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贵
本文摘自:《30年前:凤阳的崛起与昔阳的失色》作者:张广友 原载于《农民日报》2008年10月20日第五版
随着职务上升,地位变了,权力大了,他的思想作风也变了。在他的眼里,除了毛泽东、周恩来,几乎谁也不在话下。他批过邓小平,骂过胡耀邦,至于一般干部,谁不合他的心意就整谁。
昔阳县凤阳县相距千里,一个在山西太行山,一个在安徽淮河边。“文化大革命”中一个是普及大寨县的样板,一个是以讨饭闻名的“叫花子”县。从一定意义上说,它们是关系不大的两个县。
我长期搞农村报道,对农村的情况是比较熟悉的,对陈永贵和大寨的情况也是比较了解的。1964年年初,陈永贵在人民大会堂作报告,我听过;2月10日发表的新华社山西分社记者宋沙荫和范银怀写的长篇通讯《大寨之路》,在编辑过程中,我参加了讨论。大寨遭灾后那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的确十分感人,周恩来当时给予高度评价是正确的。
粉碎“四人帮”(1976年10月)8个月后,万里主政安徽,在中国农村经济处于崩溃边缘,社会主义农业处于走投无路的历史转折关头,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进行了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主要内容的农村改革,而凤阳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先进典型。根据万里的建议,这年9月我被新华社委派为常驻安徽记者,在万里直接领导下进行调查研究,宣传报道,并参与安徽分社的领导工作。我有幸跟随万里参加了这场的大变革的实践,了解它的由来与发展。
这两种不同的典型,代表着我国农村改革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
凤阳大包干
凤阳是万里在安徽农村改革中的一个试点县。
凤阳,在全国2000多个县中,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地方。有人说,历史上这个县出现过两个“皇帝”,统一了中国:一个是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统一了中国;一个是这个县农民在农村改革中创造的“大包干”,“统一”了中国。
“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交了国家的,留了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大包干”是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解放思想的方针指引下,凤阳农民首创的一种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它是中国农民经历了整整30年的坎坷历程,付出了沉重代价,闯出的一条新路,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
1949年1月凤阳解放,农民分得了土地,农业生产开始出现转机。到1955年,这个32万人口的县,粮食总产量由1949年的9900多万斤,上升到2.6亿斤,人均占有粮食800多斤,7年的时间,基本解决了凤阳人民梦寐以求的温饱问题。
从1956年到1978年的23年中,在一次比一次更“左”的思想影响下,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凤阳成为全国有名的“吃粮靠返销,花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三靠”县。这23年中,全县共向国家交售粮食9.6亿斤,而国家返销给凤阳的粮食达13.4亿斤,购销相抵,还倒吃国家粮食4亿斤。合作化以来,国家向凤阳发放的贷款和投资,总金额1.36亿元,但是,到1978年统计,生产队固定资产总值只有1879万元,集体经济不但成了“空壳”,而且背上了一个很大的债务包袱。另外,在这23年中,国家给凤阳拨发救济粮食4.1亿斤,救济款2838万元。救济钱粮数字如此巨大,仍然解决不了凤阳人民的温饱问题,大批的凤阳农民,依然是年年外流。“身背花鼓走四方”,成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新型”乞丐。每到冬春季节,他们身带党员介绍信,怀揣户口本,下江南,上河北(淮河以北),几乎讨遍了大半个中国。
50岁出头,农民出身的陈庭元,是凤阳新中国成立后第十四任县委书记,1977年12月初才到凤阳走马上任。
陈庭元这位农民出身的县委书记,是苏北人,解放战争期间参加工作的,一直从事农村工作,他熟悉农村,了解农民,30年来他从没有离开农村,心系农民,多次为了维护农民的基本利益,而被打成“右倾”,遭批判斗争,身心受到过创伤。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随波逐流,仍千方百计为农民办好事。他说:“这次出任凤阳县委书记,我已经是‘官到顶点,名利无争’,只想在有生之年,为农民做点好事。只要凤阳农民早日丢掉讨饭棍,过上好日子,哪怕我再丢一次‘乌纱帽’,甚至为此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1978年,凤阳遇到历史上罕见的大旱,秋种时,省委作出决定:集体无法耕种的土地,可以借给农民耕种,谁种谁收,从集体耕地中每人借一分地种菜(实际上是种粮食)度荒。这个县的马湖公社在执行省委这一决定的同时,在群众的强烈要求下,实行了“分组作业,以产计工,费用包干,节约归组”的责任制,引起了强烈反响和众多的非议、责难。县委书记陈庭元,表示赞成马湖公社的做法,但在处理方法上,主张先搞试验,不声张,不推广。结果,大灾之年,全县其他社队都大减产,唯有马湖公社10个生产队,8个平产,2个增产。于是马湖公社的情况,很快传到了省里。不久,省里和中央有关部门派调查组来马湖公社调查,经过一番辩论,最后调查组也认为是一种可行的责任制,有利于调动农民生产积极性,但他们不愿公开表态。
1978年底,省委召开全省县委书记会议,传达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对凤阳农村改革是巨大的支持和推动。1979年2月14日至20日,凤阳县召开了四级干部会议,传达贯彻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和省委召开的全省县委书记会议精神。会议联系凤阳实际,介绍了马湖公社的做法和经验。大家普遍认为,这种做法肯定比捆死在一块“大呼隆”好,但方法太烦琐。经过讨论提出了:把一个生产队分成若干组,队里的土地、耕牛、农具和各项任务分配到组;年终分配时,该给国家的给国家,该留集体的留集体,剩下的归小组分配。县委认真讨论了这种以“包干”为特点的生产责任制,称之为“大包干”,在全县推广。滁县地委领导对此表示支持,于是很快就在全县推开了。会后仅仅十几天的时间,全县2500多个生产队,实行了“大包干”责任制,占全县生产队总数的70.8%。
此后不久,6月15日,万里再次来到了凤阳,听取陈庭元等县委领导汇报。
万里问:“什么是大包干?”
陈庭元答:“大包干是凤阳县农业生产责任制的主要形式。基层干部和农民群众把它的主要内容,简单概括为:‘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现在凤阳实行大包干的已占总农户的80%以上。”
万里又问:“实行大包干的效果如何?”
陈庭元说:老百姓对大包干的评价,有个顺口溜,就是:“大包干,就是好,干部、群众都想搞。只要搞上三五年,吃陈粮,烧陈草,个人富,集体富,国家还要盖粮库。”
万里听到老百姓编造的这个顺口溜,高兴地笑了,他当即果断地对陈庭元说:“那好!我就批准你们干三五年!”
陈庭元说:“现在全县广大干部、农民都热衷于搞‘大包干’,但由于长期以来‘左’的思想束缚,目前干部怕错,群众怕变的思想很严重。”
万里坚定地说:“错不了,错了我负责!问题就是看你能不能把生产搞上去,社员能不能富起来。”
陈庭元说:“现在有人批我们搞‘三级半核算’……”
万里说:“只要能增产,什么也不要怕,三级半核算也好,四级核算也好,多个半级一级的,照样是社会主义。家庭也要搞经济核算,那不是五级核算了吗?搞生产,搞经营管理,都必须讲经济核算。什么是核算?核算就是算账,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搞经营管理不搞经济核算怎么行呢?”
万里最后说:我最担心的是生产能不能搞上去,生活水平能不能迅速提高?你们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把你们凤阳讨饭花鼓扔掉,扔得远远的,扔到太平洋里去。无论怎么说,讨饭不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事后,陈庭元对我说:万里的这些指示,对我们既是支持和鼓舞,又是鞭策和期望,使我们从朦胧中清醒,在彷徨中坚定。全县人民都为我们实行的“大包干”得到万里的肯定和支持而欢欣鼓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