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  亲
　　
　　父亲已是花甲之年，还在从事着力所能及的体力劳动，如今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腊黄而瘦的脸，头发花白而稀疏，背有点驼儿，父亲偶尔还为人家做张床、木窗之类的木工活，作为儿子的我常劝他别做了，在家颐养天年，父亲说，我在外生活也不容易，能做就做，也好减轻家庭的负担。说得也是，这些年我在外生活，没有大富大贵，仅凭工资吃饭，要买房，要结婚，生活的也很难，对父亲也是爱莫能助。
　　父亲读过一年中专学校，由于遇上文化大革命学校停办，就回到家里，16岁他在当时还算得上有文化的人。为了生存，他决定学一门技术，就拜了一位老木匠为师，做了两年徒弟。上世纪70年代，乐山地区修沫江堰灌溉渠，父亲因制作的木模很精巧，被提拔为沫江堰灌溉渠现场施工。
　　在沫江堰建工程设完后，由于编制问题得不到解决，父亲又回到家里，不甘平常的他，为了家里的生活和读书的我，决定到外面闯一闯。起先父亲在工地上并不被人看中，后来老板看到他做的工作的确不错，又具有一定的号召力，就让他担任木工组组长，父亲也不断加强技术学习，不只停留在木工之一门技术上，也开始涉足泥工、石工，建筑图纸，上世纪80年代初，成为我们家乡全镇第一个拥有“建筑施工证”的人。
　　后来父亲在凉山州甘洛县驻地部队搞过营房建设，那年我9岁暑假去那里玩，父亲还请一位部队连长教我如何练拳，只可惜时间太短，我没有学到多少。我知道父亲是在为我好，他知道我身体不好，练拳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自卫。一次我跟一个彝胞伙伴一道去山上玩，我走丢了，彝胞伙伴回去说不见了我，父亲急得派出工地上十几个人来找我， 我那时正在山上打转转，回去后，父亲狠狠地批评了我，叫我以后不准再到山上去。父亲也很记家乡人的情，家乡人说要跟他一起外出打工的，他都会带他们出去。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家乡成立了一个建筑队，父亲受建筑队长之聘回到家乡，队长是本村人，泥水匠出生，与父亲有些交情，给父亲开出的价位是150元/月，这在当时是很高的价位了，当时一般工人60—90元/月，县、乡政府工作人员也就40—90元/月。
　　那时候父母亲认为把钱存在银行里比较稳妥，以备家里有急事和我读书之用。记得那几年慕名拜父亲为师的人很多，父亲推辞一番总会答应下来，明确地说，木工是我的本行，现在我当施工人员是负责制工程的全面，我平时到木工组的时候少，但我会叫几个技术好的人带你们一下。细细算来父亲的徒弟有2桌人之多。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几年，我家过春节会来很多人，送的礼并不贵，因为我知道他们也不是生活宽余之人，过年来看看是心意，也有冲着希望父亲能给他们在来年安排工作或是安排轻松的工作。
　　那时候，遇上假期，我会到父亲的工地上去玩，工地上的工人会叫我“何少爷”，见到父亲都会恭敬地称呼“何施工”。我吃饭到工地的伙食团去打来吃就是了，一般不会问我要伙食票，或者收也是象征性的，总会让我吃个够。那时我觉得父亲多伟大呀！我有这样的父亲感到多么的自豪。
　　队长（那时称队长，现在都称经理）是越来越有钱，偶尔来看一下工地，又会到外面潇洒去，陪领导，勾兑业务，吃吃喝喝，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
　　父亲看到队长技术不行，找钱还真行，心就有点动摇了，他也去承包了些工程来做，由于不得法，承包价格低，又遇上建筑材料涨价，工程亏损，父亲是心地善良之人，不愿克扣工人们工资，不象有些老板，不光是加大工作量，还要在工资上克扣，赚昧良心的钱。记得一年春节前夕，我家里来了许多人，他们是要工钱的工人，父亲拿出家里的积蓄，并要母亲把家里准备过年杀来自家吃的猪卖了，把钱给工人，母亲噙着眼泪，默默地看着屠户把自已辛辛苦苦喂肥的猪牵走，那年我家过春节只是大年三十去了赊两斤猪肉，才打上“牙祭”。
　　这之后父亲没有再去承包工程了，母亲劝他，说去帮人还稳妥些，并说父亲命中注定不能成事。
　　这以后父亲到过成都、乃至云南与缅甸交界之地“畹町”帮人，从那一本像册上看到父亲也有风光，只见父亲站在高高的楼房上，有着大将风度一般，指挥着一干人等架设钢模，后来年岁大了就回到家乡工作。
　　父亲吃过帮人的亏，那时我读大学的时候，父亲在乐山城里帮一个承包工头做屋里装修，说好了25元/天，父亲为了节省钱，每天6点钟下班后还要骑自行车赶回到20公里外的家，一是觉得住在城里要花钱，二是认为回到家里还可以做些家务活。那时他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月底父亲去问那承包头儿要工钱，却不见踪影，房屋老板说，他已经把钱给了承包头儿，要工钱只有找承包头儿，与他无关。
　　父亲去了承包头儿家里几次都不见人，后来打听到那承包头儿这几天回来了，那时我正好在家，父亲急了，叫上我一起去，我父子俩人到了承包头儿家里，可还是不见承包头儿在家，他家里人说他们管不了他的事，然后我们从承包头儿邻居口里得知，那小子去街上玩了。我父子俩人又忙赶到街上，从一个熟人那里才知道那小子去了某卡拉OK厅，于是我父子俩人去了那个地方，并在那灯光混暗的卡拉OK厅找到了那个承包头儿，这小子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
　　那小子见到我父亲吃了一惊，忙叫怀里的小姐走开去，父亲一把抓住那小子的手，叫道：“你狗日的，想吃老子的血汗钱，把老子的血汗钱拿去找小姐，把工钱拿给我！”
　　承包头儿说道：“我身上钱都花光了，下次给你送来。”
　　“拿来，拿来！”父亲吼道。
　　“不信，你看嘛！”那小子翻翻衣兜，果真是空的。
　　“吃、喝、嫖、赌都有钱，就是给下力人没有钱。”父亲又吼道。
　　那承包头儿似乎也火了：“说没得钱，就没得钱嘛，你把我脑壳砍了，我也拿不出来。”
　　父亲见他耍起无赖，侧身轻声对我说道：“这号人，有点不认黄，我怕动起手来会伤了你。”
　　父亲又冲那小子说道：“记到，下次我还要来找你，有钱就给我拿来。”
　　后来父亲没有去找过那个承包头儿，那个承包头儿也没有把钱给父亲，为此事我问过父亲，父亲说：“那号人是烂账，就当自已没干那个月的活路，以后不再与这号人打交道就是了。”
　　父亲终竟没有挣到多少钱，唯一的结果是没有贷账，而将我供到大学毕业。
　　

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

我参加工作后，记得有一天，我陪领导到一个有点档次的饭店去吃饭，碰到了一个老同学，从一同就餐的朋友介绍得知他是这里的店老板，这位老同学还可称得上是师兄，因为他曾经学过泥水匠，他的师傅是我父亲的同行，以前他的师傅还经常到我家喝酒，我叫他的师傅朱叔叔，老同学是小学同学，一个村的，大我一岁，记得那会儿老同学读书不行，连数学的“九九表”背得都十分吃力，还十分捣蛋调皮，常常被老师叫起来，站到教室后面，小学算勉强毕业，初中没有考上（因为那时候小学升初中要进行升学考试，要淘汰一部份学生）。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既是老同学又是师兄他，俨然已是家产数百万的老板。

师兄已不认得我了，我在他敬酒的时候对他说，我们是一个村，一起读过书，并说了我父亲的名字，他一下叫了起来：“原来是师弟，你一走进来，我就觉得面熟。来，这杯酒干了！”

我说道：“你现在不搞建筑了，转行搞餐饮？”

师兄说道：“还是在搞建筑，餐饮只是其中一行，现在不是要提倡多种经营，才能搞活搞富吗？”

我说道：“师兄现在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真是了不起。我父亲干了那么多年建筑业，还一事无成。”

师兄说道：“师叔现在身体还好吧？要说技术，我也十分佩服你父亲，可就是太古板了，不适应社会的需要。”

说到这里，师兄又忙着给领导敬第二杯酒，我看到师兄现在敬酒的技术也十分高，说话也是十分到位，真是不同凡响。

酒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看似一种水，却不仅能激发人潜在的生理欲望，而且还能增加人的语言表达的欲望，平时不说的不敢说的，这时也毫无顾忌说，不停地喝酒，人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大家也就都是哥儿们。

酒酣处，我问师兄：“你怎样发财的？能教师弟几招吗？好让师弟摆脱贫困，走向富裕路。”

师兄语重心长地说道：“今天来这里喝酒的人不是外人，我俩师兄弟更不是外人，那我说实话告诉你，所谓适应社会，就是要想办法各个击破，找到对方的弱点或是喜好，要么是要挟或是投其所好，十有八九成功，做建筑工程，只有做公家的才挣钱，挣大钱，公家的东西，领导头儿想的又不是拿出自已私人的钱，预算造高点，纵使涮点下来也是有搞头的。那你就得给这些头儿们来点实惠，喜欢字画的我就送点名家字画，喜欢女人的，就给他营造安乐窝，喜欢钱的，送给他银行卡，但是送要送得有策略，头儿们也还是怕别人知道这些事情，因此要充分为他们考虑周全。不瞒师弟，我先前给市、县一些头儿们都送过价值不菲的名家字画，因此也得到了回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没有付出哪来产出。你想嘛，给私人修建，私人老板将预算算了又算，价钱压了又压，赚不了几个钱！你要想从压低工人工资里赚钱，那也是找小钱。你父亲就是在这方面不开窍！太正直了，所以技术再高，也只能帮人，挣点劳力钱，发不了财！师弟，你还年轻嘛，还有很多机会！”

我说道：“师兄真会取笑，才大了我岁把，却是资产百万，我可是连房子都买不起的人，恐怕我遗传了我父亲的基因，注定大富大贵不起来。”

师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我给父亲得出了个结论：父亲没有成功，最大的失败是没有做到官商勾结。

师兄又在敬大家的酒了……

一个可亲可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