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造就的──女儿山庄湿地印象

在安静中，有神降临。 这样的觉悟，似乎不需要什么条件。我是一个常不经意地陷于冥想中的人，这就够了。但是，要陈述一个主题，光这一点显然又是不够的。 这是二00五年四月的最后一周，春意正浓。正浓的有绿色，加亮的有阳光，加深的有水意。工作日的清晨，我在工作，想起昨日于路边看到的温柔地点缀在手掌大的嫩叶子中间的油桐花，今早骑车时头顶擦过的一朵微露一线紫色的喇叭状的泡桐树花。我早知道是绿肥红瘦了，但这个春天，匆忙的我对于花，是没有深入的。比如广场上成片的杜鹃的红，江对岸山间一绺一绺油菜花的金黄，都已经飞过眼了，并没有比往年感觉到更多的喜欢。所以连桃花都完全甘心错过了。 人生总会这样的，一面在走过，一面在路遇。最近的闲暇，我总试图读一本书《瓦尔登湖》。可是唯有此刻，才读出了作家心中那份安谧、满足、愉悦。我坐在四月二十五日的教室里，面对着三十五个埋头于试卷的学生。外面很热闹，就不用说明亮的阳光了，它从建筑物和梅树上投下的阴影，落到嫩绿的草地上，看起来也是可爱的，好像绘画中的虚与实，才形成完美的自然状态。左边窗外的空地上，穿着黄领校服的高中男女生，在弯腰曲腿地跃跃欲试做蛙跳。 这种明亮、热闹或喧嚣，对于教室里的孩子们却是毫无影响的，他们正对着各人面前那一潭莫测深浅的井，屏气凝神地用一支笔打捞。偶尔会有人抬头望一眼黑板，或者窗外的梅园。 梅园在我的视线右侧，此时正有一个工人在剪枝，他双手挥动着手臂那么长的大剪，给万年青理发一样的，我看见细碎的叶子好像正是从他的身上纷纷落下。金属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担心这影响学生的思维，但是没有理由要求他停止工作。我发现刚才从我座位的角度看出去有些乱的枝条，全叫他准确无误地剪掉了。这真是一个异常美妙的工作。一会再听时，咔咔声还在远处的紫薇园。 阳光下的校园里，人们各自忙着，有的穿着长衣，有的则是短袖。书声琅琅只能形容早间，此刻嘤嗡不绝的是教师授课的人声的混响和下课后自由的喧哗。校园的春天是让人留恋的，不说什么花，只要看阳光，看植物，看一动一静的少男少女。 但是老实说，我平时没有这样敏感，这样易于满足的。我的满足来源于回忆。构溪河上的场景之所以会萦绕不去，是因为我还在回味。我的心总会悄悄地回到那些场景，在神游的满足中更清醒地感觉到了痛楚──如果你在构溪河上与恍似桂林山水的一切相遇，却又不敢说出口，因为你没有对于桂林山水的直接经验，无法比较得具体一些，这个时候，你的心里就会感到一种不满足，甚至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痛。这种心痛来得不是那么快那么直截，但是你能感觉到。 我想有些感觉是不会重来的，即便是此刻对于上刻，即便船停在水中，我们在空静中四望。此刻我只能照实记录。扶农乡是我归乡路上的一个驿站，但是从来没有在此停留。听人说那是构溪湿地的一部分，我的心一下子就舒爽起来。走过乡场上两株据说是一公一雌的大叶榕，下到沙湾渡口的船上时，邓书记就为我们介绍这河上的野物，如数家珍。鹭鸶，鸳鸯，也许就藏在哪里戏水呢！我看到河岸上的黄牛，隐隐感到这条水上会有世外桃源式的景观。船上的笑语常会戛然而止。缓行的船的发动机声也并不刺耳。我开始把这一段河与如画的西河比较，它显得多么幽深啊！山那么近！河面其实很宽，不过两岸有山，山上松柏林有些密，因而显得层次分明，水面狭窄幽静了许多。想到项链一样绕着阆中城的嘉陵江固然宽阔，但是连城那一片滩涂却空旷了，显然是与此大异其趣的。只有这里，你的目光才可以无限向上或者向下。可是“当局者迷”的先验论也抵消了我的某种信心。我不可能看到水的深度，也无法测定山的高度，我只感觉到了一种恩宠，是大地赋予人类的那些细微的快乐。比如在水中央行走，本身就是一件奇异的事。人类没有翅膀，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而我只能享受现代文明的成果。看到当地农民一家人花几千块钱买的一条铁壳船，有个漂亮的塑料篷，烧起柴油，荡起双桨，此岸到彼岸自由地来往。你不用太过惊奇，你只要想到，威尼斯都可以建在水上，你就知道人类的野心有多大。而你这一点享受算得了什么！ 这一瞬息很快翻过，我只是手握相机发愣。可是，你看，一只飞鸟掠过水面划出的浪花，像一枝奇长的串串红── 被告知到了女儿山村的地域时，大家的眼睛都紧张起来，盯着高处看，我的目光却游离开来，我看到近旁小岛似的草木森森的小山也格外妍丽，使我感觉这段最似画图中的桂林山水。女儿山脚下的柳林，是令人心醉的绿意盎然。船居然就停在这里了，还没有走到三分之一的水路啊，我真是不甘心。 柳湾是个美称，而殊妙的却是柳林里的竹屋。我把镜头对准屋前的“女儿山庄”四个字。这间小屋，这十数米宽的平房，与石子乡的生态度假村的竹楼相比，朴拙得多了。但是它在水边，在柳林里，它的朴素自有一种美感。当我读到梭罗“第一次住在自己房子里”那种满足感时，他的表述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间竹屋。他说：“我很欣慰，我比平常更加有权威、更加满意地拨火”（徐迟译本）。我想起置身这间竹屋里的亲切感，当然我从来没有住过竹屋，但是我乡下老家的房前屋后都有竹，家家户户都有竹。 在正午阳光下，四面都是太阳光的竹屋里，是应有尽有的享受：喝到了女儿红酒，听过了老作家唱的民歌，一条狗蹭着了我的腿，吃到了久违二十多年的甜菜、红苕凉粉──更让我满意的是地面没有刷过水泥，走着会担心崴脚，你倒掉一点水，马上就渗进了土里。喝了女儿红的作家们，与这一片土地更加亲近了。诗歌评论家上了吊床，正乐不可支地贫嘴时，啪地断了绳子，痛苦地挣扎着站起，又趴到青草地上了，说是要用地火传递内心的情感。另一位亭亭玉立的男子也掩了脸，在青草地上打起了馥郁的盹。 地上的植物是如此孤独而芬芳，在女儿山庄你会感觉得到，所以瓦尔登湖边的梭罗在徐迟眼里才会这样：“他的一生是如此简单而馥郁，又如此孤独而芬芳。” 我一整个春天都在读《瓦尔登湖》，可是没有真正读懂他的时刻，哪怕是在嘉陵江边的深夜时分。我知道我的心十分倦怠了，无法阅读这样一本静极了的书。可是捧着它，我总感到内心一片恬适，好像我心里就有一片水域在那里荡漾。直到今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在工作状态中，在什么都可以想的闲情里，再翻到这本书，一下子就读进去了，感到女儿山庄的水在流动，会心的笑在蔓延，好像阳光正穿过水面势不可挡地抵达深处。我想我会再仔细地读一遍《瓦尔登湖》的，在各种地方读，甚至还要去河边的女儿山庄读，在柳树的阴影里读，在野草的簇拥下读。 梭罗在朋友的土地上建起了自己的房子，他自己说：“1845年3月尾，我借来一柄斧头，走到瓦尔登湖边的森林里，到达我预备造房子的地方，开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耸入云而还年幼的白松，来做我的建筑材料──那是愉快的春日，人们感到难过的冬天正跟冻土一样地消融，而蛰居的生命开始舒伸了。” 此时此情好像与我的女儿山庄的记忆吻合了。湿地，森林，春日，阳光──如果再加一份劳动会如何呢？像小儿在河边长时间地忙着捉蝌蚪，捏几颗花生米与三条狗周旋，那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今天我能用文字讲述这些，是受到民俗会馆宣传栏中一幅摄影作品的触动的。画面上是一色的绿，但是细看又是有三个层次的。画上的青松和嫩柳正是我前一次在女儿山庄看到的情形，倒影十分清晰，上不见天空，下却可见水面。我注意了文字说明：构溪湿地。 虽然我感觉难以置信，但是我想画家不会撒谎。所以我常常怀念女儿山庄，画里画外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5-23 17:27:32编辑过]

这种 - 不为什么的美文，我是一个字也动不了的。。 也许有些地方，文字可以斟酌。。但是一推敲，可能就失掉了搂主的那独特的文风。。 这就像用火炭烧的粥一样，不能用钢锅，也不可加调料才能有清香。。 一样的道理 ：-）） 搂主还让诗评家摔下了吊床。。 我越发不敢开口了呢 ：-））

色彩最明快的部分往往是跌跌撞撞跑到我们面前的.你让我又想起了那些日子,每每一个人对着嘉陵江对岸满山的野菊花发呆的日子,真的,那是如何一种美妙,怕是在这里不可能看到的了.几周前去高新区那边,看到大片扬花的麦田,我的心好象一下子回到了老家,回到了那片只需要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的麦子地.

还有那间教室,我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过去的时间,如何把三年的时光都从那里打发,是一首<<蜀道难>>还是一曲<<琵琶行>>,但唯有离开,老师,我才把你看得更清楚仔细.一个熟悉的地方会让人厌倦的,即便是长时间离开后再回去,但是一个熟悉的人却不会,远不会.只需要一些文字,就可以唤起,那是一种复杂而简单的感情,就仿佛在细读一篇文章才能真正理解作者的用心一样.

更重要的,离开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人,我发现我真的是越来越宁静了,指头敲打键盘的时候,都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走路的时候,用低低的咳嗽惊动一丝空气,一个烟圈绕在头顶,一定要轻轻吹散,如此种种,我都选择了安静.不是吗?安静的人是会过着有质量的生活的.

我觉得这篇文章写得比以前的每篇都要好.

美妙的题材,“在安静中，有神降临。”首句突兀，如有神助！

在湿地品读《瓦尔登湖》，本身就是妙不言的事，又是佳人在读，天地间成就了一个剪影，一个水波粼粼的书影人影……。。

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大自然，三者之间，如今可亲可爱的竟然中只有这山这水这鸟这鱼这花这树了…………

“好山水，爱远游”，山水清音，心镜澄明，人也古典了。

喜欢媚儿的文字

读来很感动。

安MM，如果我能够有足够饱满的热情，就一定不令你、也不令自己失望！

有时候一个人会越写越没信心，对这篇我就是。作为急就章，作为朴素到极点的文字，又那么长──我害怕它太寒伧。所以对朋友们格外感激。

可可先生：多谢鼓励！

阿阳同学：你的文字也能动人心弦，读你的帖也能感觉到，文章就更不必说了。我只是看着，多数时候不发一言。

纸帆船：人是有灵魂的，过往和将来都在眼前。谢谢评点。

沉静的字，带来凝思。

谢谢安MM的褒奖。

多谢黄版主。

呵呵，媚儿要多写哦，你的文字需要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