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册古代碑帖的前世今生

彭雄 · 发表于: 2012-2-29 10:32:59

此帖与金沛霖主编的中国善本丛帖集刊影印北京图书馆所藏宋拓《戏鱼堂法帖》对比图 DSC06577.JPG 保存到相册

逾数百载风雨，此帖纸墨如新，非神力呵护，何以能不灭。
　　汉籍文献库庋藏一册古代碑帖，它是全套十册中的第八册，名叫《戏鱼堂帖第八》。此帖刻拓精妙，形神毕显，印章累累，古风宛在。一件古碑帖经历了数百载风雨，经历了太多的劫难，虽断简残篇，总算是幸存下来了；一件古碑帖所蕴藏的历史内涵是非常丰富的，通过对碑帖上所留印章的解读，大体也能看出这一纸质文物的来龙去脉；案头抚帖，仿佛能与古人沟通，了解这些人物和人物背后的故事，这也不失为一种治学的门径。罗列历代收藏印、观玩章，此帖身世果然了得。细数印章如下：“皇妹图书”、“遵训阁”、“太华道印章”、“卧菴老人”、“宋蓼天鉴赏记”、“高士奇图书记”、“澹人”、“栖鹤山人”、“镜茹”、“镜如”、“潘”、“潘露私印”、“应旒”、“星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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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可以看出此帖历代收藏的大体顺序：1.元朝大长公主；2.明朝肃王；3.明末清初朱之赤；4.清初宋德宜；5.清康熙年间高士奇；6.清嘉道年间冯缙；7.清同光年间陈季同；8.清末潘露；9.清末罗应旒。
　　现就各方印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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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皇姊图书”，朱印，上等朱砂印泥，虽经数百年，仍灿然如新。
　　此是元代大长公主之印，她是元世祖忽必烈的曾孙女，武宗皇帝的妹妹，下嫁驸马都尉琱阿不剌。封鲁国大长公主。仁宗即位，进号“皇姐大长公主”。她对古代字画有非常深厚的兴趣，好收藏，且数量可观，常常请一些文人雅士到宫中鉴赏，请有学识的名人在自己收藏的作品上题跋。元代大学者袁桷在他的《清容居士集》第四十五卷记叙了这一个过程，这一卷内容全部是奉大长公主之命，为之题跋，袁桷注明：“皇姑鲁国大长公主图画奉教题”，多为字画，但也有古代碑帖，如《定武兰亭》，说明大长公主收藏此帖也是有可能的，这是至治三年三月的事。大长公主收藏爱用二方印，一为“皇姊图书”，一为“皇姊珍玩”。当然她的印章后人也可以伪造，这两方印早已失传，主要是通过对传世书画中盖有两方印的藏品来作对比，对比网上的印章图片，与此“皇姊图书”似有一些出入。当然，也不能说网上那方印就是百分之百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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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遵训阁”、“太华道人印章”二印。
　　遵训阁明代甘肃肃王府东书院之一藏书楼，这方章应该为肃王的藏书印。遵训阁里藏有一部宋本《淳化阁帖》，系明初太祖所赐。明末肃王将此翻刻为《明肃府本淳化阁帖》，用时七年，费金巨万，初拓用太史纸，程君房墨，后人评：“毫发俱在，与宋本无异。”，此帖存世极少，听说上海博物馆也无全本。“太华道人”便是最后一任肃王朱识鋐。此公笃学嗜古，精于鉴赏，擅书绘，信道教，多建宫观，自拟道号。可惜李自成起兵，攻占兰州，末代肃王惨死刀下。两方印并无参照，如果是真的，那此帖应为末代肃王留下来不多的遗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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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卧菴老人”此印罕见，未见有其他箸录。
　　这是明末清初休宁人朱之赤的字号。朱之赤生卒时间不详，著有《朱卧庵藏书画目》，明末清初的大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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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宋蓼天鉴赏印”，清初大臣宋德宜印章。
　　宋德宜（1626－1687），字右之，号蓼天，顺治十二年进士，翰林院编修，迁国子监祭酒，文华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傅。康熙二十六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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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高士奇图书记”“澹人”。
　　此二印为清初著名学者高士奇印章，与传世高士奇图书记标准印相对比，丝毫不差，高士奇，字澹人，号江村。当过康熙帝老师，讲授《易经》，做过詹事府詹事，礼部待郞。他学识渊博，擅书法，精考证，善收藏，鉴赏精，著有《江村消夏录》。1924年，罗振玉得到一册高士奇秘不外传的书画账本《江村书画目》，罗振玉把它油印出来，引起哄动。原来，高士奇将自己的藏品分为十大类：有的注明是赝品，有的分上中下三等，有的注明“上上神品，永存至宝”，有的注明送朋友，有的注明进献皇帝，有的注明“可以割爱”。总之，好的、真品都归自家永藏，而进献、馈赠、割爱都是不值钱的或假货。更有趣的是高氏将每件藏品进货价格都批注在则，上贡和送人的一般值银一、二两，百两以上多为自留秘藏之至宝。笔者找来此书一查，果然在《永存秘玩上上神品》的目录中，找到此帖的踪迹，现录于下：“永存秘玩上上神品，字壹号，宋拓《临江帖》，三匣，真迹上上。原价千余金，自题，永藏，柏木匣。”不知这“千余金”是否就是“千余两银子”的意思。如果是的话，那将是高氏藏品中价值最高的藏品。《临江帖》又叫《清江帖》、《戏鱼堂帖》，因为此帖刻于临江（今江西清江县），故得此名。此帖为北宋元祐七年刘次庄得到吕和卿所藏《淳化阁帖》，摹刻且附益别帖作十卷。对照阁帖，颇有增减，原石刻甚精，今久失传。这里得到几个信息：1、此帖高氏断为宋拓；2、进价很高；3、高氏作为上上神品，要家人永远收藏；4、此帖原为三只柏木匣所盛，应该是全套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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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栖鹤山人”这方印大约是嘉道间福建候官人冯缙的印章。
　　冯缙字光敦，号笏骈，又号栖鹤，嘉庆三年（1798）举人，与林则徐关系较深，林则徐有一首诗中说：“冯君招我文字饮，遗迹流传话畴昨，诛茅归傍光禄台，自署巢居号栖鹤。”。高士奇死后，所藏珍玩多流入宫中，这套《戏鱼堂帖》是如何到冯家的呢？可能因为冯缙喜收书刻书，是当地有名的藏书家刻书家，曾刻印过《来斋金石考》三卷、《石山志》（道光十四年）、《昭陵石考略》、《兰话兰堂后金石记》20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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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镜如”“镜菇”这两方大约是晚清外交官陈季同先生印章。
　　陈季同（1852-1907），字敬如，又字镜如，福建候官人，祖上世代读书人。近来读了他在法国写的几本书，文采飞扬，学贯中西，在当时无一人能比。又读其诗集《学贾吟》，手稿影印出版，行书直追二王，且略有板桥六分半书风格。陈家藏此宝帖，时时细细揣摩，故有所得。因为冯缙、陈季同为同乡，是帖得于冯家也是很有可能的，可惜陈将军晚年遭人谗害，为了私责，1890年前后，将家中财产、图书、珍玩变卖，凑足白银两万两，还了在法国时借银行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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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潘”、“潘露私印”，此两方印为晚末上海制造总局候补道、贵州矿务局总调度潘露的印章。
　　潘露，江苏吴县人，潘露曾任上海江南制造总局会办，精通西学和洋务，讲求西学三十余年，人称其“语及机器化验制造诸事。在在熟谙。”。他的哥哥叫潘霨，时任贵州抚，1885年潘霨向朝廷奏办中国第一家近代钢铁企业──青溪铁厂。朝廷准请后，便委任弟弟潘露为该厂总办。光绪十五年（1889年）生产出第一批铸有天字一号字样的铁锭。可惜为办铁厂，潘露积劳成病，于1889年7月6日病逝，那么，这帖究竟是先后潘家还是先在陈家昵？从印章所盖印的位置来分析，应该是先在陈家，“镜如”朱印在上，“潘露私印”白文印在下，一般为了尊重前面的收藏者，往往把自己身段放低，将自己的印盖在前人的印的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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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露任清溪铁厂负责人，可能要向外国银行借款，或向英、法两国购买大量机器设备，与时任法国参赞的陈季同先生有生意上的接触，这是可肯定的，陈参赞为了这笔大单买卖，忍痛割爱，转让此帖也是可能的。再说清溪铁厂的法国技术人员多名，大约也是陈参赞推荐的。后来（1896年），陈季同先生为什么千里迢迢要冒极大风险到黔山深处寻矿？是不是为了那里有法国人青睐的水银矿？清溪铁厂倒闭后，所欠英、法两国的借款无法还清，潘霨自杀，后继者曾彦铨太守，卷余款被革查；再后继者陈明远，亦因渎职严处。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英、法公司取得万山采矿权，成立“英法水银公司”，投资20万元，获利400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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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应旒”、“星潭”此两印为四川崇宁人（今天郫县）罗应旒将军印章。
　　罗应旒，字星潭，清代名将，同治十年（1871年）罗应旒署贵州都匀知府，星字旗管带。因平苗有功，迁升贵东道，下辖镇远、平越、黎平、都匀、恩州、恩南、石阡等地。中日甲午战争，罗应旒指挥部队在唐王山抄袭日军，日军企图夹击罗部，幸有徐邦道、梁永福炮击支援，罗部毙倭贼千余名。战后，罗星潭解甲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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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益州书画录》记载，罗星潭“工书”即擅长书法。我也从网上索到一幅罗星潭先生的书法作品，确实不错。罗应旒在贵州当官，又爱书法和收藏，算是一代儒将。1889年潘露在贵州去世，时罗应旒正好在贵东道任上(相当于副省级干部)，所遗藏品，归罗将军收藏也是说得过去的。罗将军最后把此帖带回了老家四川郫县，四川省文物商店袁愈高先生从郫县征集来这件藏品，这也解释了此帖100年后在成都现身的原因。以上分析，或为臆想，望方家指正。
　　虽逾数百载风雨，此《戏鱼堂帖》纸墨如新，非神力呵护，何以能不灭，东坡云：“无乃天公令鬼守，人生安得如汝寿。”，噫，光明隐现、聚散离合不为劫数所拘，岂不奇哉？
　　（本文参考文献：袁桷《清容居士集》、高士奇《江村书画目》、张彦生《善本碑帖录》、陈季同《学贾吟》、郑学孚《汇帖举要》、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金沛霖《中国善本丛帖集刊。戏鱼堂法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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