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考古类型学观察卷云纹牙头条案的流变

大卫 · 发表于: 2016-12-26 12:38:00

张辉论明式家具
　　文、图/张辉编辑/汤石香
　　导语：
　　使用考古类型学方法对远古器物进行器物排队，是考古学确定器物年代非常重要的手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种方法在确定明式家具年份早晚中，也是行之有效的手段。

★　人物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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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辉
　　张辉，毕业于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先后任职河北省博物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后，在北京多家出版社任策划组稿编辑，并创建北京紫都苑图书发行公司。著有《曾国藩之谜》（经济日报出版社），主编《曾国藩全集》（中国致公出版社）、《中国通史》（中国档案出版社）、《中国名画全集》（京华出版社）、《古董收藏价格书系》（远方出版社）等著作。从2000年开始，从事明清家具、文玩古董收藏和研究，现为三家专业艺术媒体专栏作家。将考古学、人类学、图像学、历史学之方法论引入家具研究。
　　所谓“使用考古类型学方法对器型进行器物排队”，指的是在同一系列器物中，比较器物上一个（或几个）细节部位的变化，并始终以某一种细节部位的“标准或特征”为主，对它们进行合乎演变规律的排列，构建起器物发展的先后队列，以确立它们的早晚相对时间。这里所要寻找的“一个（或几个）细节部位”一定是变化明显的的局部构件。
　　在明式案子中，牙头就是最典型细节部位变化的代表。本篇就以黄花梨案子的云纹牙头作为“标准或特征”，探讨卷云纹牙头条案的形制演变及时间早晚。

明万历刻本：提供早期明式家具的时间坐标和式样
　　明万历刻本上的云纹牙头案子，对当时明式黄花梨案子的式样提供了有力的证据。虽然其上记录的多为柴木家具，但其实在明式家具诞生不久的明晚期，第一时间出现的黄花梨家具就是柴木家具高手制作的，可以说，黄花梨家具直接拷贝了当时的柴木家具造型。
　　因此，明万历刻本图像提供了早期明式家具的时间坐标和式样，如明万历（崇祯）《鲁班经匠家镜》中的云纹牙头条凳、明万历刻本《养正图解》中的云纹牙头带罗锅枨画案上的云纹牙头，这些案子的形态为万历、崇祯年间的写实风格，直观地体现了明万历时期家具上的云纹式样。
　　由此为起点，笔者用类型学的理念和方法，依次观察卷云纹牙头案子的发展：从明晚期的两种原始式样、卷云纹牙头的变迁、梯子枨到“锼挖”挡板，至云纹牙头案子光素时代的结束、卷云纹案子的雕饰高峰、平云纹牙头的演变。依照这样的脉络，黄花梨云纹牙头案子的发展脉络基本得以展现。

逐渐向内翻卷的云纹牙头
　　在明晚期的光素平头案中，牙头主要有两大类：一是素直牙头（“刀子牙板”）式；另一是云头牙头式。
　　本文探讨的这是后者，云头牙头式。而云头牙头一系演变可分二式，一是内卷式云纹牙头，二是平云纹牙头增大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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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明晚期至明末清初-黄花梨翘头案，长138厘米，宽53厘米。
　　云头牙头最本初的式样都是平云头式，黄花梨平云头式翘头案（图1）代表此类案子的式样或刚刚略有变异的式样。但由于它们存世量级小，因此我们更多地观察内卷式云纹牙头的变迁。
　　考古类型学观念以为，伴随时光的流逝，器物的细部一定要有所变化（一些超级稳定不变的器物除外），内卷式云纹牙头案子也不例外，它的变化首先发生在牙头上。
　　在明晚期以后，黄花梨平云牙头平头案进入发展变化的快车道。此时云纹牙头开始向内翻卷，尽管依然用锼挖方法造成的“挖牙头”（亦称“锼牙头”），但它们的异动标志着稳定延续几百年的平云头式旧黄历的翻篇，也标志着明清家具此后数百年牙头变迁之长篇大论开始破题写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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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黄花梨平头案（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实例如黄花梨平云头式平头案（图2），卷云式牙头进一步向内翻卷。它们刻意追求婉卷生动，富有动感。云纹牙头盘成一整圈或近一整圈。云纹牙头盘成一整圈后，由于锼出的木材过细，横茬面大，多数以一枚圆珠作连接加固，以防外力撞击、压迫时折断。追求新奇的美感同时，兼顾力的科学性。早期云纹状牙头的条案，云纹简单，稍有翻卷，无需圆珠坚固。
　　此种以圆珠纹加固牙头之作实物尚多，圆珠位置各自不同，款式多样可见当时流行之盛。
　　这些晚出的翻卷云纹牙头，从整体之优雅，局部之丽变，雏凤清于老凤声，也表现出匠师们和消费者希望突破旧有样式，求异求变的愿望。实例可见黄花梨卷云纹牙头加圆珠式平头案（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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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明末清初黄花梨平头案，长99厘米，宽46厘米，高85厘米。（选自克雷格·克鲁纳斯著《英国维多利亚阿伯特博物馆藏中国家具》，上海辞书出版社）

从梯子枨到锼挖式挡板
　　考古学家认为：“必须特别注意到，各种器别的演化轨道，不一定只有一条。一个器别，可能同时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形态，各有各的演化轨道。有时，某个器别开始时只有一条变化轨道，后来则分化为两条甚至更多的变化轨道。也有早期并存两条或更多的演化轨道而后来只存在一条轨道的情况。”（俞伟超《考古学是什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黄花梨条案的变化说明了这一点。在求变的路上，他们一部分在云纹牙头的翻卷上突破，另一部分从挡板上革新。如黄花梨托泥圈口式翘头案（图4），小翘头，小卷云纹牙头。直腿下承托泥。前后脚足间四边嵌光素牙条，为券口式，呈壸门式和洼堂肚混合轮廓。此样式的设计重点落在足间。所有的曲线，均以锯子锼挖，为光素时期技艺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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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明末清初黄花梨托泥圈口式翘头案，长212.1厘米，宽44.4厘米，高88.6厘米。（美国罗伯特·毕格史旧藏，选自纽约佳士得1997年拍卖目录）
　　黄花梨家具作为高端消费品，制作者无时无刻不在找寻改善形制之道，增加式样的变化性和多样性。在雕刻工艺尚未登场之际，锼挖工艺成为匠师手中完成形制变化的有力武器。它是起线、铜饰之外的另一个隐形装饰的利刃。
　　锼挖可以挖出各种曲线壸门式牙板、云纹牙头、鱼门洞。当挖出云头纹饰并在挡板处灵活运用时，就构成了光素期案类的一道亮丽景致──“挡板如意云纹案”。这种案子挡板上大料锼出如意云纹，它们整体光素，实例较多，流行大约在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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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明末清初黄花梨档板云纹式小翘头案，长94.6厘米，宽39厘米，高80厘米。
　　以下案子均为云纹牙头，锼挖而出，加之刮出的线脚，同为传统工具之锯、刨、刀所为，无涉雕刻工艺，年代较早。
　　黄花梨档板云纹式小翘头案（图5），托泥上之云纹式，较之“梯子枨”式，形制变化巨大，年代大致为明末。此时的刻本资料，也是明确的佐证。明崇祯刻本《金瓶梅词话》版画插图上的云纹挡板翘头案，为云纹式挡板黄花梨案子提供了文献依据。时光变迁，当雕工闯入后，这种锼挖的如意纹便渐渐从家具身上悄然而去，那又是下一季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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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明末清初黄花梨挡板云纹翘头案，长216.5厘米，宽44.5厘米，高82.5厘米。（选自《简约·华美──明清家具精粹》，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伍嘉恩在其《明式家具二十年经眼录》中收录了一件黄花梨挡板云纹翘头案（图6），并称：“这件带托子灵芝纹或称云纹的独板翘头案，没有争议地被公认为是明代制品。”安思远《洪氏藏木器百图》的阐述中，也表明了黄花梨家具的明代制品的确稀有，其大多数为入清产品。
　　众多明式家具年份不到明代的判定，昧者不明，明者三缄其口。当然太多人不情愿大明改为大清，转眼间，降了辈份，多少浓情成了伤害。明代制作家具之少，原因是它们刚刚降生，尚待发展。

装饰时代的来临
　　一个民族的生活美学和器物美学是成百上千年的积累和传承，它们左右着人们生活和器物的发展。家具雕饰发展的过程，是从无到有，从极少到极丰富。当工具和技术的阻碍一旦突破，“观赏面不断加大法则”张力迸发，雕饰便势如破竹地展开。黄花梨家具自身的奢侈消费品属性更加决定了秾丽繁华装饰、富贵气派的风尚一定会强势来临。
　　清早期，明式家具进入鼎盛时期。这又表现为雕饰横扫各类硬木家具，堂皇绚丽的风格、华美富丽的面貌打通了硬木家具与传统工艺审美的脉落。
　　清早期后段，明式家具雕饰已呈现出强烈的求满倾向，这成为清中期乾隆朝不厌其烦、过分装饰的先导和铺垫。传统观点认为，繁缛富贵的风格属清乾隆朝所为，实际上，此风发端于清早期康熙朝，清中期继承发展后进一步铺张。
　　此时期此类实例如下，从风格看，应为太湖流域制作“苏式”。
　　如图7的黄花梨卷云纹翘头案，卷云纹牙头继续发展，卷云纹牙头与牙板轮廓正反相对，仰俯呼应。挡板云纹婉转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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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清早期-黄花梨卷云纹翘头案，长198.6厘米，宽49.7厘米，高86厘米。
　　图8的黄花梨卷云纹翘头案，翘头相对收敛，云纹牙头硕大内翻，加饰草叶花饰。挡板上雕多组更为复杂的如意云头纹。这张长不足170厘米的案子，体量不大，但沉稳厚重，案面独板，各构件用材粗壮，侧脚明显。整个效果宽厚敦实，又具研秀风韵。可见清早期黄花梨家具材料的丰饶和设计的新意。明清朝代的更替，没有减弱黄花梨家具的生命力，明式家具在此时走向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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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清早期黄花梨卷云纹翘头案，长166.4厘米，宽36.2厘米，高86.4厘米。（选自纽约佳士得 1998年9月拍卖目录）
　　图9的黄花梨卷云纹翘头案，内卷云纹牙头更为宽大，而且牙头边沿修饰为草叶形，挡板上雕两组复杂的如意云头纹，秾丽纷繁，呈现一派斑澜绚烂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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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清早期-黄花梨卷云纹翘头案，长258.9厘米，宽51.4厘米，高87厘米。
　　此类黄花梨卷云纹翘头案牙头的进一步肥大、挡板上的由一个如意云纹变为多个如意云纹，代表着明式家具设计制作的由简变繁的发展，也表明下一代工匠要超越上一代工匠的实际作为。这种设计更为适应大型案体。
　　原中国国家博物馆馆长俞伟超在其《考古类型学的理论与实践》说道：“人类制造各种物品，其形态是沿着一定的轨道演化，而不是变幻不定、不可捉摸的。对人们的日常概念来说，这好像是多么不可思议呀！可大量类型学分析的实践，却一次一次地表明这的确是事实。”
　　卷云纹牙头案子显然也印证了这一观点。同时，业内明式家具几十年的实践观察，与笔者用器物排队梳理明式家具的卷云纹牙头案子的年代结论相符，这也从另一角度证明这一方法的科学性。

源自：《古典工艺家具》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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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 从考古类型学观察卷云纹牙头条案的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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