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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野川|查看: 6178|回复: 34
[长篇

血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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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44:19|只看该作者
22马哲跟踪殷晓菲失败之后,又对她进行了三次跟踪:第一次,她是去办公室加班;第二次,她是去参加一个同事的生日聚会;第三次,她是跟几个同事去跳舞……没什么特别之处。这三次跟踪,殷晓菲一点都没察觉。自从上次她让马哲难堪之后,她相信马哲不会再玩这种自讨没趣的把戏。她不知道,其实马哲一直对上次跟踪被发现心存狐疑,他也想过是不是中了她的局,虽然他认为可能性不大,但他觉得也并非绝对不可能。殷晓菲真的很侥幸,三次跟踪恰好她三次都说的是真话;马哲真的很倒霉,三次跟踪,都没选对时机!三次跟踪之后,马哲完全消除了对殷晓菲的怀疑。他认为前段时间殷晓菲之所以那样,可以这样推测:一是她的心情不大好,可能是前不久挨了公司领导的训斥还想不通;二是自己为老虎丧事奔忙,冷落了她,她不高兴;三是女儿成绩下降让她忧心;四是公司事情太多,身体疲惫,精神不振……马哲消除了对殷晓菲的怀疑,他们还是没有做爱。这段时间,马哲被老虎之死和黑衣女人困扰着,殷晓菲被马哲和左天昊困扰着,都缺乏做爱的好心情。殷晓菲和左天昊也没有做爱,虽然他们严格按照规定时间见面,但都是谈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左天昊几次想进入她,她都借口身体不好来推诿。为了不引起左天昊的怀疑,她总会深情地吻吻他漆黑的美髯:“天昊,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黑衣女人飞走的第二天晚上,殷晓菲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好,这让马哲很是吃惊:怎么了!难道公司领导表扬了她,难道女儿考了双百分,难道中了“七星彩”特等奖!吃晚饭的时候,她竟然给马哲夹了一筷子菜,马哲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他们一起看了一会儿“肥皂剧”,她就开始给马怡辅导作业。马哲换了一个频道,在中央5台看佛罗伦萨和尤文图斯的一场足球赛录像。不知咋的,一看到足球,他就又想到了老虎,想到老虎就在其中的一个队里奔跑着,甚至他觉得场上的每一个队员都是老虎,那只飞旋的足球也是老虎,整场足球赛仿佛是在老虎的身体里进行。殷晓菲刚才夹给他的那一丝温暖一下子荡然无存。10点刚过,殷晓菲就洗澡去了,大概用了30多分钟。从睡房出来的时候,马哲闻到了一种很熟悉的香水味。殷晓菲在马哲身边坐下,马哲就把频道调到了“肥皂剧”。在这一点上,马哲总是让着殷晓菲的。从结婚开始,到现在依然。即使以前马哲很讨厌“肥皂剧”,认为那些东西毫无意义(他一直是一个意义的追寻者),但他最多溜进书房,去看他的哲学书或者上网,他也不会与殷晓菲争抢频道。“老马,前几天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殷晓菲似乎还记得那天马哲六神无主的样子。马哲对“老马”这个称呼有些反感,他喜欢殷晓菲像前几年一样叫他“阿哲”或者“老公”。他也记不清殷晓菲是从何时开始叫他“老马”的,最初他向殷晓菲说过“老马”这个称呼不好,可殷晓菲一直都不改口,他也不想再作纠正,“老马”就“老马”吧,可能自己真的老了!不过,今天他觉得“老马”这个词还是挺亲切的。最难得的是她竟然还记得前几天他六神无主的事,这让他非常感动。虽然老虎刚才从足球场冲了出来,扰乱了他的心情,但殷晓菲又把老虎关进了那个黑暗的笼子。“你放心,没什么事,今天李副市长布置了一个难度很大的材料。”马哲还是不想告诉她黑衣女人的事。殷晓菲没有深问。这是殷晓菲的习惯,她知道只要马哲不愿说,不管怎么问他也不会告诉她的,她对马哲的了解比马哲对自己的了解更清楚。无聊地看了一会儿“肥皂剧”,殷晓菲站了起来,很别扭地拉了马哲一下(马哲感觉到了这种别扭):“老马,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啊!”殷晓菲进屋去了,留给马哲的是一种很明显的暗示。十多分钟后,马哲关了电视,进了他和殷晓菲的睡房。殷晓菲已经上床,厚厚的羽绒被只让她露出了脸和一条赤裸的手臂。她似乎被羽绒被淹没了,而且还在下沉,那伸出的手臂好像正在无力地呼救。马哲轻轻掀开被子的时候,发现殷晓菲已经一丝不挂。而就在掀开、盖上的那一瞬,他看到了殷晓菲的美丽、诱惑和缓缓蠕动的欲望。他知道接下来应该发生什么事情,他感到自己有了一种冲动,而这种冲动驱使他本能地向殷晓菲逼近。还没有靠近的时候,殷晓菲的手就迅速地关了床头上的灯,水蛇一样向他缠了过来。马哲又一次体验到了女人的美妙。殷晓菲引领他冲向汹涌而来的大潮。他们被潮水一会儿抛上去,一会儿拉下来,像两只彩色的汽球。他们在潮水中奔跑、嘻戏、追逐,发出快乐的尖叫,并在尖叫中变成两只白色的水鸟,飞翔在辽阔的蔚蓝之上……但可怜的马哲并不知道,殷晓菲的眼中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男人左天昊。她在潮水中认真地比较着他和左天昊,像比较着美国顶极佛裸蒙和西班牙强特效催情水谁的效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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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45:21|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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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冬已经深了。阴暗和寒冷像一件宽大的灰色长袍,披在城市的身上。光秃的的街树隐忍着,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的落叶和冷寂中,等待着雪的降临。这一段时间马哲被很多问题轮番拷问,他也不知自己究竟供出了什么秘密。对天气这个概念,他已经模糊和麻木。今天,天气实在是忍不住了,它要让管辖着的每一个人都必须重视和依附它。马哲晨跑的时候,它揪住了马哲,用刺骨的寒风、乱飞的黄叶和乳白色的潮湿的雾。马哲对天气的感觉渐渐复苏。为了抵抗这冷下来的天气,他在以前跑十圈的基础上又加了两圈。当然,他还想抵抗的是来自己内心一些问题的迷惑和鞭打。昨天,东城区人民法院依法组成合议庭,公开开庭审理了空调外机坠落致老虎死亡一案。原告耿琳及其委托代理人丁律师,被告陈子兴、老伴尹秀芸、儿子陈林及其委托代理人到庭参加诉讼。马哲和耿琳的母亲、两个女朋友也旁听了案件审理。最后法院根据《民法通则》、《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以及相关法律法规,判决住户陈子兴一家赔偿耿琳一家丧葬费、死亡赔偿金、被扶养人生活费等费用共计人民币21.8万元。判决宣读之后,满脸皱纹的陈子兴面色苍白、垂头丧气,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老伴尹秀芸顿时昏了过去,清醒过后就失声痛哭:“天啊,我硬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买了这么个鬼房子!”“我们哪里去找那么多钱,我只有一条老命,你们就拿去吧!”闹着,就往墙上撞去寻死,幸亏被儿子陈林死死拉住。是啊,21.8万元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他们一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这相当于1万多只鸡、300多头猪、18万斤大米、70多万斤红苕!耿琳也哭了,但她的哭和尹秀芸的哭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耿琳为的是终于为死去的老虎讨了一个说法,虽然不知道这笔钱领不领得到、什么时候才能领得到,但她毕竟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尹秀芸为自己不明不白的委曲和出其不意的横祸哭,买这套房子才用3万元,而法院判决要赔21.8万元,仅靠她老俩口的话,就是砸锅卖铁、把骨头做成纽扣卖,今生也清偿不了这笔要命的债务。从法院出来,耿琳就赶到了“福泽公墓”。在老虎的坟墓前,她把法院的判决给老虎说了,墓碑上的老虎似乎笑了一下。这时,一只黑色的鸟从一棵树上飞了出来,在她的头顶盘旋了三圈之后,消失在远方一片灰暗之中。马哲的内心也稍微轻松了一些。但是,当他看到陈子兴和尹秀芸痛心的样子,一个新的问题又纠缠上了他:老实巴交的陈子兴和尹秀芸究竟又有多大的过错啊?为什么是他们买了这套房子而不是别人?为什么别人的空调不掉下来而他们的空调偏偏掉下来?为什么空调不直接落到地上而是砸在一个人的头上?在跑步的时候,这些问题也在马哲的心上跑动,像一些迎面而来的陌生人,你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会跑向哪里。但他们却用模糊和陌生内蕴的魔力无休止地抓扯着你,让你骑虎难下、永无宁日。向楠看来已经原谅丈夫的不忠了,也可能是拿不出来强有力的证据。今天她的妆化得比前几天要浓一些,脸上那些黄褐色斑痕消失了,加上时尚衣着和灿烂笑容的陪衬,她还是那么乖巧动人。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甩给马哲一包烟,她说是他丈夫从上海带回来的。九点半了,周锐还没有出现。马哲吩咐向楠联系一下周锐,就到李副市长办公室去了。马哲汇报了最近收集到的一些改制情况,主要是盛锦纺织厂的工人们对改制方案意见很大,认为给的钱太少了。前几天还有三十多个工人到市政府集体上访,信访办的王主任和厂里的领导做了一天思想工作,总算回去了,但那些工人扬言如果不给个明确的说法,下一次就要来几百人!李副市长听得很认真,下巴上那颗长了两根卷毛的黑痣还是和往常一样特别醒目。在马哲汇报到工人集体上访时,李副市长给锦盛纺织厂的史总经理打了一个电话:“史总啊,改制的方案要认真细化,要充分考虑职工的要求和愿望,充分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省委、省政府对企业改制非常重视,一再强调既要坚定不移地改革,又要维护好社会稳定。特别是稳定问题,稳定责任重于泰山,一定要高度重视,要把思想工作做深、做细、做到每一个职工心中!”最后,李副市长叫马哲通知明天下午3点再开一个改制碰头会。周锐是下午2点才来上班的。进办公室的时候,马哲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看着周锐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把批评周锐的想法换成了一种大哥的关心:“小周,少喝点酒,酒是穿肠毒药,很伤身子的!”周锐没有理睬马哲,他甚至看都没看马哲一眼就重重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那把椅子痛得“哎哟”了一声。它本想用“倒下”进行顽强反抗,但想到主人平时对它的关爱,也从心底宽容了周锐,略微晃了几下就平静了。“怎么了,诗人?女朋友被人抢了还是诗歌被刊物枪毙了?”向楠用剪子修缮着指甲,想用玩笑调整一下办公室压抑的气氛。“多事!”周锐咕嘟了一句,竟趴在桌上睡了起来。后来,马哲才知道,是周锐的女朋友在恋爱的岔路上迷失了方向,闯入了另一片更加葱郁的树林。原因很简单:周锐没钱!诗人感到受了莫大的欺骗和耻辱,当天晚上喝了一瓶白酒,东倒西歪走上南江大桥想用死亡把欺骗和耻辱洗刷干净。没想到刚上南江大桥,就瘫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死亡不光需要勇气,也需要足够的力气),结果睡了一夜。好在他是瘫在高出桥面近30厘米的人行道上,否则,就是他不想死亡,那些夜行的汽车也要让他的身体和灵魂分离!早上醒来的时候,人不醉了,有了死亡的力气了,但又丧失了死亡的勇气。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个寂寥的单身宿舍,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一个上午,企图在梦中寻找一些圣洁的安慰。梦没有垂怜他,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到现实,面对有才无钱的落魄书生的命运。马哲和向楠都没再招惹周锐。向楠继续在指甲上修缮青春,修缮时间损伤的身体、爱和对自己渐渐冷却的欣赏;马哲一个漂亮的鱼跃,又栽进了网络的泳池,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他刚输完用户名“追水成瀑”,正准备输密码的时候,钱尚武精神抖擞地踱了进来:“马处长,在忙啥子啊?老同学看你来了!”听到“老同学”三个字时,马哲有种恶心的感觉:谁是他的老同学?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微笑着站了起来:“哦,是钱总经理啊,你大驾光临,我这里真是蓬壁生辉啊!”马哲示意向楠给钱尚武倒了一杯水。钱尚武坐在十多天前黑衣女人坐的那把椅子上,马哲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个美丽、高雅的黑衣女人坐的地方,你钱尚武也配坐?他感到钱尚武就坐在黑衣女人的大腿上,仿佛还在不停地摇着肥大的臀部,他的心里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疼痛和愤怒!钱尚武甩了一支烟给马哲,贼溜溜的目光却穿过马哲的身体盯着后面正在修缮指甲的向楠,色迷迷地说:“老同学,把你的同事介绍一下嘛,以后你不在时,我也好讨杯水喝啊!”马哲很不情愿地作了介绍。闲聊了很久,马哲觉得自己始终无法进入钱尚武的世界。那个世界出现最多的是钱、女人、小车、楼房和酒,没有书,也没有哲学,更没有一缕月光、荷塘和桂花的气息。向楠却对那个世界充满了极大的兴趣,她津津有味地听着,眼睛里闪动着惊羡的波光,还不时地插话,最后把马哲与钱尚武的交谈,变成了她和钱尚武的双向交流。当然,钱尚武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他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在意识到马哲对他和向楠的谈话不怎么感兴趣的时候,他把蓄谋已久的目的刀一样亮了出来:“老同学,红祥服装厂的拍卖我已经报名参加,李副市长那边还请你多多美言啊!”马哲应付性地作了回答。钱尚武走后,周锐终于从迷糊和忧烦中站了起来。这一阵子昏睡,并没有修复自己的破碎心情,反而使已经破碎的心情多了一种萎靡和无奈。他向马哲要了一支烟(他曾经发誓一生都不抽烟),几口就抽完了,还把烟雾全部吞进了自己的肺。一声声干咳弄得他面红耳赤,这是被烟雾入侵的肺对他的猛烈反攻。向楠似乎真的把自己的青春修缮了。马哲不敢肯定她的青春是被剪子修缮的,还是被钱尚武的夸夸其谈修缮的。钱尚武一出门,她就问马哲:“马处长,那个钱总经理真是你的同学啊!”“是的,初中一起读了两年书。”“他是不是很有钱啊?”“钱肯定是有的。”马哲突然觉得向楠太关心钱尚武的事了:“怎么了,向楠?见到钱就心猿意马了?”向楠笑了起来:“哎,马处长,我们这些人哪有这样的命哦!”这时,收发室的小羊把报纸送来了,还特别强调了一下:“马处长,有你一封信。”与信一起到来的还有《星星诗刊》编辑部给周锐寄来的两册样书。周锐拆开看了看,原来发了他一组题为《最后的焚烧》的诗,他随手扔在办公桌上,好像诗歌已经是一蓬衰败的杂草。马哲看了看寄信人的地址:杭州市。他的潜意识里突然涌出一缕暗喜。拆开一看,果然是那个黑衣女人柳念青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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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45:53|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清纯之梦24西尔公司是一家生产“西尔牌”电脑的民营大公司,六年前就在全国(其中含杭州)设了20多个经销部。老虎在总公司销售部任副部长,去杭州的时间自然很多。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在五代吴越国和南宋王朝两代建都地──杭州这个天堂一样的城市里,总会发生很多动人而美妙的奇迹。西施位列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列,她与范蠡相爱,又辱侍吴王,卧薪尝胆,助越灭吴,最终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男人择偶之梦、女人效颦之模。而西施曾在里面綄纱的西湖由此展开一山(孤山)、两堤(苏堤、白堤)、三岛(阮公墩、湖心亭、小瀛洲)、五湖(外西湖、北里湖、西里湖、岳湖和南湖)、十景(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雷峰夕照、南屏晚钟、花港观鱼、苏堤春晓、双峰插云、三潭印月),把无数人从残酷的现实带进了美绝的山水和幻想。老虎在苏堤漫步,在湖心亭赏月,在南湖荡舟,在雷峰塔的夕照中寻觅许仙和白蛇那样的巧遇和机缘。不过,这美绝的山水和传说并没有给他什么动人的邂逅。他甚至没有在漫步西湖时看见一个能让他多看三眼的女人,更不用说那些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妙龄美眉了!老虎下榻的宾馆似乎看出了老虎的心事和失望,在一个细雨淅沥的晚上,它给他制造了一次机会。那是晚上8点光景,一个服务员正在宾馆总服务台值班,接待着南来北往的客人,突然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醉鬼打着酒嗝,从楼上东倒西歪地走了过来:“小姐,你好漂亮哦,我们出去玩玩吧!”服务员没有理睬他。没想到那个醉鬼竟在别的客人面前伸手去摸服务员微笑的脸和微微耸起的胸脯,一脸坏笑,浑身酒味,满心淫邪。服务员很气愤:“同志,请你自重一点!”“什么?你要老子自重,老子就是重,重才可以把你这个小裱子压死!”醉鬼满口脏话,像刚从垃圾场和下水道出来。“同志,你怎么骂人呢?”“老子就是想骂人,老子还想打人呢!”醉鬼一把抓住服务员的衣服,“啪”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并企图把服务员从1米多高的柜台里拖出来。服务员“哇”地哭了起来,脸上指痕揭现,衣服纽扣掉落,而几个客人站在一边,好像在仔细欣赏一出闹剧。这时,吃过晚饭的老虎正巧经过。他冲上去,一把就将那个醉鬼掀翻在地,还狠狠地踢了几脚。后来保安赶到,才把那个醉鬼架走。这情景,深深地刻在了服务员单纯的心壁之上。像一泓清泉汩汩流淌,浇灌着嫩绿的草地下正在萌芽的花籽。第二天中午,服务员在女友的陪同下敲开了老虎的房间。当时,老虎正准备睡午觉,身上只穿了一个黑色的背心和一条灰色的长裤(他没想到会有人来)。服务员和女友进门的时候,老虎很不自然,甚至还有些慌乱:“哦,不好意思,我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呢!”“我只是来说一声谢谢的。”服务员说话的时候脸红了一下:“谢谢你昨天晚上帮我,那个混蛋太可恶了,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没事的,这点小事甭记在心上。”“我是真心的,真的太感谢你了!”服务员波光潾潾的眼中充满感激:“我叫柳念青,在总服务台上班,宾馆里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的。”老虎渐渐平息了自己的慌乱,他很自然地看了看服务员。柳念青:多么好听的名字,多么清纯的女孩啊!他在心里惊叹了一声!这时,她才闻到一缕淡淡的若隐若现的少女的体香。而这缕幻觉一样的体香仿佛初春的细风,轻轻地吹去了他的身体里的倦意。柳念青感觉老虎在看她,脸又红了一下。那短暂的红,让老虎的心“呯呯”直跳。这时的老虎才三十二、三岁,婚姻给了他成熟,时间给了他磨难,工作给了他经验,而这些成熟、磨难和经验,成就了一个男人的阳刚和深沉。可老虎不光拥有这些,他还有着一张英俊的脸,特别是从背心中露出的健美运动员一样隆起的块状肌肉,硬是把一种力量之美展露无遗。柳念青也偷偷地望了几下老虎(每次的时间都非常短,但每望一次,她的脸都要隐隐约约地红一下)。这一看一望,两颗心就找到了跳动的理由和方向。老虎一直很喜欢清纯的女孩。他说清纯是一种极致,是美的最高准则。在大学里,老虎就是许多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高大,健壮,帅气,阳光。但他只和一个女生谈过三个月恋爱。她觉得其它女生离现实太近了,缺乏一种形而上的东西:那就是清纯!和那个女生恋爱三个月之后,他又把她甩在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他和那个女生手挽着手,在小树林里漫步,月光从树隙洒下来,把他们的影子画在弯曲的小径上。“阿虎啊,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多好!”女生的头靠着他的肩膀,柔嫩的声音像一缕月光。“是啊,能在月光里和心爱的人呆一辈子的确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老虎和女生的感觉是一致的。“阿虎,你看那片飘落的树叶好像一只蝴蝶啊!”“啊,简直像极了!你说是梁山伯,还是祝英台?”“我看是梁山伯!”“不,我看是祝英台!”“你说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变成蝴蝶后会不会吵架呢?”“当然不会。”“那他们生的儿女会不会是蝴蝶呢?”“不是蝴蝶,难道是蜻蜓啊!”女生的笑声很脆:“阿虎啊,你说人可以变成蝴蝶,那蝴蝶可不可以变成人呢?”“应该可以吧!”“你说我们原本是不是两只相爱的蝴蝶,那个世界不准我们相爱,我们就一起死了变成人来这个世界相爱?”“可能是吧!”看来女生比老虎更喜欢冥想。在一棵树下,老虎和女生紧紧地拥吻。在老虎的手正在向女生的胸脯挺进的时候,女生突然说了一句话:“阿虎,你帮我买件衣服吧,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件衣服,很漂亮的!”老虎一怔,猛地推开了女生。其实女生的家境比老虎好多了,父亲是某市一个局长,母亲是一个公司的经理。她根本不需要老虎为她买什么衣服。她之所以说这句话,完全是出自爱,出自对老虎的由衷信任。老虎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爱情应该超越一切物质,如果爱情与物质混在一起,就好像一朵花上长满了虫斑。物质会降低爱情的纯度,物质会让爱情蒙上灰尘,物质还会把爱情变成简单的欲望。当女生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老虎突然发现女生还是没有从世俗中飞升出来,向神圣靠近,与至清至纯融合。因此,在把女生推开之后,老虎头也没回就走了,把脚下的落叶和月光踩得碎响。女生不明不白地望着他,像望着一团模糊不定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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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46:26|只看该作者
25毕业之后,老虎才发现清纯只是一个梦。生命的根在现实里不由分说地乱窜,这是生命的本能。而一旦生命与现实血脉相通,就不可避免地要粘上泥土、石屑、草茎和败叶。清纯,总被现实无情地围困和扼杀。老虎又谈了几次恋爱,都被他顽固的理念夭折。但时间把他的年龄一天天地往上重叠,父母的报孙之心又压得他几乎崩溃。二十八岁,他终于含泪推倒自己立在心野上的理念之柱,和耿琳匆匆交往了六个月,就闪电式地完成了向婚姻的跨越。耿琳是一个中专生,在市建设局一个事业单位工作,比老虎小六岁。脸蛋儿白净乖巧,只是身材略显有点胖。与大学那个女生比起来,的确有一些差距。但在老虎的潜意识里,清纯之梦并没有泯灭。她像一颗种子埋在深深的泥土下面,等待着阳光、雨水和适宜的气候。而柳念青就是阳光,就是雨水,就是适宜的气候。她一出现在老虎的等待中,那个梦就开始膨胀,压抑的芽苞顶破慢慢变软的壳,从深处爬了出来。柳念青和女友走后,老虎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道春风吹绿的岸。他觉得自己除了工作以外,又多了一份寄托、一缕牵挂、一个梦想。当时,他只认为这是一个梦想。他知道自己已被耿琳和小虎这两根绳子囚犯一样拴住,他不敢也不能从捆绑中逃离出来。因为捆着他的表面看是绳子,本质却是一个男人、丈夫、父亲的沉重的责任。有一个梦想也是幸福的!他安慰着自己,又欺骗着自己。他到杭州的时间越来越多,每次到杭州,都在那个宾馆下榻,他很清楚自己的用意:离梦想近一些!一个经常呆在梦想旁边的人是幸福的人,也是痛苦的人。梦想,总会把人的欲望勾引出来。而这个欲望一旦失去控制,她就会把人带入疯狂。老虎是属于可以控制欲望的那类人。但欲望是本能的,控制是人为的。在“本能”与“人为”的较量中,如果“人为”要战胜“本能”,这个人就必定会被痛苦日夜煎熬。柳念青既是一个梦,也是老虎命定的拯救者。在老虎本能地向她逼近、而又人为地控制着逼近的速度而倍受痛苦煎熬之时,柳念青用自己的荡漾的春心开始拯救老虎。老虎一住进宾馆,她总会有意或无意地与他相遇。不断相遇之后,她觉得相遇已经不能适应心灵的交流,便经常借故去老虎的房间,与老虎交谈,帮老虎做一些比如洗衣服之类的隐含着爱的小事。老虎是一个过来人了,对柳念青的心思已经早就感觉。但越是有那种感觉,他越是害怕,越是恐惧。在清纯的柳念青面前,老虎始终觉得自己是肮脏的,就好像是他觉得那个大学女生俗气一样。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他认为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已经被现实弄脏,他认为自己不配喜欢柳念青,他认为柳念青是神,而自己只是一个渺小的完全可以省略的俗人。一天下午,柳念青又一次来帮他洗衣服的时候,老虎说出了他在心里说过很多次的话:“念青,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但我们根本是不可能的。”柳念青有点疑惑:“为什么不可能?”“念青,我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有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柳念青沉默了一会儿:“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只要我们快乐幸福,还计较那些干什么呢?除非你──不喜欢我!”老虎一时语塞。清纯的确是美好的,但与清纯相伴的更多是天真和稚气。如果当时的柳念青能预测到今天的生活和痛苦,她又会不会说那样的话呢?老虎并没有因为柳念青的爱而放松对自己的爱的控制。相反,他认为自己更加不应该产生这种不合时宜的爱。他觉得柳念青之所以爱他,完全是出自感激和自身的幼稚。像她那样美丽的女孩,世界为她们敞得很开,她们的选择很多,仿佛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应该只为她们存在。而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因为他已经作了选择,即使选择是错误的,也必须忠实于自己的选择。那天谈话之后,他尽力回避着柳念青,回避着自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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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46:59|只看该作者
26老虎刚走进电梯,平时那个经常丢东忘西的“冒失鬼”付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等一下,等一下!”她手里报着十多个文件夹(看样子昨天晚上又在加班),高跟鞋上的铁垫子把大理石地面弄得直响。跑进电梯的时候,付芹一头撞在了老虎的身上,文件夹散落一地。老虎帮她捡了几个文件夹,在捡文件夹的时候,老虎从她衬衣的缝隙看见了半只松软而颤抖的乳房。“谢谢老虎部长。哦,你出差回来了?”付芹说话的时候,两颗外凸的大门牙缝间还残留着一小截绿色的韭菜。“是啊,昨天晚上回来的!”老虎的眼睛望着电梯顶上的那盏小灯。停了一会儿,付芹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你知道那个事吗?”“什么事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哦?”付芹说这话的时候,电梯已达9楼。付芹出了电梯,老虎继续向上。老虎害怕一个人乘电梯。他经常杞人忧天,总担心电梯会突然停电或者突然从空中掉下去。一个人乘电梯的时候,老虎的心里很虚,好像电梯是一口阴森的棺材。走进办公室,销售部的员工们大部分都来了,正埋头整理资料,或者打电话联系业务。当然也有吃方便面的、化妆的、闲聊的、看报纸的。老虎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社会是复杂的,人是多样的,如果把每个人都同化成一个人,这个社会该是多么单调、无聊、乏味!还没把办公桌上的灰尘擦去,主管销售部的蒋副总经理就把老虎叫了过去。“老虎啊,最近公司有一些人事变动。你们销售部的王部长调其它部门工作,公司决定由胡飞同志任销售部部长,你没有什么意见吧?”老虎的脸一下子变色:“什么,你们叫胡飞任部长,他凭什么?!”老虎一直就是这个脾气。在人事局工作的时候,他曾经就打了那个局长老头一拳,让那个老头的脸肿了十多天。后来,那个老头总没事找事,变着花样不停地刁难他,这也是促成他下海的一个重要理由。“老虎,我们知道这几年你工作很不错,对公司贡献大,但胡飞也不错啊,所以公司在选择上很是为难,最后经过多方征求意见,还是觉得胡飞同志更合适一些,对你的事公司以后会考虑的!”老虎一下子火了:“胡飞,他算什么东西,昨年的任务都没完成。只知道成天跟在你们这些老总后面,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哈巴狗!”蒋副总经理似乎早就知道老虎会发火:“老虎,你要冷静一些,这是公司的决定,不是我个人的决定,你冲我发火干什么嘛!”老虎站了起来:“既然公司都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多此一举!”说完扭头就走了,那扇门在老虎身后“呯”地响了一声,像老虎愤怒的咆哮!其实社会就是这样的。以前说党政机关不公,国有单位不公,现在看来民营企业还是有很多不公的地方。公正、公开、公平,也只能是一个梦想!老虎只能对不公表示自己的不满,但他改变不了不公这个的严峻的现实。回办公室的路上,老虎碰上了留着黑色小胡子、一双小眼睛每时每刻都转动着的胡飞,从他趾高气扬的神态中,老虎看出他早就知道了公司的决定,也看出了自己今后的坎坷和痛苦。“老虎,杭州好玩吗?西湖好看吗?那里的女人是不是个个都像西施啊!”胡飞的话里布满尖尖的铁钉。老虎真想一拳把他被烟雾熏黄的牙齿打落在地,但他又觉得没有必要。对这样的小人动武,会脏了他的手。更何况提升胡飞的是公司的领导,是他们瞎了眼睛,是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当天晚上,老虎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胡涂。第二天醒来之时,满屋子的酒味,他已记不清楚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他只记得自己心烦意乱地进了一家酒吧,里面闹哄哄的,男男女女像鬼影一样在灯光中摇着、扭着、笑着、疯着……他向服务生要了两瓶红色的葡萄酒,刚刚坐下,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妖冶的女人扭着水蛇腰走了过来:“先生,一个人啊,需要我陪你吗?”老虎还没回答,她就坐了来,点了一支烟:“先生,看你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哪个女人惹你生气了啊?”透过朦胧而暧昧的灯光,老虎看见她的手指甲血红,像刚从某个人的血管里拿出来;而深深的乳沟仿佛是一条狭长的战壕,布满很多男人的尸首;那张吞云吐雾的红嘴唇,更像是一个刚被子弹击穿的伤口,还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和腥腻……她给老虎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先生,我敬你一杯!”说完举杯与老虎放在桌上的杯子轻轻一碰,就一饮而尽。酒从她的嘴角流下来,像一股鲜血!老虎和那女人不停地喝酒……接下来的时间里全是一大片空白。在这段空白里,究竟向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话,对那个女人究竟做了什么事,碰上了那些人,周围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已被酒精一点不剩地删除。这段时间成了老虎他生命中的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连他自己都无法洞悉。这样的事情他一生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他们足球队在大学生运动会上夺了亚军,他一人独进两球,那天晚上他醉得很厉害,第二天醒来就出现了一段空白,但队友们把发生的事给他填上去了,这段时间,最终还是属于了他;二次就是昨天晚上出现的这段空白,没有人能把发生的事给他填上去,这段时间已经不属于他了(除非有人帮他填上)。上班的时候,员工们议论纷纷,说昨天晚上一个酒吧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小姐,是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被人用手卡死的。老虎的心一下子慌了。怎么这么巧?昨天晚上他去酒吧喝酒,偏就有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小姐被人用手卡死,而自己的记忆偏又出现了一段空白?那个小姐是不是就是那个妖冶的女人呢?那个小姐是不是自己卡死的呢?老虎越想越害怕,背心冰凉,贴满恐惧的膏药。以后的一段时间里,老虎都是在提心吊胆中渡过的。他害怕同事说有人找他,他害怕接听突然响起的电话,走在街上,他一看见着装的警察心里就阵阵发毛,就会低下头从别的地方绕过……不过,警察一直都没来找老虎,也没有任何消息把他和小姐之死联系在一起。[这宗案子到老虎死后都还没有破案。老虎是不是杀人犯?只有上帝才知道!不过,人们很快就会把这宗案子忘记。生人是经常的事,死人也是经常的事,死一个低贱的小姐与死一只老鼠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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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47:31|只看该作者
27在小姐凶杀案发生后的第三天,老虎又到了杭州。这段时间对不公的不满和对小姐之死的提心吊胆,把他硬推上了飞机。在飞机上,他翻来覆去想着三件烦心事:一是公司对他的不公,他觉得这么多年的努力最终得到的竟是一种失望和欺骗,但自己又不能(暂时不能)离开这家公司,毕竟他在公司干了几年(有一些感情),这家公司的待遇很好(可能是人事局的三、四倍);二是小姐凶杀案,那个小姐是不是自己杀的,不是当然好,但如果真是自己杀的,为什么要杀她?如果自己被判杀人掉了脑袋,耿琳、小虎和年老体弱的父母又怎么办?三是自己的清纯之梦,这次到杭州是住原来的宾馆还是换个地方,是见还是不见柳念青?绞尽脑汁,老虎决定不再想那两件不愉快的事情,他把思维锁定在柳念青的身上。他尽可能地想着柳念青修长的身材、清亮的眼睛、微翘的鼻梁、微笑的唇角……他想让自己高兴一些、快乐一些。但“不公”和“小姐”不时地插进来搞破坏活动,飞机上的两个多小时,老虎的脸一直阴着,与机窗外的万里晴空和空姐的微笑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但老虎最终还是决定了一件事:去看看柳念青。只有柳念青才能够拯救他。走进宾馆的时候,老虎的眼睛不自觉就转到了总服务台:柳念青没有上班。他有些失望。不过他经常住的4088号房间还空着,这给他的失望中多少掺了一丝淡淡的安慰。在房间里,老虎打开电视,但根本没看。这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的影子:那就是柳念青!闭上眼睛,他就看见柳念青正在说“我只是来说一声谢谢的”;看见柳念青羞红的脸;看见柳念青抱走他的脏衣服出门又抱着折叠整齐的衣服回来……刚到总服务台换班时间,老虎就快步冲下了楼,柳念青已经笑呤呤地站在了柜台里:“虎哥,你回来了!”听这话,好像老虎的家在杭州而不在原来的城市,他从杭州离开是去外地出差,今天才回来一样。“今天上午到的。”老虎把想见柳念青的渴望压了又压。“虎哥,你上次走的时候怎么招呼都没打一个啊?”“哦,不好意思,上次走得太匆忙了一点。”老虎想把自己尽可能装得像是路过,他在柳念青面前停了不到一分钟,就向大厅门口走去。“你有事啊,虎哥?这么忙!”“我要到经销部去一下。”“哦。”柳念青沉吟了一下:“虎哥,明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这……”老虎恨不得马上答应,但又强压住喜悦:“这……这个事啊,明天再说吧,到时我给你打电话。”柳念青很高兴:“好吧,我等你电话,你不能骗我哟!”出门之后,老虎就后悔了,为什么没有立即答应她呢?其实这次到杭州并没有什么公事,老虎主要想出来散散心。但散心的地方很多啊,为什么偏偏选择杭州呢?答案是明显不过的了:他想见柳念青!而不公之事和小姐之死只不过是在他想见柳念青的渴望中投下了两道小小的阴影。老虎叫了一辆的士,在杭州城转了一个多小时,又来到了西湖。其实西湖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天堂的气息。她不过是一湖蓝色的水,漂着很多碧绿的荷叶、彩色的船和一些人工修建的小亭,当然还漂着变色的草茎、泛黄的纸团、各色的塑料袋和一些人的口痰,湖水里面甚至还有一些人避孕套和尿液……但今天的感觉大不相同。在白堤漫步的时候,她无数次想到西施,想到宋朝苏轼那首《饮湖上初晴后雨》的古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老虎总觉得柳念青与西施是有血缘关系的。如果把时空颠倒,让柳念青到吴越时期去西湖綄纱,巧遇范蠡,又被吴王强虏为妃。伍子胥为免除后患,进谏吴王杀害越王。她也会出言相救,并说服吴王释放越王,而成为“西施”;而让西施来到当代,在宾馆总服务台上班,巧遇老虎,并爱上老虎,她也会成为“柳念青”。并且,老虎认为柳念青比西施更清纯一些,她没有出现在卧薪尝胆的传说中,她没有经历吴越之战,她没有含辱侍奉自己的敌人,她没有被敌人处死成为一个美丽而悲伤的传说。老虎觉得西施是为想象生的,柳念青是为爱情生的。而就在老虎默想柳念青、内心暗自喜悦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化着不适合的浓妆的女子抓住一个小伙子的衣领大哭大闹:“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快点说,那个狐狸精是谁?”小伙子的脸上有很多浸血的抓痕,一声不吭被那个女子揪着。“你快点说,你快点说那个狐狸精是谁?”那个女子使劲摇着小伙子的衣领,小伙子的头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摇下来,像一枚头昏脑胀的干果。小伙子还是没有吭声。那个女子更加愤怒了,用力一推就把小伙子推进了西湖里(可能小伙子根本没想到她会推),脸上渗出的细小血丝迅速在西湖里弥漫开去……好在这是夏天,好在小伙子懂水性、会游泳。他浑身水淋地爬上来,“啪”地给了那个女子几个耳光,转身就走了。在围观者“哈哈”的笑声中,老虎像一个思想者穿了过去:爱啊,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世界上真的有海誓山盟、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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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48:33|只看该作者
28这一天多时间,老虎想得最多的是“该不该接受柳念青的邀请”这个问题。其实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但我们总有一个习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老虎也不例外。如果不接受的话,柳念青肯定会伤心,而且也有违自己的心灵;如果接受的话,这段不合时宜的爱就可能发生,对柳念青不公平,对耿琳和小虎更不公平,而且又有违自己回避柳念青的决心。已临近柳念青下班的时间了,老虎还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心里一个劲地劝自己:算了,就不去了,柳念青虽然要伤心,但这伤心是短暂的,时间会帮她医好;但一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向大厅里走去。来到大厅时,柳念青已经走了。老虎长舒了一口气,但又有一种很强烈的失落感。正在他想是回房间、还是到街上去转一圈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回头一看:是柳念青!就这么两、三分钟,老虎的心,经历了数不清的高山和峡谷、失落和惊喜、迷茫和疑惑,柳念青的突然出现,就把这一切轻易地抹去了。这时的柳念青已从深蓝色的工作服中逃离出来,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让她的清纯多了一份圣洁,一头飘逸清香的秀发从后背垂落灵巧的腰际,像一处黑色的瀑布,而脸上的那种规定的微笑已被发自内心的微笑取代……一种幸福和骄傲从老虎心中油然而生。“该不该接受柳念青的邀请”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回答。老虎和柳念青找了一家海鲜店。她们相对而坐,柳念青点了几份海鲜,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老虎把昨天下午在西湖的所思、所见告诉了柳念青。说到如果颠倒时空,西施会成为柳念青,柳念青会成为西施时,柳念青的脸上溢满羞涩、幸福和甜蜜;说到那个女子把小伙子推进西湖时,逗得柳念青“格格”直笑……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都是一对被柔情蜜意包裹着的情侣。虽然老虎比柳念青大九岁多。吃完饭,老虎和柳念青去市中心一个公园里散步。这是一个绿草茵茵、花团锦簇的公园,非常漂亮。他们在草坪漫步时,柳念青的手就悄悄地伸过来挽住了老虎,老虎的心“咚咚”直跳。这“咚咚”的心跳声,老虎只在和大学女生第一次牵手时出现过,在清纯的梦中出现过。它已经消失了很多年,老虎甚至认为这声音早就从自己的灵魂里灭绝了。而与这声音一同来到的,还有他强烈的冲动,此刻已经从耸起的裤裆里暴露出来。老虎把身子微微前倾,不停地收着小腹,还装着无意地把身子侧向另一边(他害怕柳念青看出来)。这时,他感到自己特别讨厌、特别恶心、特别丑陋,和这么一个清纯、高雅的女孩漫步已经是前生修来的福份了,而自己还会产生那样的念头。但他控制不了那种冲动,越是这么想,冲动就越强烈。他不停地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向那些行走的人、跑动的宠物和远处的楼房,甚至把目光紧紧盯着一些平时看一眼就会呕吐的老妇人的脸,但没一点效果。最后,老虎提议到草坪的椅子上坐一下。坐下的时候,老虎故意翘了一个二郎腿,这样他就可以把那种冲动紧夹在双腿之间。柳念青告诉了老虎很多事情。她是新昌人,商校毕业就被招到这家宾馆工作;她父母都在新昌县城,开了一个小商店,收入还不错;有一个哥哥,大学毕业后分到宁波工作,前年结婚,嫂子很漂亮……夜色渐浓,月光从高处洒了下来,她想把现实的那些轮廓、那些尖锐、那些粗糙、那些破碎无声地软化,让这个世界变得柔和一些、朦胧一些、模糊一些;她想把大与小、方与圆、长与短、正与反、悲与喜、爱与恨、记忆与憧憬、表象和本质……这些互相对立又互相依附的东西之间的界限涂抹掉,让世界变得简单一些、纯粹一些、明晰一些;她想把老虎和柳念青的距离消失,让两个互有吸引力的生命融合在一起,让爱在爱中发生、在爱中完成、在爱中永恒!老虎和柳念青肩挨着肩,在椅子上默默地坐着,任清凉的风吹拂着他们迷醉的心灵。与大学那个女生漫步的情景又出现在老虎的心中。一样的夜晚,一样的月光,一样的月光把他们的影子画在弯曲的小径上。“能在月光里和心爱的人呆一辈子的确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老虎又一次想到这句话,但他没有说出来。当然,并不是因为柳念青没有说出那个女生那晚说的话:“阿虎啊,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多好!”柳念青叫他“虎哥”,而大学女生叫他“阿虎”。“虎哥”和“阿虎”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女孩,她们都深爱着老虎。有一件事让老虎自己都无法理解。和那个大学女生拥吻的时候,她说了一句:“阿虎,你帮我买件衣服吧,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件衣服,很漂亮的!”自己就猛地推开了她,还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但刚才柳念青说到“我父母都在新昌县城,开了一个小商店,收入还不错”的时候,老虎不但没有把柳念青推开,而是轻轻捏了一下她细嫩的手。如果把今天的事换到大学那个晚上,老虎正拥吻着柳念青的时候,柳念青突然说:“我父母都在新昌县城,开了一个小商店,收入还不错。”老虎又会不会从中闻到一种世俗的气味(收入就是指钱嘛),猛地把柳念青推开呢?老虎苦笑了一下,那个大学女生真是无辜!看来,时间已经帮助老虎更深地理解了“清纯”这个词的含义。10点过,老虎建议回去。柳念青似乎还想多呆一会儿。但看到老虎站了起来,她也不甘心地站了起来。她站起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影子刚好从老虎的影子上移过去。老虎送柳念青回到她的租房楼下。“虎哥,上去坐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呢!”“我想早点休息,明天还想去宁波看看。”在老虎转过身子正要离开的时候,柳念青突然抱住了他的脖子。冲动又回来了,并且比刚才更猛。他肯定柳念青感受到了那种强烈的冲动。老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但他还是情不自禁住地在柳念青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用手抚摸了一下她滚烫的脸。当柳念青把颤抖的嘴唇递上来的时候,老虎轻轻推开了她:“念青,回去吧,早点休息,我想你会做一个好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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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49:18|只看该作者
29如果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一定是浪漫的、美妙的、值得终生回忆的,虽然也有淡淡的忧伤。也只有淡淡的忧伤的介入,很多事才会更加浪漫和美妙。再美的东西,都含着一丝忧伤的成份。但是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弄不清楚是命运故意的安排,还是事情本身必须完成。老虎去宁波回来的那天下午感到右下腹疼痛,被经销部的同志送进了医院:急性阑尾炎。医生建议手术切除,手术时间定在次日上午。但老虎的衣服放在了宾馆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输液无法回去取。便给柳念青打了一个电话,请她把房间里的衣服带到医院。没想到半个小时后,柳念青就焦急万分地赶来了,看着躺地病床上的老虎,她的眼睛里泪水一个劲地打转:“虎哥,你怎么了啊?”老虎笑了笑:“没事的,急性阑尾炎,把阑尾割了就没事了!”柳念青却紧张得要命,坐在病房里守着老虎。老虎叫她回去上班,说有经销部人照顾,她却说已经向宾馆领导请了假,坚持要护理老虎。老虎拗不过,只好请经销部的人回去,让柳念青留了下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老虎向经销部的人说柳念青是他远房亲戚的女儿。老虎说这句话的时候,柳念青的脸又红了一下。老虎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细致的照顾。这种照顾是爱中抽出的一根根细柔的丝线,一圈又一圈地缠着老虎的心。当天晚上,柳念青就没有回家。她为他倒水,为他削水果,为他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为他跑上跑下取药……她目不转睛比护士还认真地望着输液的软管,药液刚输90%,就急冲冲地叫来护士换液袋,生怕出一点问题!手术的时候,柳念青非常慌乱。她在过道来回走动,并不时看表,很担心出现什么意外事故。手术过后,她护理得更加细心,亲手熬来香喷喷的米粥,吹到合适的温度,一勺一勺地喂到老虎的嘴里。老虎发现,她吹米粥的时候,很像一个充满慈爱的母亲!老虎在柳念青的细心照顾下很快康复。这几天,柳念青的爱已经渗进了老虎的身体和灵魂,并把老虎强压于心的爱也呼唤了出来,两股爱很快就融合在了一起,并形成了一股汹涌的爱的洪流。他们虽然还没有肉体的交欢,但心灵已经在交欢中体验到了真爱的美妙、颤栗和疯狂。他们是两个独立的身体,但却共用着一颗心。而这颗心正千方百计想让他们的身体合而为一。当柳念青情侣一样挽着老虎从医院走出的时候,老虎以前的别扭突然消失了,好像手术切除的不是阑尾,而是他的犹豫、担心和恐惧。老虎和柳念青约会的时间多了起来。他们去西湖荡舟,去钱塘观潮,去灵峰探梅,去千岛湖旅游……在第三次去市中心那个公园漫步的晚上,没有月光,四周只有璀灿的灯火,在他们坐过的那个椅子上,老虎的嘴贴在了柳念青的嘴上,两个人的气息突然之间贯通,老虎从来没有过这样美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身体突然轻盈了起来,一只手揽着柳念青柔绵的腰肢,另一只手捧着一大团萤火,在夜空缓缓地飞翔……他们不是从公园飞上去的,而是从天堂飞出来的,正用一种至美至纯的爱,为这个世界酿造着幸福和甜蜜。十点过,老虎来到了柳念青的租房。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老虎来不及看清屋子里的陈设,就和柳念青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柳念青在老虎的抚摸中水一样柔软,而老虎也在抚摸柳念青的过程中变得坚硬无比。但老虎正想进入柳念青的时候,却突然早泄了!老虎像被什么打败了一样坐了起来,拉亮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老虎的身体一直都是正常的,而且这方面的能力还特别强。为什么会早泄呢?这时的柳念青面色绯红,好像正被一团火烧着。她不解地望着神情沮丧的老虎:“虎哥,没什么事吧?是我伤害了你吗?”老虎没有回答,他有点惊慌地穿好衣服,紧紧地拥抱了一下柳念青,就回宾馆去了。第二天,他们再见面的时候,老虎和柳念青都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是柳念青!老虎一夜都没有合眼。他对自己突然感到陌生。他觉得自己既是一个神,创造和欣赏着清纯;又是一个魔鬼,践踏和摧残着清纯;他又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有爱有恨,有现实也有梦想,有冲动也有平静,他爱柳念青,柳念青也爱他,为什么这种爱在自己的内心总难以完成?同时,老虎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不是神也不是魔鬼更不是人,他只是别人的一个梦,或者是一种虚无,而自己对这种虚无竟然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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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50:31|只看该作者
30在杭州呆了半个月,老虎想自己也应该回去了。他的家不在杭州,他的妻子耿琳、儿子小虎不在杭州,他生活的地方不在杭州。杭州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可能是一缕美妙而忧伤的记忆,也可能是一种漂泊的孤独,还可能一把插入心灵的刀……经销部的几个同志在一个饭店设宴为他送行。刚喝了一轮酒,那个刚任命的胡飞部长就给他打来长途电话:说他负责的连云港经销部有人弄虚作假,损公肥私,在电脑价格涨跌的时间差上动手脚,坑了公司很多钱,叫老虎去查一下,尽快给他汇报。一听到“汇报”这两个字老虎浑身都是火:“他胡飞算什么东西,还要我给他汇报!”这又勾起了他对“不公”的愤懑。结果老虎喝了很多酒,但他没有大醉。半醉半醒之间,他谢绝了经销部同志请他唱卡拉OK的心意,一个人坐的士去了柳念青的租房。柳念青对老虎的出现很惊讶,但也很高兴。她扶着老虎在沙发上坐下,就忙着去给老虎倒水,并用热毛巾帮老虎擦去头上的汗珠。在老虎迷离的目光中,柳念青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她柔情似水地坐在旁边,一对花苞一样的乳房在衣领分叉处时隐时现。老虎一下子抱住了柳念青,把满是酒味的嘴狠狠地凑了上去,双嘴相交的同时,他的手“哗”地撕开了她的衣服。这时的柳念青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被老虎突然的举动吓得无所适从了,她就像“沉默的羔羊”,在老虎浓浓的酒气和疯狂的摆布下惊慌的扭曲着。但是,她身体里的那团火已经被老虎和她对老虎的爱点燃。老虎猛地闯入柳念青的身体,她本能地尖叫了一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迅速传遍全身,与痛楚相伴而来的是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欢快和幸福。在痛楚与幸福的折磨中,柳念青哭了,泪水从滚烫的脸颊上滴落,像一床闪烁的珍珠。这一切,都被老虎忽略了。他已经成了一种主宰,在不断地进攻和柳念青的呻吟中向奇峰挺进,在大声的喘息和“哇”的一声号叫中攀上了峰顶:碧空万里,白云飞逸,天门缓缓洞开,一道闪电把一股欢快的潮水从脚底传到头顶!从奇峰下来,老虎已经从酒中苏醒。这时,他看到柳念青脸上的泪水,看到凉席之上一团燃烧的玫瑰一样的鲜血:柳念青竟是一个处女!老虎狠狠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念青,我对不起你!我是畜牲,我是畜牲啊!”然后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把头低低地垂下,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柳念青不仅没有判他徒刑,而是紧紧地抱着老虎:“虎哥,我爱你,我是真心的!只要你对我好,我一生都跟着你!”老虎也紧紧地抱着柳念青,他感到她的柔软的身体止不住颤栗。他轻轻地吻着她脸上的泪珠,哽咽着说:“念青,你放心,我会一生一世关心你、呵护你、疼爱你,我这一生只为你活着!”老虎的内心却非常懊悔,他憎恨自己、仇视自己,是他亲手毁灭了自己的清纯之梦,是他把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绝境。老虎在醉酒之后迷迷糊糊的背景下完成了与柳念青肉体和灵魂的双重融合,现在他们已是一个爱的整体,虽然这份爱是不合时宜的。第二天早上,老虎泪别柳念青飞去了连云港。一个月后,老虎又来到杭州。不过他没有住宾馆,而是住进了柳念青的租房,开始了双宿双栖的地下家庭生活。三个月后,奇迹出现了:柳念青有了老虎的孩子。在孩子的问题上,老虎和柳念青之间出现了很大的分歧:老虎不想要这个孩子,原因是他们还是一对“黑夫妻”,带个孩子对柳念青的影响很不好;柳念青却认为孩子是他们爱的结晶、爱的证明,不管世俗怎么看,她都要养大这个孩子。最后,还是老虎妥协了。孩子出生以后,老虎在杭州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下海之后老虎积攒了一笔可观的钱)。第二年,老虎拿出一笔钱、柳念青的父母也拿出一笔钱,为柳念青开了一个服装专卖店:念青服饰。老虎和柳念青的关系问题是困扰老虎最大的问题。老虎多次在柳念青面前提到过与耿琳离婚,但她都不置可否。从老虎住进她的租房开始,她从没说过要老虎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名份。老虎发现,对柳念青他并不了解。在外人眼里,她就是老虎的情妇。对情妇这个词,她好像并不介意。不过柳念青没让他们的孩子跟老虎姓,取名:柳小萤!仿佛是夏夜美丽的萤火虫,在无边的黑暗中飞来飞去。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爱,也照亮了世界。柳念青教女儿喊老虎叔叔,她觉得这样对老虎、对女儿都会好一些。当然,她也期待着女儿喊老虎: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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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野川 发表于: 2005-3-26 11:51:22|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弃 蝶31老虎和柳念青的爱情几乎夺去了马哲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感动、惊叹和赞美。从信中抬起头来,夜色已在窗外堆积,几只比夜色更黑的鸟,把清脆的鸣叫小心收藏在贴身的口袋里,从摇晃的树梢一掠而过,向黑暗深处飞去,它们想给等待着的同类一些惊喜和安慰。马哲突然有一种想出去走走的愿望,而且这个愿望像一只有力的手,已经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从老虎和柳念青不合时宜的爱情中拉了起来。穿过一条三十多米长的贴着浅灰色瓷砖的走廊,下楼,左拐,再走一百多米弯曲的水泥小径,马哲来到了市政府里的一块大草坪。没有月光,只有几盏路灯微弱的光亮映照出草坪模糊的轮廓。这时的草坪异常美丽,那种朦胧的绿、迷幻的绵软、徐缓的夜气,让马哲置身于一个宁静的梦境之中。马哲绕着草坪走了一个圆,像在完成一件事情。然后,他径直走到草坪的中心点,慢慢坐下来。而比床还柔软的草坪,在他坐下的一瞬,就诱惑他躺下来,闭上眼睛,开始漫无边际的幻想。他心甘情愿地服从了这种诱惑。这时,他和夜空是平行的,和夜空里稀疏的星子是平行的,和他白天的生活是垂直的。这是一种幻想的最好姿势,也是一种对话的最好姿势,更是一种逃避的最好姿势。风清凉地吹过来,很遥远,像来自黑衣女人的信,又像来自1800多公里以外的杭州,而风中弥漫着的熟悉气味又像是来自马哲的身体内部。黑衣女人让他有了正确的预感,柳念青的来信让预感成了现实。至于这封信的内容是否属实,老虎已死,无法向老虎考证。但马哲希望她是真实的,因为这份真实里藏着老虎另一个世界,藏着另一个老虎。这个杭州的老虎已经从他灵魂里取代了那个已经死去的老虎,在戏剧性的取代过程中,他们互相对视,开怀大笑,紧紧拥抱,仿佛完成了一个难度很大的战略协议,完成了全部的人生。马哲发现要真正了解一个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和老虎情同手足,无话不谈,其实他们都保留了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是不能与人分享的,虽然有一部分会无意暴露或被人发现,但更多的秘密被带进了死亡。这些秘密活在死亡之中,谁能穿过死亡去洞悉它们呢?比如那个小姐的死亡,如果公安部门侦破不了,你敢说不是或者就是老虎卡死的?到底是谁卡死了那个小姐,只有那个小姐才知道,但她不可能复活过来告诉我们!比如老虎和柳念青的事情,如果老虎不死,说不定我们永远(至少很长时间)不可能知道。和老虎一起作朋友二十多年,谁会想到他在1800多公里远的杭州还有另一个家,并且还有一个乖巧的女儿叫柳小萤?……一道雪亮的手电筒光突然从缓慢的移动中停在了马哲的身上和思考上,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那道光中闪出来:“谁!是谁躺在里面,你在那里干什么?”马哲迅速坐了起来,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正走向草坪的中心,他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是小陈吗?我是马哲啊!”那个保安再一次把手电筒光停在马哲身上,仿佛在寻找确凿的证据,然后,他移开那束雪亮的光,转过了身子:“哦,是马处长啊,我还以为是谁呢?”“没什么事,我想在这里坐坐,这里的空气真的很清爽啊!”马哲仿佛在提供证据,虽然这证据有一些虚假。保安的突然出现,恢复了马哲和夜空、和夜空里稀疏的星子、和他白天的生活的位置。这时的草坪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软绵绵的床,而是一张劣质的容易浸墨的材料纸,而他只是一支用了很久的钢笔,正被时间握着,在写一些无聊的毫无意义的文字。马哲觉得自己是一个冒然的闯入者,虽然草坪宽容并接纳了他,但守护这个草坪的保安发现了他。他现在必须走了,回到自己应该呆着的地方。离开草坪的时候,他的脚无意间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差点跌倒。这块石头他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为什么会在他走的时候自动出现,让他感觉到它的存在呢?马哲在草坪上躺着的时候,他的办公室格外孤寂。几只蚊子在灯光中飞来飞去,偶尔在办公桌面那封信上翻一翻,没有什么东西让它们感兴趣。马哲回来之后,办公室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几只蚊子也特别高兴,它们终于透过马哲的皮肤闻到了一点点血腥。这时的市政府安静而空洞。人们早从沉重、繁烦、程式化而又必须的工作中撤离,把被砖块和钢筋隔成的一个个空间留给了这封信,留给了信中的老虎、柳念青、柳小萤等很多人。他们的脚音总在过道上响起,慢慢地向马哲走过来。而马哲也在他们的围困中,被他们取去一些记忆,又加入一些新的记忆。一个人的记忆改变了,他的未来会不会改变?马哲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自己的现在已经被改变。他知道了很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被这些事情改变,变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和费解。其它的屋子漆黑一团。而马哲的办公室从灯光中亮了出来,马哲从灯光中亮了出来。被灯光亮出来的马哲,这时只为一封遥远的来信活着。他要接受信中那些人、那些事,他要加入他们,把自己旧的生命和一片新的生命整合在一起。而市政府无边的静,给了马哲充分的时间和思考,让他对另一个世界的进入谨慎而缓慢。这种谨慎和缓慢,使他旧的生命和那片新的生命的整合变得细致而彻底。当然,在整合的过程中,马哲也出现了无数次的排斥和对那片新的生命的某些曲解。但他已经无能为力,因为他抵抗不了那片新的生命的诱惑和自己对秘密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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