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空间的另一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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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时间: 2014-7-8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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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仓鼠酱

　　我不会跟你说我在高中时看了多少遍高木直子的《一个人住第5年》，我也无法告诉你我有多喜欢这期《鲤》，更何况，我还无法负担自己的生活成本，也不曾有过任何一次成功的租房经验。
　　大三那年的暑假，有过一次可能会实现的租房经历，那个小区坐落在学校东门对面，草木掩映，门口饭店、澡堂、药店、超市一应齐全。我跟朋友们随着屋主走进待租的房间，没想到一进去厕所就传来哗哗的水声，里头已经分割成好几个小单间，墙板很薄，格局逼仄，只有光秃秃的木板床和塑料桌椅，稍大的一间，床垫上蒙着薄膜，落着灰，阳台正对着公路。我们几个分散开来在房内逡巡着，面对着这所房子原生而简陋的初始形态，不加修饰的漠然凝视，我们心生怯意。
　　那不是我们心向往之的房子，就算我们只能短暂地占有它的使用权，它也不应该以如此面目示人。它可能不是苏德那种带阁楼的老洋房，有着老化的水管、走路时会在透进的光线里振起轻尘的木地板和铸铁扶栏带着锈迹、爬满枯藤的小阳台，也不是孟想那隐身在胡同中、有一爿院落、几把椅子、木制窗框挂着捕梦网的小平房，它甚至不需要太大的空间，但它必须是温暖的，必须是bo在随笔中描述过的那种面对着一盆撒了香菜末的羊肉汤，可以靠在沙发上喝着桂花酒喝到四肢沉重而渐渐睡去的，它必须拥有我们不为陌生人介入的专属气息，我们知道，在短短的暑期里我们无法用自己的气息去填满那一个个在人际海面上时聚时散的离岛，但有一天，我们必将拥有一间不属于自己的房间。
　　所以我才如此喜欢这期《鲤》，它帮我释放了那些漫漫长日里的想象，并让它们有所附丽，在新出现的“面孔”──本期《鲤》大幅增加的彩页中，有13间形色各异的不属于自己的房间在我们面前呈现，它们不同于那些地面由泡沫垫拼接，简易可拆卸衣柜伫立一旁，床头摆放着懒人桌、上头各种线路缠结的房间，它们全都洁净、迷人，房间内的器什、摆设带着着房屋创作者看似散乱无规律却丝丝入扣的个人气息，几乎每一间都有动物穿梭其间。
　　我想要抓住那条让它们的迥异融合在一起的线，随后，我发现，那来自于他们的主人──设计师、摄影师、编剧、作家、漫画家、独立动画导演──也许可以把这些行当含混地统称为艺术家，他们的房间，不管大还是小，繁复的还是极简的，凌乱的还是有序的，全都弥漫着一种纯然、原始、不为俗世荣辱所扰的艺术气息：史航的房间那些高高低低的书架、宛如牛羊野放般溺了猫尿的书，让人想到唐诺在《阅读的故事》中所说的“一间本雅明的、不整理的房间”，林竹和她的花南姑娘在码着满墙的日本漫画、并且有着温暖被炉的十平米空间里辛勤工作着，柴柴那充满着纽扣、线轴、各色布料、诡异刺绣和玩偶的房间则像是一个足以埋葬自己的锦灰堆……在翻动书页的时候，我无法克制自己想象他们的生活，在房间里留下的日常点滴，还有静静豢养着的满室从枯瘦到丰盈的梦想。
　　但也不止这些，至少在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一些未经过滤的部分，一些真实的情绪，藏在家具彼此提防的影子里，等着倾闸而出或不留痕迹地收束。“态度”中，腾洋的《迁徙的人》有着最为真实的年轻一族租房生态，远子的《邻居叫什么名字》是延续他在豆瓣上“后北漂伤痕文学”下的个人生活记录，小环境下投射出周遭大环境的人事纷陈。btr和相机人的文字则要轻松不少，btr叔身体力行地介绍了airbnb租住居游住屋的方式，相机人一脉日系轻文字，对应中国现实，居然有了某种陌生化的效果，延延绵绵一路下来，至结尾处将哀婉的情绪自然地拱手托出。
　　青山七惠在《窗灯》、《温柔的叹息》还有《榉树的房间》里都描述了一间不属于自己的房间，《窗灯》里的绿藻借这间房间窥视他人转移自己与现实不相适应的部分，《温柔的叹息》里圆的独居遭遇了弟弟的闯入，从而想要结束安全而没有收成的生活，《榉树的房间》满载着男主人公与昔日恋人已经破碎的生活幻景，最后只徒留帘幕间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而在吉井忍采访她的字里行间，她显然也已经挥别了那些青春期的迷惘、怅然，欣然回忆着租屋生活，并开始阔步迈向三十岁后的全新创作之路。
　　张悦然的《时而夏洛蒂》让我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我已经太久没有看过她如此秾丽的文字了，在这篇散文里，有着许多打着张悦然标签的比喻，而内容又是如此地私人化，带着“誓鸟”时期咸腥的热带气息扑面而来。在一次微博访谈中，我曾经问过她如何在个人风格和简练、节制的小说叙事中取得平衡，她说她也仍然处于探索中，而散文，或许可以视为另一个场域，可以不再束手束脚地释放情感，不再为了服务叙事砍掉那些精彩的句子，因此热爱悦然个人风格的人，一定会为这篇散文所深深着迷。
　　不得不说，这次的小说部分也非常特别，虽然仅有四篇，但四篇小说却完全呈现出了不同的风格与特质。颜歌的《照妖镜》写的仍然是平乐镇的故事，和《我们家》里的气韵流动一样鲜活伶俐，但又有一层淡淡的灰色如影随形；柴春芽的《星巴，一个掉入镜子的男孩》用奇幻故事的外壳表达了他对于诗歌所代表的自由意志的尊奉，刘瑜的《哦，乖》是一篇流畅的官场讽刺小说，你也许可以将它看作是中国版的《小公务员之死》，或者别的什么，至于它的讽刺是否尖刻，是不痛不痒，还是装腔作势，这些都见仁见智。我最喜欢的是朱诺·迪亚斯的《另一种生活》，它也是最契合本期“鲤”主题的小说，描述了异乡人在美国的情感关系和个人生活。在小说临近尾声时，女主人公住进了情人买的一套房子里，她的租屋生涯暂时结束，然而，她的情感生活仍然挣扎着裹足不前，她将情人妻子寄来的信给了他，“在他读的时候，我强作笑颜。”不美好的、尚且无法被时间封存的收梢，总是能够打动人。
　　正如我们都无法一次性地过上理想生活，把美好的情绪在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消费光，有一天，那些占据着房间角角落落的东西会被打包，装进旅行箱、蛇皮袋或者瓦楞纸箱里，随着搬家公司的车一路颠簸着，前往下一站，它们会随着房间的新格局调整位置，重新变成属于你自己的样子，一些情绪借尸还魂，一些情绪消散在空气中，你静静地环视着房间，那时候，你知道，一切又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