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茵梦湖

 

“我站在高高的山上，

望着深深的狭谷……”

 

我如今是想以何等从容的心境，站在高山上！双足仿佛踏雪似的有一丝微妙的晕眩，踏上它的土路踩在凸起的石头上的时候那种衷心喜悦，山风一般划过心头，划开灰色幕布似的带着梦魇与恐惧的记忆的那段绝壁。人也许是无所畏惧的，如果你能坚持刷新你的记忆。然而怀旧之云翳，盛大宏阔，裹挟着孤寂的心。

一个人可以无限地接近幻想或历史，如同春花萌信、醇风轻拂，过去的日夜，无边的飞絮，会在你回顾的时候，瞬间清晰，你甚至比身处其中的时候更加明白个人际遇。我不断在书本中行走，并且看到自己在他人生活中的样子。我在一些过往的事迹里寻找，一些面目清晰的事物和场景，一些感伤如戏的氛围，月白风清的内心和如火如荼的春光，一些困倦和追寻。我心灵深处的感觉之飞花，有一些似曾相识，有一些神秘未知。当我波澜不惊地在大路上行走，掠过身边的事物如同变动不居的河流中的浪花之悠然，它们的形态或者速度可能会暗暗地影响我对于它们存在的揣度。这种存在是和我一样，无所谓个性和知觉的，它们存在的必要就在于目标。人们在速度之下奔向目标，就像生命在时间的控制之下不断生长也不断失去。有形的无形的存在，是相互牵动着的，或者相互印证。晨光初显之时，或者黑魆魆的夜里，目光与静默的光明交接，与纤柔与坚韧的、实在与虚幻的事物交谈。思想被牵绊，为一些无法消除的痛苦的云烟，不断涌上心头的悲哀或者快乐的意绪。形象也在不知不觉地被改变。比如一些虚弱的、过于理智的或者本身就是一种狂妄的声明，如柳丝上的风，在黯淡的视听中掠过却一无声息。一个女人甚或女孩子的相片，好像无限地变换着外形与内心。眼前或许曾经的娇艳、嫩绿、青葱、潋滟之美，都如一种虹彩的幻觉，在我恍如隔世的视觉里与枯萎、虚弱、苍白、无望一一对照。生命改变了强硬的姿态，在晨曦与晚照的灿烂之中，投射出天空的云影与江湖的水纹一样的花朵，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节日的时候，我收到了美丽的鲜花。可是我一直没想起说声谢谢。后来我终于致谢了并且说“如果有玫瑰就好了”。玫瑰是生命欲望的标志，没有它的色香的生活是不够劲度的。只是并非每一个人都能享有玫瑰的恩宠。

淡漠的心，在孤寂中呻吟。白色的睡莲，遥远而明亮地浮在湖面（一个如梦似幻的名字──茵梦湖）。在青梅竹马的旧情人面前，在双方浓烈而炽热的痛苦之中，在疑惑与怅惘之中，男子还在做梦，在忧郁中回忆过去。

男子的心总在回顾。可是他的足已经非常狂野地为音乐所打击，他的行程已经那样遥远，他的未来也那样孤寂。爱过的毛茸茸的树干已经停在故土，在无法言喻的甜蜜的孤寂里，他的心境也似已大变。急切而真实的欲望渐淡渐远，记忆呈现出未来一个人的幻像，他却和那个无法把握未来人生的女子一样，纵有可能也无法说出当下的内心。

　 他感到了无法超越的纯粹的时间，在他身上发生了非同寻常的改变，所以他无法回到过去，誓言也无法挽救地变得单薄，仿佛果然是青春的冲动。他只能忧郁地怀想，他的心变成了他所搜集的那些民歌的歌者，他成了一个诗人一般的音乐人。他在想时间或者永恒是如何自然而然地改变了他曾经的愿望，并且将这种忧郁毫不含糊地传递给那个怀念着他的誓言的女子。这就是他在茵梦湖出现的意义。他要亲自告诉她，她可以这样问心无愧地领受双重的人间爱。

在这短短的优美的德国小说最后，男子被优美的时光变成一位老人，像青年时代一样，在冥想过去之后，拿起一本翻开了的书沉浸于研究之中了。

“死亡啊，死亡

我要独自一人死亡。”

他忘记了回家的方向。女人幽怨的眼睛，如茵梦湖的白色睡莲一样，在幽谷或心间夜夜放光。

（２００６／９／１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