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儿边上婆娘家们的淘书经
赵明
一个大懒觉睡到稍午,洗脸刷牙后走到餐厅间,桌子上放着一碗荷包蛋牛奶,慢腾腾的吞下肚子。给公司秘书打了个电话,才晓得有好多人找我,挨个回电话打发了这些人。感觉最近找我的人又多起来,无非是融资呀、项目呀,烦燥死了,便把手机一关,准备去逛逛街。车喃?早被老娘儿开走了,于是就决定单脚利手的甩火腿压压蓉城的马路。从公寓出来,一片枸叶掉下来,打到我的眼皮上,分明告诉我秋天家的日子不多了。十月间的成都天气是灰仆仆的,街上的行人多如蚂蚁一般,车子多球得很,把街都铡断了。好一个成都哦,拈转过来叫“堵城”还差不多! 甩火腿对我们这些靠近半截子老头儿的人来讲,只能说是走过场。起初还有点子新鲜,感觉象似融入市民之中,有股布衣心的清新。从武成门大街一直刹下去,过玉带桥,绕青羊街,穿八宝街,拱西马棚、溜仁厚街,把半边城算是穿了几个洞,但人也走他妈的变形了,皮塔嘴歪的。又走了几条街,脚杆就不听使唤了。走起路来张胯扒胯的,难受之极犹如坐老虎凳,勾子上的两个墩墩梆硬扒硬的,简直就像沾了两个铁坨坨,弄得嘎嘎肉儿非痛巴疼的。 靠近下午四点半才磨到送仙桥河边,那群河坎边上串串些早已烟消云散了,只有两三个爆烟子老头和老姆姆们打秋风。看到我来,象是逮到了肥猪儿,满脸杀气地说:“师兄,整几梱书嘛!”师兄,我咋成师兄了,真是笑人得很。我站在那里,从河沟里的水玻璃看见自已的尊容。呵哟!胡子八差的,衣脚也皱眉挖眼的,难怪老子成师兄了。看来这几爷子说话都还艺术,没叫师父已是照顾面子了。从他们漏拾口袋里,我东翻西造,没有发现几个书乖乖,不由冒了几句齿刺儿话洗刷一下弯弯们: “这几片纸飞飞也算书?咋个不把草纸载成线装书呢?日他人板板哟,咋个秋得这个样孒哦。” 话没说来,竞惹来几个老女人噼啦啦地叫唤,坐在几匹土砖上的胖老娘儿撑了起来,抖动着两坨肥球,瓮声瓮声的 乐山土话从两颗外翻的僚牙缝中嘹亮地吐出:“你龟儿的衣服都没穿伸抖,就来杇我们这些。吃纤层,屙篾块屎!告诉你娃头,老娘的摊摊虽然杂,还是有几坨砸称的。莫默倒把 故宫的皇册拿来晒太阳,让你把欺头捡了,想得安意!这杆前能够端起簸簸冲的又有好几个嘛?都是铲地皮子的。来晏了,当然只有取草帽子!我们这些弯弯经常把城头人的脚撇伸。” 惹不起,看样子胖婆想找我撕皮,甩点死鸡儿给我。婆娘家们扯横了,吓死人啰!我自讨没趣,赶紧棱了!无功而返,心咬肺咬地夹起尾巴散了场。天色逐渐昏浊浊的了,从送仙桥出来,应是黄昏了。今天霉呀,甩火腿远征送仙桥,脚走成拜跛儿不说,还挨了婆娘家的球头锭子,弄得满身骚气味道。更可气的是风都没嗃一把,日怪!于是决定打的回家,硬是扯拐,满街的猪儿乱跑,就没见那个在跟前刹一脚。突然感觉成了难民了,正在此时,一辆偏三轮“皅耳朵”幺到我面前: “师兄:走不走?” “咋不走喃?”我跳上斗斗,翘起了二郎腿:“东门大桥!”那蹬偏三轮的价都不说,只是把我神望了狠久,便如飞电撃而去。 行了很长一段时间,蹬三轮的突然回头问道:“眼镜,你是不是眯眯哦?” “眯眯”是我的歪名,已二十年没人敢唤这个名字了,道玄车夫儿真够胆大的呢? 我眯着眼睛望着头没好气地:“蹬球你车子嘛,哪个叫眯眯哦。” 咳!这个耳朵才四季豆不进油盐,他干脆放慢车速,单手撑着车把,回头道:“我越听你声音,感觉你越像眯眯!你是不是原在灯笼街住边?” “是呀!是呀!你咋晓得的喃?”” “你们是对双双,你叫小眯眯。”“真是贵人多忘事罗,当了大老板这田叔叔都认不倒了!”偏三轮在琴台路和城边街口子上停了下来,那车夫车转了身。 “嗨吓!真是你呀,田叔叔!”我终于认出了,这是我原来住在灯笼街上有名到“田军工”,我们小的时候,“田军工”神气风光得狠哟,满条街就只有这一个在 广元军工单位工作的工程师。记住他家是“光荣之家”,贴在门楣上扯欢了过路的眼水!可现在,一点也不带“科”像,纯粹一个下岗丘二。如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蹬起偏三轮弝耳朵来了?疑问很多,但有一点是一清二楚的,他现在很秋! 掐起指姆儿算算,与田军工做邻居也有些年生了,少说也挨边两个甲子。不过偶然一遇,我倒有点亲切了。毕竞二十年再相会的人不多,问起近况,田军工头摇得象巴浪鼓似的,一脸苦瓜相。早先田军工是个很了然的人,他的老娘儿是川剧团的花旦,两口子绝对郎才女貌。很是引街坊上的羡慕。可以说是要多么就有好多么,要呵哟就有我问:“田师母呢在啄子呢?”那田军工啄起脑壳回答:“成下岗姆姆罗!现在伙同一群豁皮婆娘收旧书,经常拿给警三娃们撵得鸡飞狗跳的。”好呵哟!说起旧书,我的胃肚子一下冲到喉咙管,连忙招呼:“田叔叔,走,到菜市场刹一脚,我去砍只鸭子,整些卤品,到你们家去拜望一下。”田军工面挂尴尬:“我还要蹬几圈生意,这么早回去,要挨球头子的”。他这一说把我点醒了:早先田军工就虚他的老娘儿,在军工单位挣的钱通通交公,从来没发个杂音。是个典型的全频道。我们在将要歇市菜场鬼玄了一阵子,总算在一家偏偏角角把鸭子砍了,切了半斤拱嘴,打瓜卤摊的边角余料,来到北门新二村田军工的家。这是十多栋老式灰砖瓦楼房,每栋三层,名家名户都是共用过道做厨房。田军工家住在九栋一楼旮旮边,整个大院灯火灰暗,显得屁亮屁亮的。恰进到田家门口后,迎面扑来一股鸡屎味道,门外篾笼几只颈项上掉了不少毛的母鸡伸着头咯咯的迎接我们,门是紧锁着的。田分别将门上三把锁打开,并回头笑道:“这院子治安不好,贼娃子多得很,我们楼下常遭秧,不得不防。”不得不防?三把锁一把改刀就撬开了,这种弯颈项锁还防得了贼娃子,反正我不信。屋头是假一套二,外面一间算是客厅,后头一间是卧房。客厅很乱,几麻袋重起摞起推在房角上,一幅芙蓉花仙的剧照贴在墙上,几个仙女姿态各异,分外妖娆,我想其中必定有田师母了。接过田军工递过来的瓷蛊,我问道:“田叔,田师母呢?”田军工一边在过道升炉弄饭,一边回答:“我从来没有回来吃过夜饭,晓得她在哪去了?可能是打 麻将去了。”田军工有两个男娃娃,一个顶替他工作了,另一个没得工作耍起在。据说经常在外边惹祸,属于公安爸爸重点关心对象。大慨八点过,门外传来刺耳的三轮车刹车声,只听见瓮声瓮声的婆娘声:“老田,咋个收早工喃?”田军工慌慌张张地将头伸进客厅,对我打了个招呼:“管火的人回来了!”外面婆娘突然武辣起来:“你在哪哈儿玄垂子玄,过来搬书三!”嗬哟!田师母好凶!田军工箭一般飞弄而去。 当田军工肩扛着一捆书进门后,田师母走进门来,一见我便问:“你是哪个?”此时我己分明认出这个田师母就是河边摆摊的胖婆娘。连忙起身亲切地:“田孃孃!我是咪娃子!” 田师母一听我报名,摇晃着身体西牙大笑:“原来是你龟儿背时娃儿索?”随口问道:“消夜没有?”我嘻笑道:“就是专门来赶夜饭的!”谁知她的脸色马上垮了下来:“这儿年生还兴打青山索?”田军工赶紧拉过田师母,楚拢她的耳朵帮腔:“人家砍了一只鸭子,斩了半斤拱嘴!”田师母,咋个成了这个样子?我简直无没把她和二十年前,妖艳儿可人扯欢街上伙子们眼水的川剧花旦连想起来。这世界变化太大!在田军工家吃过夜饭后,大家扯起往事,感到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往日一双风光无限的金童玉女,竞然二十年后被打下凡间,成了一对“宝噐”,可悲!田军工多有才气呀,为了儿子工作,提前退休。田师母多扯眼晴呀,缺乏背景支撑,被甩出了川剧团沦为下岗妇。田军工蹬偏三轮是田师母的主意,开始田军工好面子,不愿去。但在田师威风下落了下风,乖乖地走向了市场。田军工怕老婆,我们小的时候都晓得,没想到他现在胆被田师母拈完了,就象菜杍屁丫儿被虫咬了一半,只剩尖尖了! 田师母的生存适当能力真强,瞅到旧书市场这个冷宝,一家人扑爬跟斗的总算支撑下来,不容易!我决定照顾下他们的生意,在田师母堆在房角麻袋中找了翻了半天,总算找了十几画册,一问价才三十五元。我这回没有拣到死鸡娃的感觉,油然而升起是一种对这老俩口人品的敬重!我从皮夹中拈出参佰元,递给田师母,她高矮不收:“未必这几本旧书就打瞎我的眼睛了,几本书钱我还送得起,我不要,二天多喊点人来买我的书就行了!”我汗颜了,忙说:先存点钱在你这里,以后有书我来取!总算她是收下了。 分手时我对送我出口的田军工说:“不要蹬偏三轮了,你是高工,我帮你推荐个用人单位,比你现在好多了!”田军工露出期待的神色。……(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