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缘何会对一位公民忏悔

“我代表英国政府，代表所有因为艾伦的努力而能自由生活的人们，说一声：你没有得到更好的对待，我们深感抱歉。”──9月10日，英国首相布朗表示。（《成都商报》9月14日）
　　致歉深处的故事是：57年前，身为同性恋者，计算机科学奠基人艾伦·图灵受到法律迫害。
　　今天，广泛享受着计算机世界创造的巨大福利的人们，未必知道图灵，但只要回望这个世界的由来，在碰见“计算机之父”、美国人冯·诺依曼前，会先遇上英国人图灵，诺依曼曾谦逊地表示，图灵是现代计算机设计思想的创始人，真正的计算机之父。或可这样形容，图灵带给英国的荣耀，就像这个国家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落座经济学鼻祖尊位。
　　人们还应铭记，充满智慧的图灵，不仅在科学事业上做出了丰功伟绩，而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为反法西斯胜利做出了丰功伟绩，他帮助研制的bombe破译机破解了德国“谜”式编码机编写的情报。所以，在赞扬他是“伟大杰出的数学家”时，布郎不忘赞扬他对“不列颠抵抗黑暗专制”作出的贡献，称“如果没有他的卓越贡献，二战的历史也许会被重写。”
　　但布郎痛悔，57年前，英国却给了这位科学巨人“骇人听闻的”和“完全不公平的”对待。
　　在这个国家，传说通过一只苹果发现万象规律的牛顿，百年后安息于向来为君王们独占的威斯敏斯特教堂，被解读为浓缩了崇尚科学、敬重科学家的传统。同样在这个国家，两百多年后，通过另一只苹果，图灵走上绝路──1952年，他因同性恋被控“严重猥亵”罪，要么入狱，要么接受荷尔蒙注射，选择了后者的他两年后弃世，身旁躺着咬了的染氰化钾的苹果。
　　不过，毒苹果带走了伟大的科学家，却没带走科学家的伟大。41岁便撒手人间的图灵，英灵活在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的科学领域，不仅为英国景仰，而且为世界景仰──1966年，美国计算机协会以他的名字设立的图灵奖，一直享有“计算机界诺贝尔奖”盛誉。
　　图灵生死背景上的时空连线令人唏嘘扼腕，而这样的时空连线牵引我们的目光时，我们难免把布朗代表英国政府的致歉误会为一个国家对一位科学家的忏悔──尤其，是一位计算机软件专家发起的为“英国最伟大的计算机科学家”讨还公道的请愿活动，迫使了布郎发表声明。
　　虽不能排除布郎致歉中饱含崇尚科学、敬重科学家的因素，但从根本上讲，只有将这一致歉理解为一个国家对一位公民的忏悔才符合真义。57年前，图灵遭遇法律迫害的实质是国家对公民的制裁，这桩当时看合理合法、回头看痛心疾首的历史冤案，核心的问题是人权问题。
　　从违法、有罪到不违法、非罪，从遭受恶语到获得理解，从被歧视到被正视，这部人的同性恋行为之社会际遇的演进史，本身只与社会对人的权利的认识发展有关，而与人的任何特定社会身份无关──不论是科学家还是文盲，不论是高官还是平民，不论是富翁还是穷人，不论在哪个国家的哪个时期，不论他们受到不公正或公正的待遇，都体现为国家与公民的关系。
　　布郎向图灵致歉，本质是国家对公民忏悔。欣见，同性恋权利组织代表彼得·撒切尔欢迎英国政府此举时还一针见血批评：“10多万名受同性恋法律惩罚的英国公民也应得到政府的道歉，仅仅因为图灵是著名人物而只向他一个人道歉是不够的。”（《新京报》9月12日）。
　　其实，在历史的坐标图上，图灵、同性恋、犯罪的交汇点可谓必然出现，图灵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当初他被定罪是严肃法治的结果，国家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在人权进步荡涤了历史尘埃的今天，从国家道义上讲，对一位公民因身负愧疚而深感抱歉是正确态度，这样的国家忏悔有双重价值：既表示愧对从前给公民造成的伤害，更表达慎对今后关系公民权利的事宜。
　　抱歉，图灵──这是一个国家对一位公民的忏悔，在英国很有意义，却不止在英国很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