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

坟 一 昏暗的灯光，仿佛黑夜已沉沉睡去，酒吧的角落里，坐着两个人，他们沉默着，谁都没有看谁，仿佛他们的对面，都仅仅是一堵墙。 “毕业后，你准备……”男的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小的像蚊子。 “我和我男友留在这里，我们都找到了事做” “他……” “我们感情很好” “那……，祝你……幸福”他的声音虽然大了些，却已哽咽，说不出的苦涩。 又是一阵沉默。他再没有勇气打破这种气氛，低着头，做错事一般。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有男友，我们感情很好，你也有女朋友，你该多对她好些，她是那么的爱着你。”她开始收拾东西，“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再见，祝你好运”她看着他，他却一直没有抬头，没有反应，她轻叹了口气，拎起了包，走了出去。 一切好像都已结束，整个酒吧只有那几只音箱，仍不知疲倦的响着，是神秘园的Moongate， 一种灵魂脱离的感觉。 二 四川的一座小城，有这一架咖啡厅，名叫“等人”，装修得很简单，但却很特别：天花板是黑的，地却是白色，周围的墙涂成了一种暗青色，灯光全部是安在地面上的射灯，幽暗，甚至有些诡异，让人觉得，好像置身于宇宙的一个游离空间，一个倒置的世界。装饰也很简单，只有墙壁上的一把萨克斯，一个黑管，还有就是角落里的一架钢琴。 又是一个昏沉沉的夜，这间咖啡厅，只有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我快等了你15年，为什么你就不愿接受我，我的心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为什么你偏偏呆在这个死人墓般的鬼地方，成天对着这个男人的相片发呆，而我只要一问到关于这个男人的事，你总是只字不提！” 这男人显然很激动，拿起了酒杯，猛地喝了一口，又放下，看着那女人，她依旧无动于衷，他吸了口气，平静的说，“茹，我说过的，我要等你十五年，我也只等你十五年，这十五年来，我的心灵一直在煎熬！明天就是这十五年的最后一天了，即使你还是不接受我，那你，难道，就算是看在这十五年的份上，告诉我他是谁，还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当我好奇，要么，要么你就别把我当人，就当你对着一堵墙，把这事说出来好么？”男人显然又有些冲动。 女人拿过身边的一个烟盒，抽出一支烟，用她项链上的那只旧火机把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向那男人笑了笑。 “到后天，就是我等他的第二十年。”女人笑得有些凄惨，“我也是对他说，我只等他二十年。”女人显得一丝无奈，接着道，“这个店就是他的，这里的一切，钢琴，这只火机”女人指了指钢琴，又把项链上的火机向上抬了抬。男人显得很诧异，这完全是他所不知道也全然不会想到的。 “甚至还有我”女人离开吧台，“只可惜，他不要……我去泡两杯咖啡” 不一会儿，女人回来了。 “我这一杯是Cappuccino，你的那杯是Espresso”男人诧异的问道“这两种咖啡不是只在Menu上有，可你却从不卖的么？我还记得一开始我对你说，如果不卖就把它从Menu上划去，你却不肯，当时问你为何，你又不说。我当时想不通，你也因这两个咖啡惹了不少麻烦……” 女人笑了笑，“这都是二十年前的豆子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喝。”说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女人指了指男人面前的咖啡，说，“这是他最爱喝的咖啡，他走后，我就再没卖过。” “那你那杯……” 女人打断他，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着墙上的那只萨克斯，接着道：“我是一个孤儿，十六岁那年，姨妈帮我找到这里打工，那时这店刚刚开业，他是老板，那时二十三岁，他可能是可怜我吧，虽然我什么都不懂，还是收留了我。刚开始因为很不熟，很少说话，他也是一个话不多的人，每天，就是弹奏他的乐器，写写歌，我这里放的音乐，都是他自己写的。他对我很好……” “怪不得我在外面从未听过这些曲子，那么伤感。” “他除了那三样乐器”女人指了指墙上的萨克斯，黑管还有角落里的钢琴，继续说道“还有一支长笛，一把小提琴” “那怎么没挂在外面呢？”男人问。女人没有理他，接着说“他说，他的每一件乐器，都曾是一个他爱过的人，他本来是北方人，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他最后爱过的那个人，为了那个人，他学的小提琴。” 女人熄灭了烟，看着那些乐器，有些出神，“这也是他爱抽的烟。”女人插道，“所以，他把这个店，起名为《等人》。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乐器就是长笛和小提琴，可是很少见他吹长笛，他说，他对不起送他长笛的人，那是他从前的恋人，他背弃了她，她却痴痴地愿意为他再等三年。他每天都会把长笛拿出来擦一遍，一边擦，一边流泪，不停的说‘我对不起你’我曾问他，‘你爱她么？’他没有回答过。” 女人停住了，凝望着手中的那杯Cappuccino。男人问，“那他现在去哪里了？” “他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曾奇怪他为何在Menu上用粉红色写着Cappuccino，然而却从来不卖，遇到点这个咖啡的人，他都是亲自去道歉，说这咖啡没有，然后当场用小提琴为他们献上一首Moongate，就是你听到的这首，二十多年的老歌了。” “后来他告诉我，这是他等的人最爱的咖啡，当然他教过我怎么做，因为他说这咖啡甜甜的，最适合女人喝。他还说，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喝的就是这个咖啡，分别时听到的，就是这首Moongate。” 女人显得很痛苦，又点燃支烟，道：“生活就这样平淡着，直到这店开了两年半的一天，一对和他年纪仿佛的男女，来到店里，女的点了Cappuccino，我也依惯例说，我们没有这个，请你换点别的吧，那女人也没说什么，就随便点了杯饮料。我还是依旧，对他说，第七台有人点Cappuccino了，他也仍旧，拿着小提琴走了过去。可不同的是，他过去后，却回头向我喊，‘茹，去做一杯Cappuccino，还有我的Espresso。’当时我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对七台说，小姐点之歌吧。那女人点了一支萨克斯曲《Forever in love》，可他去没听见一样，奏起的，依然是那曲Moongate。他一边演奏，一边后退，眼里含着泪。”女人深吸了一口烟，显然，这也触及了她的伤心。 “他回到吧台后，对我说，给他们免单，同样，要送一张我的CD。”女人说着从吧台下拿出了一张CD，递给男人，说，“也送你一张吧，他在的时候，每桌顾客都会送一张这个CD，他走后我就再也没送过，舍不得。” “那一晚，店关得很早，他一个人就坐在这里喝酒，喝得很凶，他要我先回姨妈家去，我怕他出事，没有走，那夜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吹长笛，没想到他长笛吹的也那么好，他吹的是《Forever in love》他自己用萨克斯曲改编的。吹得很动情。我不知他是因为白天的事念念不忘，还是，想念他从前的恋人。那一夜他就是拼命的喝酒，然后就是醉倒，我把他扶到里面的床上，他就呕吐，吐我一身，那一夜很热，我就把脏衣脱了，搂住他，我想把我自己献给他，因为我爱他，深爱着这个深沉，渊博，又痴情的男人。可他仅存的一丝理智，还是拒绝了我，他甩开了我，摇晃着走了出去，就在钢琴的脚下，睡了。”说着，女人又指了指琴脚，和那张长凳，“这里的摆设，二十多年没变过。我不愿改变什么，这让我，更感觉接近他。” “第二天，他醒后，什么都没说，咖啡厅照常营业，他也依旧他的生活。只是感觉他在疏远我，我想也许是他不想在伤害我。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大概又过了半年，恰好就是二十年前的今天，他等的那个女人又来了，一个人，点的仍是Cappuccino，他亲自为她煮的，还有他自己的Espresso。他们聊了很久，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不愿接近，因为我真的有些恨那张脸，就是那个人，把我爱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我初见他时，他还是有些胖的，可等他离开时，几乎瘦得变的一个样──那晚他又喝了很多酒，我问他怎么了，他不回答，他又亲自为我煮了一杯Cappuccino，还有他的Espresso，用的就是今天的豆子。他傻笑着说，‘你看，女人适合Cappuccino，男人适合Espresso，而半杯Espresso，刚好调出一杯Cappuccino，就像，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我当时甚至以为他疯了。不停的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他说，他要走了，他说，这就是爱情，他说，这就是命！我又问他到哪里去，他不回答，说，‘你知道么，我曾经的恋人，爱我、疼我的恋人，她说他愿等我三年，而后天，就是那三年的最后一天。’我又问他要到哪里去，是不是要去找她，他依旧不做答，从他迷惘的眼神里，我看不出一丝答案。”女人仰起了脸，仿佛又看到那天他的眼神，腮边流下了两道泪痕。男人没有为她擦干，不知是听得入神，还是不愿打断女人的思路。 女人顿了一顿，接着说，“当时我跪倒在他的脚下，哭着对他说不要走，对他说我爱他，对他说要他陪我一辈子。他笑了，摸了摸我的头，在他眼里，我就是小孩子，他说，我是留不住他的，他苦笑着说，仿佛是有意让我觉得他的幽默，说他也许二十年后会回来的。我说我会等他二十年的，他说别傻了，好好过你的生活。他说他要把这间店送给我，明天要带我去办产权转让登记，后天一大早就会走。我又苦苦询问他要去哪里，他依旧不答。他指指吧台后面的壁柜，就是那个──”女人指指身后的柜子，接着说，“他对我说，‘音乐是我的生命，这是后面那柜子的钥匙，这也是我一直放长笛和小提琴的柜子，我走后，你可以打开看，如果小提琴不见了，我就是找她去了，如果长笛不见了，我就是去找我伤害过的，我的恋人去了，如果两件都在，那我，就是去流浪，也许我累了，我就会回来，如果都不在……’他不说了，他的眼神中有一种空旷，让我恐惧的空旷，我怕他就此带着他的生命，消失尘世。”女人的表情泛过一丝恐慌。 三 “男人问，那柜子里面现在有什么?” 女人端起了凉透的咖啡，“我没有打开，我承认我害怕知道结果。后天，就是我的二十年，我的青春，我会在那天，打开那个柜子。”女人转过身，深情地望着那柜子，仿佛有着无限期望。 “可明天，就是我的第十五年了，也就是我的最后一天，难道你不能回心转意？嫁给我！”男人有些激动，抓住了女人的手，握的很紧。 女人笑了笑，说，“很晚了，你先回去吧。”径自走到了门口，男人也没有再犹豫什么，跟着走了出去。说“我爱你，为了我已经等了的这十五年，明天我再来。” 女人笑了，笑得很怪异，点了点头，“明天见。” 女人关上了们，屋子一下子黑了，地板泛着诡异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土味，就像一座尘封了往事的坟。 女人贴着门，坐倒在地上，嘴里不停的说着“十五年，二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