使松树显得更加苍劲逼真。凌岚一笔一画都同原画一致，找不出半点纰漏。工作组长心知肚明闹了政治笑话，又怕群众知道了丢面子，悄悄找凌岚封嘴∶“‘黑画’的事就不再追查了，但你的问题还没完。下去老实交代你的问题，不准乱说乱动。” 凌岚给自己嘴巴贴了封条，才躲过“四清”一劫。

转瞬到了1966年夏，全国卷入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凌岚又在劫难逃，在学校被揪出来示众，整了几个月没整出个子丑寅卯，只好作“死老虎”处理，在“左”派监督下劳动改造。

起源于北京的“红海洋”浪潮冲击到桃江小学时，“左”派们立即响应，将学校所有墙壁用红油漆写上革命口号，或画上宣传画，以示“伟大的毛泽东思想”占领了所有的空间，不给修正主义留下丝毫藏身之地。学校所有的墙壁加起来有上千平方米，搞“红海洋”的工作量很大，如只靠能写会画的“左”派，在规定的时间内肯定完不成任务，不得不启用象凌岚这样打入另册的人。为保证进度，给每人划分一段墙壁，由“左”派指定写、画内容，规定完成期限。学生厕所两边的墙壁由凌岚负责，一侧画一幅解放军练兵的宣传画；另一侧写口号“敌人磨刀我们也磨刀”。他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由“左”派检查验收。

一个月后A把凌岚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凌岚！你在厕所墙壁上写的啥子口号？模棱两可，毫无革命意义。我不给你戴故意破坏的帽子，你也是别有用心！” 凌岚一再解释，厕所墙壁上的画和口号全出自《人民画报》，也没平息A的愤怒，声言要开凌岚的批斗会。从办公室出来，凌岚直奔学生厕所，看到那句口号确实少了个“敌”字，成了“人磨刀我们也磨刀”。经他调查后才搞清，那个“敌”字原来写在厕所门上，红卫兵小将讨厌进出厕所开关门麻烦，造了厕所门的反，把它卸下来扔了。他从厕所后的草丛中找到丢弃的门，并请A到现场向他讲明了情况，才躲过了挨批斗的厄运，但仍然受到A的斥骂∶“你写了口号，就要负责到底。缺了字你居然没发现，更没及时补上，该当何罪？你算走运，缺字后没成反动口号，如果是反动口号，你就罪责难逃啦！”面对“善念歪经，一贯正确”的“左”派，凌岚只有认错的份，哪有申辩的权利？事后他出了一身冷汗，庆幸缺字后没成反动口号，否则就在劫难逃了。

1976年9月9日毛主席去世后，安排凌岚搞“悼念专刊”黑板报。当时学校缺经费，没有彩色粉笔，只好用白粉笔画刊头，被A、B二“左”派兴师问罪。

“凌岚！你画的这个刊头有严重政治错误，你是在借悼念之名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A首先发难。

凌岚停止工作说道∶“我不知道这期刊头有啥子问题？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覆盖在毛主席身上的是什么？”B抢着发问。

“红旗呀。” 凌岚平静地回答。

A高声斥责道∶“你画的明明是白旗，哪里是红旗？”

面对信口雌黄的“左”派先生，凌岚真是哭笑不得，但还耐着性子对他们解释∶“如果用红粉笔画红旗，你们看起来肯定是红的。学校没有红粉笔，我只好用白粉笔画，看起来是白色的，但我们的心里都知道那是红旗。在黑白电影里，红旗虽然看起来是黑白颜色，但在观众心目中，那旗帜永远是红色的。你看过黑白影片《英雄儿女》吧？英雄王成高举红旗挥舞时，画面上的旗帜看起来是什么颜色？”

“我看过《英雄儿女》，王成举的旗子是红色的呀！”A随口答道。

B赶快补充∶“我看《英雄儿女》时，王成举的旗子也好象是红色的。”

“哈！哈！哈！哈！……你们真有本事，把黑白影片变成彩色影片啦！”“左”派的“高论”引来围观师生的嘲笑。

“你，你们真是少见多怪，王成举的旗子本来就是红色的嘛！怎么会是其他颜色的呢？”A自知理亏，边说边走，逃离了现场，B也随之遛走……。

上世纪80年代初，凌岚的历史问题获得彻底平反，从此没人再找他的麻烦，使他能全力投入艺术创作中，艺苑耕耘20载，成了有名的画家。他常向年轻人讲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语重心长地告戒他们∶“忘记过去等于背叛，讲过去是为了让你们珍视现在来之不易的一切。别以为极‘左’思潮得到批判，‘左’派人物就绝迹了？我不是危言耸听，‘左’派还大有人在！那些打着‘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幌子，坑害百姓、谋取私利者，就是新时期的‘左’派。他们叫革命口号比谁都响，干坑害百姓的事来却前无古人……，不揭露他们的问题，改革开放的成果可能毁坏殆尽。”

（2005年2月6日完稿）

可怕，那个黑白颠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