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是一座十分美丽的城市。
这座城市的美丽除了传承自身的文化秉性外,更多的美丽是来自岷江和青城。
岷江是一种自然流泻的精灵,是一种江源文明的发祥地。岷江自西天而来,把藏羌文化中厚重的流动的情愫完美地夹带到这座城市,并让这些瑰丽的精灵驻足于此。于是便在这里孕育了李冰八字真言,肥美了川西平原。这座城市便有很多条经过李冰父子调教而略显丰韵的盈美款款地穿城而过,让这座城市在这种丰韵的盈美之中富丽起来,在这种款款之中悠然下去。
青城是一种宗教弥漫的处子,是一种收束与放荡的过度。青城把道教的文化完整地归于一体,让东去的风把这种宗教的深幽和山野的怡爽飘然于这座城市,于是这座城市便有了天人合一的自然追寻。
风起处,有水歌之;水过处,有风舞之。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境界中的一个早晨,我听见了鸟鸣。十分清丽,十分婉转,十分爽朗,让人的心灵随之一动,精神为之一振。这鸟鸣和着难以捕捉的风声和水声,猝然间让这些城市空灵了许多。
于是,我想起了老苟。
我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四周均系高楼的所在。楼房均没有什么装饰,几乎看不到一片瓷砖或让颜料涂抹过的墙体,四面八方均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全然找不到一点让生命跃动的东西,生活完全被锁定在一种程式化的拘泥之中。
老苟退休以后,便养了几只鸟。这些鸟我都熟悉,一只是金画眉,一只是相思(红嘴鸟),都属鸣叫悠婉,羽色鲜丽的。我常看见他早上从外面放鸟归来,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鸟鸣悠悠,他也乐在其中了。时有阳光,又见他在大盆里放了满满的水为鸟洗浴,精细倾心。鸟洗完之后,入笼静静地站立于木梁上,灵巧的喙便梳理起未干的羽毛。老苟站于一边,神情和缓释然,晚上便看见他把鸟笼的帘布款款放下,让这些在空中歌唱的生命的生灵走入都市亮丽的黑夜之中去甜美入睡。
突然有一天,有几只野鸟飞窜于院中,时而在邻人窗台上觅食,时而落地鸣叫,把个笼中鸟急得飞扑不停。老苟亦不驱,让这些鸟来去自由。待野鸟飞走以后,笼中鸟才停下飞扑,扯开嗓子不停地呼叫,野鸟们亦回应,顿时,这个小院就让呼应的鸟鸣声掩盖了。但这种掩盖却显得过于悲切过于牵肠挂肚。尽管老苟晚上依然有一些轻微的火烧云,但心里总是毛毛噪噪的,不是味道。
我问他这些野鸟从哪里来,他说是一些放生者买后放生的。我顿感这些放生者的怜惜之情,关爱之心。
在
阿坝高原,特别是在藏区,在藏传佛教的文化传承区经常可以看见一些信徒或者绿色和平的使者,他们将购买的鱼放回河中。每当我看见他们双手掬起那些小鱼轻轻地连同手里的水滑落时,我就看见绿色在他们手心里铺陈,生命在他们的手心里跳跃。
又有一天,我看见一个不知姓名的中年人提着鸟笼在院子里转悠,当我问及这位中年男子时,他说他是关鸟的,想把那些野鸟关起来养。
我知道这城里的鸟都是从山里买出的。城里人去山里收购,山里人便去捕捉,甚至到了天罗地网的地步,一群鸟可以一网打尽。山里人卖的几角毛钱,城里人却可以赚得大额钱币。于是,山里的空灵便因鸟的出售一并出售,城里的空灵也因此而渐次因鸟而丰盈起来。
这座城市象老苟这样的退休老同志寄情于鸟,忘情于鸣的不知有多少,退休之后有所爱好,这叫老有所乐。老而爱鸟,自古有之,盛行于何朝何代我不知晓,想来再盛之朝亦难以过此,因而现在应是退而养鸟的鼎盛之时吧。
我本是不赞成养鸟的,一个笼子就隔绝了一种生灵的自由,就阻断了一种生灵的演进,就消灭一种生灵的恋情。尽管我们从鸟羽的斑斓中有了睹后的欣愉,从鸟鸣中有了闻后的欢乐,但毕竟是一种残忍的行为。如果我们将栖于枝上鸟儿的安适与笼中鸟不停飞扑的不安相较,如果我们把一对恋情中的鸟儿的温情和一只鸟儿无情的孤苦而比,我们的心里便会油然生出一丝苦涩和悲凉。有情终是无情,友请却是敌情。但较这于小口径、汽枪瞄准下的鸟们,毕竟又是命运的宠儿,养鸟人又毕竟是护鸟的使者了。
我终究是感谢老苟的,让我在与绿色相距甚远的城市中听见这种纯正天籁的鸣叫,这些炎热的日子也因而清丽了许多。
这座城市的鸟鸣是由老苟他们这种鸟的寄情,以鸟唤情的人创造出来的。他们制造了这些鸟鸣的同时也制造了这座城市的空灵和青幽。如果这座城市顿时消失了这些生灵舒心的鸣叫,这座城市刹时将会沉寂许多,拥塞许多,含糊许多。
水会有更多的脂胭味,风也会有更多的铜臭气。
这本是一座天堂之鸟的自然之声绕城不绝的城市。如果我们都同心去种一棵树,让城市在绿色的掩盖中流光溢彩,让城市在花香的弥漫中美不胜收,成为鸟之天堂。那时各种鸟鸣乐在其中,天天唤出旭日,日日远送夕阳,何其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