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天黑沉沉的，像布满了铅似的，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阴冷的寒风中，不时夹着几粒雨滴，砸在脸上，凉冰冰的。为了不被雨淋湿，我把复印好的各种汇总材裹进衣服里面，快步向办公室走去。白天加紧点，晚上少加点班，今晚可不能再像昨夜那样搞到凌晨两点，从今早睁开眼起，上眼皮就一个劲儿地往下坠。可无论如何，明天上班前得把这年终总结写好，明天是最后期限了。
　　说实话，这个时候最怕手机响了，可越怕它它越放肆，鬼哭狼嚎地在腰带上又振又吵起来，像催命似的。生儿没屁眼，生女没嘴巴，我一边在心里恨恨地咒着发明手机的人，一边取下手机接听电话。
　　接完电话，我飞一样冲进办公室，把材料往桌上一撂，转身跑出来，跨上摩托，一下子把油门扭到底，向医院的方向窜去。一路上，血、脑浆、表哥众多的幻影交织在一起，不停地在眼前晃动，车子也在不停的急刹中吱吱叫唤，或是硬生生地在路上调头打横。
　　表哥是在建筑工地的六楼上砌砖时掉下来的，当时脑将浆就出来了，所谓的急救也就是在医院等吐出最后的一缕热气而已。
http://www.phoer.net 9 _$ o" f- E) w4 D" ]1 O　　与奸诈的建筑老板吵完，把白发送黑发的舅舅和舅妈扶上床，安顿好几度昏厥的表嫂，接回年幼的外侄，当我把疲惫的身体跌在床上时，铮──铮──铮──，清越的夜半钟声像幽灵一样在屋里久久地徘徊着。在这死寂一样深的夜里，让人想起静湖里的水波，一圈一圈的向外无限的延展开去，也好像是一座桥，把听着这声音的人与遥远的神明连接了起来，人也就变得通体变得飘渺头脑却异常清醒起来。
http://www.phoer.net 3 r8 `8 j2 m; ^/ U- n; ^- T　　三点了，我知道。
http://www.phoer.net   r- V& i6 r+ K+ x+ U' T+ K: T　　小时候听外婆讲，这个时候是最黑的时候，也是群磨乱舞的时候，只有听到雄鸡的叫声，妖魔鬼怪才会慢慢地收敛，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才会完全把世界还给人间。
http://www.phoer.net ; K% V8 ~7 i$ t+ }/ t　　我点上一根香烟，望着从口里慢慢呼出的烟雾，一会成龙，一会成鼠，一会成凤，一会成鸦，在变幻的背后，我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我不知道这样的黑夜何时才会是尽头。
　　两周前，我刚刚送走一位我极尊敬的老人，她是我的大舅妈，一位在民国时就知书达礼的女性。我妈出生时，外婆年龄太大，没奶水，于是，妈就和自己的小侄女一起吃大舅妈的奶长大。从小，我就像尊敬外婆一样尊敬她。在乡下，她的屋永远是最干净的，她的衣服永远是最朴素最整洁的，她饭桌上的饭菜永远是最清香最讲究形色搭配的，是她把《论语》像背儿歌一样背给我听的，是她最早给讲孟母三迁的故事。但就这样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却卧床四年，在病痛的极度折磨下渐渐地枯成一把干柴样，再慢慢地在极度的痛苦中却又无力挣扎发不出任何声息中死去，只有她眼角滚落出来的泪水，让所有在场的人心如刀绞。我恨我当初为什么没去学医，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把她送到医院，至少，让她的眼神在平静中作别爱她和她爱的人！
　　老的去了，让我悲痛，壮年的表哥去了，让我无法接爱，而不到一周岁的小侄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却叫我悲哀。老实忠厚的堂弟地外务工十多年，一直在朝不保夕日子里挣扎。前年终于找了个老婆，初，两人每月几百元还能将就。弟媳的肚子一天一天变大，可需要的营养却安然地躺在商店的柜台里，始终不进堂弟的窝棚。孩子生了，母亲却没奶水。原本准备了点钱给孩子买奶粉的，可这月子还没坐满，弟媳小时候的就有过的癫痫病却复发了，那唯一的一点奶份钱变成了注在母亲身体里的药剂水。
　　前些天，当他们无奈地回到终日透着阳光漏着雨水的老家时，看着时而对着孩子痴痴发呆时而跳起来骂人的弟媳，当我仅用一只巴掌就轻轻托起快一岁而轻得像一只燕的小侄时，当我看着曾经是那样年轻健壮而如今只剩下一张黄皮包着骨头，木纳得如同一块石头一样的堂弟时，我无言以对。我能做什么？我能说什么？当时，我只觉得眼前就象在现在的屋外一样。
　　老的正在慢慢地老去。看着老父亲欲爬上窗台取晒开的萝卜条时，我阻止不了，只能悄悄地站在旁边，提着嗓子眼，做着一旦他跌下来就抱住他的姿势。看着年迈的母亲背着一背篼衣服下河去洗时，我只能假想母亲前世是鱼，谙识冰冷的水性，好在全球气候变暧，河里不会再有冰凌。
　　年幼的正在一天天的长大。女儿天天吵着要牛奶，吵着交校服费，吵着要《动物世界》的光盘。而我一有空时，就成百上千遍地叮嘱着，过马路要一停二看三通过，记住了爸爸电话没有，早餐钱不能拿去买零食……
http://www.phoer.net # f" X# S) a% J2 m# C; |　　“哇──”隔壁间女儿一声哭叫，于无声处听惊雷，把我神经一紧，箭步冲进去，一把抱住女儿，连声道“不怕，不怕，爸爸在。”
　　女儿已醒过来，抽抽咽咽地说：“我──掉进河里，河里水成了──成了冰，又冷又难受，我挣着──想动，却动不了。”我一看，女儿早把棉絮蹬到了床下。
http://www.phoer.net ; l8 l2 g. ~( U( j! D2 t　　“爸爸，你放开我，你身上好冷好冷！”女儿又喊了起来。我摸摸自己的脸，真成了个冰垛子。我急忙给女儿重新盖好被子，对女儿说：“快睡，不会做梦了，掉进冰窖里的是爸爸，不是你。”
　　从女儿房间出来，我铺开纸，开始写总结，八点钟前得完稿。表哥的事情，才算开始。我知道。

世事如此,可谓揪心.当自珍重!

生活的艰辛，让人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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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