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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贡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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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19:25|只看该作者回帖奖励|倒序浏览|阅读模式

[废帖第八号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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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号当铺,作者:深雪。这个夜,没有星没有月也没有风,天是一片紫蓝色。有一个男人,他走过一串小巷,再拐了些小路,皱住眉低下头往前行。他神色沮丧,而走路时一拐一拐,事实上,他左边腋下,正撑着一副拐杖。长裤管遮掩了他的残缺,他的左脚,由大腿至到脚掌之处,都是中空的,裤管内是一副义肢。他失去了左脚,四肢之中,他只剩下三肢。失去一条腿是半年前的事,习惯了之后,倒也不算什么。是的,只不过是失去一条腿。低下头走路已成为他近年来的特色,一个失意的男人,活该是垂头生活的。事业上的大挫折,扭转六壬也不能起死回生,在失败中生活的男人,颈项特别软弱,支持不了昂然抬头的动作。只好一直一直的,低下头过他的每一天。这个夜仍然是低头的一个夜。但头再低,他还是似乎很清楚他要走的路,他知道怎样拐弯,他知道向前再怎么走才会到达他要到的地方。他在这段路上走过两次,两次都刻骨铭心。是人心人肉的永志难忘。今夜是第三次。低下来的头垂得比上两次更低。紫蓝色的天空有着一种阴霾,无风的夜里,男人却不由自主地浑身寒了一寒。随拐杖向前的步伐,在紫蓝色的夜空下,发出了瞩目但孤寂的“咯咯”响声。快到了,这全程中惟一一次的抬头,他便看见那座大宅,一如任何富豪的大宅:宏伟、豪华、深不可测。这座豪宅占据一个山头,万树遮荫,树木再生长得整齐,仍然有种密封式的神秘。豪宅的背后是广大的平原,平原之后是山崖,山崖之后是大海。当男人第一次走到这豪宅跟前时,他也怀疑过为什么他只是随着小巷拐弯,但到达小巷的尽头居然会是一个大山头,原本明明是城市的路,却由山崖作终点。然而,心里实在太多烦扰,这种地理上的逻辑问题,他没空闲深究。只知,他终于到达了,是这里,门牌上有一个阿拉伯数字:“8”。豪宅的铁闸上有三组雕刻的图案,分别是九蛇相缠、火龙啸天、蝙蝠倒挂,是精细的雕刻,男人一早留意得到。早年,当他环境好之时,也爱收集一些雕刻之类的摆设,亦有雅兴研究中世纪的欧洲古董,但到了今天,可以变卖的都卖了,生活迫人,完全失掉了所有兴致。他在大闸前站定,一如往常两次,大闸一动开启,缓慢的,沉重的,迎进一个受命运摆弄的人。一踏进大闸之内,忽然便起风。大闸之外的世界无风无声,是静止的,大闸之内,则有迎面刮来的风,风刮起了落叶,风刮起了他的外套边沿,风令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从大闸经过烈风洗礼后,五十尺的距离之后,是大门。豪宅的大门是木造的,很巨大,门上有环型的锁,锁上的图案是一头狰狞的兽,像狮也像龙。这头兽,虽然锁在门锁之上,却就是有一种朝着人心内紧紧盯住的压迫感。如果一把锁是一道门的关键,这么一把有着狂兽的锁,就显示了整间豪宅的阴沉。男人伸手出来敲一下,大门便自动打开来。豪宅内光鲜华贵,灯也很亮,与外面紫蓝色的幽暗,相差很远很远。云石地板,华丽的水晶吊灯,红色的幕幔,就如一间六星级酒店般豪华考究。男人在门廊前站定下来,深呼吸,然后朝右边走去,他知道路该怎么走,是走廊上的第三间房间。拐杖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响亮,余韵夹杂着回响。第三间房间。男人站在门前,房门同样地自动打开来,这一间房间,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两面墙放满书,由于楼底高,书架上甚至有木架,方便爬到顶层拿出书本。房间中央是一张很长的台,台上放了一些文仪用品,而台的前方是一张红色丝绒沙发,男人现正坐下来,放好拐杖。而台的后方则是一张高椅背的黑皮椅,黑皮椅后面约八尺的距离,是另一道门。这间书房并没有个。男人在红色丝绒沙发内,明显是坐立不安。末几,黑皮椅后的门打开了,一名次冠楚楚的年轻男士走进来,他朝沙发上的男人点了点头,接着坐到椅子中。年轻男士的长相英俊,一双眼睛尤其炯炯有神,一身烫贴的西服,亦令气度优雅的他雍容华贵。这种袭人而来的贵气,犹如秉承了千秋万代的贵族之血,令他的仪容有着神人一般的气质。神人,比人更高,在神之下。令人不得不听从,令人无法不信任。“老板……”男人说话。被称作老板的年轻男士说:“杨先生,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男人说:“我的生意,一直没有好起来,上两次来典当的股票……以及我的一只脚,换回来的资金都不够翻身,现在,我欠下了一笔很大的债务。”老板和气地问他:“杨先生,那么你今次还想典当什么?”忽然,男人激动起来:“我来当我条命!”他拍了拍大腿意图跳起来,但因为早已典当了一只脚而行动不便,于是仍然是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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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个美女灌水 秋夜偶得
2# 四姑娘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19:46|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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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他的命运。老板说:“你那笔债务共有多少?”男人回答:“四千多万。”“美元?”老板问。“港元。”男人回答。老板便说:“是小数目,不用典当一条命。”男人听罢,脸上稍稍有点缓和之色。老板再说:“典当一个肾。”“肾?”男人正在考虑着,肾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器官,他在脑中思考着的是,失掉一只脚不会影响健康,但失掉一个内脏器官,健康可能会变差,身体弱了,如何可以在商场上拼劲?于是,他犹豫了。蓦地,丝绒沙发后的大门打开来,先是传来一把声音:“肾好!典当一个肾包你连本带利返回来!”这是一把女声,男人向后望去,他认识她。“阿精小姐。”他礼貌地向阿精打招呼。阿精捧来红酒、芝士与鱼子酱,放到男人的跟前,然后斟了杯酒递给男人,她说道:“一个人有两个肾,你看老板多为你着想?”男人喝了半杯酒,疑惑地看着阿精。阿精续说:“让我看看──”她伸手出来,缓缓地放到男人的左手之上,继而翻开他的掌心,她细看了一回,这样告诉男人:“只要债务可以还清,三个月之后你的财政便有转机。”男人听着阿精的话,心里头安乐起来。阿精放下他的手,说:“就让我们帮你吧!”她的目光内,满满的怜悯,以及诚恳。男人再考虑多一会,便点头答应了。老板的桌面上出现了一份协议书,他循例向男人说明:“杨先生,今后你的肾脏便由我们保管,如若半年内不来赎回便归我们处置。”男人接过了协议书以及笔,在“委托人”的一栏上签署。走廊中,忽然一阵寒。阿精向门后的走廊瞄了瞄,没有理会。她说:“杨先生,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随着阿精的这一句,老板伸手在男人眼前一扬,这是迷惑众生的催眠姿势。男人也就陷入了一个飘香的境地。五官充塞着一片清香甜蜜,是一种在有生之年感受过的最清逸甜香,如花香,但又比花香更浓一点,袭击着他的感官。令眼睛不用张开也能看见花一样的美好,令耳朵被掩盖了也能听见风的幻妙,令舌头孤寡之际也仿佛品尝到甜糖一样的亲密与满足。好安乐好安乐。如果世界上真有天堂,天堂使该是如此。天堂。男人正领受着恩赐一般的宠幸。他合上的眼睛令他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真正的真实。书房中,手术正在进行中。没有花香也没有花蜜,更没有微风。老板专注地把他的手伸进男人的身体内,他抓着了男人的一个肾,掏手拉出来。是一场没有痛楚没有流血没有感受的手术。血淋淋活生生滑溜溜的肾脏,鲜活漂亮地离开了它的主人。老板看了那肾脏一眼,阿精便递来玻璃瓶一个,那个人类的肾脏,便收到玻璃瓶之内。阿精有那一般商人完成一单生意那种得意洋洋,她抱着玻璃瓶转身由正门离开。男人的身体上不见任何伤痕。他所知道的只是一幅幸福的画面,从那花香之地,他看见了他的一双子女,他们因为男人得到了金钱,因而得以完成学业,他们头戴四方帽,男人看到了,只有安慰又安慰。男人在幻境中长叹一声,然后,他在现实中苏醒。这现实却不再在第8号当铺,而是,不知何时,他已返回他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床上,身边躺着睡得正浓的老妻。他撑起身来,抚摸肚子,感受到一股微热,他知道,他的肾已被典当了。放在玻璃瓶中的一个肾,被阿精带着随走廊尽头往楼梯向下走,走进一个很大很大的密室。古典的钥匙把门一开,便是一个如放射性设计的大房,中央是一张圆台,放射性地分岔出小路,而每一条小路都放着一排排木架,木架上不是玻璃箱便是玻璃瓶。阿精走进第六条分岔路,路的前端书有“2000年至2020年”的字样。擦身而过的木架上,有的是股票、楼契、金银珠宝,更有手手脚脚、各式各样的内脏,肾啦、肝啦、胃啦心脏啦、脑啦、眼睛啦……更有不大不小的精美木盒子,木盒上雕了花纹,盛载着比四肢与内脏更贵重的东西。走到三分一之处,阿精停下来,面对着的这层木架上,有一条完整地切割下来的腿,腿放到一个大型玻璃箱之内,完美新鲜,保存得很好,一点也不像是切割了半年那样。这是杨先生的位置,他的肾脏会被存放到这里来。杨先生的木架位置上也有一些精美小木盒,现在仍然是空置的,阿精望着木盒,在心里想道,不久之后,可能便会派得上用场。木盒内,将会盛载特别资重、无影无形的东西。转头一望,这第六行小路深不可测,想有多远便有多远,这二十年间的典当物都会放到这第六行之内,一个玻璃箱并一个的排下去,无尽头的,排到一个能够添加又添加的空间之中。这个空间,能够容许再多的典当之物,只要有人愿意当,便有更新鲜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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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峨眉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0:05|只看该作者
然后,过了这二十年,第七行小路便会自动自觉挖通出来。之前的五行小路,设计也是如出一辙,满满的玻璃箱内是人类的四肢、内脏,甚至是生命。每二十年一条小路,一望无尽,走极也走不完,这些小路上,有永远赎不回的珍宝。当客人以为有天能回来赎回之时,却不知道,一旦放上这些小路中的木架上,便不再可以拿回自己使用。木架上的,全部都归新的主人拥有。新的主人。一个你与我都不敢贸贸然直呼的名字。忽然,阿精向上一望,比人类的耳朵要灵敏的她,听见高跟鞋的响声在大堂走廊上响起来,那是MrsChurchill,阿精与她做了预约。阿精便向第五行的小路后段走去,MrsChurchill是比较资深的客人。她站定在MrsChurchill的木架前,木架上的玻璃箱内只有一个木盒子,内里存放着MrsChurchill的嗅觉,三年前,她来与当了她的嗅觉,以后的生命,所有气味均与她没关连。阿精向上望,像有透视能力那样,她已知道MrsChurchill已坐到书房内的红色丝绒沙发上。年约三十七八岁的MrsChurchill风华正茂,一副富贵太太气度的她,正向着老板说话:“我来是要典当我的女儿未来五年的运气。”阿精一听,便低嚷:“好啊──”因为这会是一过珍贵的交易,MrsChurchill的女儿才十五岁,少女的将来是贵价货色,少女的五年运气但钱非常。谁料,阿精却又接着听见──“哪用典当你女儿的运气?我给你一个好价钱,你典当另外一些东西。”这是老板的话。阿精侧起了耳朵。她知道不妥当了。老板说下去:“你女儿的运气价钱不是太好……但若果你肯卖你在六十岁至六十五岁之间的五年运气,价钱便高出一倍。”“一倍?”MrsChurchill惊喜地回应。阿精却在密室中想道:老女人的五年运气怎及得少女的五年?老板又再次放意作出违背市价的决定。后来,MrsChurchill便答应了,阿精打开木架上的木盒,就这样接收了MrsChurchill将来的五年运气。她轻轻摇了摇头,离开密室,继而走上楼梯,返回书房。MrsChurchill已经离开。阿精推门而进,她对老板说:“别做蚀本生意。”老板正捧着一本书垂头阅读,他听了,不答话。他转一个身,捧着书背住阿精。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有他那一张微笑的、低着的脸。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一单蚀木生意?但这种不应有的正义感叫他感觉快乐。少女的五年光阴对她其后的一生无比重要,老板才不愿那名贪钱的母亲肆意破坏。MrsChurchill在六十至六十五岁一段期间,将会毫无运气可言,她卖走了她的五年运气,于是走在街上会被车撞倒,躲在家中会有贼人入屋行劫,就算往花园淋花也会给天降的石头击中。但老板不理会了,她又不是为了困难才作出典当的决定,她只是纯粹想要多些钱。老板并不喜欢她。她的苦是自己要求的。不知MrsChurchill的女儿平日过着怎样的日子?一定不会好受吧!有这样为她设想的母亲。阿精望着老板的背影,轻轻呼了一口气。她其实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一对朝夕共对了超过一百年的拍档。她笑了笑,她知道他的为人。只是,她有责任提醒他。她向依然背着面的他说:“今晚还有第三个预约。”“是谁?”他合上书,这才转过来面向她。她说:“是新的客人。”他点了点头。忽然窗外刮起一阵风,扫起了一堆枯干的落叶,落叶刮向这座大宅的外墙。他听到了,虽然这间房并没有个。他说:“大风。”阿精接下去,说:“风再大也不用怕,要来的人始终会找得到。”是的,在紫色天空的夜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拿着地图向前走,这是一张手绘的地图,由一个勤劝他不要自杀的人手中接过,那个人告诉他:“你到这个地方去吧,他们会解决你的问题。”他问:“这是什么地方?”那个人说:“这是一间当铺。”“当铺?”他忧愁起来。“我已经两袖清风了,身上、家中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典当。”那个人便问他:“你有没有一支笔?”男人不明白。他问:“笔?”然后他往身上衫袋搜索,在后裤袋内,他果然找着一支笔。那是一支深啡色的钢笔,只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他正疑惑,那个人便说:“对了,带这支笔去见当铺老板,他会帮助你。”男人带着不明不白的心情望着手中来历不明的钢笔,思考的问题的中心点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他再抬头之时,却发现那个人已经走了。走得真快啊,接近无影无踪,有那似乎根本从没有出现过的玄幻。
4# 金佛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0:30|只看该作者
是在隔了一天之后,男人才决定依着地图出发。地图上的指示是朝郊外走,在一个墓园之后向右边的路投去,直行,再在分岔路上投左,再直行,上山,然后向右边的路走去,便会看见一座大宅,门牌外有一个“8”字。那是第8号当铺,地图上是这么说。男人依着指示向目的地进发,路途出奇地顺畅,他在这顺畅之中疑惑了,怎么,他从来不为意,郊外有一个墓园,之后又有这些小路,最后居然是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壮观的豪宅。在造城市内住上这些年,他意外地不知情。其实,男人的疑惑是合逻辑的。这世界上,无论是谁要到达第8号当铺,无论他从哪个城市出发,他也是跟着同一个地图向前走。同一个指示,同一条路,同一座山。沮丧、失意、急需金钱来活命的人,都走着同一些路,到达同一个目的地。仿如死亡,都是人类的终极方向。男人到达了第8号当铺,忍不住笑起来,是的,他知道自己有救了。像所有的顾客,他被大门迎进,他被大宅内的温暖光亮欢迎,到最后,他解除了他的防备,向走廊的第三间房间内进,他看见一间书房,一张红色丝绒沙发,以及一个坐在长穆之后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仪容典雅,有着神人的贵气。他对来客说:“三岛先生,欢迎你。”没错,男人的名字是三岛。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当下舒出长长的一口气。这环境比一般印象中的当铺要豪华堂皇,而面前的人,衣冠楚楚,令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年轻男人当然就是我们的老板。他介绍自己:“我是这间当铺的负责人。”“老板。”三岛向他鞠了一个躬。然后,从书房的大门处走来一名风姿卓约的美女,年约二十六七岁,轮廓分明,身段修长,她衣着人时,手中捧上鱼子酱、芝士与红酒,明显是来款客的。她对三岛说:“我是阿精,我负责招呼你哩!”阿精在三岛跟前弯下身,上衣的领口向下坠,露出线条优美的乳沟。三岛不期然分了分神,刹那间忘却了一切的烦恼,他想到的是,从前日子好之时,他在高级夜总会消遣的豪气风流。俱往矣。“是法国货哩,很不错。”阿精递他一片涂了鱼子酱的芝士,又给他斟上一杯酒。“慢用。”她说,然后甜美地笑。三岛不客气了,他吃着他手中的款客食品,四周望了望,然后问:“你们没有别的员工?”“只有我们二人。”老板回答他。“其他都只是管家与下人。”“客人典当了的物品你们卖往哪里?”男人再问。“一个比这个世界更大的地方。”老板说。“哪里?”“一个永恒之地。”老板给他一个最接近真实的答案。三岛吃完他手中的一片芝士,接着又拿起另一片。他其实并不关心典当物的所往处,他比较着意典当之后的回报。老板问他:“三岛先生,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三岛便回答他:“我擅自用了公款作投资,但失败了,急于需要一笔钱填补。我遇上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他介绍我到这里来。”老板说:“你要典当些什么?”三岛拿出那支钢笔。阿精一见便说:“好漂亮的钢笔啊!”然后上前去拿到老板跟前。老板检视着钢笔,阿精面带笑容地说:“你真是有品味的男士啊!这支钢笔价值不菲!”三岛也就抓了抓自己的头,然后说:“家传之宝!”阿精的笑意更浓了!“是吗?”看着阿精如花盛放的笑意,三岛急忙赔着笑。老板再开口说话:“五十万好不好?”三岛的表情惊愕:“五十万……”“嫌少?”老板的神情微微带笑:“加多五万。”三岛立刻说:“好!好!成交!”他从裤袋中掏出手帕抹汗。阿精说:“多谢你了,三岛先生,你这支钢笔实在是精品!”“是吗?”三岛仍然在抹汗。老板说:“三岛先生,钱我们明天一早便会过户给你!”三岛不断的唯唯诺诺。阿精这时候走前来,伸出尖长的手指,带点挑逗地在三岛的脸上轻扫,指甲触碰着他的五官,功力勾魂夺晚,在陌生环境下的凡俗男人,屏住呼吸,很有点不知所措。阿精的手势维持了大约三十秒,男人的眼珠随着她的手指转动,他一直忍住呼吸。阿精忽然决定收手。她说:“依我看你的面相──”三岛这才放松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幸好,只不过是三十秒。“三岛先生眉浓眼藏神,鼻头有肉,嘴唇棱角分明,下巴微向外跷,依我预料,三岛先生将来不单止富有,而且权倾四方。”阿精做了一个名扬四海的手势。三岛脸上顷刻欢容,眼睛也瞪大起来。阿精说下去:“只要三岛先生一有困难便知会我们,我们定会义不容辞。”三岛很不好意思,又满怀感激。“谢谢你们的帮忙。”“别客气,三岛先生是我们的贵宾!”阿精说。三岛仍然不断鞠躬道谢,阿精与老板作了个送客的手势。阿精开门把三岛送出书房,然后步过走廊,继而在自动开启的大门前送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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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华蓥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0:47|只看该作者
三岛踏出这所大宅的大门,步向被强风卷动着落叶的大闸。阿精在大门逐渐关闭的隙缝中,看着三岛的背影,她完全可以想象,他回来再回来之后,变得无手无脚无肝无胃无心,甚至失掉灵魂的变异。终有一天,这个健全的男人,会为着典当,而变得人不似人。门完全关上了。阿精拍了拍手,庆祝一晚的工作完成。她不用走到地下密室,原木放到老板跟前的那支钢笔在无声无息间影像褪淡,一支可以放到手心的钢笔,一样握得住的物质,在这间大宅内随时随意在空间中消失蒸发。他们才不要三岛的钢笔,这是他们诱使他成为他们的顾客的道具而已。不能说第8号当铺经营手法不正当,顾客都是自愿的,只是,老板与阿精手上有一列详尽的名单,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一些极有潜质的灵魂,这批灵魂特别的贪婪、爱投机心术不正、崇拜不劳而获、放纵世俗的物欲。老板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试探这批灵魂,看看他们与第8号当铺有没有缘分。试探。我们都不会陌生吧,由小至大,也有人告诫我们,切勿受魔鬼的引诱。今夜,工作完毕,老板与阿精各自返回自己的天地休息,他们步向二楼的范围,二楼之处,分别设有两个独立行宫,内里是品味很不一致的两个世界,老板及阿精各自存活于此。02当老板与阿精不用工作之时,他们各有自娱的方法。这一天阳光正好,天很蓝很蓝。日间的第8号当铺比起晚上要热闹许多,虽然还是只得一对主人,然而来来往往的仆人便有十多名,他们照料着老板与阿精的日常生活。十多人照顾两个人,此幢大宅又辽远广阔,气派不凡,可以想象,老板与阿精的日子过得极好。富贵、舒适、闲雅。吃早餐之时,一张长台上仆人来来往往奉上食物,源源不绝而来的有水果、炒蛋、香肠、沙律、汤、面条、各款面包与饮品。老板曾经向阿精提出过这是过度运用资源,两个人的早餐何用放到一桌都是,但阿精坚持食物源源奉上的重要性,她深切认为单单一人一碟食物是寒酸、贫穷、无品味的表现。像今天早上,阿精一边享用她的早餐一边忙碌张罗:“这个雪花虾仁的蛋白好滑,做得好,云腿冬瓜条够清淡,适合早上的胃口。就吩咐厨子以后可以多做这两个菜做早饭。”“这是什么白粥?当中的瑶柱一点都不够香,我们的海味供应商换了吗?”“奄列不可以连续两天用肉类做馅料,这是我告诉过你们的呀!为什么不选用磨菇?水果也不错,近来的水蜜桃好。”“为什么这星期没有芝士?给我要那种软熟的MrsChurchill。”当阿精指指点点时,老板像一切的男人,在吃早餐时不发一言,埋头在早报的纸张中,英文报章的头条是华尔街股市崩溃,他可以想象,由今个月开始,当铺的生意额必定会提升。阿精正在品评她的咖啡:“这种咖啡豆够香,出产地在哪里?”老板从报纸中向阿精的位置瞄了一眼,他看到阿精的面前已摆放了五六只空碟,阿精的食量一向惊人,是普通男人的三四倍。老板反而吃得少。他习惯了阿精对食物的嗦嗦,他放下报纸,对她说:“待会到后山骑一阵马可好?”阿精放下她的豆腐味道雪糕,抬头向老板望去,欢喜地说:“好啊!”老板站起来,转身走往他的私人行宫,而阿精,望看老板的背影,满口豆腐雪糕的她笑得好开心。她喜欢与老板一起做上任何事,当然包括骑马。她笑意盎然的赶快吃掉一个朱古力牛角包与一小碗日本冷面,虽然还是有点意犹未尽,但她还是决定今天的早餐到此为止。阿精走回她的行宫,直入她那三千尺的衣帽间,往骑马装束中搜去。好吧,今天穿这一套,皮革上衣,配白裤黑筒靴。更衣完毕,她又走回楼下,穿越一道又一道长廊,威风凛凛的她走到屋外的马房,由马夫把她的爱驹拉出来,她骑的是一匹白马。老板已经在他的黑马上,马匹在草地上踱步,阿精随她的白马向老板的方向跑过去,她的脸上有漂亮的笑容,与蓝蓝的天很配衬。老板看到阿精的笑容,他也认为阳光下她的笑容很可人。他向阿精微笑,然后指着不远处的树林,他提议:“我们斗快跑过树林,在树林之后的地方停下来。”阿精一听便古惑地笑一笑,立刻策马奔驰,她要比老板走先一步。白马跑得那么狠劲,周道的树木都变成绿色混和棕色的影,在影的幕场包围下,在速度的怀抱中,她有种夹杂于虚幻与现实的快感。跑快一点吧,再快一点啊,让我赢让我赢,赢不了你的心,赢不了你的注目,也请让我赢一次,让我的马匹比你的跑得快,让我如光速的身手令你招架不来,让我的英姿令你妒忌。她皱住眉,坚定地向前注视,马匹矫健地穿梭在树林之间。老板有时候爬了头,有时候随后,阿精总不放过他。
6# 青城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1:06|只看该作者
这是她在他跟前罕有的骄傲,放下了低头暗恋一个人的卑微,昂然抬头高速前进,在速度中,她得回她的尊严。树林的前端散发出白光,即是说他们快跑出这个树林,到达约定的终点。阿精用力策动她的白马,她又再次擦过他的黑马,她挡住了他的去路,她领先。白光冲击流满她的一身,她和她的白马已越过树林,眼前是山崖,巨浪打拍声音不绝。马跑到山崖边便停下来,马向天叫了一声。她回头,他的马正跑过来,他做了一个“你真棒,我及不上你”的表情。她看见了,心宽地朝他笑。赢了,顷刻,一身一心,都充满自尊。这一刻,她笑得最漂亮。两匹马两个人在山崖之前,凝视巨浪滔天的海面,而天,万里无云。这一片海这一片天背后的树林、草原和大宅,都完美得像假的一样。事实上,这是老板与阿精共同拥有的独立空间,他们要天蓝、巨浪,还是阴暗无光,海水平静如湖,半分困难也没有,在属于他们二人的空间内,一切受着他们的控制,包括吸取人的灵魂,包括这角落的天地万物,也包括时空。有日与夜的转移,但没有时光的流逝,永恒的青春永恒不老的身体。在这奇异的时空中,他们无忧无虑的存活着,享受着这一切,付出的使命,是收买一个人的所有,奉献给一道他俩要下跪的大能。老板与阿精在山崖上消磨了一会,老板先行把马匹掉回头,慢慢踱步走进树林,返回他们的大宅。这一次,阿精跟在后头,再没有超越的借口,她跟在她爱的人的背后,一如过往的一百年,最自由的爱情,便是凝望他的背影。他不会知不会取笑。而她,也不会看到他的冷漠。这一百多年,这些日与夜,她也是这么的过,浮沉在一个男人的疏离之间。返回大宅之后,如没需要处理的公事,老板与阿精都有他们的活动。老板有他的小提琴。在一间偌大的房间中,放有一张大木台,木台上是一个又一个未着色的小提琴和木板,间中又摆放了好些强线。老板是制造小提琴的专家。一百年来他做了多少个?其实也不是很多,成功的只有二十五个。不成功的,怎样也有百多个,成功不成功,不是看技巧,而是看心愿。一个拥有无尽光阴的人,他的时间是廉价的,他希望用十年时间做一个琴然后毁掉,无人能够说是不应该。当然,以正常的速度,每天处理一些,一年也可以做出一个精美的琴。老板意图制造一个完美的小提琴,他也花上大量金钱向坊间搜罗数百年历史的古琴,古琴质料上乘,只要弦线仍然有力,所奏出来的声音会是一流的,不过当然,演奏出来的音乐美妙不美妙,还得看这副琴有没有灵魂。未完成的小提琴是胚胎,老板捧在手上注视着一具刚刚镶嵌完毕的小提琴,希望赋予它一个灵魂。他对琴作出了一个“我赋予你生命”的动作,连续做了三次。琴没变,空间没变,他亦没变。是的,只是一个渴望,闹着玩的。他从来只有带走一个人的灵魂的力量,没有给予的本事。矛盾就在此,拥有大能,然而又不是所向无敌。他放下了琴,造一个,好不好扔掉?还是拉奏一曲吧。老板把另一个有二百年历史的小提琴放到肩膊上,他合上眼,拉奏开始了。引子轻快而跳动,末几,却瞬即变为深沉。这是韦华第Iivaldi的四季组曲中的《冬天》。音调高而尖的会不会是冬天的烈风?低沉喑哑的,是当雪下得很深之时的回忆吧。急速的音调带动迫近人心的严寒,忽然之间,在凛烈之下,人的呼唤逐渐沙哑起来。最后是寂寞,狂风暴雪再寂静之后的寂寞。这是很男人的一节组曲,老板很喜欢拉奏这一段音律。阿精由自己的行宫走出来,她听见拉奏的音乐。她站到老板的行宫门前,听着他的拉奏,没多久后,她便替这段巴洛克时期的古典音乐谱歌词。她的歌词是:“傻瓜、傻瓜、傻瓜、傻瓜瓜、傻瓜瓜瓜瓜瓜……”她唱得不算大声,但已禁不住开始手舞足蹈,她在一阙古典音乐中出尽力拨动手手脚脚,口中哼着同样的一句歌词:“傻瓜、傻瓜、傻瓜瓜……”都不知是形容她抑或老板。忽然,拉奏声音停止,吓得她急急脚跑回自己的行宫之内。不,他不会听得见的。不过,就算他听得见又如何?是了。她苦笑一下,耸耸肩。阿精也喜欢音乐,但她喜欢有歌词的音乐。由人声如泣如诉唱出来的歌,可以跟住唱,可以供给发泄的歌。歌,不应单单只得音韵啊,一定要有情情爱爱的歌词才似样。正如人生嘛,不能够只得流流长的生命,当中,要有些情爱内容才更丰富。这是阿精的信念,她知道,这一定不是老板的信念。老板从来不喜欢歌词。阿精戴上耳筒,她在她的行宫中引吭高歌:你问这世界最远的地方在哪里?我将答案抛向蓝天之外落在你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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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1:22|只看该作者
如果你的爱总是逆向行驶,你说你爱我,我怎么能跟得上你?你问我这世界,最后的真爱在哪里?我把线索指向大海之外直达我怀里。如果你的心总是闭上耳朵,我说我爱你,你怎么能听得下去──唱得很兴奋,像大歌星那样有动作有表情,对着窗外的草原,她拳头紧握,唱着她认为与她有关的歌词,歌词中与她心事吻合的,她总唱得特别的响亮。好肉紧好肉紧,拳打脚踢,她由右跳到左,又由左跳到右。“如果你的心总是闭上耳朵,我说我爱你,你怎么能听得下去……”唉。疲累了,便蹲下来叹一口气。唉。有些时候,空间太多,老板忙于造小提琴,阿精显得无聊,便会乘搭她的私人飞机往世界各地搜罗美食,顺便shopping。今次,她去巴黎。在一流的食店中,阿精要了合桃蒜茸牛油 法国蜗牛、烤兔仔肉及野茵、香煎鹅肝,一个蜜酒烩梨,以及一支ChateaudeMallenet95红酒。其他顾客对这位很能吃的小姐纷纷投以注目礼,她真是好胃口呀,每一碟都吃得不剩一片肉,连伴菜也一扫光,很滋味的样子,一口接一口。什么也不剩下,她结账,接着到另一间餐厅再吃过,她要了一个四个人分量的海鲜盘、红酒烩牛尾、墨鱼子海鲜嗜喱、蟹肉云吞龙虾汤以及一个冻柠檬梳乎里。同样地,她滋味的全部放进肚子里,让嘴与胃感受食物带来的丰厚与满足,每一种味道,每一种从咀嚼中得到的质感,每一口落进胃中的重量感,令她全身上下都感动起来。食物,是能量、是渴求、是补充、是满足。当她处理了所有食物之后,神圣的微笑便从脸上泛起。对了,当一切都虚幻和捉不住之时,只有填满肚里的食物才是现实。本来阿精仍然有意继续另找餐厅吃下去,但各店要关门了,还是明天再吃吧,先去买些喜欢的身外物。她要换LV的两套旅行念,另外她想送老板一个雪茄柜;去Hermes买丝巾与一款新造好的马鞍;Celine的毛衣;Chanel的珠宝,那件有星星的钻石颈链,不买起它便会想念致死;ChristianDior今季的长靴子……都一一运回酒店了,她躺在一堆堆物品的中央,抱住来翻滚,这样打滚了数次,又觉得好无聊,她踢走了一个纸盒,然后蹲下来叹气。真是什么都有了。挥霍无尽的金钱,狂吃也不胖的身材,青春不衰的容貌,然而,间中,偶尔,还是很有点纳闷。是因为惶惶无所依的心啊。吊在半空的。在新买的东西中扰攘一会之后,她决定出外逛,她走到一间小酒吧,要了一碟小食,以及一杯啤酒。漂亮如她,一定有很多人上前来搭讪,她会高高兴兴的与他们聊天,挑当中最有魅力的作较深入的交谈。他们喝酒,他们调笑,他们靠得近近的,最后,男人会抱住她,给她男人独有的温阳,给她男人的臂弯,给她男人有感觉的吻。她照单全收,一直以来,对于陌生男人,她也是如此。她长生不老,她超凡脱俗,她富甲一方。但不代表,她生活愉快,而且不寂寞。她好寂寞好寂寞。男人带她返去他的家,又或是她带男人返回酒店,都是平常而必然的事。她的世界不容许她交朋友,难道萍水相逢的人也要错过吗?才不,她把握一些她渴望的体温与怀抱。这一夜,阿精随一名棕色长头发的男人走到一座小酒店,男人身形很高,穿T恤牛仔裤,气质也高雅,他说他是名学生,将来要做画家与诗人。虽然巴黎太多画家与兰人,阿精也没有预感这名男人将来会有多大前途,但她还是跟他离开酒吧。只因为,他的背影,有点像某个人。是了,当她转身拿起酒杯时,她便心软了。小酒店是典型巴黎情调,回旋楼梯,楼梯旁边有雕花铁栏,像蔓藤一样向上攀展,灯光昏黄,照得墙上的人影好长好长,而影的轮廓清楚得像组的剪影。他俩抱着,他俩吻着,沿楼梯一级级纠缠而上,在指定的楼层指定的房间外抱住嘻哈大叫,七分欲三分醉,推门而进之后,男人一手把她推往床上。阿精翻一翻身,笑着从床上跳起,男人伸手要抓住她,她却站定地上,这样对他说:“我是一个预言家。”“什么?”男人望着她。“你是天蝎座的吧,而月亮星座是山羊座。”男人抓了抓头,他回应:“你怎知道?”阿精说下去:“你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异,九岁时你高赛被学校开除;十三岁初恋,十四岁在另一段恋爱中失身;十八岁时你的二十三岁女友怀孕,她堕了胎,那是一个女婴,十九岁你寻找到真心爱上的女人,然而她却是别人的。”男人的表情非常惊异,她全部说中了。正要问她问题,阿精却止住了他的提问。她微笑,像猫一样坐到男人的大腿上,脸向着他,她说:“今年你二十一岁,遇上了我,但你不会得到我。”男人笑,伸手捏向她的腰,男人在想:“我就是要得到你。”
8#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1:40|只看该作者
当男人正抱着她要再吻之时,阿精伸出手指,在男人的两眉中心划了一个类似“8”字的符号,刻顷,男人双眼翻白,身向床上倒下。这休克突然得男人来不及惊愕。从小酒店房间中看着一个男人,是阿精多年来的惯性活动,男人有男人的轮廓,男人有男人的味道,男人有男人的性感,在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身边,她也一样寂寞,只是这寂寞总比单单凝望一个人的背影好。望着一张脸来寂寞,比望着一个背影来寂寞丰富一些。她燃起一支烟,吸了一口,烟丝上升,缭缭如一个开往半空的灵魂。她望着昏迷了的男人说:“我告诉你吧,你不会长命,你是早死的,你会为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而死,到死,也充满怨怼。”男人没反应,他听不到。“你也不富有,理想又实践不到。你的人生,可谓完全没有要点。惟一稍为特别之处,是你过上我,因为我,今晚你的记忆会被清洗,押到第8号当铺那个地下密室内。”是的,当铺的地下密室内,有一些没登记的回忆,不知是谁人的,无色无味,锁在一个个小木盒之中。如果,把木盒打开来,上升到半空的画面,都是阿精的脸,无数个偶遇中,有阿精的笑脸,她的媚态,她的甜言蜜话,她抛出来那闪烁却又寂寞的眼神。这通通,是这些男人失去的回忆。而他们的银行户口,会即时多了一小笔金钱。真是出奇地寂寞的一回事。通常两个女人的满足,在于有不断念记她的男人,她存活在不同的男人的脑海中,让他们怀念、猜谜、搜索。然而,她连回忆也不能够让人留下。存在,等于没存在。都无人记得起。阿精站在窗前,她在等待天亮。她早已不是人了,她不会有肉欲上的渴望,她有的是超越肉体上的渴求。这样生存了一百年,太多凡夫俗子对她显示出兴趣,但没有一个是可以的而造个当然了。可以的那个,却又似乎对爱情这回事毫无感应,阿精实在不明白,她与老板都是同一类生物,天地间,只有她配他,就如挪亚方舟中的一对对生物那样,是最自然最绝对,最不可或缺的。偏偏……真是寂寞。来来去去,她只得到老板的背影。天终于吐白了,由青变淡黄的巴黎晨曦中,有白鸽在天空中飞,从一座楼房飞到另一座,栖息在雕花的栏杆上,如果栏杆后种有花,那就真是美得绝了。阿精离开这小房间,走到街上吸一口清晨的空气,高跟鞋在石路上有沙沙的响声。她伸腰,她微笑她打呵欠,然后有太多时间的她,自己定下另一个目的地。在离开这都市之前,她决定先做一件事。她返回她的豪华酒店内,拿出酒店的信纸信封,她要写一封信。信的内容是造样的:你不在的时候,我十分十分的挂念你。在大宅中走来走去看不见你的可爱食相,听不到你的甜笑声,时间便难过绝顶,大宅比平日更空虚。很挂念你!你何时回来,多希望你就在我身边。信写好了,便放入信封贴上邮票,她写上大宅的地址,而收件人是她自己。就像一切单恋到痴迷的傻人,阿精代替那个人写信给自己。她知道,这样子,她便有所等待,回去大宅之后,还有一封爱意盎然的信在等待她。日子要有目标,才会如意。她计划日后的行程,她会去土耳其,那里有乳酸酪饺子在等待她。而当阿精还在周游列国之时,她写的那封信已寄回第8号当铺。当从信箱中取过这封信时,老板一看信封上的字,便知道这是谁寄给谁的。他笑,他吩咐仆人放到阿精的行宫中。有很多事,他却得一清二楚。无反应,不做声,不参与,不代表不知情。但知道后,他仍然只是笑一笑作罢。他能够做的是,把精神集中在其他事情上。譬如一些正义的事。老板翻看他的客户记录,重点是查看一批仍然在生的客户,他希望了解他们的近况。日子过得好吗?典当后的后遗症处理得到晚?身为他们的客户,钱是有了,但遭遇只会每况愈下,老板看着,非常不忍心。今次他会帮助些什么人?有一名客户,他首先来与当他的大屋,后来是他的公司,接着是典当他的寿命十年。最后,他典当他的理智。老板还记得,那时候男人对着他说:“因为我还清醒,所以痛苦才会降临,只要我失去理智,我的心情才不致于沉淀在哀伤之中。”老板坐在他的书房内,听着男人的说话,便对他说:“失去理智的结果是人不似人,没理智的人如一头畜牲,失却了人类分辨善恶的本性。”男人垂首,脸容沮丧。“我的人生已全盘失败,我还要理智来做什么?不如糊涂地生存下去好了。”老板回应他:“你的人生也不是那么糟,你的妻子与女儿十分爱你。”男人却说:“因为我的失败,她们没机会得到荣华富贵,反而要为我挨苦,我愧对她们,我宁愿她们舍弃我,我还更安乐。”老板望着绝望的男人,暗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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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1:56|只看该作者
他知他改变不了男人的心意,他于是说:“你的理智的典当价值是那所你的妻女正在居住的房子,以及一笔现金,足够她们简朴地运用三十年。”男人的目光内是感激。“谢谢你。”老板拿出协议书,递到他跟前,说的仍然是:“想清楚才签署。”男人注视着当中签署一栏的空白位置,表情定格了三秒,接着吸上一口气,挥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男人抬起来的眼睛,有那具气魄的坚定。老板说:“那好吧,我们开始了。”只见老板扬手做了个催眠的手势,接下来男人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蓝天与草地,然后是一名穿婚纱的少女,那婚纱的款式有点古旧,少女的脸孔清雅可人,少女在咧嘴微笑,伸出她的左手,让眼前人上前来握住。男人也就仿佛感受到她的体温传至他的手心内,那一刻,多心满意足。那是他的妻子哩,二十多年前,她在阳光明媚的一天嫁了给他,那一天,他和她,在同一个天空下领略着幸福。接着,男人看见他的女儿出生了,女儿牙牙学语,很快又背着书包上学。男人伴她温习,与她到海滩习泳。而忽然有一天,女儿居然带了一名男孩子回家,她告诉男人,那是她的男朋友。男人深深的叹喟,每天辛勤地劳动,岁月擦身而过得多急速,不知不觉,已经二十多年了……在理智失去的一刻前,男人脑海中出现了他一生最美好的片段,老板让他重温。就在男人叹喟过之后,随着老板轻放在他头顶上的手心,男人的理智急速地脱离了他,转送到老板的手心之内,有那一抹米白色的光华,轻轻敲开了他的主人。他的理智,已被抵押送走。男人后来被发现在他所居住的城市的天桥底,以吃垃圾为生,他衣衫褴褛,神志不清,过着无尊严的日子,与一头流浪狗无异。他的妻女后来找到他,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他被关在一众同样失掉理智的人的身边,白衫白炮,摇摇摆摆,行尸走肉般过日子。没有思想,没有合理的反应,当心头有想表达的说话时,只能以无尽的尖叫替代。“呜……呜……”是男人的叫声。也十年了。十年前,一个这样的男人典当了他的理智。老板一直念记着他,他意欲为这名客人赎回他的理智,纵然,第8号当铺并不鼓励客人赎回他们的典当之物。第8号当铺有不张扬的条文:每一名客人,最终都要倾尽所有。阿精把这条文保持得十分完好,老板却偶一为之的打破这规条。当然,他做得很技巧。老板合上他的双眼,他在脑海中搜索他的资料。这是未来的一段资料。人的命运是注定的,历史档案有历史的资料,将来档案有将来的资料。他要搜查一个人,没有太大的难度。合上的双眼中,急速越过一个又一个编号,像角子老虎机的滚动画面一样,老板要的人,就在这堆数字中。需要的数字来了,老板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数字便停在他的视线内,然后数字拆散开来,在分析的空间中,出现了一名少年的脸孔。画面逐渐放大,看清楚了,少年年约十六七岁,但不会吉话,智力也低下,他整天望着电视机像笑,口水侧淌半边肩膊,他不能照顾自己,而他的亲人要照料他一世,他是身边人的一个大重担。这名少年是属于将来的,他会是失去理智的客人的女儿一年后出生的儿子。老板决定了,要与这名旧顾客谈一谈条件。老板于是光临男人所在的精神病院。时为深夜,病人都服下了安眠药睡去,病房外偶有医护人员步过。病院的情调,在晚间看上去,一切都是灰色的。男人住在一间六人房间,他的床靠墙。老板站在他跟前,端详他的脸孔。十年了,男人今年五十五岁,典型中年人的容貌,略胖,眼皮开始下垂,头发白了三分一。十年前老板遇上他之时,他很瘦,虽然沮丧,但眼神好坚定。环境与年岁,就这样改变了一个人。男人睡得很熟,就这样,老板无办法与地沟通,也事实上,失去了理智的人,就算醒来了,也无法与人沟通。因此,老板为男人准备了他的理智,老板把手轻轻按到男人的额头上,三秒之后又把手移离。理智归位了。老板说:“多年没见了。”这句话反映在男人的梦境中。在梦境内,理智也久违了,十年,他活在乱梦一片,今晚,罕有地,在梦中,有一句清晰的话响起,更罕有的是,他听得明白。男人回话:“请问,我的妻女生活得可好?”这是男人首先关心的。老板说:“请放心,你的妻子身体健康,女儿三年前结婚了,而在三个月之后,她将会怀上第一胎。”男人感叹:“太好了。”老板说:“她们之所以有好日子过,全因你牺牲了你的理智,换回她们一个似样的生活。”男人轻轻说:“我很愿意,我没有后悔。”老板问:“但你失去了与她们共聚的十年。”男人说:“都过去了。”然后他又问:“我还有多少年寿命?”
10#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2:12|只看该作者
“二十年。”老板回答。男人不做声,他明白,他还有二十年失疯心的日子。他望住老板,他说:“其实这十年我也有思想的,只是好混乱,也一直组织不起来,片段很零碎,我是留在一个大迷惑之中。”老板说:“我可以让你赎回你将来的理智。”男人表情讶异。老板说下去:“但要用你女儿未出生的儿子作交换。”男人也就断言:“不能够。”老板微笑:“你是一名正人君子。”“且听我说。”老板向他解释:“你的孙儿智力发展不足,他有一个弱智的命运,你的女儿会为了照顾他而疲于奔命半生。他的出现,剥夺了她人生的许多快乐。”男人也就明白了。“老板……”老板说:“把你孙儿的灵魂典当给我,我便让你赎回你往后二十年的理智。”男人望着老板,眼神内尽是感激。他知道,这是老板故意的帮忙,一次无遗憾的两全其美。老板告诉他:“你的女儿在怀孕两个月时胎儿会流失,而你的精神病会在半年复医治得好,你将会回复理智,你的生活会重新有意义。”男人本想一口答应,却随即他想起了一件事,他问:“我的女儿以后仍然有怀孕的机会吗?”老板回答他。“三年后,她会拥有一名女儿,那孩子性格良善,与你很投缘。”男人禁不住心花怒放。“接不接受这单交易?”老板问。“感谢你。”男人告诉老板。老板说:“这只是一单fairdeal。”“我接受。”男人点下头来。“那么请你合上你的眼睛。”在老板一声吩咐下,随男人合上眼睛的这一刹,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无尽头的跌堕,像一切有理智的人的噩梦,飞堕进一个充满离心力的空间之中。真实是,老板仍然站在他的病床边,老板的手接到他的额前。那跌堕终止了,男人低哼一声。老板移开了他的手。男人的理智全然归位了。病床上的男人表面上一如他的同房,合上眼在熟睡,然而,从明天起,男人的理智会一步一步重新运作起来,他将拥有比身边同伴珍贵的东西。他会变回正常人,会被这所精神病院视为他们的医学奇迹。老板离开了这问病房,离开了这所精神病院,他的心情十分好。他忽然想起了阿精,那封寄到大宅的信不是来自巴黎的吗?老板的表情略带笑容,他也想往巴黎走一走。决定了之后,老板便起行。许多年之前,他与阿精一同来过这城市,那是起码六十年前吧,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阿精的话文能力仍然很差,人生路不熟,每一步都要跟在他身后。但她是那么容易兴奋呀,周街指指点点,“你看,有这种帽子!”“什么?当衔接吻?”“那间甜品店的蛋糕是什么?朱古力吗?”“为什么这城市的人都爱养狗?”在那极有情调的年代,他们享受着长生不老的新鲜感。那时候,二人都很快乐。今时今日,阿精来来回回这繁华虚荣的城市也十多次了,老板大概知道她干了些什么,不停地吃,不停地购物,然后表现得像个中国公主,很有派场地使唤洋人为她搬这抬那。老板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座上,望着眼前景物微笑。不知阿精有否坐过这位置?她在这个角落里又吃过些什么?有一边吃一边皱住眉品评吗?老板在一个阿精不知道的时空中幻想着他的风姿,在她仍然四周围奔走尝尽世间美食时,有一个人,在默默感受地停留过在这城市的余温。他在感受她,而她不会知道。03一九○○年,老板原本有一个名字,姓韩名诺。出身富裕家庭,父亲为洋人商行的买办,为人洋化,他让韩诺自小接受神父办的学校教育,让韩诺学习外语和科学,并给他音乐方面的训练,韩诺八岁开始,便学习技奏小提琴以及弹奏钢琴。至于中国的四书五经,父亲另聘老师私人教授。学贯中西,为父期望儿子长大之后效力国家,成为新一代真正具有知识的中国青年。他们是广东人,家住一幢中西合璧的大宅,建筑材料选用石和砖,而不是一般中国人所用的木。大门外有绿草地,草地中央有一圆形喷泉,而喷泉内的一只兽,却又是中国的麒麟。大宅的布置更是华洋兼备,款客的地方所和的是洋沙发,又有洋人的水晶吊灯,地毡来自波斯,然而寝室的布置一律中国化,花梨木大床,酸枝桌椅,中式洗面盆,但睡床上的枕头,韩老先生还是选用天鹅毛软枕。顶会享受。韩老先生出身自官宦人家,十六岁与范氏结亲,之后一直恩爱,没有纳妾。韩诺为次子,对上是一姐,子女少,韩老先生自然更着意栽培,尤其对儿子的教育与品德,甚为注意。韩诺的姐姐十九岁出嫁,所嫁的夫婚是同一洋文老师门下的学生,韩老先生不仅让女儿学习洋文,亦让女儿结识朋友,当然他得保证,女儿的朋友亦是有头有面之辈。女儿嫁进一户书香门弟,韩老先生也深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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