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黄昏 滨江路。如果总要从地理出发,就跟从时间上追问一样,对我是一种痛苦。 就让我的叙述从下午六七点钟开始,夏天的太阳,近七月的太阳。已经下去,不见余晖,只有光亮。这光亮柔和地倾泻在江边伟岸的十分沉静的柏杨树身上,然后是错落下去的差参的茅草,它刀锋般的寒光,在绿草中显得霜一般,如残雪的光芒。其实这样的顺序也是一种错误,当我落笔的时候,很多事物都在心里暗暗改变了位置。 在滨江路,首先看到的是什么呢?我似乎也不知道。我从充满夜啤酒菜香味儿的店里走出来,带着我的七岁的儿子,他像是一个可心的道具,任何时候带着都是协调的,给我一种充实的感觉,而且不致引人注目,好像变了一个灰色的人,可以轻松地穿越那些目光编织的屏障。 羊子!好多羊子!儿子已经机警地穿过了江边行道柳和浅浅的草坪,倚着路边的铁栏叫开了。我随即也看见了那些羊。那些走着、趴着、吃着草的羊子。后来的一次经历证明我们今天看到的羊还不是最多的,最多的一次有六十多只。在母亲唠唠说那牧羊人有经济头脑时,我进一步发现这里的草果真是那样丰美,呈现出夏天的鲜色。 我还看见那些和羊一样自在地散落在水边的人。我看见了那些人,我更关注那些人。他们有的是在钓鱼。他们那种久久朝一个方向站立的姿态让我感觉很奇异,我由此断定他们在钓鱼,我在滨江路上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他们的钓竿,他们在拉动钓竿。我站的位置高出江面很多,经过我身边的人在朝钓鱼的人喊:一个都没钓到啊?钓者没有回答。 江面被柏杨树全部遮住了。那可是至少有十年之龄的柏杨,是夏天的柏杨。我在滨江路上移动,扇着团扇,提着包袱。我看到在柏杨中断的地方的大段大段的江面,心里却想得远了。我想我不但看清了水面的情形,也看清了自己内心的状况。也许这就是代沟,我是一个内心有沉重包袱的女人,我就是出门玩会,也带着很多东西,好像贴身的护卫,虽不及用之但必须备之。儿子就不同了,我不可能教给他忧患这个词,我叮嘱他带上自己的书,他听不进去却带了一把扇子。我在心里叹息着:就会玩,对自己不错!最后是解嘲了:这样我倒也可以放心了。 钓鱼者所站的位置看上去很怪。我心中存着这样的的疑问,眼光却被对岸白塔山的黄土吸引了。那因为近切而雄伟的山,好像怕热似的,它裸着金黄的脊背。黄土高原是不是这样的呢?我无法得到确切的证明。江面呢,却是一种洪水扫荡山体之后的情形,一些载着绿草的土丘在江中沉浮,是大山的头皮屑?还是水伯撒下的羽毛?江面顿时显得生动了许多。这些江边垂钓的人,因为离水面很近,看上去好像在土地老爷的舌尖,或者是凶险的鳄鱼的嘴尖,他们是嘉陵江的祭品,陆地的眼泪。站在这个被水包围着的城市边缘,好像水波正汹涌而来,陆地渐渐缩小了。这是水电站的投产,给我们的新鲜感受。我们失去了卵石和柳林,芦苇和更多的柏杨,而滨江路这一段风景,更增加了我的怀念之情……赤脚走在江心的卵石上,那潺潺的彻夜的水声……我几乎已经忘记。一天天被唤醒的,是关于游轮与客轮的辉煌的梦想之旅。 我摇着团扇往回走的时候,尽力走出一种悠闲的步态。我看见滨江路上高楼林立,别墅堂皇。这些楼房边上有一个土坡,上面是茂盛的玉米林。我正为这凭空而来的庄稼纳闷时,一个灵感出现了:这些高楼也许曾经全都建在玉米林里,是房子占有了玉米的家园。 城市化的速度真是惊人啊,因为电站我们对上升的水,因为建楼我们对消失的庄稼,都有些感到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