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岷江
清初,石柱宣抚司衙门右侧,有一赌馆,日日赌客川流不息。
赌馆有一规矩,每日天亮开门,天黑关门,雷打不动。川流不息的赌客中,有一年轻后生,姓秦名三,一身苦力打扮,进门便赌,讲好多少圈就散,却是前半局不输不赢,后半局,不知怎么地,秦三来手气了,常赢三四两银子。待赌完最后一把,秦三把桌子一拍,叫声:“老板。”老板来了,秦三又把桌子一拍:“多少茶钱?”老板说每人五厘碎银。秦三再把桌子一拍:“我全付了。”然后挟好剩下的两三两银子,晃晃悠悠地走了。日日如此。
渐渐人们觉得秦三很怪,很邪,觉得秦三赌技非同小可,便私下叫他“赌圣”。秦三一听,只是露出难得的笑,笑毕,忽然发话:“叫个‘赌匠’得了!莫谈‘赌圣’不‘赌圣’的。”
渐渐人们很少与秦三打牌,只有老板常常为他陪神。老板姓谭,本乃悦崃古城坝人,明末兵乱,随其父避难入城,其时秦良玉白杆兵远近闻名,清兵与 张献忠的军队都不敢前来骚扰。这日一早,秦三又来了,老板说:“三爷。”秦三拱手:“老板。”看看无人上桌,秦三神色不佳:“这……”老板笑:“三爷别见怪!老朽父子三人陪您玩几圈。”笑罢,谭老板朝内屋一叫:“阿贵,阿文,出来陪三爷玩牌。”应声出来两个少年,眉清目秀,分明只有十六七岁,秦三也不看在眼里,哼了一声,坐下洗牌。殊不知这两个少年赌技非同小可,接连二十盘,秦三盘盘皆输。秦三顿时面红耳赤,说:“老板,这……”谭老板会意一笑:“三爷请休息片刻,换换手气,呆会儿再打!”说罢把两个少年喊进内屋,不知干什么去了。
约有一袋烟功夫,谭老板笑着走出来:“三爷久等了,继续继续,请!”两个少年涨红了脸,也坐下来,笑了笑,开始打牌。说也奇怪,休息一阵后,秦三果真来手气了,除了抵除刚才输的,还倒赢了两三两银子。牌打完,秦三再也不拍桌子了,只是摸着银两发愣。老板笑道:“三爷,请付茶钱。”秦三放过一两银子,说:“对不起,别找了。”呆呆地又坐了一阵,秦三猛地连喝十几口茶,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看着秦三走出赌馆,老板一摸胡须,叹了一口气:“孝子虽是孝子,可惜,入了赌门呀!”
两个少年齐声说道:“爸,那秦三果真在城南太白崖下破窑洞里住?那秦三果真养着一个瞎了眼的老母亲?”老板又叹了一口气:“唉!难得秦三这么一片孝心!每天赢了钱回去,还说是在我这儿打工。”次日早晨,再也不见秦三上门来。老板在门口望了望,忽然一个叫花子走来,掏出一封信递上来:“谭爷,秦三的信!”
老板戴上老花镜看完,泪水慢慢流了下来,说:“万恶淫为首,万毒赌为先。有此睿智却又以赌养母,可叹可敬!现在三爷弃毒从善,果真要找个好归宿了!其实,只要有两双手,谁又不能活得愉愉快快呢?想当初陶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也很有乐趣呀!”
次日,赌馆关门。老板与两少年皆不知去向。
又过了许多日子,有到石柱附近的忠州做生意的,看见秦三在城里骆家巷子开了一家食店。只是右手大拇指,不知为何被剁去了,大概是砍肉骨头时心慌了一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