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春 文/吴红霜 1 不管是认识我，还是与我有过接触的人，都觉得我这人不错，特别是在作风方面，他们对我的评价都很高。在当今这个社会，凡是在外面有应酬的男人，有谁没有采过野花，相好过别的女人呢？大家都知道只有我。其实我也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好，虽然我在行动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在我心灵深处，我的思想有时还是很不安分的。譬如现在，由于妻子正在妊娠期，我和她分床几天后，就有些胡思乱想了。 这段时间，我想得最多的是老家的一个女人，她叫范思春，比我大十三岁。就凭这一点，你就能想象得出我的思想有时会有多么离谱。我自己都有点奇怪，为什么心目中有那么多美好的女人不去想，而偏偏要去想范思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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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范思春时，我还在读小学。那时，她正和我们生产队的万世同谈恋爱。万世同是个转业棒。我们这里称那些复员军人叫转业棒。其实当时人们是很羡慕当过兵的，我不知道乡亲们为什么要给自己羡慕的人取一个贬义的名字。我们这里都是把自己看不起的人才叫“棒”，比如 贵州人我们叫贵州棒，农村人我们叫农村棒，社会上低三下四下苦力的人我们叫他们下力棒。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大概是出于一种嫉妒心理吧。 我还没有亲眼见到范思春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万世同说了个媳妇，叫范思春，很“操”。“操”是我们这里的土话，按照我当时的理解，是很讲究的意思。按照我现在的理解，似乎还有点摆谱、穷讲究的意思。
范思春就是一个“假操哥”，她和万世同谈恋爱的时候正是夏天，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的是白的确良衬衣，我们叫它白钢板；裤子是下乡知青穿的那种“考板裤”，由于裤管很小，我们又叫它棒棒裤；最洋气的是她脚上穿的那双红色塑料凉鞋，以及凉鞋里露出来的肉黄色的丝光袜子。乡亲们似乎很看不惯她，觉得这么热的天，还穿着袜子，实在是操得太过分了，简直“宝气”得同六月间穿棉袄没什么区别。大家都说她是“假哥假皮子，凉鞋套袜子”。可是我很喜欢她的这身穿着。其实乡亲们只是在嘴里看不起她，我发现他们在看范思春的时候，目光里还是有些羡慕的。特别是姑娘们。
3 范思春的相貌长得一般，她的皮肤比一般农村人还黑，一点都谈不上漂亮。但不知为什么，范思春嫁给万世同，我仍然觉得有些可惜，仿佛把一枝鲜花插到了牛粪上。虽然万世同是个转业棒，我仍然觉得他配不上范思春。我觉得范思春之所以要嫁给万世同，肯定其中有诈。我的想法果真得到了应证。听说范思春嫁给万世同，是因为万世同有个叔叔在区市管会工作。万世同告诉她说，只要她嫁给他，他叔叔就会在区上给她找一份工作。
范思春和万世同结婚后，万世同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就为这一点，我有些看不起万世同，他是当过兵的，怎么也骗人呢？我想，他肯定就是因为有骗人的毛病，才被部队清除回来的，解放军的队伍里哪能容许有骗人的人存在呢？当时，解放军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是很神圣很崇高的。范思春结婚后，依然很“操”。她每天都要穿一身换一套，但就是不上班挣工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的那双手本来就不是生来做农活的。再说，她穿着那么漂亮的衣服去做农活，的确也有些浪费。不过，听说她的家操持得很好，屋里屋外都弄得很干净，干净得就像用水洗过的一样，没有一粒灰尘。
范思春自己“操”，也喜欢和“操”的人在一起，特别是“操”的男人。我们生产队有个叫马老幺的人，刚回乡的青年，很“操”。马老幺有一条皮带，很漂亮，扣儿是锡的，中间有一个五角星，如果不是带子是帆布的，就跟解放军的腰带一模一样了。马老幺几乎都把他那条漂亮的皮带露在外面，即使在冬天，他也要想法让它露出来。马老幺还有件背心很特别。当时农村人很少穿背心，尽管是大热天，人们穿的仍然是卡叽之类的厚衣服。马老幺上班的时候也穿一般的衣服，但平时他就穿背心了。他的背心是蓝色的，上面有个“9”字，是他用 圆珠笔先在上面把字描画好，然后自己用针线绣出来的。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马老幺的短裤。我敢肯定，那时候我们生产队没有一个人穿短裤。外面本身穿了长裤的，谁还舍得在看不见的旮旯里浪费一尺多两尺布呢？你想想，那时每个人一年才只有一丈五尺布票，如果把它全做成短裤也只有几条。换了你，你也舍不得的。不知道那时候范思春有没有穿短裤，我直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去考证。但马老幺是穿了的，而且还同时穿了两条。马老幺在热天干活的时候，总要把里面的短裤提得很高，有意让它在皮带上面露出一截，仿佛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穿了短裤似的。马老幺有时也只穿短裤，这时，他就会把最里面的一层短裤往上提，让人们知道他短裤里还有短裤。很张扬的样子。在我看来，马老幺人长得并不怎么样，但是，由于他的那根皮带，那件背心，还有那两条短裤，曾经迷住了不少姑娘。
但是姑娘们还没有来得及走近马老幺，就被范思春捷足先登了。那时候，我每天放学回家，几乎都能碰见他们在一起。像什么油菜地里啦，包谷林里啦。只要我看见哪里有动静，走过去准是他们，有时不希望是他们都不行。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对我特别友好，尤其是马老幺，他还会从口袋里摸出几粒炒熟的豌豆之类的东西给我，叫我快快离开，并且叫我千万别告诉别人。看他们生怕其他人知道的样子，好像他们也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似的。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们说，你们也在“藏猫”吗？他们没有回答我，只向我笑了笑。范思春笑起来很好看，眼睛仿佛带了钩似的，能把我心里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都钩出来。这一次，我接了马老幺的豌豆后，没有真正地离开他们，我想留下来看看大人们是怎样捉迷藏的。我很想跟他们学一手，然后去对付我的伙伴们。于是我绕到他们的上面，藏在包谷林里偷看他们。当我绕到他们上面的时候，我看见马老幺已经压在范思春的身上了。范思春好像正在给马老幺说什么，我看见马老幺小鸡啄米似的不断地向她点头。但我仔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又不像，马老幺哪有这么多问题要点头呢？我又看了一会儿，觉得马老幺好像是在做俯卧撑。但是马老幺的俯卧撑做得很臭，比我们班上最笨的学生做得还要臭，姿势一点都不正确。如果让我们的体育老师给他打分，不给他打零分才怪了。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很失望。一点学头都没有，看了还不如不看。我想，其实大人捉迷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让他们和我捉迷藏，输的绝对是他们。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模仿了一次他们。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捉迷藏，也把一个伙伴压在下面，然后学着马老幺的样子做俯卧撑，其实我的俯卧撑做得比马老幺好，结果还是被对方发现了。他们见到被我摇动的包谷棵儿，很容易就找到了我。简直就像我找到马老幺他们那样容易和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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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四年级的时候，就没有再碰见他们在一起了。因为在一天夜里，马老幺的妈发现马老幺和范思春睡在一起，就把范思春臭骂了一顿，又把马老幺给打了。范思春被骂后，悄悄咪咪回家去了。可是不一会儿，她和万世同又赶来了。万世同在堂客面前低眉顺眼的，可在外人面前可凶了。他恶凶凶地走到马老幺妈的面前，问张不问四地就刮了她两个 耳光，然后又伸手撕了她的嘴。
我不知道马老幺的妈为什么这样小气，一起睡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难道多一个人睡就把她的床板压坏了吗？就把她的被子睡坏了吗？我就到同学家睡过几回，但同学的妈妈就没这么小气，她从来没有骂过我。马老幺的妈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还挨了一顿打，实在划不来。不过，我对范思春和万世同就更不理解了，明明和别人睡了觉的，为什么又不承认呢？我似乎觉得和别人睡觉一定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因为上一次马老幺的妈说万世同偷了她家的菜，他都没这么凶。从此以后，我也不敢随随便便和别的同学睡觉了。
但是，我听说生产队很多人都想和范思春睡觉，我发现那些男人看范思春时，眼睛好像都要流口水似的，仿佛她是一块很香的回锅肉。既然和别人睡觉比做强盗还严重，比做强盗还不光彩，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想呢？我很不理解。我爸爸是生产队会计，范思春来我家打凭单的时候，我发现爸爸对她的笑也很特别，似乎比在妈妈面前笑得还要讨好一些，好看一些。我不知道爸爸是不是想和她睡觉，但是队长是很想的。队长经常在万世同上工去后，来到范思春家里，听说他就是想和范思春睡觉。有一次，我出于好奇，悄悄跑到她家的竹林里偷看。我看见范思春对队长很好，“眉呵眼笑”的，又是给他倒水，又是给他上烟，但就是不和队长睡觉，队长拉她也不睡。
范思春不和队长睡觉，我十分理解。大白天的睡觉多没劲。我在白天是从来不睡觉的，我喜欢玩。我觉得睡觉是最没趣的事情。如果晚上不是眼睛自己要闭，我也是不想睡的。万一没什么玩的，把作业本撕下几页叠纸飞机，我觉得都要比睡觉有意思。我和别的同学睡觉，其实都是打着睡觉的恍子和他们玩。
可是，听说范思春不和队长睡觉，把事情闹大了。范思春只有万世同一个人干活，做的工分少，队长克扣了她家的粮食。范思春和队长吵了一架，并用锄头砸碎了队长喂狗的石槽。但队长还是没有把克扣的粮食给她。
5
那天，妈妈放牛去了，范思春“流眼抹泪”来到了我家。她和爸爸说了一会儿话后，就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爸爸手上，那样子就像妈妈想睡觉的时候拉着爸爸，不过范思春的动作比妈妈做得要优美一些，好看一些。就像我的俯卧撑比马老幺做得要标准些一样。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想睡觉。大人有很多事情我觉得都很奇怪，尽管老师说我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我还是没有把这些事情想明白过，譬如现在的范思春，难道她流着泪还睡得着觉？我伤心时是绝对睡不着觉的。我这么想时，看见爸爸的手自己抽出来了，并且还怕兮兮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那会儿，我和爸爸的父子关系颠倒了一圈，他成了儿子，我成了爸爸。爸爸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生怕我修理他的样子。我喜欢爸爸的这种样子。
因为是大白天，爸爸不想睡觉，所以没有和范思春睡觉。爸爸对范思春说，你去找一下公社的李书记吧，也许他能帮你这个忙。范思春就去找公社李书记去了。
没过几天，李书记下来了。李书记在我们生产队开了一个会，会一结束，原来的队长就下课了。我觉得当生产队的干部很没意思，还不如我在班上当一个班长。我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的四年级，虽然老师换了几个，但班长一直是我。李书记到我们生产队来的时候，本来叫爸爸当队长的，但爸爸可能是考虑到自己能力有限，他拒绝了。他向李书记推荐说，还是找万世同干吧，他是转业棒，又是一个共产党员，让他当队长比较合适。于是会一结束，新队长就是万世同了。
不知是因为爸爸推荐万世同当了队长，还是因为我也是个“假操哥”，范思春一直对我不错。到我懂事后，她对我就更不错了。我每次从她家经过时，她都要把我叫住，然后和我聊天。她聊天的内容几乎都是老队长的堂客，而且都是一些色情内容，她的动作也总是带了些色情的东西。花花绿绿的，很是诱人。每次，我都被她撩得心里发慌，总觉得自己穿的裤子小了点，把反应最敏感的部分老是张得紧绷绷的，就像打了一把小雨伞。更让我蠢蠢欲动的是，她还一眼一眼地盯着我的那儿，看得我裤子仿佛都被她脱光了似的。说实话，我那时真想睡她。
我被范思春折磨得没办法，就匆匆忙忙找了个姑娘结了婚。但是范思春仍然不准备放过我，我每次从她家门前经过，她还是要叫住我。我有时能够躲过去，但有时是无法躲的。范思春和我聊的还是那些，虽然内容有别，但主题没变。不过，我并不讨厌她。因为范思春对我从来都是动口不用手，况且她说的话也是很含蓄的。一点都不像城里小姐那样死不要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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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城后，就没有再见到范思春了。
有一天，我在街上散步，恍惚间，一只温柔的手，突然很不讲理地放到了我肩上，吓得我浑身都痉挛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范思春。这时的范思春已经三十好几了，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不显老。我说，你怎么也在这里呢？她说，现在政策开放了，我也进城做生意了。范思春说这话时，不但有一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兴奋，而且还有一种她也一样能做城里人的骄傲。说罢，她给我指了一下旁边的门市，又说，你看，伦子，那就是我的店。伦子是我的小名。我朝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个不小的服装店，马老幺正在店里侍候着客人试衣服。我说你和马老幺合开的吗？她摇了摇头，说，我开的。我说生意不错吧？她毫不含糊地点了点头。我说，你和马老幺还捉迷藏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码事，跟她开了这样一个有些唐突的玩笑。但范思春并不介意，她向我笑了笑，脸微红着，很幸福的样子。
我想掩饰刚才的尴尬，于是又问她说，万世同呢？他没来这里吗？她说在家看孩子。我说既然你喜欢马老幺，马老幺也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范思春说，想是想过，但万世同怎么办呢？他任劳任怨地侍候了我这么多年，我总不能要人就要人，不要了就“屙尿淋”吧。我现在如果摔了他，他可能老太婆也弄不到一个了。不知为什么，范思春的话让我有些感动。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动？万世同不是我什么人，这事也与我无关。我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我又没话找话说，万世同还是队长吗？她说早就不是了。
我在范思春的店里坐了一会儿，就回家了。范思春一直把我送到了公共车站。在路上，范思春给我讲了李书记，讲了我爸。她说，我爸爸是个好人，她在生产队住了十多年，我爸爸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她说我也是个好人，如果她没有结婚，如果她再年轻十五岁，她一定会把我追到手的。我不知道范思春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我们分手的时候，范思春又用带钩的眼睛望着我，对我说，伦子，听说你老婆马上要生孩子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就给我说一声，我一定会帮你的。我知道她想帮我什么，但不知为什么，我一句回绝的话都没有说。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怕说了别扭。我只向她笑了笑，然后转身登上了刚到站的 汽车。
我刚上车，汽车就起动了。在车起动的一刹那，我突然感觉到范思春掉泪了。范思春是背对着我偷偷儿掉的。我不知道范思春为什么会向我掉泪。我是第二次见到她流泪。这就是这段时间以来，我常常想她的原因。范思春究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想了这么多日子，却不能得出结论。仿佛她是一道上帝出错的题，要我一辈子也解不出来似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5-16 21:27:17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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