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梦已经醒来。你眼看自己一个趔趄栽进陷阱。那是你亲手堆设的陷阱。
你一生以堆设陷阱作为你唯一的乐趣。为自己,为他人。你甚至不可能放一条狭路相逢的蚯蚓以生还之路。你乐此不疲。
你已经在那里住不下去了,你决定迁徙。但是不可避免地,你还是梦见了那里。谁都不打算放过谁。
你沉浸在被诋毁的甜蜜中。他们违背你,把你置于阡陌纵横的规则之下。你出类拔萃,你招人嫉恨。而穿行在诋毁之中,
你却作成了一个默不出声的游吟诗人。你其乐无穷而又不以为然。因为你其实已经懒得猜测他们也其乐无穷而又不以为然。
你首先梦见的还是黑乎乎的房子。之后,十几间汇集到一起。汇集在高高的山的阴影之下。你肯定要梦见风。风对于这个
空落的镇子尤其重要:只有它在计时。你多少次疑心重重:所有的人都随风在动吗?风停的时候就是末日的狂欢时刻?
你嗜枣如命。你把囫囵吞枣表演得尽善尽美。在你的近处,没有足够多的枣树。你先知般认定交换的原则至始至终。直到
后来,你不得不为枣行窃。守侯母鸡的生产,你比母鸡们还耐心。你分散你母亲备给她母亲零用的硬币出神入化。你发展到
偷东西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至今是你的脚底功夫。你不打算克制自己。救命的和一文不值的你都概不纳下,只要盯准目标。
但你对自己相当严厉:你从不偷枣。当你坐在山顶,吃那些枣子。你咀嚼你智慧的光芒,拒绝一切人目击。枣子的成色和滋
味于你其实没有过意义。可正是这样,你才嗜枣如命。
偏偏有一次,这小镇真是伤透了你的心。你是缺乏热情的人,对你的心灵里产生的一些事端,你漠不关心。你热衷于行
动,静止对你不利。你不愿意关注注定无真相的事和人。比如,那个老头,比如,那头猪。你熟悉猪,但你基本绝口不提。
你坚持对猪冷漠:你要塑造你作为人的高贵气质。但你也明白妥协的道理。你够精明,故事才能讲述下去。
五十岁的老头胡子大约是剪不短也长不长了。他的脸显得沟沟壑壑就与这镇上的路极其逢迎。你萌发不了了解其他人的念
头,可这件伤透你心的事情,仅仅是那头猪,也无从演绎。
五十岁的老头该继续性欲吗?你不想任何人告诉你答案。不得不说出来:你终生没有吞下过一颗别人送的枣子。
那段时间是你生命中最恐慌的时候。你几乎就要看见,那些人都在堆设陷阱。而且你几乎就要看见,合谋将要使事实空前
绝后。你意识到危机四伏草木皆兵。你被迫小心翼翼。继续把你的故事讲下去吗?当然。因为它真正伤透了你的心啊。不
过,你说不出真相。因为你也一直无从选择。
他是孤单了?可是传闻里,象征家庭集会的一餐饭,他从不缺席。他也该收到过他的妻子孩子们分发给他的喜悦的同情。
他甚至不比你孤单:在你辗转于换枣吞枣的路上,任何时候,谁都分担不了你的一切欢乐遭遇。
他是断定自己依旧年轻力壮吗?即使他的胡子和脸以外你已经不知道他的样子,但你以为你还能模糊地确定:他是那么暮
气沉沉。按照高山四围的约定俗成:他当与老妻分居。妄图与大众作对能有好的下场吗?更何况他用事实进行了抗议。他该
预料到故事的悲惨结局。
你假想过他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就是寻死。传闻又说,事情未败露前,他还在给镇上某个缺鞋的小男孩编草鞋。并且兴致
勃勃接近尾声。你不打算坚持真实性了。你提前知道真实就是漏洞百出。
然而,他毕竟与那头猪,那头母猪性交了。他死了。悬梁自尽。那头猪即便不会泄露,他最终还是死了。末日的狂欢却遥
遥无期。
你不会出嫁的秘密就此告破。
你把自己绝望地交给一个外来男人的阴茎。你随它四处迁徙。自此,你的胃见到枣就失去痉挛能力。你拒绝囫囵吞枣,同
时拒绝吃枣。迂回曲折曲折迂回,你保持的还是:在诋毁与默许间独自甜蜜。
最后,你要承认 ──
你堆设得最甜蜜的陷阱:或许人与猪相爱。艰难,却不至于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