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米国
四面都是木结构的屋子,中间是露天空地,空地上放着大水缸,里面几尾金鱼在自在地游动,几株花期已过的海棠,正吸纳着午后的阳光。屋檐下,男人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纳凉,女人慢条斯理地进进出出……我正在这幢大厦的十八层上,看着不远处的一个老院子的天井,凭着记忆勾画着二十多年前的生活场景。那是我目所能及的唯一一个带天井的院子,据说有一个名人在那里住过,所以它保留下来了,其它的,随着这个城市的日新月异,慢慢淡出了。
“带天井的房子”,一些楼盘开发商以天井作卖点,说明它能勾起我们对老院子生活的回味,在我们内心中形成对它的认同和张力。
倒转去三十年,许多的成都人住在带天井的院子里。一扇大木门里,五六家人住在一起就像一家人,或安安宁宁,或磕磕碰碰,谁家有点什么动静,全院子都知道。蜂窝煤炉、自行车以及暂时不用的家具,都摆在屋檐下。那是全院子人的生活空间。晚饭后,三个五个地坐在自家门前,就着三花闲聊,从家长里短到国际形势无所不包。那里成了院里人的休闲空间。
再把时间往前推,只能在小说里才找到生活细节。像那种带天井的院子,住的多半都是大富人家,三世甚至四世同堂──不怒自威的老太爷,忍气吞声的叔伯,叽叽喳喳的姑婶,两小无猜的表兄表妹──就像巴金的家所描写的那样。
现在觉得,住在带天井的院子里,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和值得回味的诗意。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憧憬的是带阳台的房子──独门独户,自来水就在灶台边,有自家的卫生间,再也没有排队上臭气熏天的旱厕那份焦心。
不过就二十来年的时间,当大多数人都住进了带阳台的房子后,我们开始对带天井的房子恋恋不舍,一看到青砖灰瓦就觉得亲切,一听到拆迁就有些紧张,生怕掉了什么宝似的,也生怕这个城市掉了什么魂似的。
我认识的人中就有那么几个,他们挂着相机走街串巷,用黑白胶片不断地拍,把那属于过去的色调,尽可能地保留在记忆中。这有点像一场徒劳,与西方可以存留上千年的石头房子相比,传统的木结构房子经不起时间的风雨。
所以,拆还是不拆,确实是个问题,拆了我们心痛,不拆,它在崭新的、高矗的一幢幢大楼脚下显得又渺小又寒碜。
所以,这是个矛盾。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带天井的院子里去生活,但我们又割舍不下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