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离奇命案

1974春节前夕，西南某省会的某名牌大学校园内，发生了女生暴毙宿舍的离奇命案。侦破中涉及两对恋人的爱情纠葛和恩怨情仇，揭示了“文化大革命”年代扭曲的人性与人间真情的碰撞，演绎出一段感人的故事。

　　　校园离奇命案 　　　　文/李成忠

1966年初夏，神州大地刮起的那场“史无前例，举国疯狂”，“革文化命”的运动，搅乱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几乎使全国陷入无政府状态，高等院校是重灾区。经过两年折腾，校园已荒芜颓败，气息奄奄，国家面临建设人才断代的危险。1968年秋，毛主席一声号令，“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工宣队）和“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军宣队），浩浩荡荡开进了高校校园，制止武斗，促进两派大团结，成立“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领导运动，要求学生“复课闹革命”，对恢复校园秩序起到一定作用。在全国高校停止招生四年之后，毛主席又发出了“大学还是要办的……”“最高指示”，并提出废除高考招生制度，由基层“革委会”推荐工农兵中的优秀人员上大学，“不拘一格选人才”的办法，中国高校才有了“工农兵大学生”（又叫工农兵学员）这个独特的名词。

1971年春节后，位于西南某省会东郊的《××××工程学院》从全国招收的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开课了。学生来源于机关、工厂、农村和部队，年龄相差很大，最小的十八、九岁，最大的已近不惑之年。学历参差不齐，高的是“文化大革命”前的老高中生，低的连小学都没毕业，同班上课，怎能将“泥鳅、黄鳝拉成一样长”，既苦了学生，也苦了老师。讲浅了，学历高的没兴趣；讲深了，学历低的“坐飞机”……。不得已自编教材，将学生按学历高低分组授课，再加强对学习困难者的课外辅导。老师连推带拉地教，教得辛苦；学生连爬带滚地学，学得艰难。有人戏谑地评价工农兵大学生是“大学的牌子，中学的教材，小学的水平。”此话反映了部分学历低，又不努力的人的情况，但要以点带面，将所有的工农兵大学生都如此看待就有失公允了。实事求是地说，各基层“革委会”对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是比较认真的，绝大多数是按文件精神选送的，很少有“托关系，走后门”的滥竽充数者。有的工农兵大学生虽然学历不高，起步困难，但没有辜负推荐他们上大学的群众的期望，通过刻苦努力，在学习中获得较好的成绩，“电子71-1班”的王亭亭，就是这样一个代表人物。

王亭亭出生于离省城100多公里的贫困山区，1964年初中毕业，因家境困难，没有上高中顶父亲的班，到棉纺厂当工人。她埋头苦干，事事争先，在厂里入了党，多次被评为先进。“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她坚守生产岗位，颇得老工人的好评，被厂“革委会”推荐上大学。为珍惜这一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她毅然说服了在部队服役的对象，推迟三年结婚，跨进大学门坎，走上艰苦的求学之路。只有初中文化基础，且丢荒多年的她，刚开始上《微积分》课，简直在腾云驾雾，一节课下来头都大了，还没听懂老师讲什么……她曾想过∶“回厂里当工人算了，不要在大学里丢人现眼。”年级党支部及时做她的思想工作，并指派班上尖子生孟青云和郑仁杰帮助她学习。性格倔强的她，在坚定了学习信心后，连续几个寒暑假在校补课，将所有节假日都用于学习，硬是赶了上来，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被学院多次评为“优秀工农兵大学生”，三年级时被同学选为班长。

三年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到了毕业时候。因分配方案未落实，学院决定1974年1月12日（农历腊月二十）毕业生放假回家过春节，2月7日（农历正月十六）返校接受分配。为了看管好同学们留下的行李，学院“革委会”同意家在本市的学生，本人申请经批准后，每个专业留校几人看管宿舍。“电子71级”的男生孟青云、郑仁杰等四人和女生付洁等三人被批准留校。

在上世纪中国大陆漫长的“革命时期”中，共产党员的婚姻不是个人小事，不经党组织批准是不能擅自处理的。王亭亭经组织批准春节回家结婚，正同在本市北郊“支左”的未婚夫白凌云筹办结婚用品，所以暂时没有离校，与付洁同住408室。

1月16日下午，付洁接到家里口信，让她回家有事，临走前告诉王亭亭，晚上不回来了，并说次日早饭后，她一定赶回来陪亭亭去“市百货大楼”买东西，她有个表姐在那儿当头，可以帮她“走后门”买点不要号票的喜糖。

17日上午9点左右，付洁从家里赶回学院，见宿舍门虚掩着，连喊几声“亭亭！”无人答应，推门入室见王亭亭还蒙着被子睡觉，于是边说∶“亭亭！今天怎么当懒猫啦！九点过还不起床，去不去买喜糖呀？”边伸手揭被子。当她揭开被子时，吓得魂飞天外，狂奔出门，边跑边喊∶“死人啦！快来人呀！” 喊声惊动了留校的同学，也惊动了学院的领导。院“革委会”头头和保卫处黄战处长，很快赶到现场，并派人守住女生宿舍区的铁门，不许任何闲人入内，以免破坏现场。从现场情况来看，死者两手反举头上，被绳子捆绑在双人铁床下铺的床档头上，脖子上也套勒着绳子，嘴里塞着一条三角裤叉，全身赤裸地覆盖在被子下面，被褥上留有几根毛发和大片污迹……初步判断是一起奸杀案。

在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文化大革命”年代，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中的优秀生，毕业分配前夕遭人奸杀，被视为严重的政治案件，和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院“革委会”以最快的速度电话上报省、市“革委会”主管文教的领导，得到“限期破案，坚决打击阶级敌人破坏无产阶级教育革命的嚣张气焰”指示后，当天上午11点组成了由“省革委政法办”副主任，原省公安厅的刑侦处长高剑任组长，学院保卫处的黄战处长任副组长，以发案时间命名的“74·1专案组”。

午饭后，高剑带着省里来的法医及市里调派的刑侦员一行四人，到现场验尸和提取物证；黄战带着院保卫处的两位干事在院内查询知情人，寻找破案的蛛丝马迹。

下午四点，“74·1专案组”召开了第一次碰头会，与会者汇报各自了解的情况，进行综合分析后，排除了社会人员流窜入院作案的可能性，对破案的方向取得共识──作案疑犯是死者的熟人，并初步认定孟青云嫌疑最大。

四层高的女生宿舍楼坐落在学院的西南角，是个封闭管理的小区，西南两面是围墙；东北两面是2米多高的铁栅栏，将其与东面的教师宿舍楼，北面的男生宿舍楼隔开。进出女生宿舍区的唯一通道，是北面栅栏上的铁门。平时门禁极严，开学期间，由总务处专人掌管钥匙，每天早晨5点开门，晚上12点上锁；寒暑假期，由留校学生组织的“保卫组”保管钥匙，定时开锁门。1月16日保管钥匙的人是付洁，因她要回家过夜，请王亭亭代管一夜钥匙。虽然亭亭不是“保卫组”成员，但政治可靠，还是一班之长，她信得过她。钥匙在死者的枕头下被找到了，但令人不解的是，16日晚上办事一贯认真负责的王亭亭，为什么不锁宿舍区的铁门，让案犯入内呢？408室的门窗完好无损，说明案犯是在宿舍门开着时进去的，死者怎么会开门揖盗呢？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案犯与死者熟悉，是在死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入室内的。

408室内共有四张双人铁床，紧靠两边的墙壁放置，中间是过道，室门正对的窗下是张长条书桌。因学生人数不多，住得比较宽松，下铺住人，上铺放东西。王亭亭住在紧挨房门左床的下铺，对面住着付洁，里面两张床住的同学已回家，行李都打包放在上铺。临窗条桌上，左边堆了一堆花生壳和几块肉骨头，右边放着摞在一起的三只碗和三双筷子，还有个空酒瓶和三只搪瓷口盅，左边桌下有三只“红梅”烟蒂，说明有三人在室内吃喝过，还没来得及打扫现场。死者床边的地上也有两个“牡丹”烟蒂，说明在室内曾经有过两个吸烟的人，也不排除一人在室内吸过两种牌子香烟的可能。

尸检发现一些疑点，死者的处女膜破裂，阴道内残留有精液，说明死前有过性行为，或受到过性侵犯，但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反抗或挣扎留下的伤痕，面部也无丝毫恐怖或惊吓的表情。从手腕上绳子捆绑的痕迹，和脖子上的勒痕来看，绳子是人死后才捆勒上去的。死者不是被绳子勒毙的，死因不明，只有解剖尸体，才能确定。综合判断死亡时间应是16日晚上12点至17日凌晨两点之间。尸检结果可以说明，死者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发生性行为的，反捆两手和绳勒脖子是伪造的假象。

提取物证的工作也有收获，发现死者的衣服整齐地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且放置的顺序和常人就寝时脱衣服的顺序一致，说明死者是从容不迫地宽衣就寝的，不是被人强脱衣服按上床的。

清理室内物品时发现，除死者带的上海半钢坤表，和新购的装结婚用品的红色纸皮箱失窃外，其他同学的东西一件不少。后在楼顶凉台上发现了那只红色纸皮箱，箱底被刀划破，物品洗劫一空。箱底切口非常整齐，显示案犯所用的刀异常锋利。如果案犯是窃财窃色的流窜犯，为什么只偷死者的物品，不偷其他人的东西呢？付洁的真皮箱，外表比失窃的纸皮箱豪华阔气得多，案犯为什么不屑一顾呢？说明案犯窃物只针对死者，可能与死者有感情的恩怨，窃物只是发泄不满。

女生宿舍楼一至三层住一、二年级学生，四楼住毕业班学生。学院已放寒假，每层楼只有两、三个家在本市的留校学生。1月16日是农历腊月二十四，民间“祭灶神”的日子，虽然在“文化大革命”非常时期，没人敢搞烧香磕头“祭灶神”的仪式，但大多人家都有这天“打牙祭”的习惯，所以留校学生纷纷回家“改善伙食”去了，四楼只有王亭亭一人，三楼没人住，一、二楼各有两人，因天气冷，早早上床睡觉，对楼上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黄战处长等人走访留校学生也收获不小，得知因帮助差生学习，死者生前与孟青云和郑仁杰的关系非常密切，甚至到了“天天见面，无话不说”的地步，女生宿舍408室也是他俩常去的地方。日久生情，二年级时孟、郑两人都对朴实、端庄、勤奋的帮助对象产生好感，偷偷地给她写情书，陷入了感情纠葛。起初亭亭不愿伤害孟、郑两人的感情，又怕他们不再用心帮助自己，没有明确告诉他们自己“明花有主”，只是含糊其词地以“学习成绩跟不上，无心谈个人问题”相搪塞，直到三年级时，她的成绩跃居全班前列后，才将她早已订婚的实情告诉了他们。郑仁杰想得开，孟青云却耿耿于怀，思想转不过弯来。

孟青云是出身于革干家庭的独生子，父亲是解放军挺进大西南入川的团级干部，“文化大革命”前在省委机关当领导，母亲是省政府干部，家庭条件非常优越，自己的学习成绩拔尖，养成了心高气傲和任性的脾气。高中毕业那年碰上“文化大革命”，孟父因不肯诬陷老领导为“叛徒”而罹难，被“中央文化大革命”某大员定性为“顽固不化的走资派”，遭到无情批斗。孟母也被诬陷为“特务”，不堪折磨而自杀。一夜之间，孟青云由天上掉到地下，由“响当当的红五类革命后代”变成了“狗崽子”，精神差一点崩溃。好在同班女生方琳及时对他安慰和帮助，才使他有了生活的勇气。随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洪流，他被卷到远离省城“出门就是坡，山高石头多，顿顿吃咸菜，洋芋加馍馍”的贫困山区，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他从小娇生惯养，不会洗衣做饭，吃尽了苦头。好在纯朴的山民没嫌弃他，多方对他照顾和帮助，才使他生存下来。方琳知情后，毅然申请到他所在的地方插队，互相搀扶共度难关。两人患难与共，情深意笃，共许终身。转瞬到了1970年初，方琳父亲工作的工厂招工，方家找关系，走后门，好不容易搞到一个“顶替指标”，调方琳回城顶替父亲工作。分手时约好每周一封信联系，但方琳一走如泥牛入海，直到两个月后才收到她写的绝交信，说自己与他相爱是一场误会，再继续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已同厂“革委会”曾副主任定婚了，请他今后别再纠缠她。孟青云痴痴呆呆，不吃不喝躺了两天两夜，从此沉默寡言，白天埋头干活，晚上在油灯下看书。1970年秋，孟青云的父亲得到解放，并进了省“革委会”机关的“三结合”领导班子，不久他被推荐上大学回到省城。爱情的挫折深深伤了他的心，暗中发誓一定要找一个比方琳强的对象，让方琳看看姓孟的不是孬种。一年级时他帮助王亭亭学习，纯为完成党支部交给的“政治任务”，对王亭亭是瞧不上眼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接触的增多，他发现了王亭亭身上许多闪光点，逐渐产生了爱意。二年级时，亭亭已成了他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对她穷追不舍。三年级王亭亭告诉他已经定婚的实情时，他认为她在玩弄感情，曾对要好的同学讲过∶“这辈子非王亭亭不娶，把她搞不到手誓不为人。”甚至偏激地表示∶“我这辈子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她，谁都别想得到！”如此看来孟青云有作案的动机。

付洁等人提供的情况，更增加了对孟青云的怀疑。1月16日下午，她离开宿舍时，亭亭正在用煤油炉煮家里寄来的腊肉和香肠，并告诉她已经请了孟青云和郑仁杰晚饭时来喝酒，答谢他们三年来对她的帮助，也算提前请他们喝喜酒。郑仁杰证实16日晚饭时他与孟青云应邀去408室喝酒的事，因他要回家，6点半提前退席，孟青云几点走的就不知道了。16日晚上孟青云没有回宿舍住，次日白天也没见过他。学院保卫处派人去他家和可能去的亲友处，也未能找到他的行踪，有人怀疑他畏罪潜逃了。

17日晚上8点左右，孟青云满嘴酒气，出人意外地回校了。当他被带到专案组办公室时，醉眼朦胧地说∶“今天高兴，哥儿们多喝了几杯。想，想睡觉，有事明，明天说……”转身想走。

黄战处长威严地喝道∶“坐下，有重要的事问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孟青云坐下喝了一大盅凉茶，酒意退了几分，说道∶“什么事？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王亭亭死了，你知道吗？” 黄处长单刀直入。

“什么？王亭亭死了！别开超级玩笑啦！昨天晚饭时我还同她一起喝过酒呢。” 孟青云惊得酒意全消，大声辩解。

当黄处长将上午发现王亭亭暴毙408室的情况告诉他，让他讲清楚昨晚的事情时，他像发疯一样大叫∶“天呀！太不公平啦！亭亭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死得如此的惨啊！”接着两手抱头，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十分凄切。专案组没人劝阻他哭泣，只是细心地观察他的表情，连最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期望从中发现有利破案的蛛丝马迹。经过了半个小时的哭泣后，孟青云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抽抽噎噎地讲述了他与王亭亭间鲜为人知的感情纠葛，和从昨晚到今天他个人的行踪。

孟青云追求王亭亭失败后，有段时间心情很烦躁，怨恨她不早告诉实情，耽误了他的青春，因此在同学中讲过一些不满和过头的话。王亭亭对此并不介意，一如既往像小妹对大哥一样，关心着他。从聊天中得知他同方琳的那段爱情波折，王亭亭判断方琳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她回城后可能碰到什么麻烦才中断了同他的联系，至于那封绝交信，她坚信不是伪造就是出于被迫，不会是方琳的本意。她建议孟青云主动找方琳问明情况。自尊心很强的孟青云，口头答应，但未付诸行动。事有凑巧，王亭亭未婚夫白凌云正好在方琳工作的厂里“支左”，以军代表的身份任厂“革委会”副主任。王亭亭通过白凌云多次找方琳谈心，才了解到真情实况。原来当年主持招工的厂“革委会”副主任，“造反派”头头曾三娃私下给方家提了交换条件∶“只有把方琳嫁给我，先办了定婚手续，才给你家的‘顶替指标’，否则免谈。” 方琳的父母在曾三娃的威逼下，不得不违心答应了这门婚事，为女儿办理了回城进厂的手续。方琳得知此事后，死活不干，并公开告诉曾三娃她已经与孟青云互订终身。曾三娃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孟青云算老几？顽固不化走资派的狗崽子。”并威胁方琳∶“你要不老老实实同我结婚，我通过省革委的铁哥们整死他老把子，让那小王八蛋死在山旮旯里，一辈子也回不了省城！” 方琳知道曾三娃什么坏事都敢干，为了她相爱的人一家的平安，她不敢公开反抗，只能以“拖”对之。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曾三娃竟通过邮电系统的“造反派”，截扣他们的信件。更卑鄙的是找人模仿她的笔迹，给孟青云写了绝交信，使孟对她产生了很深的隔阂。1971年孟青云进城上大学和父亲恢复工作的事，嗅觉很灵的曾三娃早就知道，但在厂里对方琳封锁消息，并加紧逼婚。因方琳坚决不从，曾三娃除了在工作上给她小鞋穿外，也不敢采取过激行动。1972年秋，在“清理阶级队伍队”中，曾三娃因策划武斗致人死命，作为“坏头头”被查办，方琳才得到解脱。她曾经请老同学捎信给孟青云，希望同他见面，向他解释过去的误会，被孟青云误认为他和父亲的地位改变后，她又来巴结而严加拒绝，使她误认为孟青云上大学后瞧不起她了，精神几乎崩溃。就在方琳近乎绝望的时候，王亭亭主动找到她，从中斡旋，逐渐消除孟、方二人的误会，促使他们通信。1月16日下午，王亭亭带回方琳约孟青云17日会面的信，还带回白凌云抄录的曾三娃交代如何截扣信件，伪造绝交信，迫害孟、方二人的口供。喝完酒后，王亭亭等郑仁杰走了，才将方琳的信和材料交给孟青云，他点燃香烟边吸边看，越看越激动，看完信和材料后说了句∶“不行，今晚就去找她！”下楼骑车奔方家去了，此时大约是晚上7点半。半个小时后，他敲开了方家的门，受到热情的接待。围着火盆，同方琳通宵达旦地倾述各自的离情别绪。17日全天他未离方家半步，直到吃过晚餐，酒足饭饱后才骑车回校。方琳怕他喝多了酒路上出事，一直骑车护送他到校门口。为了证实所言非虚，他从棉衣口袋里掏出方琳约他会面的信给黄处长看。

“你抽的是什么牌子的香烟？” 黄处长问。

“红梅牌。”

“抽过‘牡丹牌’吗？”

“太贵了，抽不起。” 孟青云砍切地回答。

结束对孟青云的问讯已经11点过了，专案组继续研究案情，最后高剑组长安排次日的工作∶“明天早晨8点，一组去方琳的家里和厂里，核实孟青云讲的情况；二组排查住校人员，寻找与死者关系密切，又抽‘牡丹牌’香烟的人……” 直到凌晨一点才休会。

一组的工作非常顺利，证实孟青云没有说谎，排除了对他的怀疑。二组的工作毫无进展，同死者熟悉的人中大多不抽烟，少数几个抽烟的只抽中低档香烟，没人抽“牡丹”烟。全学院只有几个老教授爱抽“牡丹”，但他们都不认识死者，“熟悉”二字毫不沾边。案件陷入“山穷水尽疑无路”绝境时，白凌云的出现，使破案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转机。

1月18日下午，死者的父亲、哥哥由白凌云陪同赶到学院，为表示重视，院“革委会”领导和专案组负责人全部出席接待。待大家入坐，服务员端上茶水后，院“革委会”主任，“军宣队” 队长龙永川起身介绍在座领导，并向客人握手慰问。当龙主任走到白凌云面前时，他起身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道∶“三团二营一连连长白凌云向师首长致敬！”

 龙主任愣了一下，在凝视了他片刻后，伸手拍拍他的肩头说∶“你是师里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标兵小白呀！不是在工厂‘支左’吗？怎么到这儿来啦？”

“我是王亭亭的未婚夫……” 白凌云难过地低下了头。

龙主任握住他的手沉痛地说∶“请节哀……。”为表示对部下的关怀，他拉白凌云坐到自己身边。

例行的客套和慰问之后转入正题，由黄处长等专案人员向死者亲属介绍案情。当龙主任掏出香烟，递一支给白凌云时，他没有接烟，低声说∶“龙政委，还是请您尝尝我的好烟吧。”边说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牡丹牌”香烟，抽出一支给龙主任点上，并礼貌地递一支给坐在身旁的高剑。

高剑接烟后低声说道∶“谢谢！白连长的烟真高级呀。”

“我哪里买得起这种烟抽？是省里慰问时发的。” 白凌云低声解释。

专案组介绍案情时，白凌云显得很激动，当听到王亭亭被发现暴死于宿舍的情况时，嚎啕大哭起来，显得比死者的父亲和哥哥还要伤心，但细心观察嚎声大泪水少，好象缺少悲戚之情。当介绍调查的证据已否定孟青云作案的嫌疑时，他破口大骂孟青云对王亭亭长期心怀不轨，咬定孟青云就是害死王亭亭的罪犯。当专案组要求死者亲属同意解剖尸体，确定死因时，死者的父亲和哥哥态度犹豫，白凌云却坚决反对……白凌云的反常表现，使人感到疑窦重重。

18日晚上专案组碰头会上，高剑建议将白凌云作为重点嫌疑人加以调查，得到一致同意。19日上午，高剑亲自向省“革委会”主管领导汇报了“74·1专案”进展情况，和下步计划。领导指示，鉴于白凌云的特殊身份，未掌握确凿证据前，只许秘密调查，不许惊动本人。

20日上午，在各方面的配合下，白凌云被安排到市“革委会”开会时，高剑带人秘密搜查了他的住处，发现死者失窃的上海半钢坤表和结婚用品都藏在床下的纸箱里。在书案抽屉里发现一把刀鞘装饰精美的匕首，刀刃锋利无比，经刀痕测试，它就是划破死者红色纸皮箱的刀具。

20日晚上，白凌云被“请”到学院专案组，要求他“说清楚”1月16日晚上是否去过学院找王亭亭？开始他很镇定，矢口否认。但在黄处长给他看了学院门卫的《来访客人登记表》后，他开始慌神了，大口吸烟，低头不语。高剑说∶“白连长，别以为你填表用的是假名我们就查不出来。老实告诉你，经笔迹专家鉴定，表是你填的，16日晚上8点进学院大门的事实你无法否认。”

“那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嫁祸于我。” 白凌云狡辩道。

黄处长威严地说∶“在你的住处搜出了王亭亭失窃的东西，你如何解释？”

在专案组强大的攻势下，白凌云的防线崩溃了，两手抱头，嗫嗫嚅嚅地交代了他16日晚上所做的一切，还讲述了一些他同王亭亭、孟青云和郑仁杰间鲜为人知的感情纠葛。

白凌云1966年高中毕业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上不成大学就参了军，到西藏服役。由于他的刻苦和勤奋，尤其是在林彪倡导全军“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时，他凭三寸不烂之舌，大讲“活学活用”经验和体会，获得了首长的赞扬，被批准“超期服役”，很快入党转干，1970年被提升为连长，调回内地“支左”。当他春风得意，衣锦还乡，准备洞房花烛时，未婚妻王亭亭正好被厂里推荐上大学。他为未婚妻有幸上大学高兴，但又怕她学成后变心。他答应她推迟三年结婚的要求，但要她发誓，上学期间不准同任何男同学亲密交往。

世上的事，有时就那么巧合。白凌云“支左”的工厂在省城北郊，王亭亭就读的学院在东郊，沿环城公路骑单车，45分钟就到了，而且两个单位的“支左”人员都来自同一部队，师政委龙永川就在学院“革委会”当头。王亭亭上学的头两年，一心专注于学习，多次拒绝白凌云节假日聚会的邀请，平时也不让白凌云去学院看她。有几次星期天，他贸然闯入校园看王亭亭在干什么，不是看到她在教室里复习功课，就是见到她与同学在宿舍里研讨问题，使他相信了未婚妻拒绝约会确实是在发奋攻读，但每次都是一位男同学陪同未婚妻学习，使他有了醋意。经过介绍，他知道常陪同王亭亭学习的两位男同学叫孟青云和郑仁杰，是党支部派来帮助学习的。他不理解的是王亭亭向同学介绍时，从不具实说明他们间的关系，而谎称他是“表兄”，同学们都叫他“白老表”，引起他的怀疑。心地狭窄的白凌云，怀疑王亭亭是在为日后蹬掉他做准备，因此对孟青云和郑仁杰心怀芥蒂，竟用吃饭喝酒等方法拉拢龙政委的警卫员小李，让他监视他们的行动。

两年下来，白凌云未发现王亭亭有什么对他不忠的行为，但孟青云和郑仁杰对王亭亭的追求却加深了他的怀疑。1973年春节时，他约王亭亭长谈了一次，一口气提了十几个问题让她回答，并以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就找龙政委告发孟、郑二人破坏军婚相威胁。王亭亭费了好多唇舌才说清了她同孟、郑二人间是清白无瑕的，她没向同学公开他们的关系是怕引起不良后果。在“革命利益”高于一切，个人利益被完全弃之不顾的“文化大革命”年代，男女间卿卿我我的公开恋爱，被斥之为“资产阶级作风”和“小资产阶级情调”，连结婚仪式和闹新房也被搞成唱革命歌曲和背诵“毛主席语录”不伦不类的“三忠于”活动。在那样的环境下，学习成绩差的王亭亭怎敢公开承认白凌云是她的未婚夫？哪有勇气谈恋爱？好强的她怕被扣上“作风不正”的帽子，更怕学习跟不上进度被退回工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除了拼命学习外，她将其他一切都置之不顾……。白凌云勉强接受了王亭亭的解释，但提出她的成绩已赶上进度，应当在同学中马上公开他们的关系，以断绝孟、郑二人对她的追求。

王亭亭听从了白凌云的意见，新学期开学后，在一个周日的下午，用从家里带来的腊肉、香肠、花生和高粱酒，以答谢两年来帮助学习的名义，在408宿舍招待孟、郑二人。席间王亭亭讲明了她已与白凌云订婚之事，郑仁杰表现很理智，当场向她表示祝福。已有几分醉意的孟青云却很激动，质问王亭亭为什么去年不告诉他，浪费了他一年青春，并说他不会退出这场竞争，一定要同白凌云争个高下……。郑仁杰架走了孟青云，闹得不欢而散。

心地善良的王亭亭，从过去与孟青云的聊天中，知他经历的爱情波折，对他非常同情。她没有因为孟青云的误解和偏激而疏远他，而是在他失恋痛苦之时，用实际行动关心和帮助他。她相信，只要消除了孟青云和方琳间的误会，促使他们重归旧好，对她的一切误解都会烟消云散。她将此想法告诉了白凌云，并说服他共同做孟青云和方琳的工作。“黄天不负有心人”，经过王、白二人半年多的不懈努力，孟、方二人终于消除了误会，方琳同意1月17日与孟青云见面。1月16日上午，王亭亭找白凌云商量结婚事宜，顺便提及晚饭时想请孟、郑二人喝酒之事，希望白凌云参加，他欣然同意。

下午5点，白凌云打电话告诉王亭亭，他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不能按时来喝酒了。王亭亭说付洁她们都回家去了，宿舍很清净，希望他开完会赶过来陪孟、郑二人喝几杯，摆摆龙门阵，好好感谢一下人家三年来对我的帮助。王亭亭说者无心，白凌云听者有意，产生了到学院过夜的邪念。他故意拖到天黑后才骑车去学院，在门卫室用假名填写《来访客人登记表》，在男生宿舍楼停好单车后，才摸进了女生宿舍楼。他蹑手蹑脚地在408室门口偷听了一会，确定室内没有外人才推门入室，一把抱住正在收拾碗筷的王亭亭狂吻……。

对白凌云留下过夜的要求，王亭亭开始坚决反对，认为那样做是“作风不正”，如果让同学知道，自己没法做人。白凌云说结婚证明信都开好了，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夫妻，就睡一夜有什么问题？又说自从她上大学后，一直对他冷冰冰的，是不是瞧不起他，另有新欢……。俗话说“贞洁女就怕厚脸皮”，在白凌云的死磨硬泡下，王亭亭的态度开始软化。她确实感到上学这几年对未婚夫太冷淡，有时近乎残酷，心里充满内疚，原想婚后好好补偿，提前几天又有何妨呢？……。白凌云口水都快说干了，到晚上10点左右，王亭亭才半推半就地宽衣解带同他上床。

 

在高唱革命，人性被严重践踏和扭曲的“文化大革命”年代，偷吃禁果被视为大逆不道，轻则批判斗争，重则被戴上“流氓”、“坏份子”的帽子，永世不得翻身。因此，热恋中的年轻人，常常压抑着青春的冲动，不敢越雷池半步，但一经开启了肉欲的闸门，势如洪水泛滥，一泻千里。已经28岁没有亲近过女人，性饥渴已久的白凌云，一上床就情不自禁地尽情发泄。完全被动的王亭亭，开始只是应付，慢慢尝到个中滋味，也春心荡漾，尽力配合，两人颠鸾倒凤近两个小时，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王亭亭说她头晕胸闷想休息，二人才相拥而眠。凌晨3点过，白凌云一觉醒来，骇然发现王亭亭已死在床上，惊出一身冷汗。他坐在床边连吸两只烟稳定情绪，苦苦思索脱身之计。他庆幸进学院时没碰见一个熟人，而且在门卫室填写《来访客人登记表》也用的是假名，没人知道他来找王亭亭的事。他自作聪明地想，搞一个奸杀现场，就更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来了。他不敢开灯，摸索着从上铺找到捆行李的绳子，捆绑死者的双手和套勒脖子，伪造奸杀假像。当他摸到死者手腕上的坤表时，一个可耻的念头油然而生∶“这只手表是我送她的，人死了肯定要不回来；还有那些结婚用品，有的是我掏钱买的，人死了也要不回来，何不今夜都拿走，以后找对象结婚不用再花钱买，免得人财两空。”他怀着“昧良心出于无赖”的心情，取下死者的坤表，装进自己的口袋。他想提走装结婚用品的纸皮箱，但提着走了几步就退了回来。皮箱太大，太显眼，提着走易被人发现，不如取走箱内的东西安全。摸黑找不到箱子的钥匙，他把纸皮箱提到楼顶凉台上，借着楼旁路灯的光亮，用离开西藏时战友赠送，带着防身的藏刀划破箱底，用被单包裹箱内之物，趁早晨5点学院开大门时，溜之大吉。

结束对白凌云的传讯，已是21日凌晨两点了。案情的来龙去脉基本搞清，但死者暴毙的原因仍然是个迷，直到当天下午，法医解剖尸体的报告才解开了疑团∶“死者患严重先天性心脏病，因兴奋过度心脏停搏而暴毙。”

案情大白，面临如何处理肇事者的问题，专案人员意见不一，且分歧严重。多数人说这不仅是破坏军纪，道德败坏的问题，而是破坏教育革命，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问题，要求将肇事人送交军事法庭审判；少数人则认为，白凌云未婚就要求同居，出了事又不敢承担责任，更恶劣的是拿走死者财物，伪造奸杀假像，企图嫁祸于人，是严重的错误，也是犯罪行为，但综观全局，属青年人一时冲动铸成大错，不是有意破坏，不属敌我问题，处理时应网开一面。两种意见争执不下，最后由院“革委会”主任龙永川同志一棰定音，确定了“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基调上报结案材料。在讨论结案的会上，龙主任语重心长的一段话，使与会者折服∶“小白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干部，说他有意破坏教育革命没有根据，说他是年轻人干荒唐事倒沾边。小白出问题，我也有责任呀。我们在部队抓战士‘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狠斗私字一闪念’，小白是我们树起来的标兵，破格提拔的干部。但实践证明他只会‘活学活说’，不会‘活学活用’。如果在他发现未婚妻暴毙床上的瞬间，能‘狠斗私字一闪念’，大胆找领导承担责任，不会是今天的结局。如果我们在树标兵和提干时，多看实际表现，少听夸夸其谈，小白也不会提升得如此快，不至出现如此的问题……。他还年轻，本质也不错，以后的路还长着咧，不要一棍子打死，给他留条出路吧。”

在龙永川主任的极力斡旋下，白凌云躲过了上军事法庭受审的厄运，被从轻发落，开除军籍和党籍，遣送回原籍劳动改造。

在一个春寒料峭，春雨迷蒙的早晨，两名战士遣送白凌云乘军车返乡。神情呆滞的白凌云将头龟缩在军棉大衣的人造毛皮领里，以行李当凳，呆坐在有帆布顶棚的解放牌车箱里。车子正要启动时，忽有两辆单车向汽车冲来，骑车人边跑边喊∶“请别开车，我们是为白凌云送行的！”

白凌云一听愣住了，他猜不透自己倒霉透顶之时，还有谁来为他送行？当他挪身到车尾向外看时，不仅大吃一惊，来人是孟青云和方琳。他担心孟青云是来找他算“嫁祸账”的，吓得直往后躲，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你们……”。

孟青云仰头面对惊慌不已的白凌云和蔼地说∶“白老表，我们是从小李那儿打听到你今天回家的消息，专程赶来给你送行的。”

“这点钱和东西你一定收下，是我和青云的一点心意，就当我们请你吃喜糖、喝喜酒吧！你与亭亭对我们的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方琳双手将一个包袱送到车上，她所讲的每句话像利箭穿刺着白凌云的心。他再也不能自恃，俯身后车板上，伸手拉着孟青云和方琳，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说∶“是我害了亭亭，还差点害了青云，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白老表，事已过了，伤心、痛苦、自疚都没用，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希望你回乡好好地改造，有困难给我们来信，我们会帮助你的。”

孟、方二人情真意切的话，使白凌云哭得更伤心。三人间真诚的交流，感动了遣送的战士和司机，延迟开车半个多小时，还陪着掉了眼泪。在分手的时候，白凌云讲出了发至肺腑的忏悔和感悟∶“问题就出在私字上，我太自私了。在部队上天天讲‘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念’，在会上说得天花乱坠，那都是‘天桥把式──光说不练’，从来就没有想到会下要那样干，碰到问题私字当先，一念之差丢了党性，连人性都丢光了。感谢你们没嫌弃我，来为我送行。我只有回家当个好农民，后大半生做个言行一致的人，才对得起亭亭和你们……。”

汽车开走了，孟、方二人伫立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挥手同白凌云告别，直到看不见汽车的影子，春雨湿透了他们的衣衫……。

（2003年6月30日完稿）

 

　　我的父母就是电子科技大学的，我从小就在原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案发应是暑假，当天下午，我就知道此事。但再没有后续消息，今天承蒙楼主的好文，又把我带回了过去的岁月。谢谢楼主！
　　此案现得到当时出场的老公安“陈稻心”的补正，其另发一贴《我所知道的"校园命案" 》：dispbbs.asp?boardid=1400&ID=32719

老李可以给自己写一本书啦《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