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村落保护：黔东南样本的隐忧与希望

源自：贵州民族报  : 潘年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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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黔东南的村寨旅游开发，应该是有层次的，不能一窝蜂的都搞成一个模式，都按照西江的样式去搞。西江之所以成功，乃是它业已被打造为黔东南旅游的龙头和品牌，这个品牌所吸引的是大众游客，其实，黔东南还可以打造另外一些品牌，吸引着另外的一些游客，比如所谓的高端游客，专家游客，小众游客，等等之类，得有丰富多彩的模式和层次，不能千篇一律。
　　黔东南传统村落保护的诸种模式中，应该说，每一种模式都有保护得成功的一面，也有失败的一面──

隐忧之一：过度开发
　　不久前我刚到西江去参加一个会议，会议的主题也是关于传统村落保护的，我在会上发言时积极评价西江开发成功的一面，从经济开发和文化保护两方面的效益上来看，那西江无疑是黔东南所有民族村寨中发展得最好的一个，也是黔东南旅游开发最耀眼的龙头和品牌，但是，从生存的家园的角度讲，西江不是理想的家园。
　　理想的家园，应该有这样几项指标：第一是生活富足，第二是环境宁静，第三是有传统的文化继承，但又有现代化生活的品质。只要看看日本的乡村和欧洲的乡村就能明白那种理想家园是什么。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西江和肇兴的确都有过度开发的问题。所谓的过度，大概包含了这样一些内容，一是施行公园化管理(通俗地说，就是收门票)，二是采取城市房地产开发方式开发村落土地，导致乡村土地严重流失。农村比之于城市，唯一的优势是土地相对宽裕，但现在到西江看看，那里的土地紧张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城市。这些都是乡村过度开发的直接证明。
　　本来，岜沙和郎德一直都是适度开发的，但在最近两年，这些地方也出现了过度开发的趋势。郎德也实施了公园化管理，车子已经进不去了，要停在下郎德专门的停车场，然后坐公交车进去，跟西江一样。几年前，我陪一个意大利的朋友到贵州旅行，她是走遍了世界所有大好河山的人，她说，凡是需要收门票的地方，她不去。又说，收门票，也只在中国才那么积极，其他国家对于风景名胜，多不收门票。我没出过国，不知道其言是否属实，但我支持她的判断。前几天我去了岜沙，居然有人在那里开发起度假村来了，这样的做法，其实不可取。

隐忧之二：被遗弃的村落
　　黔东南有2300多个村落，但目前受到保护的只有276个，就是说，还有大量的村寨其实是不受保护的。除了国家保护以外，地方也应该有相应的保护，就像非遗一样，有国家级的保护，也有省级和地区级的保护，甚至还有县级的保护。黔东南应该进行整体保护，不要只保护那么两百来个村落，而是要进行全面的保护，因为像黔东南这样保存完好的传统文明区，在全世界再没有第二个。
　　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没受保护的传统村落，正在面临严重的失序发展状态。所谓失序，就是完全的丧失了传统的自理能力，进入了无序的发展状态。长期以来，学术界广泛流行一种观点，认为贵州传统村落根本无需官方干预开发，而只要让其自由发展，即可实现发展目标。这种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尽然。要让其自由发展，必须保持传统语境。就是说，在传统的权威系统还能继续发挥作用的前提下，这种理论是可以成立的，但是这样的语境还存在吗？传统权威在中国乡村还有市场吗？如果没有，那谁来维持一种发展的秩序呢？当前的广大贵州农村，正处于这样的一种语境，就是传统的民间权威系统业已土崩瓦解，而政府的干预又不是十分到位，于是地方的发展有些陷入一种无序状态。砖房先建起来，爱怎么建就怎么建，爱在哪里建就在哪里建。当然，从方便角度考虑，他们一般都把砖房建在公路边，而且是建在公路边的农田上。说句实话，每当看到那些胡乱建造起来的水泥砖房，就觉得当代人的智慧真没法和古人相比。古人建房，常常是建在不适宜耕种的山坡上的，这里有风水美学的考虑，更多的是合理有效地利用土地资源，把平坦的地方腾出来种植庄稼，而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建筑房屋，这是对土地的最大尊重和有效利用。

隐忧之三：濒临消失的文化
　　不要以为拿一点钱出来给村民搞点基础设施，就算保护传统村落了，今天的传统村落保护其实困难重重，任重道远。众所周知，传统村落的文化是由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两部分组成的。物质文化部分可能还比较容易保护，但非物质文化部分就往往保护得不够。简单来讲，目前传统村落保护主要是保护传统的建筑景观，比如木房子不准拆，不准卖，这个相对来讲还好办些。但是，传统村落中那些传统的文化技艺，那些优雅的古歌情歌，那些丰富多彩的习俗……要保护起来就难了。
　　因为常年在黔东南乡村行走，发现普遍存在一种文化断裂现象。首先是空村现象，就是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去了，只有老弱病残在家，出现了严重的空村现象。年轻人到城市里去了，年老的也同样要到当地的县城去租房子陪孙子孙女读书。村里都没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来继承？如何来保护？其次，是单身现象太严重了，现在村里的年轻人讨不到媳妇的很多，这首先是男女人口比例失调。二是年轻人大量外出打工所致。三是文化环境彻底改变了的缘故，比如我们的文化传统里，年轻人可以通过唱歌来结识女方，达成男女青年的交流和交往，进而直接通向婚姻之路，但现在这条路基本上中断了。现如今你走在黔东南的大地上，除了在那些业已被开发出来做旅游的民族村寨有表演性的演唱外，在其他村落你很难再听到传统的歌声。四是语言流失现象，我在黔东南乡村里经常遇到一些小孩，讲地方汉语他们一句也听不懂，讲民族语言他们更是形同聋子，民族语 言和地方语言的流失与消亡，应该是传统村落文化保护中遇到的最大难题之一。

隐忧之四：保护模式雷同单一
　　我曾总结了黔东南传统村落保护的五种模式，但仔细推敲起来，发现这五种模式其实都是一种模式，就是旅游开发模式，只有开发和投入的程度不同而已，没有本质的区别。这当然与省内对于旅游开发的上下一致的认识有关，那就是说把旅游也作为支柱产业来经营的。
　　历史上，黔东南传统村落在总体格局上大同小异，都是木构建筑，而且大多为吊脚木楼，咋看上去有点千篇一律的味道，但其实不然。各民族在木构建筑的细节处理上有很多差异。比如侗族的鼓楼风雨桥就是侗族建筑上的杰作，也是侗寨的标志性建筑。在做旅游开发的时候，虽然从理论上讲，可以借鉴任何民族的文化符号，但也要尽量考虑凸显本民族和本地方的、特别具有个性的文化符号为好，这样的景观建设才不至于显得过于单一和雷同。黎平县近年来在民族村落的传统文化保护上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我在乡间行走的时候，特别欣赏和羡慕为老百姓免费做旧房翻新的工作，经过翻新，重新上色，那些古旧的木楼重新换发了光彩，很美丽，但我也同时发现，当所有的侗寨都这样翻新的时候，又出现了雷同化和单一化问题，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又是另外一个难题。

希望：成功范例带来风向标
　　黔东南传统村落保护与开发的五种模式中，有一种叫“适度开发”模式，这也是学者们一直在积极倡导的保护模式。什么样的开发是“适度”的呢？我认为有这样几个指标：第一，是村落的传统格局保持不变;第二，是居民收入增加，初步实现了现代化;第三，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有效的保护和传承。那么，按照这三项指标来检视所保护的那些传统村落，就不难看出哪些是过度的，哪些是适度的。但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一点，就是我们这里说的“适度”，依然是有时间限度的，我指的“适度”只是就其开发的历史而言，而不包括当下和未来。
　　有没有一些适度开发的成功案例呢？在我走过的传统村落中，凯里的南花和雷山的乌东，是适度的，也是比较理想的“家园”。在南花，如果没有批量游客的到来，这村寨感觉简直安静得如世外桃源，村寨到处干干净净，居民生活富足而安康，民族文化的符号处处得到凸显，但又不刻意夸大或矫揉造作，当地人对外来者不卑不亢，几乎家家都经营商店，但是，没有任何一家围着游客推销商品。
　　雷山的乌东苗寨也是适度开发的成功案例。那寨子位于雷公山半山腰上，除了居民住房全系木楼，几乎没什么特点，村寨前面是悬崖绝壁，绝壁之外是巨大的峡谷，其实很不便于开发，但是雷山县的地方政府很有眼光，也有胆识，在这样的条件下把乌东开发为一个既具有现代化实质又保留了所有乡愁文化内涵的民族旅游村寨。唯一的遗憾，是的垃圾处理还有问题，如果能把垃圾处理系统搞好了，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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