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汉魏摇钱树图像的形式构成来看,包括两部分内容,一是树座,一是树身。如果说早期青铜神树主要是在树身方面为汉魏摇钱树创造奠定了图像设计的基础元素的话,那么上文所梳理的以《山海经》为代表的不少神话传说资料为汉魏摇钱树树身造型的不断发展与完善便作了较为充分的思想观念与题材内容的准备,而下面这些材料所显示的意义,当然就是汉魏摇钱树基座造型设计的理论依据了,实际上突出强化的是天地上下相互沟通的“天梯”作用。摇钱树的树座大多塑造成山形,其上尽管有羽人神兽之类,正是神话学上的宇宙山的造型,中国神话传说中,也就是仙山,是众神群仙活动的场所。有人将四川各地崖墓出土的摇钱树座分为两种类型,即神山座和神人座,认为常见的神山座以瑞兽组合成山形浮雕,或天禄、或辟邪、或蟾蜍、或羊、或龙、或虎、或蛙、或龟等神性动物是钱树中的主题表现对象,并有多种动物组合的情况存在;神人座则是由神话传说中的神人与仙人组合而成,西王母龙虎座是最有代表意义的,其他或仙人抚琴、或仙人骑羊、或仙人驾鹿等,其间确乎包含了若干传说故事。[7](P111-112)或许并没有太大必要将树座两分,均可以神山座名之,因为它们都是神山──亦为仙山的象征。从战国至秦汉时期,神话传说中的仙山大概形成两大系统,一是西部的昆仑山系统(包括玉山、巫山在内),一是东部的蓬莱山系统(包括方丈、瀛州在内)。[2](P195)譬如,以上古神话总集《山海经》为代表的文献资料中就有比较清楚的反映:《山海经·西山经》云:“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蠭,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木则枯。有鸟焉,其名曰鹑鸟,是司帝之百服。有木焉,其状如棠,黄花赤实,其味如李而武核,名曰沙棠,可以禦水,食之使人不溺。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蔥,食之已劳。……”[3](P55-56)
《山海经·海内西经》云:“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3](P344-345)《山海经·大荒西经》云:“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山。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于“弱水”,“郭璞云:‘其水不胜鸿毛。’珂案:弱水已见《海内西经》。《古小说钩沉》辑《玄中记》:‘天下之弱者,有昆仑之弱水焉,鸿毛不能起也。’说与此同。《史记·大宛传》索隐引《舆地图》云:‘昆仑弱水,非乘龙不至。’则尤见其难渡也。郭氏《图赞》云:‘弱出昆仑,鸿毛是沉;北沦流沙,南映火林;惟水之奇,莫测其深。’火林即下文炎火之山也。”[3](P466-467)
《山海经·西山经》云:“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2](P59)
《山海经·大荒西经》云:“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3](P59)
《山海经·大荒西经》云:“西有王母之山、壑山、海山。有沃之国,沃民是处。沃之野,凤鸟之卵是食,甘露是饮。凡其所欲,其味尽存。爰有甘华、甘柤、白柳、视肉、三骓、璇瑰、瑶碧、白木、琅玕、白丹、青丹,多银、铁。鸾凤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是处,是谓沃之野。”[3](P454-455)
细读以上神话诸语,相互之间确有不少意义的关联,决不孤立而毫无牵涉。当言说到昆仑山环绕着弱水时,就已经暗示了神仙的存在,弱水不胜鸿毛,但于神仙们却无大碍,一是有龙车可乘,二是有沙棠可食,食之可以禦水,食之使人不溺。这,当然就是神山所在、神仙所居了。至于除了昆仑之外,又指出神话学上的另外宇宙山──仙山如玉山、巫山等,并总与西王母产生着联系,如何理解呢?“郭璞云:《河图玉版》亦曰:‘西王母居昆仑之山。’《西山经》(《西次三经》──珂)曰:‘西王母居玉山。’《穆天子传》(卷五)曰‘乃纪名迹于弇山之石,曰西王母之山’也。然则西王母以昆仑之宫,亦自有离宫别窟,游息之处,不专住一山也。故记事者各举所见而言之。”[3](P467-468)如此说法,已经将“神话”作了一定程度的“人话”处理及转化了,抄录于此,聊备一说吧。像后来的《神异经》与《十洲记》等汉人──实际是被六朝人伪撰而托名的志怪著作中,对昆仑山与西王母乃至东王公的描绘,显然源自《山海经》中的神话传说内容,《神异经》甚至格局体例都是模仿的《山海经》,其中神话片断不少,比如:“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圆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稀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故其柱铭曰‘昆仑铜柱,其高入天,圆周如雪,肤体美焉’。其鸟铭曰‘有鸟焉,登之自通。阴阳相须,唯会益工’。”(《中荒经》)[6](P103-109)不过,深究起来,它们是不会对汉魏摇钱树的树座以及树身的设计产生什么特别影响的,毕竟时间上要晚出一些,这是我们作研究时不得不注意的问题[5](P112-113)。
蓬莱山(包括方丈、瀛州在内)的神话传说的产生时间大概是要晚于昆仑山的。作为东方神仙之山的象征系统,文献中多有记录,譬如《史记·封禅书》中就有不少文字:“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州。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文学作品中则更多对它们的渲染文字,比如张衡《思玄赋》云:“登蓬莱而容与兮,鳌虽抃而不倾。留瀛州而采芝兮,聊且以乎长生。”谅不赘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