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隐私(11)第三节 我是再生人 你听见过骨头与骨头摩擦的声音吗?你看见过把血管切开,强行往里面灌血的场面吗?你听说过汽车翻下山岩,奄奄一息的司机用后视镜反射打火机的火光求救的事情吗?
在连队时,战友之间私下开玩笑,有人说我不是农民子弟。当时,我急了,觉得很耻辱很窝囊很不服气,我马上义正词严地反驳:“我祖上是贫苦农民,我爷爷比你爷爷还农民!”然后,我会给他们讲我家的故事,给他们讲我爸爸为什么要走上革命道路,讲父母的那些惨烈的战斗故事,听得他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不管是何等出身,只要你有勇气面对苦难,只要你有革命的理想和战斗的豪情,你就会比别人优秀和出色。我15岁当兵,15岁就当班长,17岁入党,19岁提干当排长,23岁当团参谋。我用我的青春和吃大苦的精神,诠释了一个道理:高干子弟并非都是孬种。上岛两个月后,中苏关系紧张起来,全军都在大比武。我们这些挖山洞的兵们也放下了铁锹和钢钎,拿起了钢枪进行各项军事技术操练。我们当时属于“机炮部队”,同时也要操练步兵的各项技能。全连有129个兵,还有很多当了5年的老兵,15岁的我与那些大哥哥比起来,毫不逊色。步兵的“六项技术”比武,我拿了5项第一。除了“土工作业”之外,我全部拿了第一,这让所有的兵哥哥都刮目相看。其实,这些科目我早就熟悉,因为打架(就是前面提到的战争),我曾被迫在警卫连当过几个月的“实习新兵”,住在我家门前的警卫7班宿舍,哨位就在我家门前,和其他战士一样接受军事训练,虽然这对我来说几乎是变相的军事管制,但是由于与我的理想和兴趣相合,所以我还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段时间的管制,跟大胡子张连长学了不少真本事。由于我的军事技能优秀,连队在我入伍几个月后就把才15岁、骨头都没有长硬的我推上了班长岗位,让我管11个比我大很多的兵。当就当嘛,一个小小的班长有什么不能当的呢?在家时,我还是40个孩子的司令呢!话虽这样说,这个“班长”与那个“司令”不同,这是革命工作,是历史责任。我得组织全班学习毛主席著作,组织军事训练,安排农副业生产,站岗,查哨,集合,整理内务(床铺),做政治思想工作,包括忆苦思甜……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要负责,最重要的是,我必须要起模范带头作用。可我还是一个15岁的孩子呀。1969年6月24日,在一次擒敌拳训练当中,我做的“擒拿”动作既规范又标准,这让很多老兵不服气,他们轮番上前与我较量。尽管我累得不行,但我必须要坚持下来,在与一个老兵斗腿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左腿“喀嚓”一声,钻心的疼痛使我当即昏迷,我的左腿骨折了,前十字韧带断裂了。我悲惨地倒了下去。这次受伤虽然不是致命的,但它让我成了叁等甲级伤残革命军人。我的“革命伤残军人证”上是这样描述我的伤情的:左膝内侧半月板损伤,左膝前十字韧带断裂,髁间棘撕脱骨折,已行半月板切除及骨折片内固定术。现左侧股四头肌萎缩较右侧细2厘米,左膝关节活动受限。当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伤情如此严重,以为是一般跌打损伤而已。尽管很痛,但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战友们都说没有事情,过一会儿就好。就是这种不在意,让我没有做任何检查,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依然在挖山洞和军事训练中处处争先。由于没有半月板的支撑作用,我的大腿和小腿的骨头直接发生摩擦,小腿骨头还得支撑起身体的重量。多少次,我在挑土石方和军事越野的时候,我听到骨头和骨头的摩擦声响,痛得钻心,痛得我真想把腿锯掉。那种折磨让我现在想起来都不可思议,明明我是断腿之人,还得装着没事情一样,与战友们一起挑呀抬呀扛呀,其中的痛苦只有心里才知道。一干就是5年,后来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连走路都困难了,已经瘸了起来。连队也觉得可能是大事情,不治不行了,便让我去北京彻底检查检查。一进医院,我才知道病情的严重性,中国的骨科研究所设在北京积水潭医院,当时国家卫生部的负责人为我介绍了专家,他们都表示“不可做手术了”。后来,我国医学界泰斗、著名骨科专家,301医院的陈景云教授看了我的片子后,果断决定住院手术。在手术室里当我的腿被切开组织,暴露创面之后,医生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我的骨头把半月板完全磨烂了,烂得就像树皮一样,骨头与骨头直接发生摩擦,属于陈旧性骨折。主治医生张伯勋告诉我:“像你这样的伤情,一般人一个星期都无法忍受,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竟然忍受了5年,简直是个奇迹!”我笑着回答:“共产党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意志比钢铁还坚硬。”动手术时,他们对我进行了硬膜外(半身)麻醉,又用一个蒙上白布的架子罩住我的头,怕我看到动手术时的惨状,可我却非常好奇,非要看一看不可。想当年关羽刮骨疗伤,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泰然处之,令后人敬仰,今天我难道连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自己做手术不是经常能够遇到的,放过岂不可惜?于是我偷偷地摸了一把手术刀,把架子上的白布割了一个小孔,通过这个小孔,我目击了手术的全过程。那种血腥的场面并没有让我感到很害怕,相反,我还有点欣慰,毕竟我战胜了病痛,还战胜了我自己。下手术台的那一刻,我笑了。医生问我笑什么,我回答:“如果敌人把我抓住了,他们休想从我嘴里得到半点情报,不管他们使用何种手段。”医生们却没有笑,他们很严肃地、很钦佩地朝我点了点头。其实,在这5年间,我有几次机会回北京。那时我的父亲已经调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工作,我家先在宣内的东松胡同15号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搬到西草场89号。当时我完全可以找中国最好的医生看病,可以进最好的医院,但我根本就没打算诊治,原因非常简单:我想用这个病痛来锻炼自己,用实际行动来考验意志,向老革命学习,准备将来接好革命的班。现在看来,这非常不科学,也完全没有必要。尽管如此,这5年的病痛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很好的副产品──培养了我超人的意志。连这种伤痛都能长期忍受,还有什么困难能征服我呢?在我人生的道路上,还有两次生死考验值得一书:那是在我从事私人侦探职业以后的事情,两次车祸,让我相信了一句老话:“做好人难,但好人一生平安。”那是1996年的事情了。6月26日,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了一批毒犯死刑,其中有一个死囚犯叫张雨。他被枪毙的时候,刚满18岁。6月26日,张雨的父亲没去刑场,独自坐在家里,一枝一枝地抽着烟,临近中午,他打开电视机,午间新闻正好播放儿子被判处死刑,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新闻。儿子被拉上刑车的那一瞬,他稚嫩的脸上居然泛起一丝桀骜不羁的笑──这让电视机前的父亲感到毛骨悚然,备感恐怖,他一阵眩晕,昏倒在地。张雨的父亲是我的委托人,是他让我追踪他儿子下落的。事情发生在1995年3月,这位父亲把单位的28万元现金带回家,存放在家中的保险柜里。第二天,当他去开保险柜拿钱时,突然尖叫一声,吓得面如土色:保险柜已被焊枪切割,柜中的28万元钱不翼而飞。家中肯定有强盗光顾。可门锁好好的,窗户也未坏,家里24小时没离人,强盗不可能进来。即使进得来,也不可能用焊枪大张旗鼓地切割,何况,没人知道他带了28万现金回家。分析来分析去,惟一的可能就是出了家贼!是谁呢?他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张雨。巧的是,张雨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儿子有重大嫌疑!他旋即展开调查,调查越深入,他越感到震惊和伤心:小小年纪的张雨居然吸毒,而且已有3年的“毒龄”。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他这个当父亲的像一下坠入冰窟,心坎上犹如被插了一柄尖刀,想哭哭不出来,心里的血却在汩汩直冒。在感情与理智的激烈较量中,他选择了大义灭亲的义举,他向警方报了案。从派出所出来时,他感到天地如此苍凉,一种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悲哀淹没了他。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迎接儿子的将是什么!万念俱灰之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又迫不及待地找到我,想请我出面找儿子,督促儿子投案自首。行动是从张雨失踪的第3天开始的。当天,我就把张雨在成都的3个落脚点监控了起来。下午1点,玉林村监控点有了重大发现,张雨与另外一个小伙子开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轿车回到了玉林村。10分钟后,他俩取了一个包又开车走了。白色桑塔纳向都江堰方向疾驶而去……我驾驶一辆摩托车悄悄跟上,尾随而去。那时,我的调查工具只有摩托车,条件非常简陋,如果换成现在,我肯定不会出这次车祸。别的不说,我决不会骑摩托车去追踪他,我一定会开上我的奥迪A4。桑塔纳越开越快,出城之后以110公里的速度狂奔。摩托车也以110公里的速度呼啸起来。桑塔纳又逐渐加速了, 120、130公里,眼看着摩托车渐渐跟不上了,我眼里直冒火,再次提速跟上。这时,意外发生了,摩托车突然出现“胀缸”故障,后轮瞬间抱死,此时的我只有听凭命运的安排……伴随着一串尖厉刺耳的金属磨擦声,摩托车腾空而起,翻滚而去,路面上留下了40多米刮痕,我和我身后的女同事一并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许多路人以为血肉模糊的我已经死了,我醒来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死亡,因为当我挣扎着坐起来时,在我眼帘出现一张巨大的黑幕自上而下地缓缓降下,如同我20年前在北京展览馆大剧院看巴蕾舞剧剧终时的情景,只不过我依稀记得那是一张紫红色的、底部点缀着金黄色流苏的非常华丽的大幕,而我面前的黑色幕布却是黑得无与伦比的纯净和华贵,“它难道在向我预示我生命的演绎即将结束……”我用我仅存的一点意识竭尽全力地想着……原来人的死亡仪式竟然如此庄严肃穆……如此美好……我的潜意识发出由衷的赞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