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犍为县舒学锋、帅华光等几位退休老干部,再次将两年前写就的“关于维修罗城古镇的建议”递交到相关部门。这已是他们第二次为罗城古镇“进言”。舒学锋不无忧虑地说,“如果再不加以保护,也许过不了太久,我们只有去澳大利亚,才能一睹罗城古镇的风貌了!”
罗城古镇成名,得缘于一个偶然的机遇。1982年,西南建筑设计院在航拍时偶然发现了罗城“船形街”。1983年,该院将罗城古镇建筑图展示于“广交会”上,在众多投标方案中,澳大利亚相中了罗城古镇的原型。同年4月,双方草签协议,由日本、
泰国等8个国家和地区的投资者投资,在澳大利亚距墨尔本市24公里的洛克斯市修建一个占地9公倾、建筑面积3万平方米的“中国城”。
四川古镇浓郁的乡土风情,由此名震异国他乡。
此后20多年里,民间和国外关注罗城古镇,一直保持了较高热度。而罗城古镇的保护开发,每年都是当地“两会”一个滚烫的话题。今年2月,在乐山市“两会”召开之际,犍为县的多名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再次展开新一轮“攻心”,呼吁将罗城古镇文化旅游开发,纳入更高层面通盘考虑。
“罗城孤本”的寂寞
据四川百科全书记载,罗城古镇于“明崇祯年间始建,曾为清代驿站,称罗城铺。有四大寨门、四小巷口、三庙五宫、九条街……”至今,在南华宫遗址处,当年用于集会、祭祀的广州会馆残留下来的瓦砾仍随处可见,3次被大火毁灭留下的焦土还依稀可辨,罗城当年繁华似可追忆。
而罗城的寂寞,在那对至今还镇守着南华宫遗址的巨大石狮身上显露无余。
2006年春节大假,众多游人涌向罗城船形街。来自成都的陈先生站在南华宫遗址石狮旁,感慨万千:“要是能够重现南华宫当年的盛景,我们不至于感到如此寂寞和失落。”
大假结束,罗城古镇盘点黄金周成果:20多组自驾游团队,大概有上千人。来的人不算少,但很多人“高兴而来,失望而去”,当地人只能自嘲地说一句,“来看什么?还不如保留那份传说中的神秘”。
从1982年西南建筑设计院偶然发现罗城“船形街”后,这艘从古代驶来的“商船”,声名在不断升级。1986年5月,乐山市政府将这里
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1992年,省政府批准其为“省级历史文化名镇”。2003年,罗城古镇被省旅游局列为“四川十大旅游古镇”。
然而,不断“升格”的罗城船形街,并没有得到相应的保护,而是不停地受到世风侵袭。先是有工商、供销社、储蓄所等单位迁入,接着又有10余户居民随意改变建筑结构,再后来,街面、铺面纷纷走向“现代化”……街面上散乱的摊点、乱停乱放的自行车、摩托车等,无不提醒着外来人,这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小镇而已,没什么特别。
“很多文物古迹,就是这样慢慢从我们视线中消失的”。3月3日,在船形街丰泰号茶馆,71岁的店主张寿清对记者说。
丰泰号是一家有着200多年历史的老茶铺。前面是铺面,后面是住房,标准的
四合院。张寿清从家里抱出一个木箱子,翻出藏在木箱中的家谱,向记者展示家族辉煌的过去。家谱上记载,张寿清的祖辈捐资修建了灵官庙、戏台等船行建筑的标志性景点。
灵官庙、戏台今犹在。“但过街楼不见了,三宫九庙不见了,好难修啊,这就被破坏了?”张寿清脸色沉重,连说“难受”。
随着一处处文物古迹的消逝,罗城的孤寂,也一天天深入骨髓。
对此,罗城镇居民王雅平的感受特别深。1986年开旅店以来,她一直在船形街上“孤军奋战”。她的旅店有20多个床位,最便宜的每晚5元。“生意最火爆的是黄金周,但大都是生意人”。老板娘坐在街边,看着偶尔从眼前走过的旅行者,有些莫名的忧伤。“没有玩的,很多人看一眼就走了”。“镇上的居民都希望罗城可以早点开发出来,多点人
气,我们的生意也会好起来”。说到此,王雅平的眼里已经满是期待。
远不说闻名遐迩的周庄、乌镇,就算省内比,在诸如上里、洛带等古镇开发声名日隆的大背景下,罗城这座世界惟有的“绝世标本”,也被远远地抛在后面啦。
古“船”之劫
就“年龄”而言,罗城古镇已算得上是沧桑“老人”。历经战火洗礼、风雨侵袭,却难得地保持了原有风貌。但是近年来,由于自然风化、人为损毁,小镇的保护却有失控之虞。
水、电通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乱拉乱扯的电线、凌乱的电杆,和暴露在街面的水管。船形古街原有路面全为青石板,踩在上面凉气袭人。据当地群众介绍,上世纪80年代初,一些人为了方便
汽车通行,撬掉上万块躺了几百年的青石板,铺成了三合土。也是从那时候起,古街典雅的身影逐渐被各种日杂店、饭馆、茶馆等建筑物“破相”,如无当地人指点,外地游客已很难看出古镇原本的船体造型。
古镇原有建筑全部为穿逗木构架形成,没有用一根铁钉。但伴随生活水平的提高,10余户不满足于居住木质房的居民,推倒原有房屋,盖起了两层或三层砖瓦房,墙面刷上水泥,再贴上瓷砖,挂上卷帘门。
在钢筋混凝土已经抹平了绝大多数地区建筑差别的国土上,船形古街也不例外,建筑在一点点地“时尚”,而古风却一点点地流失。
家住“船头”、85岁的唐建勋老人家门口,以前是古船的闸门。船上共有东西南北四道门,晚上一关,任何人都进不去。据他讲,解放前“船”上只有10余户居民,现在上百户。
一方面是居民的持续涌入,一方面是游客的不断失望,这个颇有意味的“反比”,也正是那些谋求古镇开发的人的烦恼。
烦恼还因为矛盾不断地“冒”出来。就拿当地政府对古镇旅游开发和营销的渴望来说,一直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连偶尔需要导游,也由镇政府办公室的王超“客串”。逢黄金周,小姑娘就被彻底“套牢”了,天天陪团。镇政府一位官员说,有时候宁愿没有这个资源,守着,还得应付方方面面“特殊”的接待,有时候一天来几拨客人,而且都是找关系介绍来的,直接找政府,仅接待上就不堪重负。
因为声名在外,罗城船形古镇成为许多电影、电视剧的“道具”。2004年夏,著名导演谢晋为选电影外景来到罗城,在一个多小时的察看中,谢晋满面沉重。末了,他语重心长地扔下一句话:“10亿元
人民币都不要卖!”同时告诫,要好好保护啊,即使开发,也不能变了味。
2005年3月,一心想把罗城旅游搞上去、并为此而四处奔忙的罗城镇宣传委员李平清,接待了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员肖斯塔科维奇。当问及古镇给他留下了什么深刻印象时,这位官员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很多事物的价值,总是在不经意的消亡中显现,总有一天,我们会在痛苦中追悔莫及。”
拯救行动,浮在空中20年
“罗城古镇是全人类的遗产,简单地修修补补已难以维持其原貌,必须对它进行拯救性保护和保护性开发!”目睹罗城现状,长期跟踪四川古镇的西南交大建筑学院教授
季政富很忧虑。
事实上,近些年来,当地政府、旅游和文物部门,一直未断过保护和开发古镇的“弦”。为此而进行的讨论有数十次,所形成的文字材料厚厚一摞。算得上至今为止最具份量的一份文件,是2000年犍为县政府发布的一号公告,首次划定和公布了船形古镇的保护范围,并对保护区内建筑物、临街铺面等作出硬性规定。
在罗城镇政府,记者见到最新的一份城镇规划,其破题之语就是“以保护古镇为重点”。而该县文体旅游局刚出台的全县旅游发展总规,分章节对罗城古镇的现状、问题、开发建设等提出了意见。镇供销社、储蓄所等单位也在一个个保护性规划后相继搬出。
但是,罗城多方面的努力,至今仍无法换来古镇保护的详细规划浮出水面。2005年秋,成都一著名房产商两次赴罗城考察,意欲投资开发,还古镇本来面目。但由于没有可参考的详细规划,在与县领导谈了20多分钟后,遗憾地摇头走了。
“一个规划需要二三十万元,对费改税后的乡镇来说,投入这样一笔钱搞规划设计,难啊。”罗城镇党委书记胡永生一脸无奈。他说,虽然罗城古镇亟待保护性开发,但事实上,目前的保护工作还只能停留在小修小补上。
罗城成名后的最大一次维护在1984年。当年,省建设厅拔款10万元,对罗城古镇进行了第一期修复工程,恢复了“凉厅街”原有风貌,修缮了古戏楼。这以后,由于“各级财力的短缺”,古镇维护一直处于“断奶”状态。据介绍,镇上每年可用于古镇维护的资金仅
有区区数千元,加上县上拨的,近10年总投入还不足20万元。而这种不到位的“保护”,所划下的不等号也很明显。
胡永生说,罗城虽有名气,每年来罗城的游人也有很多,有时一个黄金周就有七八千人,但“面目”受损的罗城,很难留得住客人。客人“一晃而过”,产生不了当地人所渴望的“经济效益”。
2005年,罗城镇政府意欲打掉船形街上的三合土,重新铺上青石板,一核算,需要20多万元,而且文物主管部门也明确表示“不同意”,“因为那是文物,不敢随便乱动”。面对“投入”和“设限”的双重困难,镇政府最终选择了放弃。
当罗城保护计划因种种原因而一再搁浅的时候,一些民间的有识人士却以不同方式,展开了保护行动。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目前全省仅有的两个镇级消防队,罗城就有一个。而这个消防队的头儿,是当地民营企业家李忠烈,消防队员全是他厂里的职工,人员开支由李忠烈承担。“罗城古镇再也经受不起火灾的毁灭,我投入再多也值呀。”李忠烈毫不掩饰他对古镇的爱。
而李忠烈们对古镇的爱,似乎折射出一个更深的道理──“中国船城”的搁浅之忧,也许并不简单是一个“无钱”的问题。认知其价值,提升其内涵,为其排除障碍,解开缆绳,选择正确航线,才是搁浅之船扬帆的关键。这,亦是仍在迷途中的为数众多的古镇突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