牮墙

牮墙
　　筑墙、盖房，派生出牮墙工艺，西汉王褒《僮约》 “治舍盖屋”，就是拿茅草搭盖房顶。人们只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实墙不正则屋宇歪，斜墙盖顶活火嗨。
　　木版夹泥筑土墙九千年间，最有名的匠人是商朝奴隶傅说，被商王武丁任命为宰相，实现了殷商的中兴。筑土墙需要打地基，最常见的基础是奠基石。为预防穿穴行窃，富裕户砌石头墙盖瓦房。但是，石墙瓦房气派归气派，却不及土墙草房凉快。古语茅屋出公卿，家贫惟有发奋读书做官找出路；民谚茅草房、尜尜香，是说住房虽然差点，只要经常有肉吃也开心了。除开最贫苦地区，土墙草房建筑物已经随着二十世纪落幕了，目前能够看见四川盆地等少数土墙草房，那是赤贫户的托庇所，是特色社会主义的军功章；稍微吃得起饭的贫农，已经把草盖变为小青瓦、石棉瓦盖顶，压得土墙歪咧龇牙，顽强展现小康社会的美好蓝图。
　　中国传统民居多为穿逗竹木草筋泥结构，框架建筑梁柱榱桷楣桁靠榫卯穿逗，应力互动，减少震荡破坏烈度。古人节俭实用，爱惜物力，心疼环境，土墙一歪，不兴一拆了之，而是时兴牮墙。他们利用杠杆原理，用竹绳、麻绳、棕绳将倾斜的土墙拨正，四川人叫做牮墙，客家人喊牮房。《僮约》有大量找绳索材料、搓绳子、卖绳索的句子，此后牮墙沉沉夜幕寂历两千年，才有一点声息。江西宁都刘姓，清初移民简州龙泉驿西平，传到晚清，有木匠刘兴国以牮房为业，投身民主主义革命，参加反清灭洋的神拳会，被告发捉拿简州过堂，他利用客家话谐音临机应变狡辩四川话：“我是远近闻名的神牮，不是神拳，他们搞错了！”
　　一九七二年春，我读小学，路上碰见游乡的匠师喊“牮墙哦，牮墙啰”，我一本正经地说：“敲钟坳下软坡百步、红碑土上斜坡百步有家人房子歪瓜裂枣的，你快去给他牮一下，免得垮来压死人了。”外地工匠信以为真，喜儿蹦蹦走拢去打听，才是民国保长、共国贫农王长青被山谷水冲塌了的坟山。跨世纪，牮墙早已绝业，民工改行拆房了，这个恶作剧在家乡依然传为笑谈。
　　刘兴国们牮危壁为直墙、扶偏房为正屋的行业，使得九千年间神州大地建筑垃圾绝少，而且木料竹材旧物再用，盖草烂了除做柴火煮饭烧菜，墙泥回土复耕，哪怕破瓦片儿也捶为三合土面路，美化庭院，变废为宝，所以水泥砖墙普及前，九千年几乎没有建筑垃圾危害人寰，社会发展后劲不受摧残。但是，他们成年奔波，顶多得碗饱饭吃。在王褒故乡，有后生弃牮墙而兴设计，毕业分配上海，去年收入两百万元，这是十人牮墙百年也未必得到的财富。牮墙一歇业，瓷砖把墙贴。人不宜好，你贴花砖，我贴钧瓷，上好的瓷砖墙体，几年内敲碎重贴多次，耗尽了民脂民膏，堆满了山沟荒郊。于是，牮墙匠人被气死，残存半条命也因老得屙尿打湿鞋，为总设计师所不齿了。华夏建筑业的环保优良传统，随着这个行业从业人员的死光，建筑垃圾将把超级大都市的卫星城马干吃尽。五角大楼看起来笔直，实际歪得不得了，于是被飞机撞开了花，这是转战美洲的牮墙大师，是刘兴国们暴力革命的继续。中华建筑业，何时迎傅说？
　　二〇〇七年九月十一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