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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孟良|查看: 12885|回复: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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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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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38:14|只看该作者
“是的!虽然是不理政的女汗,却是名正言顺的一部之主,一应酬酢都是要她来主持

的。”

“将来怎么办呢?”

“将来由她的子女入替,她为王将军生了两子一女,最大的是女儿,王将军不愿意把女

儿归入胡籍,在十七崴时就遣嫁到江南的一个同僚家中为媳,第二个是儿子,由于事先声明

长子归宗王氏,所以无法为继,第二个儿子才十四岁,是规定的继统人,十岁时就被送到胡

族那儿去习骑射以及管理族中之事,胡人以十八成为成人,再过四年就要顶继母姓,正式受

冕为瓦刺部新汗……”

“为什么一定要王将军的子女入继呢?”

“因为老汗仅生一女,胡人习俗律法最重血裔,男女都没有关系,是故胡人颇多女汗。”

李益于是对突厥人的情形,又多了一层了解,然后问道:“在这儿聚宴的人,是不是瓦

刺部的呢?”

“这个倒不清楚,胡人的部族很多,突厥一支,分为一百多个分部呢,平时都各自为

政,等到有一部特别强大,被推为共主时,那情况就值得注意了。”

“那是不是就有东侵中原的可能了?”

卢安道:“那也不一定,但总是值得注意就是了,如果新起的共主与我天朝交好,可能

会把侵略的方向指向别的胡族,像吐蕃,回鹘等族。如果共主与我朝廷交恶,多半就会东

侵。胡人天性好战,居处多为沙漠、草原,谋生不易,掠夺成为他们扩展的唯一手段,所以

几百年来,胡人一直是我们的边患,只要他们稍微有点力量,就想到中原来闹点事,防不胜

防,杀不胜杀,征服了他们上代,也只是安静些日子,等到他们下一代成长了,仍然忍不住

想来试一试,这不是他们跟我中原天朝有什么世仇,而是他们把战争看成了习惯,跟吃饭穿

衣服一样重要。”

他是真正了解胡人特性的人,所以才有这番见解,对李益而言,这的确是个新的知识,

而此时此地,这个知识尢为重要,因此接口问道:“他们难道不晓得中原的地方有多大,人

口有多少,兵精粮足,找上中原天朝的麻烦,无异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也不是他们顾虑的原因,打得过要

打,打不过也要打,因为他们战争看成了习惯,这些番子们从生下来开始,就学的是战争杀

人的技巧,这也难怪,他们世居在绝寒苦旱之地,不是沙漠,就是高山冻原,五谷不生,完

全靠天吃饭,土地上无法生根,他们的财产就是牛羊马匹,赶到东,赶到西,只为了找一块

有水草的地方,所以他们也没有固定的家,居住在帐幕中,跟着牲畜移来移去,遇到灾旱荒

年,或是找不到足够的水草来饲养牛羊,他们就得挨饿,为了求生存,他们只好抢别人的牛

羊,而别的人为了保卫自己的财产,就必须抵抗,就这样养成了他们好战的天性,为了争水

草地要斗,为了求生存要斗,为了不披人杀死也要斗,有饭吃的人要斗,没饭吃的人更要

斗……”

“卢安,真看不出你还懂得这么多。”

卢天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讪然地笑道:“爷!小的那里懂,这都是跟老大人学的,老大

人镇河西多年,倒是颇有心得,他研究过胡人的习性后,才想出了制胡之策,反正他们爱

斗,并不一定要选对象,只要经常给他们一个斗的机会就行了。”

河西接邻的胡人分两大支,一支是突厥,一支是吐蕃,这两丈人风俗习性都不同,很难

合到一块儿去,让他们自己互相对斗,就没有力量来侵扰中原了,所以不时为他们制造小磨

擦,挑起战争后,坐山观虎斗,这些年来,河西一直太太平平,就是这个策略成功。

“哦!要挑起他们对哄可不是容易的事!”

“容易极了,只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打听得那一族不稳之象,就派出一些人去,穿上了

胡服,故意在别一族的领地里闹点事,他们就会打起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史怀义也懂得这一套了?”

“怎么不懂呢?这个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所以老大人才对他特别器重了,把他从一员

偏将屡次拔升,十几年中,升到副帅的地位,再奏请留后保举,把一个河西节度使,挑到他

的头上,主要的还是看中他能够把握住河西的局势,不会让胡人闹起来。”

李益连连点头,心中对自己的猜测更为有信心了,只是他又有点担心,唯恐无法握住证

据,控制局面。

目前,成败之举都要系在王慕和身上,但他还是有点担心,王慕和既是个儒弱无能的老

好人,是否有魄力来担当这个童任呢,又要用什么方法促使他合作呢?

他的目光无意地跃过那高高的堡樯,不禁突地振兴起来了,他终于掌握到王慕和的弱点

了,就凭这一弱点,他可以牢牢掌握住王慕和,叫他唯命是从,接受自己任何的条件了。

于是,他的声音也提高了:“卢安,摆道王将军府,投刺求见,昔日班超以一个书生投

笔从戎,定远西域,都护边府,白头而返,三十功名,不过一侯而已,今日我李君虞志不在

封侯,但只须十日,照样也要建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为我书生吐一口气。”

卢安识几个字,却没有读过书,对班超投笔从戎,白首功名,扬威西域的典故不清楚,

但是他从李益的神情上,知道这位爷已经想出了一条妙策,又将有一番作为了。对这个年轻

人,他有着由衷的敬佩,因此,他的精神也振奋起来,轻快地策马前行,在一个较大的广

场,几架高大的帐幕前,驻马立足,对迎面而来的一名军官,取出了怀中的帖子,傲然地递

了出去:“牛千总,见到你可好极了,就烦你去通报王将军一声,说家主人李公子来拜。”

那位军官两鬓已白,大概是王慕和的老部属了,他对李公子三个字没多大印象,对卢安

却是熟识的,诧然地道:“安管家,你不是跟着前督帅卢大人荣升到京都去了吗?怎么又换

了主儿。跟了什么李公子了?”

卢安下了马,轻指着在三丈以外的李益低声道:“那是陇西姑臧李君虞李公子,是去岁

新科的进士,文名满天下,又是咱们夫人的内侄,亲上加亲,大人把小姐许配给了他,这次

是为公干来到京州,衔命来拜侯王将军。”

听说是卢方的内侄兼女婿,这位牛千总肃然动容,连忙捧着帖子进了一处帐篷,没多

久,一个穿著便服的老者跟着出来了,卢安上前请过安道:“王将军,您大安。”

王慕和没什么架子,对卢安更是客气,抓住他的手,摇了一阵子,笑嘻嘻地这:“安哥

儿,难得,是那一阵风把你给吹了来的?”

寒暄数语,卢安接着就低声把李益笼统而简单地介绍了,他倒是很懂得措词,十几句

话,把李益名动公卿,除奸伏贵等种种事功都说了,王慕和的神色更为庄敬,跟着卢安往前

迎来,老远就拱手道:“李公子,失迎,失迎,老朽不知道公子会于深夜光临,有失远

迎……”

李益笑笑,依子侄礼向他请过了安,随即含笑道:“再晚正怕夜深打扰,诸多不便,直

等到了这儿,才发现是多虑了,看此地妙舞欢歌,似乎是宴乐方兴……”

王慕和笑道:“今天是拙荆族中的几个元老王公定期前来叩诣,才按照他们的习惯,略

予款待,公子在长安也知道,胡人聚宴,都是以月为度,月出始兴,月到中天,情趣最浓,

月朦而散,一闹就是一整夜……”

笑着又对李益道:“公子如果有兴趣领略一下塞上风光,这倒是时候,盛筵正开始,来

了你这位贵宾,将使他们更为高兴,只伯他们太吵闹了,公子不太习惯。”

李益看看广场上盛筵的情状,也笑道:“再晚夜作不速之客,正为一倾塞外情调,长安

时有胡宴,闹得比这更厉害呢,比起来,这还算是斯文的。”

王慕和道:“胡人的宴会要视对象与宾主的身份而异,今天来的全是拙荆的臣属,他们

不敢放肆,较为规矩一点,再过一两天,有几位部族的酋长要来,那时公子看他们闹吧,因

为彼此身份平等,没有了约束,才是真正的狂欢盛宴,很可能会夜以继日,一连热闹个好几

天呢……”

一面说一面执了李益的手,把他带到广场中间,由那位牛千总用胡语大声向宾客介绍了。

那些客人倒也干脆,找出腰刀,高举着欢呼了三声,灌下了一爵酒,作为欢迎的表示

后,又坐下各管各的吃喝了。王慕和把李益请到一座小帐幕中,对坐好后,侍儿送上酒菜,

都很别致。

酒是葡萄酿的,色泛鲜红,倒在羊脂似的白玉杯中,尤为鲜艳动人。菜肴都是烧烤的肉

脯,只是已经用小银刀切好了,盛在金色的漆盘中端过来。

王慕和举杯相邀道:“公子请,这种胡式的聚宴有个好处,就是免去那些繁文褥节,宾

主都能享有充分的自由,不必引揖进退,坐下就吃,醉了就睡,醒了只要席未散,可以继续

再吃再喝。老朽与拙荆成婚时,一次宴会,足足连续了一个月,喝掉的酒据说可以流成一条

河,各处的酋长王公都来,连营百里……”

他的眼中闪着光,似乎还在追忆着往事,李益却轻哦了一声道:“这果真是塞上一大盛

事!”

王慕和有点讪然地道:“其实也平常,塞外各族亲王联姻,差不多都是这等场面,只是

我们的习俗不同,尚为初见,才觉得新奇而已!”

李益笑了一笑道:“宾客连营百里,饮宴连月,酒注成河,肉积如山,恐怕要石崇之

富,才款待得起。”

王慕和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老朽是个穷措大,拙荆因为是族中的郡主,款待的事宜由

她们主办,消费的情形老朽不清楚,不过据老朽事后问起来,才知道并没有赔,而且还有得

润余的,来的客人吃得凶,他们送的馈仪也很丰厚,牛羊都是成群地赶了来,明珠斗计,白

璧驼载……”

李益笑道:“胡人慷慨好客之风,再晚是久已闻知了。”

王慕和道:“这是习俗使然,他们对金珠财货的观念较为淡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随积随用,而且他们遗给子孙的只是一些名誉与地位,不计钱财,所以才轻财而尚友,胡人

有句俗话,血要流敌人的,钱要花自己的,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白手成家,即使贵为王孙公

主,也很少承受先人的遗产,与我邦的风俗迥然不同……”

李益道:“这也与环境民情有关,有土斯有财,他们居无定所,始终不着根,因而也就

没有财富之观念,更不会为子孙作马牛了。”

王慕和大笑道:“公子说得对,看来公子对胡人的风俗习惯颇有研究。”

李益笑这:“再晚先前对此毫无所知,不久之前,为了要来拜访将军,才略略地问了一

下,入境问俗,以免失礼,而且再晚还有些不明之处,要向将军请教的。”

王慕和连说了几句不敢当,然后才道:“公子有什么问题,老朽但凡所知,无不尽力为

告。”

李益沉思片刻才道:“将军方才说几天后将有几位胡人酋长来访,这是常有的事吗?”

“不!不!通常是不会有的,这次因为突厥人的两大主部的酋长有了磨擦,经人调解讲

和了,心中仍有芥蒂,因此本来在西莫尔部境内召集的大公会议,东莫尔大公认为到那儿去

有辱尊严,坚持不允,如果没有他的参加,又将引起突厥部的动荡不安,所以督帅史公命老

朽前往协调的结果,改在老朽这儿开大公会议。”

“将军在突厥人面前倒是声望极隆,一言九鼎。”

王慕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朽那有这么大的面子,还不是因为拙荆之故,跟他们较

为近一点,再者因为老朽身为天国上将,有我大唐天子的盛威为后盾,他们要客气一点。”

“东西莫尔两部以那一部较强?”

“势力较盛的是西莫尔部,有十几万人,东莫尔汗瓦达大公部十万众,略逊一筹,不过

瓦达大公近与吐蕃人联姻,若得吐蕃支持,势力将胜于西莫尔,西莫尔汗的也先大公跟拙荆

是远房亲谊,颇为忧急,向史帅求助,史帅命老朽前往斡旋,总算才使得瓦逢点头首肯。”

“突厥人只要有十几万众就可以纵横境内了?”

“整个突厥人也不过才几十万之众,分成了二三十个小部族,有的只有一两万人,也算

是一个大公部,这是因为他们的领地贫瘠,地旷人稀之故,谋生不易,人口也很难增加,再

加迭年的战争、天灾、瘟疫,死的人也不少,这还是十几年来增加的,前些年人口更少,就

是十几万人中,去掉了妇女老弱,真正年轻力壮的壮了不过才三四万人而已,就是因为这个

原故,河西之地以七万余众的军力,才可以稳稳地镇压住他们,因为不管那一部,郎使举族

以起,也不是我们的敌手。”

李益道:“若是他们一起联合起来,倒是很可怕!”

“是的,不过很少可能,因为这些大公们都不甘屈于人后,若是有了征伐,我们一定会

知道,加以援助,就不伯他们有一个人起来了,我们只要随时注意这种事,就可以一直维持

着优势。”

“东莫尔联合吐蕃,这件事颇为可虞。”

玉慕和笑道:“那也不值得紧张,他们互相结姻,却连不起来,因为他们被河西隔开

了,军力无法集结,还是等于空的,如果我们肯借道,则情形又当别论,所以我们的力量,

足可左右大局。”

李益想想道:“在开大公会议时,各部的兵力都会带来的吗?”

王慕和道:“大公会议三年开一次,旨在选出一个共主,以解决各部的纠纷,纯为和平

性质,当然不准把人都带来,可是他们以军力部众多寡来定强弱,共主之膺选,也是以此为

准,多少总要带点人来,大概每部总有一两千的骑兵吧!”

“那他们一起来了,将军这儿容得下吗?。”

“此地乃我大唐领属国境,虽是拙荆之行宫之所在,也不能容彼等轻易行动,他们带来

的卫士,至多不会超过二十人,其余的甲兵人骑,一律在五十里外扎营等候。”

李益算是完全明白了,略一沉思后才道:“将军,假如在开会的期间,他们的族长之间

因为意见不和,互起冲突,当场闹了起来,那可该怎么办?”

王慕和道:“这是常有的事,胡人性情粗暴不文,每因细故而起口角,甚至于当场拔剑

而斗者,也属司空见惯,这时候的地主国主就负责解劝折衷了!”

“若是解劝不了呢?”

“那就要准备战争了!”

“如果是那一族的族长在会中受了伤亡呢?”

王慕和脸色一变道:“这种情形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老朽也不知会如何,不过万一有那

种情形,恐怕将会很糟很糟,即使是别族之间的拼斗,牵连也会很大,连我的妻族以及本朝

俱将牵连进去,因为拙荆是地主,而聚会的地点又是我大唐的辖地,被杀的一方,必若认为

我维护不力,有负他们的信任,要求交出行凶者作为交代。”

“如果行凶者是另一族的王公呢?”

“找照职责,我们必须擒下凶手,交给另一方才对,可是如此一来,被擒下的那一边又

将认为我们偏袒,所以这使我们将陷入窘境,但愿不要发生这种事才好。”

他看见李益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心中一动,不由得问道:“公子,莫非你已有所风

闻,将要发生什么变故?”

李益笑得更为暖昧,王慕和急道:“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你真的听到有什么消

息,务请见告,老朽好迅速转告督帅加以制止,这实在不能开玩笑的。”

李益轻轻地道:“会期就在后天,史帅早已公出,将军是找他不到了。”

王慕和道:“不!咋日老朽尚且得到史公事令,说是为要维护会期的安靖,视导驻军守

防的情形去了,此时必在两卫前哨,监视各族的营地。”

“距此很远吗?”

“约有百里之遥,快马半日可到!”

“假如有二三十位胡族王公聚会,每人携众千人,扎营一处,两三万人,连系甚

广……”

“是呀,他们在青玉湖畔扎营,以湖为幕,是个很壮观的场面,明日午后,老朽就要前

去欢迎他们,公子如果有兴趣,也可以看看,对了刚才说的事……”

李益神色一庄道:“将军,在我的预料中,一定会有变故,而且这变故之生,你必须自

己作主设法了结,不能去找史帅,而且也找不到他。”

王慕和听得一怔,觉得事情不对劲了,正要请道其故,李益道:“此处谈话不便,能否

请借一步……”

“不妨!这儿都是老朽的自己人。”

“将军,据我所知,你没有几个自己人,大部份都是史帅的人。”

“那有什么差别呢,王某身为大唐要员,此心耿耿。”

“将军,若非知道你忠贞可靠,再晚就不会来了,但史帅的人,未必就是将军的心

腹……”

“这是怎样说呢,难道……”

“将军,话很难说,可是事情关系太大,史帅的作法虽然不能算是背叛朝廷,但是却不

无,故生事端而引起兵祸之嫌,你我必须在一个秘密状态下才能谈话。”

王慕和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是看了李益凝重的神态,知道事情假不了,皱眉道:

“公子,这就难了,这所城堡虽是老朽的私宅,但是由于地位特殊,也等于府卫的营区,老

朽既无私人,四处都是同僚弟兄,而且他们为了职务所关,在这段时间内,对老朽的身体有

保护之责,行动跟随,,老朽也不能故意避开他们,如果事情与史帅有关,则叫他们回避就

更不便了。”

李益心中一动道:“这些人是监视将军的?”

王慕和苦笑一声道:“那当然还不至于,他们的职责确是保护,可是叫他们避开了,不

是反而显得着了形迹吗?老朽问心无愧,但因为拙荆是胡人族长,督帅即使小心防范一点也

是应该的。”

李益看得出,这位将军的行动也不大自由,不由得一叹道:“将军,你竟连一点私人的

自由也没有吗?”

王慕和道:“那倒不然,若说老朽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连一个心腹弟兄都没有,这话谁

也不会相信,只是老朽为了表示心迹无他,每逢与外族有交谊之际,都把自己的弟兄遣调他

处,随行护卫,都由另一队的人来担任,因为老朽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这是个很聪明的办法,正因为他懂得避嫌,所以才能身为异族王夫而兼上国将军而不受

猜忌,李益发现这位老好人并不如入所想的那么老实,他的内心颇有城府,正是大巧若拙的

最高手法之表现。

这个发现使李益很高兴,如果王慕和真是个懦弱无能的人,纵然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

他也没魄力担待。

他必须要是个外拙内巧的人,才能够知所取舍,完成自己的计划,相信自己的推断。

因此李益一笑道:“再晚应该去拜见女汗一下。”

玉慕和道:“这……不大方便吧。”

“应该的,再晚的预室卢小姐对王妃颇为思念,有一点薄仪托再晚前来转交的……”

这句话他说得较响,让门口的入可以听见,王慕和却低声道:“公子,拙荆的身份略有

不同,她究竟是突厥的女杆,尤其是这两天她的臣民前来觐诣之际,她的利害就要考虑到她

的臣民,有些事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不!这件事不必避讳她,而且更应该让她知道。”

王慕和仍是有点犹豫,李益道:“将军,兹事体大,如果你不当机立断,将来事情发

生,恐怕你是受累最大的一个人,不仅会影响到你们夫妇的和谐,更有甚者,恐怕还会为王

妃那一族招致灭族之祸。”

王慕和更为吃惊了,而且看见李益已站了起来,只得在口中连说不敢当,却仍然在前引

路了。

后面一所较大的帐篷是王慕和的私人居室,也是瓦刺部女汗脱欢儿的行官,置得较为华

丽。

王慕和带着李益来到帐幕前,他的随从侍卫倒是止步了,另由几名胡族的人接待进去。

帐幕中很静,脱欢儿正跟她的小儿子也就是她族中的小王子对坐着叙家常。他们母子一

年中只有这几天相聚的时间,显得特别珍贵。

王子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长得很魁梧,女汗是个慈祥的妇人,但是也显得相当精明。

他们对王慕和乍带一个陌生的客人进来觉得很突然的,但是也很礼貌去款待李益,因为

他们知道王慕和很慎重,绝不会随便带人前来。

听见李益的身份后,他们更是热切了,王妃笑向李益道:“妾身托庇天朝,得令岳卢大

人庇护良多,感激万分,公子远来,妾身理当前往亲迎才对……”

李益拱拱手这:“王妃言重了,李益来得冒昧,若非事关紧急,李益也不会来打扰王妃

母子的亲情欢聚。”

王妃母子都是一怔,小王子道:“母后,既是李公子有要事相商,请容臣儿舍退。”

李益忙道:“王子请留下,事情与你关系很大,你应该听听,而且还要拿个主意。”

小王子道:“国事由母后作主,天朝的公务则由家君作主,小侄不敢置喙……”

李益笑笑道:“王子客气了,在下听说王千三年后即将接替令堂掌理政事,此事不可不

知。”

王妃弄不清楚,看看王慕和,他也是一付茫然之状,使得王妃很迷惑地道:“李公子,

他还是个小孩子……”

李益这:“十五岁不算小了。而且,三子少年英发,秀逸刚武兼具,王者之气概溢于形

表,将来绝非浅水之困龙,贵邦之兴,当应于令郎之身,而目前很可能就是天象之应的。一

个转机,而且也是贵邦一个存亡之机……”

没有人不喜欢听见自己的孩子受人夸奖的,而且瓦刺部在突厥族中只是个小邦,一向受

到同族的排挤压迫,幸亏她别具慧心,下嫁给王慕和,靠着大唐的支持,才算保全了国脉,

所以李益的这番话不但引起王妃的注意,也深深打动了她,于是不再要小三子退出了。

四个人围着矮几坐下,李益才低声说出了他的猜测,首先惊骇的是王慕和,差一点叫了

起来:“史督帅不会这么做吧?”

王妃也道:“史帅是个很持重的人,再说他原本是为了息争,才要外子把大公会议争取

到这儿来举行;又怎么会故意挑起争端呢?”

但是小王子却道:“李公子的推测可能很有道理,王儿前来时与东莫尔的世兄大公只差

先后一脚,曾经看见一队大唐的人员进入他们的营地。”

王慕和道:“现时唐胡之间,虽已暂以长城外五十里为界,但并未出之以明定条文,只

是双方自行加以默认而已,突厥大公会议在此聚开,各族工公俱有随侍骑队前来,大唐将士

守土有责,自然该去看看。”

小王子道:“父亲,胡人骑营驻在青玉湖与白亭海之间,那是胡人的领地,而且是在孩

儿的领辖地内。”

王慕和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你的情形特殊,而且那儿既然辟为各族王室的驻区,暂时

就不属于谁所有,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行动的。”

“话是不错,但孩儿究竟是地主,别族的人来到,多要向孩儿递个照会,这是礼仪所

在,大唐军马出入该地,虽然因父亲的关系,无须按照一般的手续,但是也应该向孩儿打个

招呼,何况那些卫所的将军们,都是孩儿的叔叔长辈,孩儿都认识,更不会对他们失礼的,

为什么见了孩儿,反而匆匆地过去了呢?”

脱欢儿女汗神色微变道:“将军,这太不应该了,王儿年纪虽小,未曾正式授杖登位理

政,但是奶的同僚们都知道而认识他的,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难道因为他是小孩子而不加

理睬了吗?”

“这怎么会呢,恐怕是其它节度区下的士卒,不认识咱们的儿子,我会禀明史公加以追

查的。”

脱欢儿女汗怫然道:“这更不可能了,突厥王公大会是何等大事,河西部署因为职责所

在,来看看还说得过去,别的使节镇军擅自前来,问题就更为严重了。”

王慕和道:“所以我才要呈明史公,加以严究!”

李益冷笑道:“史怀义治军尚称谨明,而且是河西一带的主镇,别的节度使区人马怎敢

轻易犯境呢?而且他们要想到达那里,势必经过河西所领的驻卫军区。在这段期间,绝不会

放行的,恐怕是我所担虑的事情证实了,而且史仲义本人就在军队中,为了怕王子认出来,

所以才连招呼都不打,匆匆地溜了过去。”

王慕和心中一样的相信这是最大的可能,只是自己不敢承认而已,听见李益这样说,急

得忙加辩解道:“那就一定是我同僚的部属,因为认识小儿之故,才未加招呼。”

脱欢儿冷笑道:“你现在是凉洲本卫将军,在职司上就是副帅了,如果是其它同僚们的

部属,更应该对王儿客气一点。再说他们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只有史师自己在场,

才敢如此托大,将军,你倒是要注意了。”

王慕和急道:“假如是史公在内,我们就不便动问了。”

脱欢儿道:“这是什么话,如果是史师在内,你可以不问,我倒要问问清楚,此举是何

居心?而且他进入的是东莫尔也先王汗的帐地,就更为可疑了,他跟也先并没有深交,有也

不该于此时前往探访……”

“唉!夫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是主帅,我怎能去责问他呢?”

女汗沉声道:“你也许不便,我却可以的,我在你的立场上,是部属的妻子,对他应该

恭敬,在我的本身立场,却是一族的女汗,更是这次大公会议的召集人兼地主,更该问问清

楚,在大公会议开始之前,我一定要问明白。”

王慕和道:“夫人,千万不可如此。”

李益也笑道:“女汗,这的确不能问,问了只有更糟,如果他存心居间挑动纷乱,你一

问使他提高了警觉。”

女汗道:“我就是担心这个,万一他真有此意,在大公会议上玩点花样,引起了东西莫

尔之战,我们这一族就惨了,因为我的领地恰好夹在他们中间,战乱一起,必定是在我的境

内作战,首先蒙害的是我的臣民,何况与会的大公如有所失误,就是我的失职,将要受到全

体与会大公的指责,不但没有人会帮我们说话,很可能还会趁机灭我种族,瓜分掉我的领

地。”她侧过头来望着王慕和道:“将军,你可以不关心这个,但是我却不能坐视这些事发

生呀!”

王慕和感到非常不安地道:“夫人。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怎么会不关心,虽然那是你

的族人,可是我的儿子在那儿要继任族长的,尽管他的身份高贵,但仍然称呼我一声父亲

的。只是我认为不至于如此,史督师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的,这对他全无好处……”

三个人六只眼睛望向李益,李益笑了一笑:“史仲义会这样做的,因为这是保存他权势

地位的唯一方法。”

这番话使三个人都为之一震,李益道:“本来这件事属于朝廷的机密,我不该轻泄的,

不过我信得过三位。”

他说出了朝廷调戍的计划,王慕和道:“节镇跋扈,拥兵自重是最大的一个原因,因为

他们带这些兵太久了,彼此关系密切,感情日深,遂至除一帅之外,他人无以能令,朝廷能

想出这个调戌的计划,实在很切中时弊,也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发现,不知是那一位能臣想

出来的……”

李益到这时候,忍不住得意地道:“办法是李益想的。”

“什么?是公子的卓见?了不起,了不起,真想不到公子这么年轻,且又是文科进士,

居然对兵事如此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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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38:34|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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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心中实在高兴,口中却道:“李益侥幸出身世家,文武两途俱略有所窥,不过这回

是与兵法无关,任何事情都一样,日久而弊生,朝廷对地方太守以上的各地司员,每六年一

易其牧,目的也是在防止牧领一地太久,与该地司吏相互沟通。易生弊端,只是没有想到也

能引用到军方来而已。或者朝廷早已想到了。只是碍于种种困难,不易实施,故未敢轻举妄

动而已,李益这次衔命前来,自许必成,原是以为史帅在家岳手中接掌此职,不过才半年,

尚不易造成将帅一体的情形,那知道史仲义仍然如此混帐……”

女汗道:“将军,如果李公子果真赉有易戌的延旨,那么史帅就真有策动胡乱的可能

了,唯有这个办法。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借口边处有变以抗廷旨!”

王慕和低头不语,半晌才沉重一叹道:“东西莫尔势成水火,迟早都难免一战,史帅看

准了这个机会,暗加策动,办法是不错的。”

李益道:“将军莫非是赞成他的作法?”

王慕和道:“东莫尔汗也先续弦娶得吐蕃公主为妃,等于手中获得了两股实力,只要能

够助长其势,击溃了西莫尔的霸权,则突厥与吐蕃两胡都会向着他,河西的屯卒原为防止这

两族生乱,以战略言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李益笑道:“但将军是较为倾向于西莫尔的?”

王慕和道:“那是为了拙荆的关系,拙荆与西莫尔汗略有亲谊,而西莫尔能霸主突厥,

多少也是得着拙荆这一支的助力不少。”

女汗叹道:“将军,这个你就太客气了,西莫尔汗是妾身的表兄,但不足为倚凭的,因

为突厥一向是采取王族联姻的制度,王公不婚平民,那些族长王公,论起来都有亲戚关系,

而且亲谊之远近,也不是友好的主要条件,实力才是他们注重的,妾身与西莫尔交好是相互

的关系,他因为妾身下嫁将军之故,能得大唐之支持,因而对妾身这一族较为友善,而妾身

也为将军之故与之交好,换取得边境之和平,因为他目前是突厥诸族中最强大的,只要他不

动,别的族也就不敢动了。”

小王子也道:“母亲说的是,孩儿这几年来,根据观察体验的结果,发现了各族之间,

都是因利害关系而存在的,举足轻重的还是大唐的军力,谁得到大唐的支助,就可以称雄突

厥,如果东莫尔汗得到了史师之支持,又有吐蕃的兵力为之臂助,吞并突厥各族绝无问题,

只是如此一来,突厥又将多事矣!”

王慕和道:“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一族是没有问题的。”

李益笑道:“那恐怕只是将军的想法,瓦刺部既与西莫尔交好,自然为东莫尔视作西汗

之盟翼而在铲除之列。”

“我相信史帅不至于此,他对我如何交待?”

李益笑道:“将军实在太天真了,你是家岳特别推荐的唯一原属旧员,他自然会冥然在

胸……”

“卢公用人无私,完全是拙荆之故,知道我在胡人中有制衡之力,才特予留用的。”

李益道:“史帅可不这样想,他以为将军是家岳的私党,而李益此行,尚有家岳的便

书,要他支持更戍之议,他既然拒受此议,自然也不会再顾虑到将军这边的关系了,说不定

还想借此机会挤掉了将军……”

“这……史帅对我太不了解了。”

“不错!他如果了解将军的胸怀,一定会在事前与将军磋商一下。可是他一言不发,潜

入东莫尔的营地筹划从事,可见已对将军动疑了。”

王慕和脸色苍白,吶吶道:“这……史帅实在不了解我,老朽从军多年,从无二

志……”

李益笑道:“他倒不是忌讳将军有二志,否则他就不敢这么做了,正因为他看透了将军

没什么好作的,所以才放开手来干。”

王慕和沉思片刻后才叹道:“李公子既然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老朽偕同全家妻小,敬

向公子致谢,遗憾的是我们除了睁着眼,静候命运的安排外,却没有一点办法。”

李益微笑道:“将军何丧气若此?”

王慕和长叹道:“此外别无他策,史帅是把我们给坑定了,所以才不打招呼,径予行事

了,如以事功而言,他能支持东莫尔主盟突厥,同时也拉拢交好吐蕃,一举而抚两边患,未

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朝廷想来不会太怪罪他,当然,他必须成功,如若失败了,则擅启战

端的罪名就够他受的,所以我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因为他成功了,仍然是河西节度

使,武人功业,到此已算是极顶,还有什么可争的?何况得冒险去争。”

李益道:“节度使不过是一地方镇,武将尚有封侯拜相,晋封国公的机会,享万代的富

贵,节度使对一个有野心的人而言,还差得远呢。”

王慕和摇摇头:“公子,你是从长安来的,应该看得清楚,王公将相,那里比得上个节

度使痛快,伴君如伴虎,又怎及节镇轻松自在,天高皇帝远,领军十万,辖地千里,生杀以

之,南面不易。”

李益笑道:“没这么威风,朝廷前些年是迭经变乱。无瑕他顾,而节镇又是驻守边廷,

贸然更动将导外族入侵之险,所以才养成了节镇跋扈之风。但此风不可长,渔阳安氏父子兵

变之后。天宝一乱,朝廷已经深体到节镇乃祸乱之由,亟须整肃,计划是渐进的,能更易则

更易,不能更易的,则设法培植其部属,分化其兵权,初设节度使,不过才十地而已,短短

数十年间,已经增为三十九处,兵额未增,幅地也没有划新,这增加出来约二十九镇,还是

从原有的十镇中分据出去的,而且分据之势,有增无减,越分越多,事权越小,终将为朝廷

所控制。”

王慕和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脸上现出了惊色,李益笑道:“将军,李益以一介书生入

仕未及两年,这些军国大计本不应该知道的,而李益偏偏知道了,可见李益受兵部高大人之

密托便宜行事之举不是凭空捏造的呢?”

“公子言重,公子言重,老朽从未怀疑公子之身份与使命,否则就不会与妻子相商于

此。”

李益点点头笑道:“将军信得过李益的使命就好办了,因为李益另有借重之处。”

王慕和正在为此惊疑,李益跑来点明了史仲义的行动,又说明了他所衔的密使任务,一

定是对自己有所要求,只是不知道要自己干些什么。

但是李益没有等他开口,就先反问脱欢儿道:“女汗对于将军所分析史帅的行动利弊功

过有何意见?”

脱欢儿很慎重,想了一下道:“外子是大唐将军,他是以大唐的利益为先,妾身以王氏

妇人的身份,自然以夫君之言行为是,但妾身另有身份是瓦剌部女汗,就得为族中臣民的存

亡安危着想,实难两全……”

李益道:“女汗如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则根本不应该参与此会,因为这是国家大事,夫

人理应避嫌不予知闻的,李益特地请见于密室,就是要问问女汗的意见。”

脱欢儿道:“妾身当然要反对,因为东莫尔部汗也先对敝邦向无深交,彼若当势,敝邦

必受其凌毒。”

李益笑着点点头道:“女汗的话很实在,可见诚意,那李益就不虚此行,可商心腹了。”

脱欢儿诚恳地道:“事关本部数万臣民的生死存亡,妾身敢不特诚以剖,尚求公子大力

成全。”

小王子也道:“李公子,母后所言仅为一邦之利,小侄还有一点意见,却是为了大唐与

突厥共同的利益,据小侄所知,东莫尔部汗也先悍勇好斗,野心勃勃,贪鄙而好色,宫中佳

丽美女,数几近百人……”

李益笑道:“这倒不算多,天朗上国,后宫佳丽三千,这虽是夸大之词,但千余人是有

的。”

小王子笑道:“这个小侄知道,臣属小国,规模本不足与天朝上邦相较,不过小侄所说

的百人乃是指他的姬妾嫔妃而言,加上侍从的宫娥婢仆,歌技舞娘,亦不下千人,几足与大

唐天子媲美了。”

王慕和皱眉道:“小孩子,关心这个干吗?”

小王子笑笑道:“父亲,孩儿不是羡慕他的多姬,而是向李公子剖析此人之雄心,以他

对声色之好,却远去求姻吐蕃的公主,据知那位公主又胖又丑,在他们吐蕃本部的贵族都无

与论婚,也先却厚币纳娶,成婚一年,居然恩爱异常,把宫中的绝色佳丽都冷落了,由此可

知此人心计之深,他能舍弃私欲而为此,可见其功利之心极重,这样的一个人,又岂是主盟

突厥就满足了?”

李益不禁对这十五岁的少年另眼相看,他年纪虽轻却极有见地,连他的母亲也悚然动容

道:“王儿,真想不到你的观察如此详细!”

小王子笑道:“臣儿受母后之重寄,准备将国事见付,对吾邦之安危必须关心,因此对

一切左右邻邦的动静都要注意留心,除了看表面的事态发展,还要进一步去思索其用心企

图,见有与吾邦利害相触者,才能预为之计。”

李益动容道:“王子高瞻远瞩,异日必为一英明有为之国君,李益预为贵邦贺庆得主,

而且,也为贵邦预庆得势,现在就有个绝好之良机以抒发殿下的英明。”

小王子似乎很能了解到李益的用意,笑笑道:“多谢李公子,小侄把愚见说完后,如果

公子认为小侄尚堪造就,还请多予教诲提掖。”

“殿下言重了,李益洗耳恭听。”

小王子笑道:“方才家父剖析史帅如真有助长东莫尔之举措,自表面看,似乎有利于大

唐,但是往深处想,则两受其害,因为也先势力日长后;其兼挟突厥与吐蕃两族之劲旅,岂

甘株守边夷荒瘠之地,中土之丰沃,一向是受边夷觊觎之地,到了他势盛兵广,进掠中原,

史帅就悔之晚矣!”

李益道:“高论!高论!李益正是担虑史帅之举,为饮鸠止渴,才来找令尊密商大计。

史帅为本身功利计,故昧放大局,但李益则为国家安危计。断然不能容许他这么做。”

王慕和叹道:“老朽也知道不妥,可是他是主帅,而且在他未曾造成事实前,也没有任

何证据可以入之以罪,更没有方法阻止他……”

李益笑笑道:“方法当然有的,只要肯做、敢做,不会没有办法,只是要担点风险。”

王慕和忙问道:“什么风险?”

李益答非所问地道:“将军,我好象听你说过,你现在所担任的职务,也是史帅以前所

担任的,在一般的节镇署中,担任府卫的将军,都被称为副帅的。”

王慕和苦笑:“公子别开玩笑了,史公在令岳卢恩相手中虽任府卫将军,但是他已为令

岳荐为留后,视为当然的接任者,故而以副帅称之,老朽却没有这份荣幸。”

李益笑道:“但是史帅并没有荐请他人留后呀!”

“他接任才半年,而且他的春秋正富,目前不必急于斟酌留后的人选。史公虽是先任了

好几年的府卫将军,一直到被奏荐留后,才被称为副帅,所以府卫将军并不一定是能称为副

帅。”

李益道:“但是奏请留后的人,一定是居于府卫将军之职,这总不会错吧?”

“是的,那是为了留后的人选要继长镇使节帅之职,从府卫将军上着手,较易驾轻就

熟,只是老朽却无此可能。”

“为什么呢?史帅并没有什么私人……”

“李公子,这问题谈来太没意思,老朽戎马半生,而今年事已高,目前这个职务,老朽

已经很满意……”

“将军谦淡为怀,令人钦佩,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荣枯穷通,一半在

势,一半在命,将军何必又太谦虚呢?你如果无意进取,以为就此满足,恐怕想得保令名以

终也不见得能如意,但事在人为。如果将军有意进取一下,则节使镇帅,自头功名,未必不

可期。”

王慕和多少明白一点,双手连摇道:“公子。老朽不敢存此奢望,事实上也不可能,因

为老朽在此已立了根,小儿学的是文事,耕读故园,祭扫先人庐墓,老朽的家属于此,拙荆

不惯他居,老朽也无意他就……”

李益沉着地道:“将军,我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凉州帅府,以将军与女汗的关系,再加

上令公子不日即将正名于塞上,河西所署由将军来主持才是适合的。”

王慕和道:“不可能,否则令岳卢恩相也不会荐史公留后以继,若论资格,同僚中无人

能比老朽更久,若论胡情,也无人比老朽更熟……”

“所以再晚才替将军感到委屈。”

“公子过奖了,老朽说那番话,并无不平之意,而是老朽有自知之明,老朽虽居武职,

但实非将才。能够有今日之地位,老朽已心满意足……”

“将军,你这个地位已经保不住了!”

“这个还不至于,老朽一生与人无争。”

“但是将军却在无心中犯了一个大错,错得谁都帮不了你的忙,如果史帅真有意联东莫

尔而伐西莫尔称霸突厥,女汗的名位恐将不保……”

“这……老朽想不至于因为老朽是大唐的将官,而且这次将大公会议协调至敝堡召开,

是出于史分之授意与请求,不管他有何举动,一定会最先考虑到拙荆这一族……”

李益笑道:“将军绝对有把握吗?”

“是的,因为老朽与突厥之间的亲密关系不容更代的,即使东莫尔的也先大汗主盟突

厥,也不会对拙荆的瓦剌部有所不利,史帅也会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老朽才认为史帅即使秘

密到东莫尔部协谈而有所举措,都将保全瓦剌部。”

李益道:“将军的分析不为无理,可是我知道这次的情况不会如将军所想的,促使史帅

联东而挫西,固一则为借故而中止朝廷易戍之策,自保其权势,而将军本身惹下了的麻烦,

也有一点关系,他才敢这么做的。”

王慕和脸色微变道:“老朽自信从来也没有什么大错。”

“是的,不过这是一个无心之失,只是错得不可原谅,史帅如果确实不同意更戍,大可

以用很多理由推拒的,他之所以不惜促使外族兵变而保全本身,就因为他知道这个错失可大

可小,朝廷如果要决心动他,即以这个理由,也可以下旨撤免了他的职务。”

“究竟是什么事件呢?”

“事情的错失不止将军一人,但将军的情况最重,所以他要发动这次事变,而且决心牺

牲将军与突厥部所建的良好关系,也是仗着这个凭借,将军与女汗联姻,一则固为将军之英

武,获得了女汗之垂青倾慕,再则也是朝廷借联姻之事,促进二邦之间的和平……”

王慕和看了他妻子一眼道:“是的,当初联姻之时,突厥诸部,甚至拙荆内大臣反对的

也很多,幸得朝廷大方支持,以重兵为后盾才平息了各王公的阻挠,而且瓦刺部也因为同族

绪部的压力日深,非得大唐之助才能自保,因而才取得各大臣之谅解,老朽与拙荆的婚姻,

在开始的时候,是邦国之利而促成的,所以老朽有把握认为史师不敢牺牲老朽这一点渊源。”

“但咎在将军,他就振振有词了,而将军的错失,就是建下了这一座城堡!”

“这虽是老朽的私人城堡,但却是为了公务……”

“名义上它是属于将军的私有的,而且又设在凉州境内,归究责任,将军无可推托。”

王慕和道:“公子,老朽究竟犯了什么过失?”

李益笑道:“将军不该在外面建了那座高墙。”

“那是为了地处凉州境内,而汉胡同处,生活习俗各异,为了避免混杂不便,也为了不

致惊世骇俗,胡人习惯席天而幕居,设营广大,如果外面要设防来禁止城内居民来往,动用

的人力太多,所以才设一墙以隔。”

李益道:“但是将军不该动用了筑城的材料。”

这句话使得王慕和为之一震,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李益又道:“再晚此来,名义上是督

促修城的专使,实际更戍是秘密的任务,史帅本来态度也是很强硬,径予拒绝,可是再晚提

出了各卫营的将官在此营屋者颇多,而且动用筑城的砖块者也比比皆是,这才使他着了

慌……”

王慕和愕然失色,女汗立道:“这很严重吗?”

李益道:“很严重,自秦始皇赢政建筑长城以来,即订有严律,私拆城砖者大辟,此律

虽经数朝而千年,未尝更易!”

脱欢儿女汗急了道:“将军,既然这是件很严重的罪行,你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王慕和叹了口气道:“这一条律令保持千年不易是不错的,可是很少有认真执行的,当

然,民间私拆城砖来盖房子是不行的,可是我建这所城堡时却是得到历任主帅默许的,凭心

而言,这地方只是挂着我的名义,并不是我的私产,而由私人作主买卖的……”

李益道:“不错!严重的是别的人,但是有了将军这一道高墙,别的人就有话可说了。

责任严重的是史帅。”

王慕和道:“这倒怪不得史帅,他上任不过才半年,而这些砖块被移来营造私居,不知

是那一年的事了。”

李益笑笑道:“不错,谁都知道怪不得他,平心而言,这并不能构成多大的罪状,但是

对史帅却不然,他拒绝谪戍之策,心生疑惧,朝廷如果在这个题目上大做文章,他就难辞其

咎,因此他必须要弄点大事情出来,使朝廷在一时间对他无以为计,再立刻设法弥补……”

“这又怎么能弥补呢?”

李益笑笑地道:“为别人的砖块来源找个出路,战乱一起,如果东莫尔人并吞掉西莫

尔,再对瓦刺部来次彻底的征服,毁了女汗的部族后,这座城堡就可以拆除了,只要捣毁了

一部份,他就可以振振有词地辩说那些营将的私宅所用的砖块,都是由此处搬去的!”

王慕和色为之变道:“这是什么话?”

李益笑道:“这个既非城塞。又非城堡,只是一个在战乱中被捣毁的胡人内战的战场而

已,把此地砖块移去营建将官们的私居是说得通的,即使那些砖块原为筑造城塞之用,咎也

在将军了。”

“笑话,老朽难道就不会开口说话了?”

“如果是大公会议在此召开时发生兵乱,将军也一定会在此地,能够声辩的机会恐怕不

多了。”

王慕和道:“这么说来,他是打算牺牲老朽了!”

李益笑笑道:“只要他能够把新得势的东莫尔人安抚下来,朝廷不会轻易地为突厥的内

乱而发兵的,因此对将军的捐躯也只能不了了之。”王慕和道:“这……老朽实在难以相信

人心会阴恶至此,老朽与他素无仇隙。再说,其它的同僚也会知道的,他岂能一手遮

天……”

“恐怕是如此,其它那些将军们也一定会极力支持他,因为擅拆城砖建私室的事他们都

有份。”

他从身边摸出了一张字条,递过去道:“这是再晚的副手方子逸先生在调查时发现的牵

涉拆砖者名单,另外六位戍卫的将军,五位都在内,将军请过目一下。”

王慕和看看名单,呆了,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相信这个年轻人所作的推测,意识到灾祸

降临了。

小王子也道:“父亲,李公子的话很有道理,恐怕史帅是决心要将父亲作牺牲了,否则

他要联东莫尔以制西,在大公会议时制造争端,怎么会不与父亲商量呢?他应该知道父亲忠

心唐室,如果他的措施是能对大唐有利,父亲也必定会赞成的。”

脱欢儿女汗道:“是啊!将军,瓦剌部在突厥只是一个中等部族,虽然与西莫尔较为接

近,也是受到将军与大唐的支持才能受到托庇,否则西莫尔对妾身这一部也同样地存有排挤

之心,因此史帅的决策中只要能保存妾身这一族,妾身同样地会支持的,史帅隐瞒此事;显

然是要把将军与妾身这一部族一起牺牲了。”

王慕和仍在沉吟未决,小王子道:“父亲,你必须当机立断,不能再犹疑不决了。”

王慕和苦笑一声道:“掀动突厥内乱而中断朝廷更戍之策。与东莫尔人和交,助之称雄

突厥的确是条好计,这样一来,尤有助于史帅威望之建立,造成河西一镇的特殊重要地位,

在他有生之年,谁也无法动摇他的地位了,牺牲我而使其五处卫所的将军脱除了擅拆城砖以

营私宅的罪名,这个办法也行得通,自然更会得到那五人的支持。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无可

为力了!”

“为什么?难道将军就束手听任别人宰割摆布?”

王慕和叹道:“李公子,你也知道的,老朽虽掌府卫,将兵不过一万三千余人,这一万

三千余众是老朽有指挥之权,那是指与外族作战的时候而言,如果要他们对自己人发动攻

击,他们断不会从命的,此其一。何况就是全部听命,恐怕也不足与五万大军为抗!”

脱欢儿女汗愤然道:“可是我们又何辜要作为牺牲呢?”

王慕和长叹不语,小王子道:“如果史帅决心如此做,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这个

消息预告来参加开会的各族王公,取消会议,然后会同各族,兵剿东莫尔。”

脱欢儿女汗叹道:“那将是一场同类相残之战,东莫尔汗也有十万之众,而且他交好的

各部王公加起来也有十万之众,虽然其余的各部与西莫尔汗联手共有四十万众,超过他们的

一倍,但是东莫尔汗还可以从吐蕃处得到助力,实力并不比我们稍逊,战事既发,无论胜

负,都将异常惨烈。”

王慕和道:“岂仅是如此,如果史帅把他的七万余众,甚至于还可以从其它的四郡,借

调人马,最少可以遣出十万大军,帮那一边,那一边就胜定了。他既与东莫尔汗有约,自然

是帮他们。再者他们那边还有吐蕃加入,一举而示好两族,朝廷也会加以支持的,那你们还

有甚么希望呢?”

女汗和小王子都怔住了,王慕和道:“这还算他是参加战争了,如果他屯重兵于边境,

观望而不动,等双方战得精疲力竭,难分胜负,元气大伤,无力再战时,他才坐收渔利,又

待如何?”

女汗与小王子呆了,李益笑笑道:“将军究竟是老谋深算,恐怕史仲义就是这个存心,

大公会议上,大家带来的兵卒都差不多,当时是打不起来的,他只是存心挑起你们的纠纷而

已,然后再坐山观虎斗,等他把吐蕃突厥两部的精华都拖了进来,浴血苦战后,他再坐收渔

利,一举而定平突厥吐蕃二邦,建下不世的勋业。”

王慕和道:“史帅为人好大喜功,这正是他的策略。”

脱欢儿女汗沉思片刻才道:“他假如这样做,就大大地打错算盘了,突厥也好,吐蕃也

好,时时侵扰大唐边境有数百年之久,以我们的力量是绝对无法与东土天朝大邦相颉抗的,

所以从来也未能吞并征服过中原,但是天朝也未能把我们消灭,因为我们的疆土辽阔,却没

有占领的价值,我们的人民生活本就是在流动的,不像中原的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人民都

定居一地生了根,我们能战则战,战败就逃,大唐就是把所有的军卒都搬了来,也无法把我

们杀得完,我们可以十几二十年,无休无止地拖下去,到最后把大唐拖垮下去,先汉不是没

试过,声威之盛,前无古人,可是结果又如何呢?用尽了上几代积下的财富,却留下了一个

烂摊子……”

李益觉得关键已不在王慕和的身上,而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或者也可以说是在这个小王

子身上,因为他看见那个少年在母亲的熏陶下已经很懂事,而且女汗的希望也全寄托在这个

儿子的身上了。

李益审度了一下形势。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那就是在高晖面前出了那个主意。

主意是好主意,使得朝廷能够逐渐地控制节镇,但是那些节镇是否肯接受呢,当初他昧

于现势,提出的理由,简直幼稚得可笑,高晖是深深明白的,却不加说穿,甚至于怂恿自己

来一试,可能是也看透了史仲义的不可靠了,他要自己来试试,或者是碰碰钉于,目的很明

显。敦煌、甘州、肃州等郡并没有不稳之象,他们是依附卢方的,也可以说是卢方的死党,

朝廷为了抵制卢方,才弄了个史仲义来R加意培植,结果史仲义在凉州倒是指所成就。渐渐

已可把握住凉州的大势,朝廷才下诏调走卢方内升为中书令,只是没想到史仲义反而抓稳了

势力。

朝廷真正要控制的是凉洲的史仲义,但是卢方不知道。

卢方在凉州可能是受到了史仲义的一点压力,在有苦说不出的情况下内调晋京的。李益

到了凉州后,对节度使的权力才有了真正的认识,那远比干个担惊受怕的中书令强得多,卢

方先前离开凉州,可能还得到史仲义的一点保证,保证极力的支持,所以他到了京师,还可

以硬得很,似乎河西四郡,都是他的势力。

直到高晖透露了史仲义是朝廷派去接代卢方的人选,卢方才感到紧张了,因为其它的四

处节度使区所以支持他,只以为他是继续地握有河西一地的军力,史仲义只是他一手提拔起

来的心腹而已。

如果这个消息揭露,那四郡区的人对卢方的支持就不会那么热心了,卢方也就成了一只

去爪拔牙的老虎,再也吓不倒人了,难怪自己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盛势凌人的卢方会乖乖

地吞声忍气,赶到渭水来送行了。

而且自己提出了计划时,卢方十分热心,回去后连夜作书。派了专人急速送来,那些信

的内容,李益全看过了,对另外四郡的人,卢方的口气很重,似乎非要他们支持答应不可。

给史仲义的那封信,卢方却很冷淡,仅只是含糊说明遣小婿前来致候,并另有新任兵部

尚书高公所拟之军务要策,务希多予支持,关系大局,请吾弟慎思云云……

这封信初看平平,李益没有太注意,现在才明白,那实在是一篇杰作,他特别提出了高

晖,表示已经知道当年朝廷与高氏斯密定的策略及箝制边镇的手段,利用高晖来压迫史仲义

就范,也利用高晖来显示他现在已深入中枢,参与了朝廷的簌机密决策。

而且另外还有一点暗示,就是告诉史仲义,当初奶是有了朝廷的支持,暗中部署,把老

夫挤了出去,现在老夫也有本事,要你把兵权再交出来──可能就是这个暗示,才使得史仲

义急了起来,把河西的兵源分散置于四郡,再把他们的兵调来,最后弄得将士之间全无私情

的连系,大家都耍不起来了。

说不定卢方反而可以再给另外四处秘密地去一封信,透露内情,另作指示,遥遥控制了。

李益实在很生气,因为他真正明白了。

高晖在利用他,卢方也在利用他,假如不是自己的脑筋灵活,猜测到史仲义的行动,事

先到这儿来求证与深入了解,那就会被史仲义也利用上了!自己就在凉州,胡人生变,自己

还会为史仲义作个最有力的证明。

李益冷笑一声,暗暗地道:“好!你们利用我,我就办一件漂亮的事给你们看,不但要

干得轰轰烈烈,而且还要叫你们都后悔不止。”主意打定了,李益也把自己的腹稿再作一番

修正,然后才低声地把自己的安排,说给了脱欢儿女汗母子。

事情或许要冒险点,但是对瓦刺部却大有好处,听得脱欢儿女汗兴奋莫名,小王子振奋

异常,只有王慕和还在犹豫,因为这件事的关系太大。李益知道他的毛病,含笑道:“将军

放心,事成对你有好处,不成也扯不到你身上,因为要等我办妥了,你才着手配合,如果我

这儿办不成,你也是无能为力,那时只有你自己设法保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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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38:53|只看该作者
脱欢儿道:“李公子。如果你需要帮助,妾身这儿倒是可以提供一些人手。”

李益郑重地摇手道:“千万不可。女汗,这件事由李某来做,是大唐的内务,如果由贵

邦的人加入,内情就复杂,牵连得也多了!”

王慕和忙道:“是啊,夫人。奶的人是万万不可参予的,连下官的部属都不能介入。李

公子是客卿,而且他至少有着兵部高大人的手书与特使的身份,下官如若介入,就变成叛上

了,因此对这件事,下官要保持一个立场,如果李公子成功了,下官自当全力支持,如果李

公子那儿没有得手,下官只能尽到另一个立场的责任,告诉史帅说事机已泄,叫他不可轻举

妄动而保全你们。”

李益道:“将军,史仲义如果知道事机已泄,只会加速发动,还能给你有机会去警告他

吗?”

王慕和道:“有的大公会议定于后天晚间举行,公子的事也必须在后天以前办妥,在后

天中午之前,下官会派个人,日夜注视着公子的寓邸,如果史公进去后,又安然地出来了那

就是公子没有办成事情,下官就飞速地,遣人通知西莫尔的赫达大公汗,叫他火速率众回本

部,不必赴会,只要他一离开,大公会议也就开不起来了……”

李益道:“可是纷争却不能免……”

王慕和道:“应该可以免了,只要西莫尔汗脱身回去,大公议就等于无形流散,史帅也

是个慎重的人,不会身犯险境,率军远追的,最多鼓动东莫尔汗也先前去征伐,但是也先并

不傻,他的力量不会强于西莫尔,除非大唐出兵相助,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将自己所有的力量

付之一拚的,他们两家如果力拚,无论那一方胜负,都将是两败俱伤,因此这件事只有不了

了之。”

李益在心里暗骂老狐狸,王慕和的胆子小,但是设想很周密,以息事宁人计,这是最好

的办法,但不是自己所希望的办法。幸好他看得出,脱欢儿女汗母子俩似乎也不希望采用这

个办法,所以他心中一动,口中连连赞同王慕和老成持重,却向小王子丢了个眼色。

商谈了一下后,李益笑道:“此处既有史帅的耳目,我该装得像个样子,到各处去走走

逛逛!”

小王子会意道:“小侄奉陪,为公子引路。”

王慕和道:“那恐怕不太好,还是由我陪着吧!”

脱欢儿道:“将军,还是让王儿陪暗公子吧!”

李益也笑道:“将军!奶不必太紧张,史仲义为人多疑,但是他不会想到我会预测到他

打的什么算盘,只当我是真的为了好玩。何况王子还是个小孩子,由他跟我在一起,反而会

使人放心,如若我要有些什么行动,为不使他牵连到将军身上,将军还是跟我不要太接近的

好。”

王慕和叹道:“不是我多虑,实在是此地耳目众多,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传到史帅耳

中……”

李益道:“所以我才要出去逛逛,正事谈完了,我现在正是为消遗去的,也希望有人听

着。”

于是王慕和才没话说了,来到了外面的广场上,歌舞正浓,小王子陪着李益坐一席,王

慕和不放心另外坐了一席,仍是在注意着他们。

不一会,小王子召来了几名胡姬陪伴着李益,他自己却躲开了,临走笑道:“李公子,

她们不通天朝语言,但却识得天朝文字,公子如果有什么要吩咐她们的地方,可以跟她们笔

谈,追个女子叫沙儿,还略通文字。”

那几个胡姬殷勤地劝酒进果,李益也放浪形骸,手搂细腰,脸贴香腮,沙儿嘻嘻地笑

着,将嘴凑到李益的耳边:“李公子,没有一个人知道妾身通晓唐话。小汗已经吩咐过了,

请公子故假酒色,将示喻写在绢上……”

李益觉得小王子的确不简单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很高兴这个少年,聪明的人多半是

不甘雌伏的,先前在帐幕中,他还有所保留,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全部地说出来,这个时候,

倒是不妨试试这个少年的魄力。

于是他一面调笑,一面将自己的计划,逐条利用画眉的炭条写在绢布上,沙儿也是个很

成功的搭档,她看一条,也随便地在底下写上几个字,看来似乎是两个人在相互调情,因为

沙儿时而脸红,时而娇笑,做出风情万种,有时李益的要求无需请示的,她就自己答复了,

有时她无法作主的,则装着看不懂其中一些字,拿到旁边的席上去问小王子,然后又娇羞万

状地回到这边来,把小王子的回答写给李益看了。

就这样李益完成了一个很冒险,很大胆的计划,而在小王子那儿居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最后李益装作不胜酒意,拥着沙儿就要在席上睡了,小王子过来把那幅绢儿拿起投在火

中烧了。

陪着王慕和一起喝酒的一名营官笑道:“小汗,这位李公子是有名的才子,他的文章一

定是风流蕴借,可作奇文共赏,你怎么把它烧了呢?”

小王子看了沉沉打鼾的李益低声道:“文人无行,满纸荒唐,本就没什么看头,何况他

又是卢大人的女婿,在此作客,酒后文字在这儿流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卢恩相不怪女婿

风流,怪我们故意出他的丑,岂非太没意思!”

那营官以为绢上写的字是些风月文字,笑笑道:“小汗毕竟是异日的一邦之主,稳重恃

重。”

小王子道:“那里,还不是仗着各位叔叔的抬爱,父亲,李公子的酒饮多了,如果在席

上有什么举动,胡人是司空见惯,不足为怪,却有损天朝上邦体面,还是送他回去吧。”

王慕和也巴不得快点送走这位贵宾,他倒不怕李益醉后失态,因为胡人宴客,唯恐客人

不欢,送来佐酒的侍姬就等于是礼物,尽情调笑,绝无限制,客人欣赏那些女子,正是主人

的面子。

他是怕李益在醉中吐露了几句不该说的话,或是与他作过亲近的表示,由于李益此刻的

身份与所负的任务,不管跟谁走得近,都是足以引起史仲义猜忌与疑心的事,幸亏李益虽是

醉态可掬,满口胡言,但是却都只是些风月妙语,没有一句言可及义的,王慕和这才放了心。

骑在马上,李益还是醉得很厉害,而且还吐了两回,这倒使得王慕和不大放心了,小王

子笑着摇摇头道:“父亲,看样子孩儿真要送他一程了。”

王慕和沉吟未决,小王子道:“父亲不必管了,李公子是在孩儿的席上醉的,应该由孩

儿将他送回去,才见得待客之忱,孩儿自会小心的。”

他叫了沙儿与另一名胡姬,吩咐她们在左右各骑了一匹马,扶着李益,他自己则另外一

骑,在后相随,这是塞上胡人习以为常送返沉醉的客人,王慕和瞧着倒也罢了,在外营找到

了卢安,一起向回程而去。

看看已经没有人注意了,李益才推开了两个胡姬道:“殿下留步回去吧,李某根本就没

醉。”

小王子颇为吃惊地看着他,李益笑道:“要呕吐还不容易,只须用一个手指,伸进喉咙

里一挖就行了,那怕滴酒末沾,也照样能呕吐狼借。”

小王子见他果然毫无醉意,不由得钦佩道:“李公子,这一手真是妙透了,小侄以为公

子是真醉了!唯恐由他人护送不便……”

李益笑道:“我知道,在长安也有依照胡俗的盛筵。大家对于‘美人相扶持,送得醉人

归’的胡俗都很激赏,每逢有这种聚会时,不醉的人也故意地醉倒下来,所以我才在人前做

出一副醉状,只是我的目的非关风月……”

小王子道:“小侄原是想将公子送到尊寓后,看看公子能否略略清醒而作一番请示的。”

李益道:“请示不敢当,我所书各条,殿下都记下了?”

“记住了,小侄相信没什么问题,只是公子这边……”

李益道:“那是我的事了,反正总要等我这边得手了殿下那边才配合行动,即使我这边

不得手,殿下为自保计,也得要有所准备才是。”

“是的,小侄这边尽可放心,小侄担心的是公子这边,不知是否能实时请得兵符,以制

史帅!”

李益笑了笑才道:“史仲义既然已经胸有成竹,请得兵符来也未必能制得了他,我是另

有打算,不过殿下此刻不能问!”

小王子道:“不!李公子,小侄一定要问清楚,才能配合行动,因为这事情关系太大。”

李益淡淡地道:“那也行,李某所持之策,只有一个字就可以表达了!”

他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小王子却吓得一跳。

李益却很平淡地道:“殿下以为如何?”

小王子道:“李公子,你不是开玩笑吧?”

“殿下,这岂是开玩笑的时候!”

“那是不可能的事,史帅本人是个武将,弓马娴熟,当年卢公镇边时;得他的助力不

少。”

“我知道,但是在斗室之中,弓马都派不上用场。”

“他本人也孔武有力,恐怕不易得手,李公子如果一定要采取这方法,小侄借几个武士

给你。”

李益笑了:“殿下,你的武士能否强过史仲义的亲丁?你全部的甲士,能否多过河西的

大军。”

“这……我们可以做得秘密一点,暗藏于秘室之中。”

“殿下,我住的是客栈,而且是凉洲的客栈,你的武士能够秘密的藏进来吗?就算我把

他们藏进来,也瞒不过史仲义的,胡人身上的那股膻腥气,几丈外就能嗅得到,这一来反而

会弄巧成拙了。”

小王子束手无策了,怔了半天才道:“那么公子准备叫谁下手呢?家父如果同意,倒还

有一二可用之人,但是他老人家绝不肯同意的。”

“不!这作事不能假手于人,我自己来。”

“李公子,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一个侍妾,一个书童,一个长随与一员副手。”

“凭这几个人,那不是开玩笑吗?”

“不开玩笑,这件事必须于极端机密下行之,我根本不打算假手于人,我自己下手。”

“李公子,你只是个文弱书生,对方却是员武将。”

“我知道,所以我才敢下手,虚与猫同形同爪,只在体形之大小与猛恶之性有别而已,

可是人常被恶猫所伤,而极少为虎所噬,此理无他,只是人对猫从无戒心,如果我带了甲

兵,史仲义岂会孤身犯险,到我那儿去?就因为他认定我没有他的能力我才能暴击而刃之。”

“如果一击不中,那后果就堪虞了。”

“那是我的事,反正对殿下没有妨碍,殿下如果见对我这儿没有得手,还来得及预为之

谋。”

小王子看了李益一眼,终于钦佩地道:“李公子,小侄相信你可以成功,你实在是个非

常人。”

李益微微一笑:“我身受尚书高公之托,密衔使命前来,原是为朝廷分忧,惩治悍将骄

帅,所恃者无他,唯一片丹心而已。”

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使得小王子肃然起敬道:“李公子,小侄就此拜别,静候佳音

了。”

“殿下,我也看得出你是个很有魄力的人,所以才把整个计划告诉你,我这边的问题容

易解决,倒是你那儿……”

“公子放心,小侄一定说服西莫尔联兵东伐。”

“光是西莫尔的人手是不够的,令尊大人老成持重,不敢多所冒险,所以你必须要把握

时机,趁着我在这儿,可以为你作主,以河西之军为你后援,兼并掉东莫尔汗也先之后,尽

归你的治下,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我知道,瓦剌部不能永远屈居人下……”

李益笑道:“不过如此一来,你的势力可能会超过西莫尔了,势必会引起西莫尔的不

安,所以必须要以令尊掌河西节镇,互为呼应,才能奠定你的基础。”

“这个小侄也考虑到了,只是凭心而论,家父实非将帅之材。他的魄力不够……”

李益道:“史仲义掌河西,只是他一个人的河西,令尊若掌河西,将是整个大唐的河

西,这才是我支持你的理由,否则以史师之策,未尝不是靖边之隹途,但那样一来,进退之

势,掌握在史师之手中,殊非朝廷之本意,殿下必须要了解到这一点。”

小王子道:“小侄明白,事若成后,小侄制突厥,家君掌河西,互为呼应,尚希公子多

照顾。”

李益笑笑道:“我只是一个中间传话的人而已,能够照料令尊的是大唐朝廷,只是节镇

之拥兵自重,已成趋势,一时改变不易,若由朝廷直接指挥河西,恐怕会引起别处的不安,

故才必须要掩饰一番,也因为令尊是那样一个人,所以我才取令尊这一边,如果他是个有雄

心的人,我就不必多事了,易牛为羊,岂非多此一举!”

小王子实在弄不清李益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有一点他是明白了,李益支持他在突

厥中站起来,他也必须对李益作全力的支持。

所以他表示很明显:“李公子,家母为突厥女汗,小侄却是半个唐人,治突厥为继母

职,保边境安静乃为父分忧,小侄都会兼顾的,只是小侄身为突厥部酋,不便再涉及大唐的

事,家父也不会太清楚,该怎么办,一切都唯公子之命是从便是。”

话说得很明白,李益很高兴,笑道:“殿下果然明理,那我就不再多说了,该怎么办,

殿下从速准备,据我预料,史仲义在明天一定会来找我,将边境不宁的讯息来告诉我,作为

暂缓易戍的解释,那也是我准备下手的时候,殿下只有一天时间去准备,最好要快一点。”

小王子笑道:“小侄知道,公子放心好了,大家扎营地虽在青玉湖畔,但是西莫尔的大

军屯兵居延海,最迟两天可达,东莫尔人如若与史帅另有所谋,一定也会秘密挥军进侵,他

们的领地在贺兰山下,如果双方赶得巧,可能也会在白亭海附近碰头。”

李益在脱欢儿女汗帐中,已经研究过大概的地势,笑笑道:“所以只要行动迅速,此举

一战可定胜负之数,还是在河西这几万大军帮谁,东莫尔汗原以为是帮他的,及至碰了头,

河西易师,敌友之势立转,必然会全军覆没,殿下趁机而取之,大势可定,而且吐蕃人如果

要支持东莫尔部,又是西莫尔人首当其冲,殿下只要运用得当,不出几年,突厥的盟主将非

殿下莫属矣!”

他虽是文人,但是头脑清楚,见事深远,将敌我的情势了如指掌,小王子这次是心服口

服,身不由主地屈膝一跪道:“全仗李叔叔提拔成全。”

这是他第一次改口称李益为叔叔,而免去了公子那个客气的称呼,也表示了他心中对李

益的态度由钦佩变为尊敬了。李益没说话,扶他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就带着卢安走了。

这个大胆的计划,却把卢安吓破了胆。

等到了没人处,他才低声问:“爷!你真的要这么干?”

李益微笑一声:“不干行吗?你比我更清楚,史仲义是姨丈一手提拔起来的,姨丈视他

为心腹,把他当作了自己人,如果史仲义勾结胡人,意图不规,姨丈会受到多大的牵连?如

果他不是我岳丈,倒也罢了,我也犯不着冒险拼命来多事,但是我偏偏却跟你家小姐订了

亲,不错!我说过,这也是事实,朝廷派史仲义来。原来为了监视姨丈,接替姨丈的兵权,

所以才处处给他方便,但姨丈又全无机心,终于把大权落在史仲义的手中……”

李益在心中捉摸着,卢安是必须要收服的一个人,虽然他已经是自己的人,但是他毕竟

出身于卢府的家奴,在私心中仍是偏向着卢方的,而且目前还有着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必须

要卢安去办的,因此李益要找出一个使卢安完全信得过的理由,就在李益的思索的时候,卢

安却开了口:“爷,史元帅是朝廷派出来的,怎么会勾通胡人呢?”

李益心中一动,卢安是个很细心的人,才会想到这个关节上,这就好办了,细心的人,

可以联想很多,省却自己许多口舌,而且幸好他没有参加王慕和与脱欢儿女汗的密谈,不了

解太多的内情,史仲义联结东莫尔汗以制西莫尔,在突厥本部间制造矛盾,在制边的方略上

不失为良策,朝廷必然不会反对,而且也可以中辍朝廷易戍之举,所以他才敢如此大胆地做

了,可见此人的确是个将才。

如若李益跟这件事全无关系,也必然会赞成史仲义的做法的,正因为抵触了李益的计

划,所以李益必须要破坏史仲义的行动,卢安的一句话,勾动了他的心思,笑了一下道:

“问得好,卢安,你也看得出来,当这个河西节度使实在比在长安做个中书令神气,姨丈奉

旨内调,在官职上是升了一级,在权柄上,则大大的削减了。”

卢安对此倒是也有同感,点点头道:“爷说的是,小的也有这个感觉,老爷在河西时,

山高皇帝远,大权在握,谁都不怕,回到长安,虽然位列三台,却还要提心吊胆……”

“所以别的节度使很少内调,也不想内调,姨丈却为什么要接受呢!”

“这个小的不清楚,但老爷接到旨意似乎很高兴。”

“不错,他是很高兴,因为他在河西已经无法待下去,大权为史怀义所握,干下去也没

意思,能够升官调走,自然是求之不得,而且这时候走是聪明的,河西以外四郡,仍是以姨

丈为主,不知道大权旁落,挟着这点本钱,在京师还能混一混,要等到被史仲义挤了出去,

那方真正的惨了,节度使被副将所代,连命都保不住的例子很多,姨丈能够保住本身的富贵

而退,还会不高兴吗?”

他见卢安已经入道了,兴趣更高,笑着道:“何况史仲义很聪明,他并没有表示自己是

朝廷派来的,对外仍然自称是姨丈的部属,看起来似乎是他的忠厚处,实际上却奸得很,因

为这样一来,原先附从姨丈的几个郡,看在姨丈的份上,仍然以河西为依归。”

卢安不解地道:“这没有什么不对呀!”

李益冷笑道:“这当然没什么不对,但朝廷的本意并不是如此的,除了河西之外,朝廷

在另外四郡也都遣了人,意思是要他们一一取代原先的主帅,使军权全归朝廷的节制,史仲

义自己成功了,却没有这个打算,因为另外四郡的全部兵力,加起来超过河西本部,假如那

四郡的人完全为朝廷所控制了,他这个节度使也神气不起来了。”

说着伸出一只手掌,就着月光,扳着拇指:“我这么比喻好了,河西是拇指,比任何一

根手指粗壮有力,如果那四郡有一处不稳,以河西之力可以制止他,如果河西不稳,合其它

四处,也可以制住河西,这互相牵制之用,就是朝廷制边的本意,你可明白?”

卢安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这就好,史仲义得了势,却不愿其它四处的人得势使自己受了牵制,所以他利用姨丈

的关系去交好其余四郡,而且也使得那四郡的接替人手无法爬上来!”

“爷!这个小的就不懂了,史仲义跟那四郡似乎都不太对,又怎么能管到那四郡的头上

去呢?”

“我原来也不懂,因为史仲义仿得很聪明,姨丈没告诉我他是被史仲义挤走的,但他自

己心里明白,只要能把持住另四郡,保住那四个小镇的地位,对河西多少还有点箝制的力

量,所以姨丈对那四个人书函来往,总是提醒他们注意,叫他们提高警觉,不要太放纵自己

的部属,不要轻置留后,事必躬亲,不要让部将掌权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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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39:11|只看该作者
卢安道:“不错!老爷是这样说过,小的侍候老爷时,听他对甘州的范大人,肃州的谢

大人,都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新放内调,史帅的任命尚未下来,二位大人到凉州来送行,

三个人在署中密谈时,老爷仍是重复叮咛这些话,范大人还问老爷说老爷既劝他们如此做,

为什么自己却能放心把一切交给史元帅?老爷那时可能已苦在心里,口中却很硬,小的还记

得老爷当时说的话……”

李益哦了一声道:“姨丈怎么说的?”

“老爷说──愚兄与二位贤弟不同,愚兄膝下无子,也没有可以托重的亲人在身边,这

个位子迟早总是要交给人家的,老死边塞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才趁此机会,回到了长安去

风光几年,而且仲义是愚兄一手提拔起来的,早点把大权交给他,他感恩图报,至少还会听

听愚兄的话,河西凉州本署与各位贤弟合作多年,至感愉快,愚兄也不忍心陷各位于不安,

故而趁愚兄尚能自主的时候离开,交给一个人,让他能接下手,不会让别人插了进来,如果

愚兄一直株悬此处,客死任上,朝廷另外派了个人来,各位贤弟就不会如此愉快了。”

李益忍不住道:“好说词,这么一来,那两个人一定是感激涕零了。”

卢安道:“可不是,河西四郡,以凉州为首,其余四处,有如四肢,利害存亡相关,他

们见到老爷要走,心中不安,也是来问问消息的。得到了老爷这个保证,总算心中放下了一

半,不过老爷精采的还在后面。”

李益忙道:“他下面怎么说?”

卢安道:“范谢二位大人都是有子嗣的,只是年纪还小,都只有十五六岁,一时接替不

上,老爷又说了──愚兄自然是希望两位的令郎能够成为留后的继任人,只是他们都还小,

至少还有五六年才能参予军务,具有实绩而奏请留后,但五六年中人事变化很大,在朝中若

没有个得力的人鼓吹,此事就未必能顺利,愚兄此去长安,多少可以为两位贤弟尽到这个

心。”

李益道:“高明!高明,这番话一出,那两个人一定是死心塌地的感激姨丈了,而敦煌

安南二处是跟着他们两个人走的,姨丈虽然在凉州被史仲义挤走了,然能控制那四郡,仍然

可以制史仲义,在他的想法中,他到了长安后,等于是河西在握,所以才神气异常,那知道

这正是史仲义所希望的,只要姨丈对那四郡仍有影响力,朝廷派在那四处的人就起不来,史

仲义本人的地位就不会动摇了!”

“小的先前倒没想到这些,现在多少有点明白,可是……”

李益神色一庄道:“史仲义是得到朝廷的支持而接掌河西,当然他自己也费了苦心,得

之不易,所以他最担心是朝廷又派了别人来接替他。因为只有他才明白朝廷逐渐替藩易镇的

手法,也只有他才明白朝廷已有决心,要从节镇的手中收回兵权,他被派到河西,原是做这

件事的,可是一旦兵权到手,他的想法就变了,为了保有他的兵权,他自然就会不惜一切的

设法制造事端……”

“那跟我家老爷有什么关系呢?”

李益叹了口气,卢安问到最重要的地方,也是他最难回答的地方,因为卢方已经升调京

师,离开了河西,留后的史仲义是朝廷促成的,史仲义的一切自然与卢方扯不上关系,但是

李益必须扯出理由来,使卢安相信,因为在整个的计划中,卢安是很重要的一环。

要想除掉史仲义,使自己能够深入河西而作一股势力以为后盾,这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关

键,所以李益清了清喉咙,便继续道:“本来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可是姨丈一直把史仲义当

作是自己的私人,而且,跟甘肃及安西敦煌四郡的过从太密,史仲义辜负了朝廷的寄望,朝

廷能够不想到是姨丈的关系吗?”

“史元帅勾结胡人,不会是要造反吧?”

卢安很小心,想得也很多,可见他对河西这个地方的情况很清楚,李益当然不能信口胡

说:“他没有造反的本事,也没有造反的魄力,勾结东莫尔而制西莫尔,是为了造成他在突

厥与吐蕃之间的特殊影响,使他在河西的地位十分稳固而无人能替代,然后再进一步地把甘

肃、西凉四郡,置于他一人的辖制之下。”

“爷!河西戍边的职责本就是为了遏止突厥与吐蕃的东侵,史元帅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坏

事呀?”

卢安渐渐地表露了他的精明,李益反而笑了,因为这对他反而是有利的,于是笑笑道:

“不错,卢安,想不到你对边廷的局势了解得如此清楚!”

“小的一直跟随老爷在此十多年,别处的情形不清楚,河西的情况小的较为明白,因为

河西的范围最广,要应付两支胡人,相当的吃力,本来只有一个节度使,就为了事实需要才

分了四处出去,兵力也加了一倍。”

李益道:“史仲义用的方法不谓不佳,他若能成功,河西的防区会比以前更安全。”

“是啊,所以小的才感到奇怪,爷为什么要对付他?”

“因为这不是朝庭的本意,河西的力量壮大,只是史仲义的力量,不是朝庭的声威大

振,史仲义对目前的这点成就都不肯放手,等到他的力量更大了,自然更不肯放手,如果他

的力量更加壮大,安知不能成为第二个安禄山?就算他本人还算安份,可是东莫尔汗也先不

是个安份的人,联姻吐蕃,取得了邻邦的支持,真要给他一统突厥,他是否会就此满足呢?

等到史仲义制不了他的时候,河西的边廷就会多事,朝廷又将花费多少的兵力来平定呢?史

仲义为了个人的权势,只顾目前,朝廷却要看得远一点,所以必须要制止他的妄为,为了压

制史仲义,朝庭一时或许还不至于用兵,但一定会拿姨丈来开刀作为警戒,同时也使甘肃西

凉四郡都各怀财戒,不为一人兼并,因为史仲义跟另四郡目前实难于融洽,他是利用姨丈的

关系去稳定他们,如果因为他的势力大而迫使四郡归附了,朝廷是否会怀疑是姨丈促成的。”

“这……小的可就不敢说了。”

“不错,因为你不明白内情,可是甘肃西凉四郡跟姨丈时常联系,你也许知道,姨丈如

果谦虚一点,倒还可以不受嫌疑,但是他内调以后,一直以他在河西的影响作为倚仗,一旦

有变,他岂不是百口莫辩,他真要有影响力便也罢了,我到了这儿,才发觉他老人家只是个

空架子,这叫我这个女婿是实在不知道如何说他老人家才好。”

这番话倒是深深地说进了卢安的心里,因为他跟卢方几十年了,对那位老大人的脾气太

清楚了,因此急道:“爷!真是的,听你这一说,小的也认为事态严重了。”

李益叹道:“姨丈一旦倒下来,我是他的女婿,一定在所难勉,你还是卢家的人,纵不

至于陪着砍头,多少总也不自在,眨到远蕃家中为奴,那可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卢安更急了:“爷!你可得千万想个办法挽救一下!”

“谁说我没有想办法?可是我一个人急死也没用,要大家一起动脑筋,史仲义这边由我

对付。”

“爷!你捉摸着,到底办得了办不了?”

李益一笑:“我可以一试,但是不见得有把握,好在我已在这边安了步棋,叫瓦剌部的

小王子去跟西莫尔汗商议应变,纵或不成,史仲义的计划也行不通了,不过最重要的工作却

要你去做。”

“爷,小的是个下人,能做得什么事?”

“有的,你立刻就启程,星夜赶到古浪的镇羌驿,兵部遣来的特使刘学镛刘大人带着兵

部兵符在那里等候消息,这个人你总认识吧。”

“认识,他是刘姑老爷的族弟,跟卢家有点亲戚关系。”

“我知道,姨丈给我的信上透露了。他出发之前,私下拜会过姨丈,姨丈才得如消息通

知了我可见他跟姨丈的私交不错,可以请他帮个忙。”

卢安惊道:“爷!这个小的恐怕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李益道:“我知道,他的使命很秘密,寻常人等去了见不到他,你的关系不同,至少你

去请见,他一定会见你的,只要见到了他,事情就行了。”

“爷要他帮些什么忙呢?”

“叫他带了兵符,立刻启程赶到凉洲。”

“这个……他会听小的话吗?”

李益淡淡地道:“你告诉他此地的情况,他非听不可,因为我在明天将要动手,成了,

我要兵符以节制其余的五处卫所将军,统归王慕和节制,协助瓦剌部以镇东莫尔。不成,我

也要兵符来制史仲义,限令他不准轻举妄动,不得挑动胡人内视。”

卢安的脸色变了道:“爷!这个关系太大了……”

李益冷笑道:“不错,正因为关系太大,所以他才不得不前来,因为瓦刺部已经去知会

西莫尔汗哈达,他们为了自保,必不甘心被杀,战事终将不免,问题是他们已知内情,除了

对东莫尔汗也先宣战外,对史仲义也将因怀恨而兴兵,如果朝廷对史仲义没有表示,这个问

题就大了。”

卢安这才发现到李益安排之密,不禁精神一振道:“爷!只有你的,这么一来,不管事

情如何转变,史仲义是非完蛋不可,朝廷不会因为一个人而轻易动兵的。”

李益道:“当然,我若非看准了,也不会轻易妄动的,这是史仲义自作自受,也怪他自

以为聪明了,所以你告诉刘宏业,说事情非同小可,他如果不来,贻误了军机,引起边患,

任何责任都要由他来负,他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卢安道:“这个小的一定会把话说清楚,只是小的恐怕他推托,说是根本不知道,观望

不理!”

李益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不是要你一个人去,凉州太守杨梦云已经在我的客

厅等候你了,见到了刘学镛后,你先别说什么,只说凉州有紧急军务要私禀,等他们会了

面,你再说出我的话来。”

卢安点头道:“那就行了,只是杨太守……”

李益笑道:“我当然会防到杨梦云私下投向史仲义,泄密出去,所以先不告诉他为什

么,你也得记住,在路上半个字都不能说,见到了刘学镛再付宣布,那时我在这边已经发动

了,他纵然想泄密也来不及了。卢安,这可是关系着你我的性命安危,可千万大意不得!”

卢安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实在是很害怕,但是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连点头答应了。

两人回到客栈,方子逸果然把罗春霆与杨梦云两个人都找来了,三个人正在焦灼地商

议,不知道李益为了什么找他们。李益来到后,首先把杨梦云请到了一边,随便捏了一套说

词,而且还叫方子逸跟着他们,连拉带架地把杨梦云赶得连夜上路,去向古浪驿。两地相去

不过百里,快马竟夕可达,李益等他们走后,再跟罗春霆作了一番谈话,这次他是看准了,

动之以利,诱之以势,果然说得罗老夫子动了心,因为王慕和若是当了节度使,他这位老夫

子的地位可就不同了。

事实上罗老夫子的心中本来就感到不安,李益挑了他一个好差使,让他跟史仲义作了一

番密谈,吓得史仲义连夜部署,他的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

李益提供他的数据。固然吓住了史仲义,但是他想到了史仲义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以后

不知道会用什么方法来整他,以一个幕宾来跟一个节度使斗,无论如何都是不上算的事。罗

老夫子在署中一个人思前想后,想到了严重性,深悔鲁莽,上了李益的当,差点没掉下了眼

泪。可见他听了李益的揣测以及史仲义的计划后,吓得灵魂只差没飞上天去,两条腿瑟瑟地

直抖,牙齿格格地响,李益忍不住笑笑道:“夫子,有好几个人听了我的计划只有奶是最害

怕的。”

罗老夫子抖了半天才颤着声道:“公子,你们怎么会想出这个计划的,那不是在开玩笑

吗?”

“夫子认为绝对不可行?”

“史帅是个武将,你只是个文士,他有数万之众,你却连个卫士都没有,你怎么去杀

他?”

“杀入的方法很多,何必一定要用兵刃。”

“公子,史帅可不会被几句话吓死的。”

“只要他肯来,我自有办法送他上路。”

“公子!史帅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并不全靠朝廷的扶持,他在河西任副帅时,有几个骠

悍的胡酋态度太过跋扈,不从朝廷教化,史帅匹马单舱,把他们一一击落马下,因而有虎将

之称。”

李益一笑道:“比诸鱼朝恩如何?”

“这个老朽不知道,老朽从没见过鱼朝恩。”

“我可以告诉你,差得很远,鱼监一身技击可谓无匹,纵跳如飞,劲儿不逊雷霆,如史

仲义真能比他高,朝廷不会求诸江湖人,早就调他去除奸了。”

“长 枪大战的战阵工夫与江湖技击不同。”

“不错,弓马为战阵之技,逞威于沙场之上,刀剑为一人之敌,流血五步之间,秦始皇

曾经一统天下,威慑六国,可是蔺相如却能以书生之身,劫持于庭上,终保完璧而归赵,张

子房买得力士,荆轲为一剑士,都无法奈何秦皇,而蔺相如能之,是知书生之威,尤在剑客

之上!”

“公子!这可不是引经据典可以成书的。”

“我知道,我举蔺相如为例,就是告诉夫子,谋而后动,才会万无一失!”

“公子,你究竟要如何下手呢?”

“这是我的事,不足为第三者言,夫子知道了有害无益,露了形迹,反而坏我大事。”

“那老朽要做什么呢?”

“想法子,找点理由,叫他再来看我一次!”

“这个……老朽实在不敢,万一公子未能得手……”

李益笑道:“那也没什么,至少他也不敢杀我吧!”

“史帅为了在河西立稳脚步,也许不敢对公子如何,可是他要杀老朽却是举手之劳,只

要一挥手就行了,而事后连一个收尸体的人都没有。”

李益道:“夫子太过言重了,目前我要夫子做的事尚不至于如此,因夫子只要说得他来

私访,至于我要做什么,夫子自可推个不知,甚至于对史仲义在密谋进行的事,也必须表示

得一无所知。”

“老朽就是在踌躇,不知道要什么理由,才能说动史帅来访,因为根本找不出理

由……”

李益笑道:“任何一个理由都行,他也一定会来。”

罗春霆不禁弄胡涂了,怔怔的望着他:“为什么?”

“因为他本来就要来找我,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以及不能在此刻更动戍军的原因,这

一个理由才是他要来的原因,但是他对夫子已经起了戒心,自然不会让夫子知道的,他问计

于夫子,只是为了看看夫子对他的行动了解多少,所以为夫子本身安危计,夫子最好不要太

精明,随便捏造一个使他放心,又能叫他相信的理由,他也一定会接受,以后就没有夫子的

事了!”

“史帅如果非来不可,何必要老朽来出点子呢?老朽装成完全不知情,不就行了吗?”

李益淡淡地道:“如果他不找夫子,夫子自可装作不知情,但是我想象中,他一定会找

夫子,因为他要知道,在他离去的这几天中,我们做了些什么?”

“我们?公子的意思是说……”

“我们自然包括夫子跟我在内,因为那天他回去,夫子的-番言词,使他对夫子有了畏

忌,才急急地发动了这一次突厥之变,事实上,突厥目前的情况还算安定,根本无须无事找

事的,正因为夫子的一席话,使他深感威胁,才必须想出了自保方法,他认定夫子是家岳留

下,在此刺探他动静而柑制他的人,当然认为我们是一伙的了。”

罗老夫子吓得苍白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焦黄,噗地一声跪下了:“公子救我,公子救

我!”

这位夫子在这个时候,才算是认识了事情的严重性,李益似乎并不惊奇,淡淡地道:

“夫子,我不是吓你,是你自己的态度太过暧昧,你听过我的计划后,认为绝无可能,你甚

至于在心里盘算是不是要把我的计划泄露出去!”

“老朽绝无此意,老朽不敢!”

“可是你心中确实那么盘算过,只是未曾决定而已,现在你已经知道利害,史帅对你已

有怀疑之心,你在帅署的地位已不受信任,此番他重作整顿,却不敢对我如何,因为我是兵

部的密使,朝廷的密差,家岳的私人代表,这三方面都是他惹不起的,否则他就是要造反

了,这一点奶是清楚的?”

“老朽清楚,所以老朽绝对不敢轻泄公子的计划。”

“但是你不敢明显的站在我这边,也是事实,我看得很透,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怎么

做,现在你总算明白,史帅如若得势,第一件事就是杀你,你若泄漏了我的计划,只有死得

更快,因为你对帅府的机密总知道一点,他可以敷衍我,却不必敷衍你,尤其是知道我有对

付他的心,就不会留下一个曾经参予他机密的活口!”

罗春霆只有连连叩头,李益把他拉起附耳密语,告诉了他一番!罗春霆悬着一颗忐忑的

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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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39:32|只看该作者
二十四

──

李益很得意的回到内室,小红侍候他就寝,一句话都没有问,李益也没有说什么。第二

天,李益醒来时,看见小红正在擦拭那柄防身的短剑,擦得非常小心,用一块绸子,倒上了

些许白色的粉末后套住了锋刃,用劲地抽动着,完后,才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归入鞘中,然后

把那块绸子丢进火盆中焚化了,冒出了一阵很刺鼻的青烟。李益被那些烟的味道弄得咳起

来,反而把小红惊醒,道:“啊!爷,原来你已经醒了,怎么不叫妾一声呢?”

李益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小红为他又搓又揉,倒了一杯热茶,又倾了一点醒神去毒

散,放在李益鼻前,让李益嗅了,打了三四个喷嚏后,李益才定下了神,喝下了两口热茶,

喘着气道:“喔!真厉害,小红,你烧的是什么东西,怎么那般怪味道?”

“是一种药末,妾身不知道爷已经起身。而且就在旁边,否则妾一定要爷屏住气息,离

远着点儿的!”

李益又呼了口气:“你这丫头也真是,我不但起来,在你背后也半天了,你却到现在才

知道!”

小红道:“那时妾身全神贯注,不敢少怠,所以对身外事物都忽略没有注意。”

“全神贯注,只是为了擦拭那枝匕首?”

“是的!爷!那种粉末是种剧毒,见血封喉,妾身必须十分小心,以免沾上伤了自己。”

“喔,兵刃淬毒,就是这样子淬上去的?”

“不!那是将毒药溶于水中,将刚出炉锻红的兵刃浸入毒水中,使毒为刃吸收,永远的

保存在刃上,这样一来,使用时就不太方便,而且兵刃变为蓝色也容易使人警觉。再者毒性

不若妾身所用的方法剧烈。妾身将毒粉以绸布包着,在刃身上用劲地擦,使药性大半附于刃

上却不会变色,虽只能使用一次,但是十分剧烈,只要沾上一点肌肤,挑破一点外皮,毒性

浸入,七步断魂……”

李益用手拍拍胸口道:“好厉害,好厉害。”

“这原是妾身备来行刺仇家于老贼时所用的,只是没机会吧了,妾身就留下,想不到用

在这地方了。”

李益道:“你也太谨慎了,我想用不着这么费事的。”

小红道:“爷!你知道要用来对付谁的?”

李益笑笑还:“自然是用来对付史仲义的,昨夜我在跟那个罗老夫子在谈话时候,你在

门外都听见了。”

小红倒是一怔。目泛奇光道:“爷知道我在偷听?”

李益一笑:“当然知道,而且知道还是你,否则我早就声张起来了,还会一直让你听下

去?”

小红不相信地道:“爷练过武功吗?”

“看什么武功,我出身世家,盘马、弯弓、舞剑,一些粗浅的战斗动作,总要学几下,

用来锻练身体的。”

“不!那种功夫不算,妾身说的是练气吐纳的内家技击心法,爷一定练过,否则耳目怎

得如此聪明?”

李益笑了:“我可没有练过那种本事,只是耳目聪敏,不逊他人,那是我向一位老道士

学的,我幼时读书很苦,日以继夜不息,那个老道士教我一个静坐养神的方法。”

小红失声道:“那一定是上乘的内家秘诀,爷是怎么练的,能够说给妾身听听吗?”

李益道:“能,不过就是一个静坐的姿势,五心向天,闭目内视,能见胸中诸杂念,或

摒之,或聚之,能收放自如时即为成功,我照着做了两年,果然大有功效,目能视,耳能

闻,一心兼可二用,所以在别人朗读时,我就能看另外一本书,耳听目视,俱能熟记,省了

他人一半的时间,却能陪收他人之效果,我在小时有神童之称,大概就得力于此者不少,而

且借着这种秘诀,也使我的耳目特别灵敏,不过那个坐姿到后来就渐渐地因为骨骼转硬坐不

成了。”

小红道:“不可能,这分明是一种极为上乘的内家练功要诀,爷只要勤练不辍,定必可

日益精深的。”

李益道:“我说的是真话,在十四岁的时候,我再以那个坐姿行功,却越坐越累,全身

大汗,四肢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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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39:54|只看该作者
“那是什么缘故呢?不应有此现像呀!”

李益笑笑,接着道:“那时那个老道士还在,我以这种现象去问他,他端详了半天,问

了我一句话,然后就连声说可惜,可惜,接着自己又叹息说他早该想到我既是一脉单传,绝

不可能成为他的门中人,自此云游而去。”

小红更为诧然地问道:“他问了爷一句什么话?”

李益道:“他问我是否破了色戒?”

小红哦了一声:“我明白了,爷练的果然是道家金丹飞升之道,必得以童身修为历过九

九大劫,道成丹固,才可以从心所欲,十三四岁为发身之期,四五月为春思萌动之期,宜特

别戒慎,因为这就是道长所谓暗九之数,十三岁戒之在五月梅雨之际,十四岁则为四月蚕桑

之期,一三五、一四四,三数之和为九,亦即暗九之成也……”

李益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一直认为道家明九暗九的九九劫数为无稽,听奶这

一解释才明白了,十三四岁为男子发身之时,虽曰少年,但大家还是以儿童视之。略少避

忌。四五月是春思撩人之时,最多绮思,当其时也,家中成年女子春衫初易,肌肤偶露,对

十三四岁少年,前者无戒防之心,后者则隐兴沾泽之意,确是最尴尬之际,我完全是以一己

的经验体会,但想来在他人也是差不多的,道家暗九之劫,倒是有所根据的了。”

小红道:“爷难道在十四岁那年就……”

她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李益道:“其实我在十三岁就已经初尝异味了,那是我家中一个

大丫头,她在园中采桑,有时要爬到树上去摘高处的新叶,我在树下看书,不经意时,举首

上看,峰壑隐见,难免不砰然心动,而那个丫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意把衣服穿得松松

的,在我头上跨来跨去,终于使我情不自禁而入了道儿……”

小红的脸也不禁红了道:“爷也真是的,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李益轻笑道:“孔夫子把修齐治平的大道理定出很多的规律,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完全地

做到的,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完人,只要能择其要者而行,勿离大道,已经算是很难得的

了,非礼勿视。是为不见可欲而不动心,实在也是最难的。”

小红红着脸,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爷既然在十三岁就破了色戒而失童身,怎么到了

第二年才有异状呢?”

李益道:“那或许是我的资质过人,偶一为之,无损于道基,到了十四岁的时候,人事

已开窍,胆子也大了,偷期密约,时兴云雨,才把那些所谓元阳,斲伤过度,才算是把早几

年的努力都毁了,而且我认为道基之养成,固非一日之功,真要毁基,也不是一两次便能毁

得了的,立以为戒,戒之在始,只要一开始,就很难再收回来就是了。”

小红叹了口气:“那个道士一定是位修为有素的高人,他指点爷练气的功夫,也是很难

得的修真功诀,只可惜爷未能全始终,否则现在一定是个……”

李益摇头道:“我其实对他所授的那些早就有所知觉,对于毁了道基,我一点都不后

悔。而且他教我的功课原也不止那些,是我不愿意进一步去修为而已……”

“对呀;我想他既然看中了爷的资质,授以秘传,必然会有更进一步的指示,故不至于

轻易动心的,爷为什么……”

李益道:“为的是我的志趣,我根本无意成仙成道,学一点健身益智,延年袪病的方法

就够了,对他后来所讲的明真见性,善养真如的法旨,我根本就没再下功夫,因为我自己是

一脉单传,不能绝了先人的香火,再者我认为仙道无凭,很可能是空忙一场,再者我认为仙

道太无谓,纵然修成不死之身,也不过像棵不死的老树一样,纵然占了一个地位,对人有什

么好处?远世而隐,与松鹿为侣,又有什么意思?”小红为之语结,李益又道:“上天给予

我这份聪明这份才具,父母生育我,养育我,天覆地载,慈亲鞠育,这两大至恩不报,而妄

谈修真之道,纵然成了神仙,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为人为己,我都应该做点什么……”

小红道:“爷,神仙一样也可以救世的。”

李益摇摇头:“那是骗人的,黄庭经卷,我看过一些,里面全是些修己之道,至于有些

自称神仙的人,借看幻术惑入耳目,那根本就是旁门左道,神仙保气之术由吐纳入门,上乘

者可辟谷而登仙,下者则轻身健步,力逾常人,成为所谓的剑客,如此而已。”

小红愕然道:“爷,原来你懂得很多!”

李益道:“不多,我只是略略晓得一点其中道理,所以我才能用琴声来指点奶的剑技更

进一层,也能授你无弦之琴之奏法,识得你心中之音意所寄,你也应该明白的,假如我不是

具有这种修为是做不到的。”

小红道:“我可被爷骗苦了。原来爷高明得很。”

李益道:“那你又错了,我只懂得道理,却没有下过苦功,内家吐纳之旨是勤修不辍,

才能日益精进,而我早在十三,四岁时就中辍了练习,少年即因纵欲过度,伤了真元,难望

有大成,我也不想在这上面下太多的功夫。”

小红道:“照爷的那番谈话来看,爷懂得很多,为什么又不自克制而自毁道墓呢?那对

身体是有害的!”

李益一笑道:“我知道,我若不是那样子来一下,又怎么会叫那老道士对我感到失望而

放弃了我呢?”

小红睁大了眼睛道:“爷是故意的?”

李益道:“是的,他看中了我的资质,授我以修为要旨真诀,助我速成,是想把我当作

他的衣钵传人的,我对他那些启发灵智,发挥聪明的方法感兴趣,对他的修真大业则兴趣索

然,但我如不表现得与道有缘,他就不会肯教我那些,既然学了他的入门功夫,就不能不敷

衍他,到了最后,我只有叫他自己失望回头,免得再纠缱我。”

“爷,那个老道士的法号叫什么?”

“他自称罗真人,云游无定,为了我,曾在姑臧小居三载,以后就又云游莫知所终了。”

“罗真人是位得道的陆地神仙,多少人想入他的门墙而不可得,爷却白白地放过了这个

机会。”

李益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想成仙得道,自然不会认为可惜,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是什么

真仙,否则他应该看得出我的功名利禄之心太重,根本不是神仙中人。”

小红轻叹无语,倒是李益道:“我昨夜听到你在门外,可是事后你没有问我,我知道你

必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也就不再吩咐你,果然你都准备好了,小红,得卿为助,那

实在是我最大的幸福,因为奶从不需要我开口,就能知道我想做什么。”

小红微泛苦笑道:“爷,妾身说句话,爷不要生气,爷的机心实在太重了。”

李益道:“小红,我这是不得已,假如我不算计他,他就会要置我于死地了。”

小红微怔道:“那怎么会呢,史仲义只是为求自保。”

李益冷笑道:“有些话我没有对别人说,但我心中明白得很,史仲义这个人的机心太

重,我承认是逼得他太紧了一点,但凭心而论,我只是为了朝廷尽心,使兵权归于朝廷节

制,戍卒对调,他还是当他的节度使,与争权无损是他自己想造成的一股威胁朝廷的实力,

才舍不得放手,居然演出这一套把戏来了,我自然不能放过他。”

“可是他怎么会有杀死爷的意思呢?”

怎么说,但是我在河西,不管他事前怎么严密部署,事后局势一明,我总会知道的,他

会让我回到朝李益道:“他就是为了我挤得他太紧,才不惜发动胡乱以中止易戍之举,朝廷

由得他想怎么说就廷去说明吗?”

“但爷是朝廷派来督促修城的特差,他敢杀死爷吗?”

李益笑道:“他当然不会自己杀死我。但是他却可以借刀杀人。我既然是监督修城,动

工时必然要到城墙外去勘察,塞外就是大唐与突厥人的界地,胡乱若起,我岂不是首当其

冲,事后他报称我死于乱军,推得一乾二净的了。”

小红道:“爷是从那儿得来的这些奇想?”

“由我本身而想到的,我若跟他易地而处,我就会这么做,史仲义看来也不笨,他自然

也会这么做的。”

“我实在难以相信。”

“那很简单,等他来了我就先把他的计划叫出来,他若是有此心,一定会做贼心虚,恼

羞成怒,甚至会当时变脸想杀死我,那时你再下手也不迟。”

小红脸色一变道:“果真如此,我杀死他就不会内咎了。爷!现在妾身再说句实话吧,

昨夜我虽然听了爷跟罗夫子的谈话,心中颇不以为然,爷只是揣测之词,并没有真懑实据;

却连个分辩的机会都不给人,就要致人于死地,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李益诧然道:“小红,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小红道:“这本来就是事实,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岂非是早就有心置他于死地?”

“我跟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了实现爷的计划呀!”

李益笑了一下:“小红,你把我看得太神奇,也把我想得太狂了,不错,易戍之计是我

拟的,我是个文人,根本不懂得军事兵法,那天只是跟高晖在谈话,灵机一动,随便提出个

办法来,那知道高晖竟连声说好,逼着问我如何实行,我胸中本无成算,那里会有什么办

法。但是他问得很急,我也就信口开河,根据一点粗浅的了解,提出了一些办法,高晖就认

了真,当时就写了几封信给我,要我必须促成比事。”

小红道:“由此可见爷在知事之明上,确有过人之处。”

李益叹了口气:“小红,军国大计,那里能如此草率就定了案的,这个计划即使高明万

分,高晖也无权作主,至少回朝向圣上请示过之后,得到了御命示可,才能付之实行,甚至

于还要跟一些御前谋国的老臣再三商讨后,才能算为定案。”

“高大人事先并没有肯定答复认可,他只是写了几封私函,要爷来探听一下边镇的语气

态度,所以他在事后请准了圣谕,甚至于也颁出兵符,却仍然未能敲定,要使臣在前驿观望

等候,看情形再作斟酌。”

李益笑笑道:“你把军国大计看成儿戏了,高晖给我的私函虽然措词含混,但是他授权

给我来探讨边镇的意向,就是此事已为定局,只是不敢轻举妄动而激起各路边镇闻讯生变,

所以,未敢遽发兵符,暂作观望……”

小红愕然地道:“那妾身就不懂了,爷的意思是说……”

李益道:“我当时也跟你一样的胡涂,直到我来到河西帅府,向史仲义表明了意向,居

然使他大为紧张,我才知道我无意中想出的歪主意,却是朝廷熟思已久的制边之策,只因为

事关重大,一举若不成,牵连到全国的兵镇都会哗然生变,因此才不敢宣布,刚好我碰巧提

出了,他觉得在河西有我姨丈的关系,利用甘,肃等郡与凉州互为牵制之故,实力均衡,颇

可一试,才立时作书,要我来碰碰运气,否则高晖虽然职掌兵部,也不过在人事上对各节度

使区聊作节制,那有权力作此重大的决定?”

“这么说,他是在利用爷了!”李益一叹:“可以这么说,但他也不是存心,计划是我

提的,主意是我出的,他因势利导,小作促成而已。因为在河西,由我来游说试探,事成与

不成都不会酿成大变,是个最理想的试探方法,也正因为早有定案,所以他才敢立作决定,

实时修书,更可恶的是他还借我之口,吓姨丈一吓,让姨文也修下私函给我,带来一试。”

小红听得呆了道:“高大人看来不似狡狯之徒!”

李益笑笑道:“他不是狡狯之徒,但至少也不是个老实人,称得上是个颇有谋略的能

臣,否则以他的年岁资历,那有摇身一跳就是兵部尚书的职位!我在路上,还以为这件事是

我一时凑巧,想出来的绝妙主意,与致冲冲,也以为到了这儿必可得到史帅的同意,直到我

开口后史仲义居然大感紧张,我才知道问题的严重,一窍通而百窍通,我也知道了高晖担心

的问题,不在甘肃伊州及安西等郡,而是在河西中心的凉州。”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爷呢?”

李益道:“我只是名文官,而且初放外任,年事又轻,虽然在长安闹了不少的新闻,扳

倒了几个豪门,那不过形势早成,在我身上发作而已,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过我挟在

中间,确也表现了一些鬼才……”

小红笑了道:“跟爷同宗同榜的那位李贺李才子是真正的鬼才,因为他的诗句中充满了

鬼气,至于爷嘛……”

她思索了良久,才笑着摇摇头:“妾身倒是说不上来了,因为爷的诗文无一不佳,无所

不及,无所不至,豪放、壮阔、细腻、缠绵,兼而具之!”

小红不是一个名家,可是她的批评使李益有深获知己之感,因为她的话,深深地说中了

李益的长处。

但是遗憾的是李益无法去表示他的欣喜了,因为他算算时间,史仲义应该快来了,而他

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必须要说服小红,这才是最重要的工作。虽然,小红的准备已经在表

示要配合他的计划了,可是这件事太不平常了,不能有一点差错,所以小红只是肯听他的话

还不够的。

命令一个人,或者强迫一个人去做一件事,跟让那个人心甘情愿,自动去做一件事,效

果会差得很多,前者只能做得成,而后者才能做得更好。

所以李益清了下喉咙,庄容道:“小红,你能认清这一点就好了,像我设谋狙杀鱼朝

恩,朝廷久有此心,也作了各方面的准备,但是都不敢轻易发动,最后找上了我,圣上并没

有期望必有所成,只是一个试探而已,朝廷把铲除鱼党的主力放在翼公秦氏父子的身上,他

跟鱼朝恩一起到郭汾阳王府来只是为了绊住鱼朝恩,秦公同时发动,把鱼朝恩在朝中的几个

有力死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一举扑杀,那才是圣上的目的。这样子一来,鱼朝恩纵

然走脱了也没多大关系,羽翼尽除,就很难有所作为了。”

小红道:“这是怎么说呢,鱼朝恩在他的私邸中养着千百武士,都是精擅技击的江湖亡

命之徒,若非黄大侠伉俪能及时劝喻他们离去,那批人也能把长安闹翻过来。”

李益笑道:“不错,可是那些人能够把朝廷推翻,拥立鱼朝恩而有天下吗?”

“那当然不能,名不正则言不顺。”

“不仅如此,秦朗也早作了准备,鱼朝恩一死,秦朗立刻就掌握了禁军,并不是旦夕可

及的事,-定是早有安排了,正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禁军,才敢对鱼朝恩发动攻势,鱼朝恩

的那些江湖死士也许能以一当十,但是绝对无法与十数万禁军相抗的。”

“禁军不是由鱼朝恩亲自率领的吗?他开始得势。就是因为掌握了禁军。”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鱼朝恩未得势前,是掌握了禁军,没有什么好处,反倒

是后来跟着鱼朝恩面前趋奉献媚的小人,一个个都位居要津,享尽荣华,这种做法使得那些

原本支持他的禁军离心他附,奏家的势力渐渐地透了进去……。”

小红终于明白了,在别的女子是很难明白的,但他容易明白,因她是武将之后,懂得这

个情形。

李益知道她已经明白了,笑笑又道:“第二件事是高晖取代于老儿,这是他跟朝廷之间

的密约,早已内定,而高晖对于老儿坑陷了他的父亲,一直耿耿于怀,无时不思报复,他安

排的报复行动也许十分周密,但于老儿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一直防备得很严,使他难以得

逞,被我这无端挤了进去混搅一阵,居然把于老儿活活地气死了,看起来似乎是我的力量,

但实际上……”

小红忙道:“实际上也是爷的力量逼死他的呀!”

李益轻叹道:“我不过是一个新取进士,想跟手握天下兵符的兵部尚书相抗,无异以卵

击石,于老儿根本可以不加理会,就算我手中抓住了他通敌卖国的证据,也无法扳倒他的,

于老儿之所以紧张得喷血而死顾忌的是高晖,而不是我。”

“高晖既然有迫死于老儿的力量,为什么他不加运用呢?”

李益笑笑道:“这是个最好的问题,高晖掌握着足以致于老儿死命的证据,可是他跟皇

帝太接近了,他知道皇帝也是个好用心计的人,因此不敢轻易动用,因他恐怕那些证据会牵

涉到皇帝,那样一来,不仅扳不倒于老儿,还会把自己也赔进去,所以他在皇帝面前连提都

不敢提,但是他又不甘心,刚好趁着我跟于老儿要闹起来的机会,他才抖了出来,借我的手

来利用那些证据……”

“高大人是那么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吗?”

李益叹了口气:“兵部尚书是文官,却执掌着天下的兵权,虽然没有调兵遣将之权,却

可以决定将帅的任免,兵员的增删,这又岂是一个书呆子能担任得了的!于老儿本身就是个

例子,高晖如若是个老实人,怎能挑起这副担子,接下这个重任!”

小红默然不说话,李益又道:“了解到高晖是怎么一个人,再回到本题上就容易明白

了,当我提出易戍的计划时,高晖虽然满口赞好,但是并不热衷,因为他警告过我,说这个

计划,必将招致主帅的反对,等到我再提供进一步的计划时,他才欣然同意,立书私函给

我……”

“爷进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李益比了个手势道:“就是我目前要从事的。”

“高大人同意爷这么做?”

“他口头上没有直接同意,而且还劝我看情形行事,不能太过份以激起变故,但是私心

里就是默许从事,因为他比我看得透彻,掌兵权的人,没一个肯放手的,这根本就是唯一的

办法。”

“他为什么不直接授权给爷呢?”

“小红,你怎样这么傻,这种事怎么可以直接授权,他不会落下个口柄的,因为谁也不

能为失败而负责,他口头反对,心中默许,是为了他知道我有这么做的能力,万一失败,他

又不必负责任。”

“他凭什么以为爷有这个能力呢?”

“他倒不是寄望在你身上,你行刺于老儿一次不成,所以他了解到奶的能力是不足以成

事的,他认为我有这个能力,是寄望在黄衫客与贾仙儿两口子身上,他知道我跟这两人的交

情,认为我在必要时,可以去请求那两个人的帮助,以他们高来高去的身手,即便是戒备森

严的帅府也挡不住他们,取顽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朝廷大计,居然要动用到江湖游侠身上了?”

“不错!这是解决问题最简捷的法子事实上各地的节度使身边,都是此类死士,在安史

乱时,互相倾轧暗杀之事层出不穷,都是刺客所为,鱼朝恩当权之时,不也养着大批江湖上

的技击之士吗?”

小红点点头道:“是的,妾身从公孙大娘门下学剑时,经常看到有些身份神秘的客人前

来,都是那些显宦当权者的代表,前来延聘高手刺客的,公孙大娘自己不受聘,但是她门下

的弟子,却有不少被人重金礼聘而去。”

李益道:“那些人能为金钱所买动,就不会高明到那里,权臣达门中蓄养死士之风,在

隋代就很盛了,高租李渊在隋时为太原守,得罪了丞相宇文化及,就遭到过刺客的暗袭,幸

亏叔宝秦公途遇解救而得免于难,而翼国公秦氏一门的富贵,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不

过真正身负绝技的高人侠士不易为富贵所动而已,像黄衫客夫妇,若不是机缘凑巧,跟我交

上朋友,而又适逢其会,跟汾阳王郭老令公投缘,被延为座上客时,为朝廷效命,狙杀了鱼

朝思,平时谁也请不动他们。”

小红道:“游侠胸襟,本就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才能见其气节,但他们

与爷的关系不同……”

李益摇头道:“高晖想错了,他以为黄衫客夫妇可以动情,以为我跟他们的交情,必可

请得动他们出力,但是我却深知他们只有一个义字才能动得了他们,刺杀鱼朝恩,是因为他

太专横,太跋扈,早有取死之道,他们是仗义而为之,如史仲义之流,只是为了保有自己的

兵权,尚无明显的劣迹,黄大哥他们不会多管这个闲事的,我如开了口,不但会碰上一鼻子

灰,也将失去了我们的友谊了,所以我根本不去想他们,只有一个情形下,他们会对付史仲

义,那就是史仲义杀了我,他们替我报仇。”

“史仲义会不会这么做呢?”

李益笑道:“他如果知道利害,自然不敢杀死我,胡胡涂涂冲动之下,就难说了。不过

我不希望利用他们两个人来保护我,所以宁可靠自己,靠你来成事。”

小红道:“妾身淬毒刀刃,就是准备竭力以报爷了,只是妾身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

李益道:“没关系,尽力而为好了,你我都不是为了自己,杀了史仲义,我不可能去接

他这个节度使的缺,正如我设谋搏杀了鱼朝恩,未获寸勋,反而惹来一身麻烦。”

“这就是妾身不明之处,爷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益苦笑道:“我原来根本没有对付史仲义的意思,可是他被我一逼,居然连络了东莫

尔汗,煽动突厥内乱,这才使我与起了除他之意,如果让他的计划得逞,塞上血流千里,那

重重杀劫,可都是我挑起来的。”

“那怎么能怪爷呢,何况死的是他们胡人。”

李盆庄容道:“小红,史仲义可以如此看,朝廷也能作如此看,我却不能,我尊重每一

个人的生命。”

这是李益的违心之言,但是他由于这一段时日以来,惯于勾心斗角,已经养成了掩饰自

己的事,控制自己情绪的本事,这句话说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小红倏然一震,变容道:“是的,爷!妾身错了!”

李益笑了一笑,他费了半天的精神等的就是这句话,期待的就是这一个反应,因为他已

经使小红相信,这是一件神圣而庄严的工作了,只有这种情操,才能激起人全心全力,至死

无悔的决心与勇气的。

小红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唯其如此,只要能感动她。她将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小红也不是个很容易受蒙蔽的人,但是李益却能把她说得死心塌地,这是李益成功的地

方。

因为李益的才智是小红无法所及的,他做一件事,在目前也许毫无用处,但是却能种因

于未来。

正如他现在所从事的一样,除掉了史侑义,于他毫无裨益,却要冒很大的危险,李益大

可振振有词地搬出家国社稷那一番大道理,谁也无法窥测到他的意向。

但是他的下一步棋却下得很远,伏在瓦剌部的小王子身上,除掉了史仲义,他可以顺理

成章地抬上王慕和,因为王慕和目前是名正言顺的副帅,三军不可一日无主,他要杨梦云去

把特使与兵符调来正是为促成这一件事。

王慕和即了帅位。兵符在手,可以指挥其余六卫将军,河西在握,可以影响到甘肃伊州

安西敦煌诸郡,一起发兵,助瓦剌部并掉了东莫尔汗也先而与西莫尔分庭抗礼,甚至于得大

唐之助,更进一步压下西莫尔,取得突厥的霸权,目前是个机会,他可以假手兵符在握而便

宜行事。

等到大局底定,小王子感恩图报,对李益一定十分感激而言听计从,何况瓦剌部本身并

不强,要想维持他的霸业,势必要靠大唐的支持,要想稳住他的支持,王慕和的河西节度使

地位就稳了,但王慕和本身是个庸材,恐怕还得倚仗他的妻子脱欢儿女汗。女汗偏又是胡

人,必须要求教于李益,李益本人不在这儿,却留下了罗春霆,罗春霆的地位则是靠李益而

维持的。

李益盘算了一下,整个河西的局势,他可以遥为控制,因为整个通盘大计都是他一个人

策划的,他只要不把计划一下子宣布,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叫他们做下去,只要在离开之前

做好一半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接下去。

然后他只要控制着这西南半壁河山,他的地位就稳牢得很,谁都要客气三分。

一个人手握着这么大的权势,本是很危险的事,但是李益却不怕。因为他手上无兵无

卒,也不实际掌权,争权夺势,挤不到他头上,朝廷也不会去猜忌他。

李益懂得了一个诀窍,掌权的人不要站在明处,才是最安全的自保之道,他想起在京中

曾经见过玩杂艺者有扮皮影戏的艺匠,剪驴皮为雏型,投影绢幕上,或歌或舞,或谐谑为

剧,很受一般民间贩夫走卒们欢迎。

可是剧中人都是傀儡,操作者隐于幕后,观剧者看不出操剧者,但真正的灵魂却是那个

隐于幕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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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40:23|只看该作者
这种玩意兄由于谈话粗鄙,不入士族之门,但李益看了一次之后,却得到了一个启示,

若云人生如剧,他宁可不出而被人看见,也要做那个幕后提线的人,幕上生龙活虎,悲欢离

合幕前如醉如痴,整个控制于一人之手,李益天生就不是个受人控制的人。

这边刚把小红的情绪引入境况,秋鸿已经来报说是节帅史大人微服来访,李益忍不住笑

了,一切都如他算了,几乎连时间都拿捏得差不多,这证明他的确看得准。

史仲义在李益的恭迎下进了客房的正厅,客栈中的人早已回避了,史仲义带了两名亲随

也穿了便装,他本人的脸上带有风尘之色,显见他这两天往来奔波的确辛苦。

不过史仲义却一点都没有戒意,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不会存有戒心的,因为李益只是

个文官,住在凉洲的客邸中,没有一兵一卒相随,史仲义以堂堂一镇主帅,又是个久历沙场

的战将,做梦也不会想到李益会算计他,或是敢算计他,能计算他。

李益这个计划实在是大胆到近乎神奇的计划,除了李益之外,也没有一个人敢相信会成

功,但李益却十分有把握,他了解到一件别人很不容易了解的事,正因为这是个任何人都想

不到及认为不可能的计划,所以才一定可行。

正因为他自信必成,所以他的言谈态度,十分从容自然,甚至于言谈声色之间,没有一

点杀机,只可惜史仲义是个武将,不是个剑客,他学的是万人敌的兵法韬略,不是流血五步

的一击,否则他至少可以从李益与小红的眼中看出一丝残忍的冷酷。

秋鸿献上茶来,由小红接过分送到宾主前面,史仲义对李益还有几分客气,那是为了李

益所负的特殊身份,对小红这一个侍儿,当然没有看她一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下手机会,

但小红没有动作,裣衽屈膝请安后退下一边。

李益也没有什么表示,他知道小红还要等一个求证,以证实史仲义的企图。李益说了半

天的理由构成了史仲义必死无赦的罪行;但,那只是揣测、和判断,没有一点实证,小红是

个学剑的剑客,她绝不会轻易杀人的。

换了第二个人,一定会很懊恼,怪她错过了一个机会,因为她使的是短刃,必须要贴近

才能出手的,错过了这个献茶的机会,以后就再也没理由接近。但李益却不急,反而更安

心,他知道小红能够放过这次机会,就一定有更多把握,也知道她等待的是什么,李益也不

认为她的过份,因为那正是自己准备给她的。

虽然他作了许多安排,许多计划,但都是根据一个臆测,一个推断,假如史仲义没作那

些安排,那么,他的一切安排也就变得没有意义了,自然也不必要杀死史仲义了。史仲义如

果真的没有企图联络东莫尔汗发动一次变乱,小王子他们也不会行动,那一切都是虚惊了,

李益本人也希望得到一次证实的,证实自己的断事能力。寒暄了几句还是史仲义自己先开

口:“李公子,很对不起,让你等了两三天,因为高兄手书提及的那个计划几乎要调动河西

全部兵员,下官虽然是主帅,但直接领军却是六卫郎将,下官须去跟他们商谈一下。”

“这当然是应该的,督帅是否已经协调好了呢?”

史仲义微微一笑道:“大致差不多了,因为这是朝廷的旨意,身为臣属,理应遵照的,

虽然有一两个人感到很惶恐,怕临时更调来的士卒一时不易统御,而边镇军务职责重大,万

一有变,恐怕难以应付,可是经过下官晓谕之后,他们都同意了,就等兵符一到,就可以付

之实施了。”

这个答案大出李益所料,也破坏了他苦心构思的计划,使他这两三天来努力成了一场徒

劳,因此这个打击使得李益几乎有点失措,连小红都用一副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不过李益究

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史仲义并不是那种肯把到手权势放弃的人,这

恐怕是他一句掩饰之词,而且也听出了一个语病。史仲义如果真的经过协调,就不会轻易地

说那句兵符一到,便立即付之实施的话,这是一句最笨的话。

就算河西所部的六卫部没有问题同意了,易戍之举,也不可能就实施了的,至少要等他

去到另外四郡去一一协商妥当才能请下兵符成事,史仲义是一镇主帅,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

这种没有见识的话来。

由这句话,就可以看出他根本就信口应付一下而已,而且这是个很大问题,史仲义却说

得太轻松了,似乎根本不当一回事,这又是一个大漏洞,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李益的精神

为之一振,他知道他计划的事不会落空了,只是目前小红却为史仲义的回答打消了杀意,李

益必须要点醒她一下,因此他也装作很高兴地道:“好极了,据我所知,京中派来布达调戍

兵符的特使刘学镛刘大人,已经昨日出发,今天可以到凉州。”

这个消息使得史仲义微微一怔道:“刘大人今日可到了?”

“是的,是再晚叫卢安催他的,尚书高公所以要另行着人赉送兵符,是顾虑到朝廷威

信,唯恐有些节便不像督帅这样深明大义,会反对易戍之策遽发兵符,对方来个阳奉阴违,

岂不是弄得很难堪。再晚与督帅恳谈过后,见督帅对易戍之策深表赞同,想来不会有问题

了,故此才叫卢安前去请那位刘大人尽速启程前来。”

史怀义的神色有点不自然,但也不过顿一顿,随即恢复了笑容道:“好极了,本爵所部

六卫即将因为要奉行调戍之策,都把士卒开到凉州来了,若是刘大人来到后,即可请兵符,

按照部议着手分配易戍。”

他似乎胸有成竹,知道兵符来了也调不成的,所以言谈之下,乐得大方一点,表现得很

积极,李益却故作失惊地:“督帅已经把各戍所的兵都调集了?”

“是的,边卒调戍必须迅速机密,以免为外胡得知消息,趁机蠢动,本爵想要做就要

快,所以干脆叫他们将士卒调集凉州立分行发。”

“督帅跟贵属都协议定当了?”

“是的,现在罗老夫子正在帅府草拟分配的事宜,等他作成计划后,请下兵符,立作布

达,就可以叫他们领着人前往调戍的地方去报到。”

“督帅行事干净俐落,且有鬼神莫测之机。”

“哈哈……李公子,本爵是行伍出身,一生都在戎马中虚度,别的没有学会,只把握住

一个原则──兵贵神速,既然决定了要怎么做,就得预着先鞭!”

神色已掩不住他得意之情,李益这才道:“督帅,这件事可做得太鲁莽了,易戍之举是

两边对调的,你安排好了,对方还没有安排好呀。”

史仲义不禁一怔,也发觉自己的语病忙加掩饰道:“本爵还以为李公子早就把那边说好

了的。”

李益道:“再晚要到甘肃等郡去,一定要经过凉州,督帅这儿是第一站,怎么能先到那

边去呢?再说易戍之举,也是以凉州为主,贵部调动最大,自然要等督帅这边协商好了,方

可以进行其它几个部。”

史仲义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本爵没想到这点,因为六卫即将中有人不太愿意,本爵这

费尽了口舌,说得他们点头后,唯恐夜长梦多,立刻就叫他们来了。”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过也没有关系,先由本部安排好了连同兵符直接把人开往各郡,

使事情也办得顺利些,那几个恐怕还会有点意见,等他们见到本部的兵员已开了去,纵然有

异也不敢表示。”

“督帅这么做,对高公太支持了。”

史仲义装出一副慨然之态道:“本府旧佳节帅卢公是我的上宪恩相,而高尚书的尊翁是

我的受业师尊。我之所有今日,全赖先师的教诲与卢公与高尚书二人所命,仲义怎敢不力疾

以报。”话说得好听,态度更是感动人了,小红已受感动了,李益却淡淡地笑道:“督帅,

这一次调戍,其余四郡只是部分更动,凉州却是全数更易了,假如照督帅的计划,一下子把

人全遣走了,即使事情顺利,就最近的甘州,新遣戍卒也得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到达,难道凉

州这一个月就唱空城计吗?”

史仲义这才想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脸上红红地道:“这……是下官为了报效忠心切,

故虑未及此。”

李益脸色一庄道:“督帅!如此重大的问题,你会没考虑到而贸然行动吗?我虽是个文

人,不解用兵,也不会说出这种荒唐计划的,督帅难道连我都不如了?假如督帅真是那样的

人,又岂能成为朝廷重寄,而戍守一方呢?”

史仲义一怔后,神色也就不好看了:“李公子,本帅贤愚,自有朝廷定夺,公子不妨将

本帅的言行归告高尚书,参奏劾换好了!本帅却不必听你的这些。”

他已经怫然站起,李益笑道:“督帅你果敢有为,高尚书及家岳曾言之再三,李益相信

督帅绝非泛泛之辈,刚才所以说出那番话,是督帅对易戍之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过,你

听了那个方案后,就立意反对了,你离开四天,不是去与贵部协议易戍,而是去商讨如何推

翻这个计划,现在已经有了结果,才用那番话来敷衍我。”

史仲义又是一怔,他开始感觉到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了,起立的身子又坐下来:“李公子

说得对,易戍之举,立意虽佳,但实行起来会有许多困难……”

李益道:“但困难不应该出现在凉州,节镇跋扈,桀然抗命已不是一朝一夕之患,朝廷

这个方策决心,督帅能够继续家岳而长凉州,朝廷深感欣慰,所以才把易戍之策,第一个就

告知督帅,希望督就是为了分散他们的兵力,使军权逐渐集中于朝廷,督帅受学于高老大人

门下时,就已经明白朝廷的帅能全力支持的。”

语气越来越重,使得史仲义的不安更深,长长一揖道:“李公子说的是,但是公子不明

白边塞的情形,胡人静极思动,隐有不臣之意,最近是集结塞上……”

李益笑道:“我知道,昨天我还夜访凉州府卫郎将王慕和副帅的城堡。”

“王慕和副帅的城堡?王慕和自称为副帅?”

“没有!这是卢安告诉我的,他说一般习惯上都是以府卫郎将为节度使留后,督帅也是

由这个职位上升的。”

史仲义开心地笑口道:“但是王慕和不可能,他那个人不是将帅之才,又娶了个回部女

王为妻,就更没有资格了,瓦剌部在突厥也是个小族,如果不是嫁了王慕和,得到大唐的支

持,那一族早就并吞了,而朝廷同意王慕和这样做,则是利用瓦剌部的关系,深入了解胡人

的动静,他的年岁比本帅还大上了近二十岁,因为本帅尚未觅妥留后人选,才让他居于府卫

郎将以为缓冲。”

李益微笑道:“督帅好算计,听说令郎今年已经十五岁,王慕和如果能干个十年,令郎

就可以起来接替他了,那时才名符其实的副帅了。”

史仲义被说中心事,倒也不否认,笑笑说道:“本帅是有这个打算的,小犬有我这个老

子,可以坐享其成,不像我,爬到今天这个地位,实在是不容易,等小犬日后请准留后时,

还望李公子多予赐助!”

这是句顺水人情的客气话,史仲义说来并不很热衷,因为他很清楚,边镇奏请留后,只

是一道手续,朝廷从无不准的,节度使自择继承人,早已成为风气了。

但李益的回答却使他很意外:“督帅所托,再晚当得记在心中,但到时恐怕难以为力,

因为留后要在任的节度使举奏请旨赐准,如若无人荐举,朝廷也未便指定……”

史仲义费了半天才想明了他的话中之意,脸色就不太自然了,冷冷地道:“公子是说下

官当不了那么久?”

“是的,调戍之策虽议出于兵部,但发自天裁,凉州是第一个施行的地方,督帅的这种

态度,恐怕很难取得朝廷的谅解,尤其是听见消息后,集结全部兵员……”

史仲义心中虽然已有成竹,但是对李益的这番话还是很着急的,连忙解释道:“公子别

以为下官此举是别有用心,凉州全部兵员不过七万多人,造不起反来的。”

李益笑道:“督帅又误会了,督帅一片为国之忱,朝廷是深知的,谁也不会想到督帅会

有不臣之心。”

史仲义吁了口气道:“公子明鉴,下官调集兵员,是因为这几天胡人齐集凉州塞外,布

阵于春玉海与白亭湖之间,距本府不过百余里,下官不得不备。”

李益一笑道:“其实督帅是多虑了,他们聚居塞外,是因为每年一度的大公会议在此召

开,来的胡人虽多,只是各部汗的亲兵而已,突厥内分为几十部,时起冲突,问题很多,一

时团结不起来。”

史仲义脸色微变道:“公子是听谁讲的?哦!我忘了,公子昨夜到过王慕和的胡城,想

必是从那儿听来的!”

李益道:“府卫兵员多半是督帅的亲信,再晚到过胡城的事,督帅早就知道了。”

史仲义讪然道:“下官回到帅幕就跟罗老夫子商量了一下,立即就赶到公子这儿来了,

下官齐集兵员,原是为防备胡人蠢动,都是该死的罗春霆,信口诌了一套胡话,说是公子一

介斯文,恐怕受不得惊吓,说来宽慰公子安心。”

李益道:“这么说来,关于调戍的问题……”

史仲义道:“自然也提一提,但是事关重大,未能草率决定,下官等事后再跟他们详细

磋商后,务必要劝说他们履行的,所以下官已经叫罗老夫子着手草拟,分成调配的计划,李

公子不信,可以去查证一下。”

李益道:“那倒不必,再晚相信罗老夫子一定正在着手草拟,因为那本是做给再晚看

的。”

史仲义一怔道:“李公子这话是怎么说呢?”

李益道:“胡人们齐集塞外是十天以前的事,督帅却是在四天之前才启程到各卫所将人

员调来,可见在督帅的心中,已明知胡酋齐集会聚,只是例行的会众,不值得重视,因此督

帅调集兵员显然是另有他故。”

史仲义脸上的寒意更深,心中的怯意也加深了:“李公子,边塞的军情你不清楚,最好

不要乱作揣测。”

李益笑道:“再晚既然受命来代兵部协调易戍之策,自然对边情有个了解,而且再晚曾

经参谋过狙杀鱼朝恩之役,自然也不是个听见兵刃之声就吓得面无人色的文弱之士,且督帅

根本就没有易戍之意,却叫罗老夫子着手草拟分戍的计划,岂不是应付再晚的话?何况分戍

之举,调动了全部的兵员,何等重大,督帅却叫一名文案师爷来计划,那更是笑话了,掩耳

盗铃,益见司马昭之心!”

史仲义脸色更难看了:“李公子是指本帅有反意?”

他的态度实在不够沉着,有时自称下官,有时又自称本帅,那完全是根据他的情绪而

定,他在委屈求全的时候。才自称下官谦虚一番,等到他认为事情已经不必妥协,立刻就恢

复了本帅的称呼。

这种随态度而改变,足以证明他是个多疑善变的人,但也显示了他内心的缺点,所以李

益的态度反而从容起来了,淡淡地道:“你不敢,因为你自己明白,凉州一地只有七万兵

员,还不足以抗天朝大军,但是却沾了远处边陲的光,朝廷不至于劳师动众,遣师远伐,但

求相安无事就行了,所以督帅才把易戍之议不当回事。”

史仲义脸色又变了一阵,才冷笑道:“李公子原来是个明白人,那倒反而好说话了。”

李益笑道:“再晚明白,只怕督帅不明白,凉州离朝廷虽远,却把持了秦中门户,而且

在其它诸镇中,离长安是最近的,更为重要的是凉州与长安之间,没有大军扼守,所以朝廷

对凉州最为注意,绝不容一人把持,否则也不会叫督帅来把家岳挤了回去,调戍之策,在别

处可以不行,在凉州却必须贯澈力行,使朝廷能直接掌握,督帅这种种行为,岂是朝廷所能

容!”

语气越来越峻厉,史仲义不其而然地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到了森森的杀气,连忙又赔

礼道:“公子明教,下官立刻就着手准备易戍事务。”

李益冷笑道:“太晚了,来不及了!现在就算督帅愿意易戍,别的人也不会答应督帅罢

手了。”

史仲义又是一惊道:“李公子此言何意?”

李益沉声道:“那些因为私移城砖来营建私宅的将尉们在督帅危言耸听之下,才贸然地

把部卒昼夜兼行,放弃了本身戍守的职责而齐集凉州,就等着督帅发动一次奇袭,而将功折

罪的,他们怎肯轻易的接受易戍而放着一个随时可被杀头的罪名在那儿呢?”

史仲义这次是真正沉不住气了,霍地起立,进前一步,逼近李益的身边,习惯地伸手握

向腰间,可是他穿著便装,腰间并没有带剑,他摸不到什么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万

分尴尬地干笑了一声:“李公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种话关系非浅,没有证据,怎可轻

易出口!”

李益见他如此着慌,可见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于是更具信心,干脆唬到底,笑笑道:

“督帅,再晚既然敢说出来,自然就有相当的证据。”

“什么证据?”

“这个,在此时此刻,自是不便提出在督帅之前。督帅,朝廷苦心把你培植起来,渐渐

地才接替了家岳的职权,那绝不是靠着你一个人争气有出息才办得了的,明地暗里,总要有

很多人帮助支持你才行的,督帅想想,你待人是否会比家岳更宽厚呢?”

这似乎是题外话,但史仲义的汗水已从额上滚流而下,因为李益的话中有话,在亮出他

的证据。

这些证据,看来确有其事而非空穴来风了,李益更加重他的紧张,进一步逼着他:“督

帅待人不会比家岳宽厚多少,而那些人都是家岳的袍泽旧部,何以要宁肯背叛故主之险来支

持督帅?这不是为了跟督帅的交情,而是为了朝廷之托,他们能于昔日支持督帅,自然也能

于现在反对督帅……”

史仲义的反应几乎是难以相信的冲动,大声叫道:“是那一个,那一个混帐东西,我是

为他们着想,犯罪的是他们。我是为他们设法摆脱,他们竟忘恩负义地出卖我,李公子,你

说出那个人来,我先劈了他……”

李益负手冷笑道:“督帅,这话不是问得太幼稚吗?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史仲义嗒然若失,他也知道这话太幼稚,李益绝不肯说出什么人的。好在他神色一转,

又淡然一笑道:“没关系,本帅最多担个失察的不是,那几个叛贼,却非死不可,私拆城砖

而营私宅是死罪,身居守戍而为之,是知法而犯法罪加一等,本帅可以不待朝令而先斩了

他。”

李益淡淡地道:“督帅总得先找出是什么人才能加以处置,总不成五卫郎将全部加以处

置吧?”

史仲义忽然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厉害了,因为李益太冷静,似乎一切都已胸有成竹,吃定

了自己似的,以堂堂一镇节度使,来访一个新进的绿豆芝麻官儿,史仲义本就感到十分委

屈,李益的这个态度他受不了。

因此,他知道必须先要镇住这个年轻人,事情才能有转机,所以他的神色一转为倨傲:

“李公子你要明白,本帅所以如此客气,完全是为了私谊以及对卢恩相的尊敬,如果站在公

事上,仅凭部里一个委员,本帅根本可以不加理会。”

李益仍是含笑道:“是的,再晚初到凉州,按照公事手续,趋帅府投文叩诣,就没有看

着督帅大人的金面,只由一名老夫子敷衍几句,赏了二十两金子……”

史仲义以为李益还记恨那件事,口气略略缓和了一点道:“那是罗春霆胡涂,没有弄清

公子的底细,本帅知道公子是卢公的乘龙快婿后,深咎失礼,立即就来回拜道歉,在人情

上,本帅也已经尽到礼数,相信卢公知道了,对本帅也不致再加苛责。”

李益笑道:“当然不会,家岳对督帅很敬重的。”

史仲义道:“卢公对我或有不满,可是他也应该知道,史某对他已经仁至义尽,换了个

人……”

李益神色一沉道:“家岳与督帅之间的交往,李益并无所知,倒是督师如何接替家岳的

职位内情家岳还是在李益处得知的。”

史仲义又是一怔,李益道:“督帅如果对京师的消息灵通一点,就知道家岳与李益之

间,并不很愉快,我们结这门亲事,是家岳沾了我李益的光多,现在我说出这些人并非对家

岳有何不敬。而是让督帅明白。李益此来,不想靠着家岳的人情而使督帅另眼相待。”

话说得很明白,史仲义也不必再抬出卢方来作所要求,史仲义心头转了一转道:“李公

子,我知道你在京师交游广阔,上动公卿,下结江湖豪客……”

李益道:“督帅过奖,不过这些关系没有多大用处,最要紧的还是要靠自己。”

“李公子,本帅提出这些,也不是在乎那些关系,老实说,即使公子与当今圣上交情莫

逆,能平起平坐,甚至于出入宫门无禁,那也仅是私交,除非圣上当朝颁旨,封下你一个官

职,否则你仍是一个布衣百姓。”

“督帅说得完全对,李益在郭老令公的汾阳王府,与圣上同席侍宴,确也曾并起并生

过,而且即席定谋,击杀了逆阉鱼朝恩,但并末以此而邀赏,朝廷用人以才,擢拔以绩,杀

死鱼朝恩固然是功,却难以公诸天下,因为要定鱼朝恩的罪名很难,认真追数,鱼逆固万死

莫赎,天威亦将蒙羞,即使如督帅等封疆重镇,亦难免有失职之罪,尤其是祸国胁君之巨奸

大恶,竟死于布衣之手,置廷上诸公与四野重臣于何地?为了各位的体面,那件大功由翼国

公秦爵与汾阳王郭老令公领了,李益这个六品功名,还是凭着真才实学抡选而得到的。”

“公子知道是六品冠带就行了。”

“李益自然知道,督帅如果是官服戎装而来,李益理当跪叩应对,正因为督帅是微服私

访,李益才能放肆直言。”

史仲义笑道:“李公子果然是明白人,那就用不到本帅回到帅府再以公命相请了。”

李益笑笑道:“督帅坐长边境军务,李益则是奉旨督促修城,彼此不相隶属,督帅如果

真要以公命相召,李益也可以不奉召的。”

“那怕由不得公子呢,别说公子只是一品六品部员而已,就是当地四品太守,本帅照样

也有权节制的。”

“不错,杨太守的职守上是要受河西的兵镇节制,因为他是河西的牧守,督帅管得到四

品太守,却管不到南郑县一个小小的八品县丞,因为那里不是河西的辖区。至于李益吗?督

帅除非等日后调进尚书省,否则也是风马牛而不相干,因为李益此刻隶属兵工两部,就是兵

部尚书要想砍我李益的脑袋也得请准上宪,会同工部才能实施呢!”

他把官府隶屑的职权弄得很清楚,使得史仲义恨得牙痒痒的,脸色一沉道:“李公子,

少要抓破了脸,本帅倒不信治不了你!”

李益笑道:“有办法的,督帅可以下令派兵来。把我接进帅府去。”

史仲义道:“本帅真要派了兵来,就不会是接你了!”

李益道:“不!督帅把我弄到帅署后,如何处置都行,但是在未进帅署前,却必须用这

个接字,因为不管李某身犯何罪,都还轮不到督帅越俎代庖。我替督帅想过了,你只有借口

边境不静,恐有变乱,强行把我接进府中去保护,才能交代得过去,因为这是督帅的职权之

内,可是即使进了帅署又待如何呢,督帅又敢杀我吗?”

“为什么不敢,在帅府内……”

李益再唬他一下道:“在帅府内未必每个人都会听督帅的,如果李益没有这份把握,又

怎敢来与督帅谈易戍之策?”

史仲义果然被唬住了,微微一笑道:“李公子果然高明,史某不请你上帅府了,但是多

亏你指点一条明路,史某只要派上一标的人,守住这家客栈就行。”

“不行的,督帅,你不知道派那一标兵来才靠得住,而你若那样做了,李某也有把握,

立即能调动十标的兵来同样地对督帅进行保护!”

史仲义又被镇住了,因为李益造成的局势,使得史仲义不敢不怀疑他确有这个能力,而

且李益的态度那样镇定自如,使史仲义更不敢轻动了,好在他城府很深,居然又堆下一脸笑

容道:“李公子,佩服!佩服,你虽是个文官,却有武将临危不乱的镇定,我这个玩笑竟然

吓不倒你。”

李益笑道:“正因为我知道督帅是开玩笑,所以才胆子壮一点,因为督帅要被我太简单

了,实在用不着费那么大的事的,随便带上个三五亲兵,跑过来挥剑一斩,然后对外宣称我

意图通敌,故而就地正法。”

史仲义一笑道:“公子别开玩笑了。”

李益道:“不是开玩笑,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突厥人将起内乱,督帅随便安点证据就可

以坐实我的罪名了,反正人死无对证。督帅怎么编排都行。”

史仲义的神色突地大变:“李公子怎知突厥有变?”

李益笑道:“督帅不是跟东莫尔部的也先汗联络好了吗?集结所部,就是支持他大公会

议中击杀西莫尔汗,而夺得突厥的霸权,而再利用也先与吐蕃的关系,三面会合,尽歼西莫

尔的联盟各部。”

“这是从那儿来的消息?李公子,你别又推说是由卫所的耳目向你报告,这件事各卫的

郎将都不知道,为了怕消息外泄,我连他们都没说。”

李益笑道:“但是督帅私访东莫尔汗也先时,却有人看见了,别人不知道督帅去干什

么,我却清楚得很,督帅如果想阻止朝廷易戍之举,只有这个办法!”

“哦,李公子居然就凭想象而能测知军机?”

李益道:“是的,观其所之,察其所由,知其所以然。督师轻骑简从,私入胡营,密晤

胡酋,必有所为,突厥的西莫尔主盟多年,西莫尔汗哈卜达中庸守成,而无大志,故河西多

年平静无事,仅东莫尔汗也先雄心勃勃,结姻吐蕃公主,颇思有所作为,督帅如若许以大唐

兵马为之声援,助其夺盟突厥,彼必乐而从之。”

史仲义顿了一顿才道:“李公子,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因为这太重要了,如若轻泄,

就会祸乱立生。”

李益道:“督帅不必去担心这个问题,倒是该自己为自己打算一下。”

史仲义道:“本帅没有什么好担虑的,河西设塞置镇就是为了拒突厥与吐蕃之入寇,但

光是置军以待寇,那是消极的办法,本帅之计若成,则兼可交好突厥与吐蕃二族,使河西永

绝边患。”

李益一笑道:“胡人性情多变而好伐,岂是交好所能安抚的?汉代屡次以公主或宫人下

嫁胡人和轻,而边患迄末稍遏,倒是卫青,霍去病,窦宪等率军远征,杀得他们远窜而奔,

胡患乃绝。”

史仲义冷笑一声道:“汉时胡患如绝,现时就不应再设边镇,李公子,纸上谈兵容易,

这不是你们懂得的。”

李益道:“我是不太懂得用兵,不过我倒是懂得一些本朝律令,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

不受,但是边镇大臣私相结交外廷酋主。擅启兵战,这都是有违禁令的。”

史仲义神色一变道:“李公子如果要以此相罪,本帅听候廷裁好了,不过在朝廷遣派的

钦差或是钦旨未曾来到之前,本帅为权宜之计,不得不限制一下公子的行动,从现在起,公

子不得离开这旅邸一步,来人哪!”

声音叫得很响亮,站在院子里的两名亲丁很快就来到了堂屋门口,史仲义已经站起身子

道:“你们就在门口站好,看守着这屋子里的人又不得出入,如果有擅行故违者,以阵前抗

命论,杀无赦!”

两名亲丁显得很惶惑,李益也冷笑道:“史仲义,你私通外邦,违拒圣旨,意图叛乱,

这是族灭大罪。”

史仲义道:“李公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要拿出证据来才行!”

李益道:“我当然有证据,但现在却不能提出来。”

史仲义道:“那就等你把事情转报朝廷后再行对质好了,现在本帅却是此地的最高决策

司令。”

李益看见小红已经站到门边,知道她已完成了狙击准备,于是也冷笑道:“史仲义,现

在我也宣布奶的通敌罪,应予就地正法,请两位将爷立即执行!”

史仲义听见李益居然叫他的亲丁杀自己,不禁一声笑道:“李公子,奶是要他们来杀本

帅?”

李益道:“不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除非他们也像奶一样,意图叛变!”

史仲义哈哈大笑道:“很好,你慢慢对他们解释吧,本帅戎务在身,无瑕久陪也;陈

武,徐康,你们两人在此监视着李公子的行动,不得有误,本帅回到帅署,立即遣调卫士前

来接替,在这段时间内,如有差错,将唯你们是问,你们可得特别注意!”

那两名亲丁虽然答应了,却有点惶恐,因之左边的一个汉子迟疑地道:“元帅,这小的

责任太重了。”

史仲义道:“陈武!本帅既然授权给你们可依军令行事,自然会替你们担待的。”

李益道:“二位将爷,授权给你们的意思就是便宜行事,当史仲义一走,你们就应立即

去行动,不管我是否有逃走的行动,你们都必须杀了我以为灭口,但是我要说一句,不管两

位做些什么,你们都死定了,因为我已经将史仲义与胡酋密商谋乱的证据,叫卢安会同凉州

太府杨梦云杨大人,于昨夜急驰古浪,邀请兵部特使刘学镛大人,携带兵符前来制裁史仲

义,到时侯证捱确蹙,史仲义就无法再为两位担待了,恐怕也不会再让两位有见到刘大人的

机会,这是说两位杀了我。如果两位只是看守着我而无行动,那就更危险了,史仲义只要一

回去,要想解释拘禁我的理由,一定会去找杨太守共同协商,知道杨太守已经离开府郡未

归,连两位都是见证,他会叫人把我们一起杀了的。”

史仲义神色大变道:“你真这么做了?”

李益道:“当然!我手中无甲无兵,又没有权利立即制裁你,只要把一切速报兵部,采

取行动,我如果没有那些安排,怎么会跟你摊明一切?”

史仲义冷笑道:“关于跟东莫尔汗协议的事,本师不否认,但本帅另有解释,既然你已

经呈报兵部了,本帅倒是不便处置你,陈武,徐康,你们看住他就行了……”

李益道:“两位将爷,你们既是史仲义的亲随,自然知道他有没有到过胡营,只此一

点,已经构成了违禁之实,两位如果不拦住他,回头二位也将不保。”

史仲义道:“李公子,这两个人是我最亲信的部属,他们不会相信奶的挑拨的。”

李益笑道:“亲信到什么程度,你勾结东莫尔,准备掀起暴乱的事,有没有告诉过他

们!”这句话很有力量,果然使得那两个人有点动摇了。这是李益最厉害的一手攻心之计,

他早已算准史仲义不会把这种秘情让手下人知道的。史仲义看看两个部属已有活动之意,沉

声喝道:“陈武,徐康,你们可是怀疑本帅?”

他毕竟还有主将之威,震慑得二人一惊,连忙恭身道:“小的们不敢!”

史仲义道:“那就好,你们在这儿守着李公子,等兵部的刘大人到来,本帅自有妥当的

解释。”

李益笑道:“只怕刘大人未到,我们就没命了。”

陈武道:“李公子,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们在凉州多年,跟本郡的军中袍泽都很熟,不

管是谁前来,都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杀人的。”

李益笑道:“如果是胡人前来呢?”

陈武道:“那怎么可能呢?胡人都为我大军所阻,不可能进入到凉洲的。”

李益道:“大公会议在王副帅的城堡中召开,每一位胡汗都有十几名亲兵跟着前来的,

真要有所行动,有十几个人已经足够了。”

“城堡戒备森严,胡人不许离开城堡半步。”

“如果史仲义亲自带人率同胡人越境,有谁会阻止呢?东莫尔汗慨然跟史仲义约定了,

听见消息外泄,一定会指使他的亲兵来杀人灭口的,甚至于会牺牲那十几个人,在他们杀死

我们后,再由史仲义把他们狙杀,这么一来史仲义就更有借口了,指说胡人作乱,拒刘钦差

于城外,等他跟东莫尔人联手造成乱势之后,大势在握,朝廷明知其不轨,对他也无可奈何

了。”

这番言词果然有效,史仲义勃然震怒道:“李公子,照奶的说法,本帅岂不是胆大妄

为,不顾王法了?”

李益朗声道:“奶不敢,你只是想保全奶的兵权,不肯受朝廷的节制而已。”

史仲义一笑道:“你终于说了良心话,本帅只要不是有谋反之意,任何权宜之计,本帅

认为可行的,都可以径行自决,成败功过,本帅一肩担承。”

李益道:“但是奶的做法,朝廷却不会同意。”

“节度使自行权宜,非独凉州一郡为然,每一个地方都差不多,这点本帅却无须多作置

辩。”

李益笑道:“你为了保护奶的兵权,李某则为贯澈朝廷的决策,我们相持还有一说,但

是这两个部将在里面白送一命,却又为的什么?”

“李公子,本帅并没有要他们的命的意思。”

李益道:“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得太多,奶不会留下两个抓住你把柄的人为活口的。”

转头对那两个亲兵道:“两位跟随史怀义有年,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两位应该比我更

清楚,如果两位真的相信他,尽管让他离开,否则两位就必须留下他以为自保。”

史仲义冷笑道:“留下我,留到什么时候?”

“留到兵部特使刘大人到来,以兵符褫夺了奶的帅印后,听行公决,有罪无罪,自见分

晓。”

史仲义道:“军情紧急,本帅可没有时间陪着你在这儿牵扯,陈武、徐康,你们已经听

见了本帅的口谕……”

陈武顿了一顿道:“小的们追随元帅回署。”

史仲义一怔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陈武道:“元帅如果问心无愧,就没有拘禁李公子的必要,小的相信元帅尽忠国

事……”

史仲义道:“陈武,你胡涂了,假如他把那个消息宣泄出去,西莫尔汗哈卜达立将生

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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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41:00|只看该作者
“他们变不起来的,全部的胡人不过万余……”

史仲义道:“不错,目前他们只有万余人,不敢有所行动,可是消息一泄,他们就不会

来赴会,”那也没关系,东莫尔汗与元帅既有协议,绝对不会跟他一起作乱的。“立即率部

回到本族后,再重起大军前来,那就严重了。”

史仲义沉声道:“陈武,奶懂什么,东莫尔汗也先虽与本帅有约,那是要助他取得突厥

的霸权,如果消息外泄,西莫尔汗赫卜达有了准备,东莫尔取不得霸权,又将为同部所不

容,只有使风转舵,责怪本帅背信,会同西莫尔汗一起作乱了。”

陈武道:“西莫尔人会容得了他吗?”

史仲义苦笑道:“他们究竟是同部,把隔阂消除了,自然能合在一块儿,胡人好战,这

几年平静无事,他们的部下族人都静极思动,而且新长成的一批壮丁久经训练之后,更是渴

求一战,只要有仗打,他们并不在乎对谁。”

李益道:“天下本无事,这可是督帅自己挑起来的。”

史仲义厉声道:“李益,你只是书生之见,懂得什么,本师在边塞有年,深悉胡人之性

情,他们安稳不了几年,因为边境生活困苦,可供放牧之地无多,只有靠战争来削减人口才

不会有饥饿之虞。十几年的平静,每一个部族的人口都激增,生活所需已不敷供求,胡人好

战之性也是因此而养成的,突厥迟早总不免会有一战,即使现在不发作,再过三五年,也必

定要发作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他们自己内哄,本帅这个计划构思已久,只是提早发动

而已,此举对朝廷有益而无害……”

李益冷笑道:“但是军权掌在你这种悍将桀臣手中亦非朝廷之福!至于制胡之策,并非

你一个人高明,朝廷也有了安排之策。”

“什么方法会比本帅所构思的更好?”

“这个无须告诉你,等你交出兵权,自会另有妥当人选前来接替,实施新的制胡之策。”

史仲义道:“这么说来,朝廷早就有意撤换本帅了?”

“那倒不一定,朝廷只是看着你的态度,如果奶肯接受朝廷的调度,赞行易撤之举,则

朝廷自会将新的策略告诉你,现在你不但无意接受朝廷的安排,而且还想出种种方法违抗廷

旨以图长掌兵权,则你对朝廷的威胁,尤较胡人为烈。史督帅,趁着你还没有犯大错之前,

从速自求补过,静候朝廷的处置,虽然丢了兵权,朝廷念你多年戍边辛劳,多少还会有个补

报。”

“笑话,李公子,本帅可不像令岳卢方那样庸弱无能,本帅一生事业在于军戎,怎甘心

调回长安去当个文官,受伧夫的气。”

李益沉声道:“督帅,望你三思而行,若你一意孤行不但首级不保事小,恐怕还会贻祸

亲族。”

史仲义见颜面已经抓破了,冷笑一声道:“笑话,本帅只要把突厥的控制掌握了,看看

朝廷是否敢拿本帅问罪?陈武,徐康你们跟随本帅多年,本帅一向视你们为心腹,想不到今

天你们竟敢违抗本帅的军令,心生二意!”

陈武看看徐康,二人不知如何是好,史仲义沉声道:“你们两人究竟怎么样?”

陈武道:“元帅,小的们实在为难,李公子是朝廷的专使,元帅是朝廷的重臣,小的们

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史仲义冷笑道:“但是你们两人是在本帅的节制之下。”

陈武顿了一顿,终于鼓起勇气道:“元帅,小的们不是元帅的家奴,受元帅的节制,只

因为是元帅的部属,尊敬元帅,也因为元帅是朝廷钦命的重臣,因此小的们效忠的是朝廷而

不是元帅,如果元帅是为了朝廷而颁下的军令,小的们万死不辞,可是元帅要小的们杀害朝

廷的专使……”

史仲义知道李益的话已经在这两名亲随心中起了作用,怔了一怔才道:“本帅并没有要

你们杀死什么人!”

陈武道:“但元帅方才已经作了暗示。”

“胡说!本帅何曾作什么暗示,只要你们看住这姓李的,如他有强行离去之意才准你们

杀他。”

“如若元帅问心无愧,就没有监禁李公子的必要。”

“本帅怕的是他向别人泄了军机。”

“元帅,军机恐怕早就泄露了,元帅订计之时本军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小的们一直追随

着元帅,甚至于还同赴胡营去拜会东莫尔汗,也不知道元帅与人相约之事,而李公子却知道

了。”

史仲义一怔道:“对啊,这事情是怎么外泄的呢?”

陈武道:“东莫尔汗也先不通汉语,元帅又不通胡语,商谈之际,必然要人通译,或许

消息就是这样泄露了。”

“胡说,东莫尔汗向本帅保证过,他那个通译是他的亲信左右,绝对可以信任的。”

陈武笑道:“元帅,也先不通汉语,怎么能向元帅保证呢?如果这些话是通译转述,又

怎可以轻信?据小的所知,胡人所用的通译,多半是汉人居留在胡地的商人,因为口齿伶

便,渐得胡酋亲信而被征召作为智囊,这些人中有很多是与朝廷暗通消息的。”

史仲义脸一变,李益的心中也是一动,他们都发觉了一件事,就是这个陈武的身份并不

简单,很可能就是朝廷遣在边境的密探耳目,所以才知道得这么多。

不过这情势是对李益有利的,因为他的立场他得到了更有力的支持,但是李益往深处一

想,却并不高兴。

这个人既是朝廷的耳目,对李益的计划就有了妨碍,尤其是目前的一切,陈武误以为李

益是真正得到了朝廷赋与的特权。才会得知这么多的秘密,殊不知这些都是李益凭自己的智

慧。推敲臆测而得的,事后若是对证起来,自己并没有接获任何的密报,完全是独断独行,

自作聪明地居间撩起一场大风波,那是很危险的事。史仲义固然要除掉,这个人也不能留。

史仲义的震惊更深,他意会到陈武的身份后,也体会到朝廷的厉害,在自己的身边都安

了人,而自己的作为就很难取得朝廷的谅解了。除非是完全控制着边境的局势,使得朝廷有

所顾忌,才能保得住自己。

心念一动,他已经有了计较,淡淡地道:“好吧!陈武,奶的计较也对!现在你们跟本

帅一起回去。”

陈武与徐康应了一声,史仲义又向李益道:“李公子,本帅的构思容或与朝廷不合,但

是本帅的居心是为了朝廷,其中的是非曲直也不是在此能辩得明的,本帅等候刘大人到来之

后再作议处。”

李益为人机警,他已从史仲义眼中看出杀机,也知道史仲义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他没

有说破。

陈武与徐康则因为在史仲义的背后,看不见史仲义的表情,以为史仲义已经屈服了,他

们的立场自然也不能过份地对史仲义作何干涉,因此史仲义回头向外走去,经过他们两人身

边时,两人同时弯腰低头拱揖行礼。

史仲义此来是便服访客,腰边没有佩剑,但陈武与徐康却是主帅的护卫,纵然未着戎

装,兵器却是随身的。

史仲义趁他们低头之际,突然伸手,掣出了陈武的佩剑,青虹突闪,陈武还不及有所行

动,剑光下落,已经砍落了他的首级,徐康见状大惊,连忙跳开。

史仲义手按长剑,厉声道:“徐康!”

徐康惶恐地在远处恭身道:“小的在。”

史仲义冷冷地道:“陈武违抗军令,故而本帅立予斩首,奶是否也想跟他一样?”

徐康的脸都吓白了,连忙道:“小的不敢,元帅饶命。”

史仲义对徐康背景可能了解得清楚一点,对他并没有杀意,只是厉声道:“陈武也许是

仗着背后别有所恃,所以才敢违抗本帅的命令,你却是本师在凉州就地征召的亲兵,也可以

说是由本帅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徐康颤着声音道:“元帅对小人恩深义重。”

“你明白就好,因此本帅原谅奶的无知,而且更挑你一场富贵,替本帅办好一件事,本

帅立升你为营卫统领郎将,担任帅府侍卫之职。”

“多谢元帅提拔,不知元帅有何指示?”

“在这儿保护着李公子,等本帅走了之后,陈武心图不轨,刺杀李公子,而你杀死了陈

武……”

“这……不太妥当吧。元帅,陈武绝不会意图不轨的……”

史仲义哦了一声道:“为什么不会呢?”

徐康迟疑了片刻才道:“小的跟陈武同居一室,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他跟营中一些将校们都有往来,似乎也听他说过,他在京师尚有一些亲戚,都是

担任要职的,日后必可发达,叫小人跟着他一起,必定有好处的。”

“他要你做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只是要对小的对他的行动略加掩饰一下,有时他在休息时,离营外出,

有时有人来找,叫小人在外面替他看看,不叫人接近。”

“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

“小人多少也有点知觉,他是朝廷的密探,将边境的情形密报朝廷,正因为小人知道他

的身份,自然不敢泄露。”

“跟他来往的人你都见过了?”

“大部份都见过,因为他们也知陈武对小人作过某些暗示,不避讳小人。”

史仲义勃然怒道:“混帐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康苦笑着道:“元帅,小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就算禀告了元帅,元帅也不便如何地

处置他们的,可是小人却再也无法立足了,甚且有性命之忧。再说小的虽是元帅的亲随护

卫,由于资历尚浅,根本就没机会接近元帅,如若小人想私自进谒元帅,也可能见不到元

帅。”

此人相当聪明,说话的技巧极佳,他的话虽然平淡无奇,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是却

已巧妙地暗示了史仲义的身边有着陈武的同伴──朝廷的密探。

史仲义自然听得懂,而且也明白了徐康的另一暗示,点点头道:“好!徐康,过去的事

不谈了,奶的忠心。本帅自会善加补到,以前本帅为了表示心中无他,对身边的人从未严加

甄选。也没有把自己的心腹弟兄留在身边,想不到朝廷对本帅并未寄予信任,依然在本帅身

边密布耳目,今后本帅倒是该小心用人了,徐康,你好好地守护在此地,本帅很快就会派人

来接替奶的。”

他在说到小心用人四个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也等于对徐康的第二个暗示作了答复,因

此,他最后说的很快派人来接替的话。则是补充说明,表示要派来的人,绝对是靠得住的

人。徐康只是恭敬地答应了一声,抱剑肃立,眼睛盯着李益,表示完全领会了史仲义的意思。

史仲义很放心地举步向厅外走去,小红站在门口,看见史仲义过来,连忙跪下来,颤着

声音道:“督帅大人请饶命,小女只是李公子的侍婢……”

她跪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史仲义的去路,史仲义皱皱眉头,显然不愿在此时多事纠缠,弯

腰伸手把小红拨向一边道:“没有奶的事,你在厅里等着,本师不会难为奶。”

他急于离去,拨开了小红之后,快步擦过向外走去,正因为他急急想离开,才没有注意

到背后,走出三四步,蓦觉后腰上一凉一疼,踉跄跌前两步,总算是他久经战阵,电疾转身

稳步,举手作势,看见小红已经站了起来,却没有进扑过来的意思,才伸手去摸腰间,摸到

了一枝匕首,插在后腰上。

他也是懂得厉害的,用手扶住匕首的柄,却没有拔出来,只是沉声道:“好!李益,你

居然埋伏了杀手,暗刺本帅,徐康,立刻砍了他们!”

李益见小红一击得手,心中大定,吐了一口气,朝徐康道:“徐壮士,你已经看得清

楚,史仲义心存二志,妄图不轨,本使已经对他一再理谕劝悔,因为他执迷不悟,本使才作

了断然处置,你别再听他的蛊惑作出胡涂事。”

史仲义却不容徐康多作犹豫,厉声催促道:“杀,徐康,杀了他们,本帅自会担代。”

他怕徐康不敢下手,忙又补充道:“李益,你虽然是兵部高大人的私人代表,衔有使命

而来,到底不是钦命的使臣,本帅先前不杀你,只是怕造成更多的误会,现在你居然敢藏凶

手,谋刺本帅,本帅就不怕非议了。”

李益笑道:“史仲义,你先前不杀我,只是怕被人知道,无以自辩而已,其实心中已经

决定要我的命了。”

史仲义道:“不错,本来你还可以多活片刻,为了使你死得自然一点,本帅还要另作安

排,现在你的侍姬行刺本师属实,本帅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你了,徐康!”

李益不让他多说下去,微徽一笑道:“徐壮士,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史仲义如果不

死,他可能还有能力为你担代一二,他如活不死,谋逆之罪已无可逭,你若是跟着蠢动,就

是同党谋逆,那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你是本郡人氏,家小亲族都在本郡,逃都逃不了。”

史仲义冷笑道:“这么一柄匕首,又不是伤在要害,岂能杀得了本帅,徐康,不必多

虑,替我砍了再说。”

徐康看史仲义腰间的匕首只刺进寸许,显非致命之伤,而且有了这个事实,他杀死李益

是可以不负责任了,因此举剑向李益逼去,小红跨前几步,沉声道:“徐康,你好大的胆

子,当真不怕犯死罪了?”

徐康持剑继续逼向李益,小红的身子像旋风般地跨进来,脚踢臂探,轻易地夺下了他的

长剑,把他踢向一边,史仲义脸色一变道:“你居然是个谙技击的高手?”

李益笑道:“督帅大人现在才明白不是太迟了吗?我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怎会如此鲁

莽,在兵符未达之前轻举妄动,指谪你的罪状,挑明你的阴谋而自取死路?”

史仲义顿了一顿,也冷笑道:“李益,你的确是个很阴险的人,只是你的这个杀手经验

还不足,没有能一刀将本帅杀死,你就失算了,徐康,不必管他们,过来护卫本帅回署,立

即派遣重兵前来捕杀他们。”

徐康战战竞竞地退了出来,看见小红无意追过来,不但如此,而且还把夺去的长剑丢在

他的脚前道:“把你的剑带走,看史仲义是否能活着走出门口!”徐康拾起了剑,慢慢返到

了史仲义身边,史仲义扭转身子,大步向外跨去,徐康却不敢立即追上去,仍是看着李益与

小红,慢慢地向后退去。

小红含笑地数着:“一步,两步……五步,六步,史督帅,再走一步,就是你毕命之

时。”

徐康闻言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史仲义连第七步都没有跨出,人已倒了下去,他大惊上

前正要搀扶,小红已沉声道:“不要碰他,他身上中了我七步追魂剧毒,现在毒已外发至肌

肤,沾上了你也难逃活命。”

史仲义的脸色已变成乌黑,可见毒性之烈,把徐康吓坏了,而且正在这个时候,卢安领

头,带着凉州太守杨梦云与方子逸,伴着个一身冠冕的中年人进来。

李益迎了上去,举手长揖道:“刘大人,你来得稍迟一步,河西节度史仲义勾结胡人,

图乱边镇为再晚揭破,他正要杀人灭口,幸而再晚已有准备,及时反击,诛却逆贼,一切经

过,有这位徐护卫在旁目击,大人问他好了?”

刘学镛看看死在地上的史仲义,脸色大变,走了过去,拉住了李益的手:“十郎,这次

的事情闹大了……”

李益笑笑道:“没什么了不起,再晚早有计较安排,大人从速问明经过,出示兵符,以

便处置善后。”

刘学镛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倒是杨梦云还沉得住气,朝徐康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不赶快禀告刘大人知道!”

徐康已经吓呆了,李益笑道:“进到厅里再说,杨太守请到门外去吩咐一声不要让任何

人进来,子逸,你去到帅署,把罗春霆跟副帅王慕和找了来。”

杨梦云道:“下官追随刘大人来到之后,听说史仲义在里面。已经对店中说过了,而且

下官也告诉过属下的班房人员,守着这间客栈,不准人随意出入,李公子所从事的是件极大

的机密,下官自不敢掉以轻。”

他倒不愧为干吏,办这种事十分稳健牢靠,但李益却微微一变色道:“尊守的行踪已经

让贵属知道了?”

杨太守立刻知道了李益的意思,笑着道:“公子昨夜再三嘱咐务须守秘,下官怎敢有

违,昨夕行前下官召集下属,吩咐他们必须紧密地守着客栈周围,而且要便服潜居民家,不

让任何人知道,以便保护公子。”

李益道:“多承尊守关心。”

语气很冷淡,杨太守笑道:“公子可能误会下官之意,认为下官是监视公子的行动了?”

李益淡然道:“万一李某所谋不成,尊守大人对史仲义必须有个交代,这倒是怪不得尊

守要小心了?”

杨太守笑道:“李公子,如果你的所谋不成,史仲义为小郡节度使,手握兵权,爱怎么

做就怎么做,何况此地百里之外内,都是河西辖区,公子就是插了翅膀,也逃不过骁骑的追

索,下官根本不必管那些事,何况史仲义也不会让下官参加,下官那么做,的确是为了保护

公子。”

方子逸也道:“君虞,杨太守对兄弟解释过了,他倒的确安一片好心,你掌握了史帅的

机密,史帅如果预先得知消息,必然不肯放过你,但也不敢公然对你如何,唯一的办法是弄

出些意外,那就推在地方司守的头上了。”

杨太守一叹道:“是的,史帅为人,下官十分清楚,他手握兵权,下官的三班衙役,总

合起来也不到三五十人,跟他是无法争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让他使弄手段,弄些人在

此看紧了,使他有点顾忌,才能保全公子。”

李益想了一下,知道这是他的狡猾处,他要保的实际是他自己,史仲义果真的要加害他

李益,弄成意外,最后把责任挂在地方身上是很可能的事,照史仲义的为人,也绝对会这样

做。

一郡民牧跟当地的节度使是斗不过的,但杨梦云也不甘心替人背黑锅,所以必须要作些

安排的。

这是李益没想到的,但杨太守却想到了,难怪他昨天听见计划时那么惶恐,而且也那么

合作,星夜启程,这么快就把刘学镛给搬了来,他是急于出脱自己。

现在看见史仲义已经死了,乐得送这个顺水人情。

这家伙够精明,但是李益却不喜欢太精明的人,因为事情已经接近了成功,史仲义一

死,河西的大局都将由自己掌握,留个精明的人在这儿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所以李益的语气仍是很冷淡:“尊守大人的盛情,李某应该感激,可是李某却实在未蒙

实惠。”

杨太守哦了一声道:“难道敝属未能尽职闹了漏子?”

李益道:“那倒没有,他们称职得很,自尊守大人去后,李某就没有看见过一位贵属。”

“这是下官再三吩咐,要他们务须隐秘,尤其不可使营中的人看见,以免让史帅起疑,

壤了公子的安排,这班人是多年的干役,下官相信他们不致误事的。”

李益冷笑道:“他们太谨慎了,没被营中的人发现,可是也没对李某增加多少安全感,

方才史仲义恼羞成怒,当时就想杀了我灭口,若非我这侍儿会两手防身的技击之术,及时狙

杀了史仲义,李某早已身首异处了。”

杨太守微惊道:“那是下官疏忽了,下官以为史帅将不致于如此莽撞的,他纵然要做什

么,也不敢亲手而为,下官曾吩咐下属,在潜藏保护公子时,必须要观察动静,如果史帅前

来,切不可轻动,等到史帅离去后,立即前来保护公子。史帅尚留客栈中,他们自不敢轻举

妄动的,不过下官的想法中,史帅不是躁急的人,必然有着特殊的理由,才会有所行动的,

下官交代敝属时,方先生在旁可以作证……”

这家伙的确是有两下子,李益倒觉得不能再太过给他难堪了,否则事情对自己并无好

处,倒不如领了他的情,以后想法子让他弄点好处高升他处吧。

于是才一叹道:“尊守行事周密,关顾之情,李某仍是心感的,只是尊守如果能先向李

某透露一下,李某就不会担受那一场生死关头的惊怕了,事情的经过好在有证人在比,叫这

个徐康说吧。”

他把大家邀请厅里,刘学镛看见地下还横着一具斩了首的尸体,吓得直抖,李益笑笑

道:“刘大人,这人叫陈武,是史仲义的亲随,倒是个忠心朝廷的汉子。”

刘学镛抖着声音道:“这……下官知道。”

李益目泛异采道:“原来刘大人知道他的身份,那就好极了,他是史仲义杀死的,刘大

人,你既然清楚陈武的为人,就会对史仲义的平素行径也有个耳闻,兵部既然颁下了兵符,

刘大人却坐居古浪叫我在道儿空口白话,头颅几将不保,幸亏是我安排得好,而且又能洞悉

先机,得知史仲义勾结胡人的内幕,先发制人,否则李某白丢了一条命不足惜,史仲义狡谋

得逞,为朝廷又添了一重心腹祸患,对朝廷威信的打击,这个责任谁负?”

刘学镛没想到李益会把不是转到自己头上来了,他有许多难言之隐,对着李益的指斥,

不知如何是好。

李益冷笑道:“我知道刘大人曾经奉有指示,要见机行事,因势而制宜,不便轻举妄

动。”

“是,是的,十郎是明白人,下官必须慎重。”

李益冷笑道:“我明白,也幸亏我明白,才没有胡涂送命,也没有使事情弄糟,否则全

盘大局都毁在刘大人的慎重上了,大人既奉有指示权宜行事,就该深入了解,才能因势而制

宜,守在古浪又能知道什么,我不去相请,大人还不肯移玉呢,在我需要大人支持时,大人

却赶不及来,那不是要我好看,而是拿朝廷的安危来开玩笑了,假如我弄砸了,这因势不能

制宜,大人负得起责任吗?”

刘学镛本来还不觉得自己怎么样,听了方子逸与杨太守的话后,知道事态急赶了来,还

打算怪李益太过于轻躁浮动,万一所谋不成,逼反了史仲义,事情就闹大了。

他任职兵部,虽不能掌握全国军机,却对天下情势十分了解,大唐号称拥兵万余众,威

抚四夷,为群邦尊为天朝,尊唐家天子为可汗,但那是太宗盛唐之际的事,年复一年的安逸

生活,连绵不断的内廷权争,以及不断发生的小规模战乱,耗尽了国家元气,再加上后人的

君王已无祖上的说气英武,几度的女祸,使得志士灰心,忠良不进,大帝国只有空架子。

天宝一乱,暴露了内政的弱点,所幸是边境的节度使都还能掌握着相当的兵源,抵制了

外族的人入侵。

这使得大唐虽有内忧,尚无外患,但也正因为对边镇的依赖太重,使得那些节度使骄横

自大,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割据自封诸侯,但实质上已经不太受朝廷的节制。

安禄山,史思明之乱虽仗郭子仪敉平,而边镇之跋扈如旧,朝廷动过脑筋,有些地方,

遣人去慢慢渗透分化,但是效果不彰,因为那些人取得了权势之后,只不过稍微好一点,抓

到手的军权却是不肯放的。

大唐目前还有二十余万禁卫军,那是新从朝鱼恩手中接下来的,由郭秦两家的世子来指

挥统卸,大致虽有眉目,但还不能够全部地掌握,虽可一战,却也不敢轻调远征,这一点朝

廷有说不出的苦。

史仲义不敢反,朝廷也不怕他反,光是河西一地反起来,朝廷也还控制得了。

但是朝廷的禁军却要留以对付那些更为头痛的地区,像安禄山跟史思明的旧部所拟的魏

搏等使区五大重镇,占了东北地区,节度使为胡人,对安史二人依然尊称二圣,视廷旨若罔

闻,随时可能再叛的。

朝廷若用兵河西,正是给他们一个入侵的良机,比其一,再者,跟史仲义同时遣出的一

批人,分别在其它各区中有了相当的地位,如果史仲义反了,跟那些人有人联系,问题将更

严重,这是刘学镛急急赶来的原因。

高晖希望李益能用易戍之计说动史仲义,因为他是个好大喜功,不安份的人,如果另一

套理由被他接受了,使他能全权控制另外的四郡,他也会同意的。

所以高晖才写了封私函给李益带致史仲义,却没有告诉李益实在的情况,让李益认为是

朝廷的意思,在整肃另外的四郡,以李益的口才,或许能达成这个任务。

易戍之计如能完成,则朝廷对另外四郡再少施压力,将史收统全局之功,但是高晖也怕

史仲义不那么简单,看透了朝廷的真正意向而加拒绝,那就不能勉强,所以兵符虽发,却叫

刘学镛在古浪停留视事机而定宜。

那知道李益太厉害,逼得史仲义要变动塞外的突厥现状而拉制易戍之策,这个计划如若

成功,事情就糟了,史仲义可以利用突厥的压力而迫使另外四郡尽归统制。

这一来,刘学镛的坐待就误了事了,他如早发兵符,则在名义上还可压制一下史仲义,

甚至于游说四郡,共迫史仲义就范的,刘学镛匆匆赶来,原是得跟史仲义好好地洽商一下,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突厥人插了进来。

但是他也知道,这恐怕已经晚了,史仲义如果跟东莫尔部酋也先汗协商妥当后,怎么样

也不肯弃这个独揽河西大势,称霸一方的机会。

史仲义会耍出这一招不仅是朝廷想不到,也是他刘学镛没想得到,先前,他怪李益不知

厉害而轻动,可是李益提出反诘后,他才吓了一大跳。

不错,李益是局外人,他却是深明其中厉害的,到了古浪之后,犹豫观望,未能及时制

宜,他的失职之处,比李益要重上千倍,万死都不足以卸。

看来李益很厉害,似乎对边廷的局势也十分清楚,所以才敢贸然下手,刺杀了史仲义,

也不敢如此对他诘问,以一个六品外吏,诘问他这堂堂三品的部员侍郎,当然是有所恃的。

何况李益在长安闹的事情也够大的了,原任兵部尚书于善谦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部么

雄厚的底子,李益都能整下来,自己这个侍郎如果跟他碰,掉脑袋也大有可能,再说李益此

刻正抓住了理由。

刘学镛为人有个长处是能屈能伸,所以派他带着兵符前来,也是为了他看事深,没有火

性。

一看李益发了脾气,他立刻就软下来,连忙拱手道:“十郎,下官失察,下官失察,不

过这也难怪,下官怎么也想不到史仲义会大胆妄为至此,而且他的行事毫无迹象,任何人都

想不到,幸得十郎卓智天成,察微知渐,弭患于未然,下官深自感愧,还望十郎不辞辛劳,

大力策划。”

李益见他松了口,也不愿意太给他难堪,因为自己虽是高晖的私人代表,究竟不是朝廷

正式的钦差。

而且职位太低,不足以取信于人,还是要他来挡一挡的,但行事的大权则必须抓在自己

的手中,所以要逼他一下,也是这个缘故,目的达到了就要见好就收,因此淡然一笑道:

“大人言重了,事急从权,再晚不得已而采取了断然措施,但仍然要大人来作个处置的。”

“这……十郎不必客气了,下官全听钧裁。”

口气已近乎谦卑了,他见李益要召王慕和来,知道李益必然是已有安排,自己根本插手

不进去。

因为边廷的情势很微妙,自己对这儿的情况不熟悉,如果接过手来,很可能弄个全盘皆

砸。

李益笑了一笑:“大人不妨先问问这个徐康的口供。”

“那还问什么?十郎就加处置便了。”

“不,必须要问清楚,军中易师,而主帅暴毙,这是何等大事,一定要有个明白的交

代,才能使军心安服,史仲义也有不少私人人,如果不让他们知道主帅何以会致死,以及一

个众所昭明的罪名,极易生变。”

这也是实情,刘学镛壮着胆子坐了下来,杨太守很机灵,忙道:“卑职自荐为笔录,此

事关系重大,目前不宜外泄,徐康,你把史仲义的谋反情形从实说出来。”

徐康很聪明,史仲义已死,他就必须要保全自己了,连忙跪下叩头捣蒜道:“大人明

鉴,小的不知道。”

李益冷冷地道:“徐康,刘大人进来时,你还在意图杀死本使,但是我原谅你无知,还

可以为奶开脱一下,如果你再敢刁。本使就认定奶是同谋了。”

“李公子,你明明知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根本不知内情,小的是督帅亲随,督帅要小

的怎么做小的怎敢违抗,关于督帅的行事,小的一无所知。”

“混帐东西,军令如山,你该顺从的,但也要分辨清楚,乱命有所不受,你看看陈武的

例子。”

徐康不作声了,半晌才道:“李公子,小的口齿笨拙,记性又不好,已经不记得

了……”

李益道:“你向史仲义招供陈武的活动,倒是清清楚楚,连一点小节都没漏掉,记性很

好呀,史仲义许了你一个府卫郎,打算把跟陈武有来往的人,由你去指认,一网打尽,这时

候你却来放刁了,莫非你在家里很不得意,九族父老都跟你有过节,所以你才想拼个一死,

把他们都拖了进来吗?”

这个罪名太重了,徐康也知道不能再使刁了,显声叩头道:“小的不敢,公子要小的说

什么,小的都……”

李益冷冷地道:“史仲义罪证凿凿,死有余辜,我不要你再为他加什么罪条了,你只要

说老实话把经过的情形一丝不改地说出来!”

于是徐康一五一十,不但说出了经过,而且连李益跟史仲义的对话,也约略地摘要说了

一遍,最后才道:“小的所知就是这些,至于公子跟史帅先前的谈话,小的没听见,就不敢

妄加揣测了。”

李益道:“那些不要你证实,本使另行具文详呈。”

刘学镛变色道:“就是这些已经够了,徐康,你既然知道了陈武的身份与使命,也看见

他不受乱命而斥拒史仲义,就该知所依循,你居然利欲熏心……”

徐康一听吓坏了,看样子刘学镛不肯放过他,连连叩头求饶,李益却道:“大人,这徐

康是个无知兵丁,自不能与陈武相提并论,他虽然有罪,却不能过份地苛责。”

“如此一个不知朝廷,罔顾春秋大义的匹夫,怎可轻恕,非处以极刑,不足以儆其余。”

李益道:“这个人杀不得。”

刘学镛道:“为什么,李公子莫非还要为他求情?”

李益冷冷地道:“我不必为他求情,他犯的不是死罪,大人之所以不放过他,无非因为

他知道了陈武的事。”

刘学镛尴尬地道:“李公子,朝廷为了解边廷动静,好不容易才建立一个体系,用以拑

制悍帅顽将,这个内情实在不容轻泄……”

李益冷笑道:“谋之在朝,行之在人,如不得其人,虽有安邦定国的良谋,亦难当大

事,如果再不得其人,则只有更糟,陈武等人虽为朝廷安插在此的线人,但是却为了外人知

悉失去了作用。”

刘学镛忙道:“他们同居一室,自是难以保持秘密。”

李益道:“可是他们也没有完全能侦悉史仲义的行动,岂非形同虚设。而且经过的情

形,刘公已在徐康口中得知了,那个陈武明知史仲义心谋不轨,却不敢毅然而施制裁,由此

可知,这个办法还是行不通。”

刘学镛苦笑道:“李公子有所不知,这……这道理一时也说不清楚,下官等有暇时再与

公子详加谈论。”

李益知道他必然有着许多不便明言的隐衷,倒是很识趣地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诘问了,

但是他却必须保住徐康的性命,因此笑笑道:“这徐康虽然知道了陈武等人的秘密,却并没

有对任何人泄过半句,否则史仲义早就有所警觉了,由此可知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们就不

该治他的死罪,杨大人,麻烦你把供词给他画押之后,吩咐贵属进来将这所客栈戒备起来,

等我与刘大人商定一个概要后,再行定夺。并请贵属急速旁王副帅请来,子逸,你辛苦了,

就陪徐壮士在侧房暂坐休息一下,小红,你招呼一下。”

方子逸听说他要陪着徐康,未免有点胆怯,及至听见李益又叫小红在旁招呼才算放了心。

他怕的是徐康为图保命而顽抗逃走,他是个文人,自然无法制止一个武夫的,李益叫小

红在旁招呼,无异也是监视看徐康的行动,对这位姑奶奶的能耐方子逸倒是很清楚的,所以

欣然地答应了。

徐康却不放心地望着李益,李益笑着把他们送进侧厢道:“徐壮士,你放心,我不把你

交给杨大人的皂隶们看管,就怕他们暗害你,我说过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我要方先生陪

着你,等于是拿他做个人质,押在你身边,你的身边还带着剑……”

“小人不敢,小的只求李公子救命……”

李益叹了口气:“我要小妾陪着你们,又叫方先生陪着你,就是要保全你,杨大人跟刘

大人之间可能有了默契,不肯放过你,小妾一个人也许招呼不了,不过有方先生在旁边,就

不打紧了,如果情况有异,你不妨拔剑胁住方先生,别人就不敢乱来了,我如此保全你,你

还不明白?”

徐康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李益笑笑道:“刘大人所以不放过你,无非是为了怕你泄漏陈武等人的秘密,我跟刘大

人谈话的时候,你不妨把你知道的那份人名告诉方先生写下来,这样,秘密已经不是你一个

人知道的秘密,杀了你也没用了。”

徐康微有难色。李益道:“我虽是兵部高大人的将使,但是刘大人身绾兵符,他才是名

正言顺的钦差,而且可能还是专门司理陈武等人密探事务的大员,他一定要除去你我是无法

跟他争的,这是唯一救你的方法,而且还要快,杨太守叫人去了,我看见刘大人临走跟他打

个眼色,大概就是示意他灭口,因此你必要趁快,名单书就后,交小妾立刻交给我,那才能

真正的保住你。”

“可是小的以后怎么办呢?”

“徐康,你不是笨人,应该看得出,凉州这个地方你是待不下去了,只有跟着我,你才

能安全,而且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会有出息。”

“是!是!公子雄才大略,英明过人,小的如能追随公子,为牛为马也甘心的。”

李益笑道:“我看你很机伶,也是个聪敏的人,所以才要你,自然是要你办大事的,我

身边还怕少了侍候的人,用不着你做牛马,刘大人不敢杀我,所以你那份名单越快交出来越

好,不过我要用这份名单来跟刘大人讨价以保全你,可不能有半点虚假。”

李益再度出来将刘学镛邀到一边的小静室中,刘学镛迫不及待地道:“李公子,刚才人

多,下官不便启齿,这个徐康绝对留不得,朝廷派遣密探侦伺各地主帅动静,是很机密的

事,如若消息外泄,传到别的地方去,很可能引起各地边镇的惊疑不安,乱子就大了。”

李益道:“刘公,一个机密如经三人之耳,就不能算是秘密了,史仲义早有所觉,所以

他才在身边不置一个私人,听任陈武等人活动以舒朝廷之心,却把他的心腹遍布军中,掌握

实权,河西六卫郎将,除掉了府卫王慕和之外,全是他的心腹,这不是更为厉害……”

“是的,他这一手的确高明,所以高尚书明知此人桀傲而不敢动他,就是这个缘故,不

过史仲义的情况略有不同,他出自先故高大人的门下,原本是这个圈子里出来的,较为清

楚,在别的地方却仍然是个秘密。”

“刘公一直是主理这部份的事务吗?”

“实不相瞒,密探之设。就是故高公与于善谦两人的筹划,高大人与于老儿各掌一半的

职权,后来因为高大人与各地的密探接触较深,关系也较密切,行将盖过于老儿,引起他的

猜忌,才假鱼朝恩之手杀害了高大人,但是高大人早有远见,把所部都交给了他的令郎,也

就是现任尚书高晖,于善谦并没有揽得多大的权限,这部门的业务还是由他们俩人分掌着,

下官只是两位的副手,居间协调,一直到现在,两部职权才算是统一指挥,因此……”

“我明白,但是徐康绝不能杀!”

“为什么?此人所知虽仅凉洲一部份,但是这个机密如若外泄,则将影响全局……”

“我可以叫徐康不乱说话!”

“李公子,你与徐康非亲非故;而且差一点还死在他手下,为什么你要这样袒护他呢?”

李益一笑道:“史仲义既是那个圈子里出来的人,他多少对密探的内情知道一些的,他

的心腹人员,像凉洲的五卫郎将也一定知道一些,史仲义伏诛,那五卫的郎将一定多所猜

忌,如果没有个使他们慑服的理由,这些人仍难以稳得住。”

刘学镛道:“史仲义图谋不轨,已是不争之实。”

“那些人并不知道史仲义的计划,他们支持史仲义,乃是为了巩固他们的地位以及手中

的军权,却不敢有不臣之心,这在边镇间已是不容讳言的事实,别人都那样做,他们自然也

能那样做。”

“有了徐康的口供与亲笔的画押,那还不够吗?”

“如果徐康死了,谁知道那口供是真假,画押更是靠不住,屈打成招之下可以成供,抓

起死人的手划两笔,也没人知道是真是假,只有活口才可以证实那篇供词的真实。”

“他们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刘公!这话就不高明了,狗逼急了会跳墙,人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何况他们手中

握着兵,这些戍卒在他们手下带了好几年了。”

刘学镛神色一惊,又干笑道:“真要造反还没这么容易,河西也不过几万人,成得了什

么事?何况几万人也不会完全听他的。”

“刘公,奶是真胡涂还是装胡涂?我知道你认为在这儿还有着朝廷的密探。”

“是的,李公子,对你,老朽无须相瞒,在这河西帅府中派遣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也

都是具有相当地位的……”

李益冷笑道:“我知道,史仲义说过了,他的身边没有一个私人,这正是他聪明的地

方,他把私人都派出去驻守边屯,就算能整个府卫都能为兵部所控制,充其量也不过一万多

人,六卫郎将各领万人,以一对一,固能占点优势,但是以一对六,却差得太多,史仲义是

圈子里出来的人,他会不懂得利害,身居虎穴,朝廷不敢动他分毫,他又凭的是什么?”

刘学镛脸上不觉色变,这是他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他原以为控制住主帅就没有问题了,

现在听李益一说,似乎史仲义早就有了对策,而且还相当的高明。

不过,他主管这部门的事务,被一个门外的年轻人压了下去,似乎又不太甘心,想想又

道:“史仲义活着,或许还有点扎手,史仲义死了,那六卫郎将又能如何?”

“不怎么样,反叛,他们的力量不够,但是他们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带着人投到别的

节镇那儿去,那却是大受欢迎的。”

刘学镛差点没跳起来,急声道:“这……这的确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公子莫非已得有所

闻了?”

李益一笑道:“刘公的消息灵通,又是直接经手各地军情的,怎么会问起我来了?”

刘学镛忙道:“李公子,这……可不是开玩笑,你如果听见有什么风声,即请告知下

官。”

李益只是按照自己的构想,随便摆出一句话而已。

可是他看见刘学镛的惶急之状,却不免心中一动,知道这一着又蒙对了,这个可能性显

然连朝中那些决策的大员们都没想到,但却是一个边防军务上的大漏洞。

抓住这个漏洞,他自然不肯轻易放松,因此淡然一笑道:“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只要

有一分生机,谅也不愿意这么做的,投庇到别处去寄人篱下,只是保全性命而已,总不会愉

快,再说别人对他们的投奔虽然欢迎,却也不会寄于完全的信任,日子也很难过,刘公只要

不逼他们上绝路,他们尚不至于如此做的,刘公大可放心。”

“老朽并没有要逼他们上绝路呀?”

“刘公要杀掉徐康,就是逼他们上绝路。”

“徐康这个人如此重要吗?”

“不重要,只是史仲义的一名亲随,但他却是一个人证,一个史仲义图谋不轨的人证,

只有他活着,才能使人相信史仲义是死有应得,不是被朝廷因为他专权而被杀的,而且史仲

义一死,担去了全部的罪过,那些人没了靠山,只要还能保全自己,就会安安份份地接受调

度。史仲义杀了陈武而留下了徐康,而且敢以重币高位来打动徐康,至少他的话会比别人的

话可信些。”

语中的暗示,刘学镛全懂了,因此忙长揖道:“李公子高明,老朽昏庸,多承公子指点

迷津。”

“史仲义已死,河西的大局很纷乱,只有一个人可以代之而起稳定全局。”

“谁?什么人能稳定大局?”

“王慕和,他是府卫郎将,是名正言顺的副帅,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继任人,而且他为

人谦和,跟同僚间感情不错,这副担子由他来挑最适合。”

“这个……公子,王慕和实非将帅之选。”

“不错!他稍微懦弱了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稳定大局,六卫郎将对他也很放心,

如果朝廷再派个精明的人来,除非带着十数万大军前来镇压……”

“这是不可能的,别说朝廷抽不出这么多人来,而且也不能这么做。”

李益微笑道:“何况精明的人就不会安份,史仲义就是个例子,朝廷意在制边,王慕和

不敢生有异心,自然会接受朝廷的指挥,他升任了主帅,那些卫戍的郎将也较为安心地听他

的调度了。河西大局在握,进而可以影响到甘肃二州、安西、敦煌二府,于是这一边的大局

就全部底定了。”

刘学镛叹了口气:“李公子,节度使的主要任务是戍边,将帅如非其选,一旦有变,又

将如何定策御敌?”

“只要王慕和坐镇河西,这儿就不会有问题。”

“公子何以会如此肯定?”

“突厥瓦刺部小汗即将成年接任,他是王慕和的次子,儿子总不会攻打老子吧!”

“瓦刺部只是突厥的一个小部族,要不是女汗嫁给了王慕和;得到了大唐的庇护,早就

被他们同族瓜分了,靠瓦刺部怎能遏制胡人的东侵?”

李益微笑道:“但是把瓦刺部扶植起来,兼领东莫尔汗所部,声势就不同了,不但足与

西莫尔汗赫卜达分庭抗礼,而且尚可凌驾乎上。”

“这妥当吗?李公子,胡人的事,我们最好不要去介入。”

“史仲义已经介入了,他跟东莫尔汗的密约,西莫尔汗赫卜达已略有所知,而且也作了

准备!”

“那就让他们自己去闹好了。”

“刘公!不能让他们去闹,也先跟史仲义商定了合狙赫上达,夺取突厥的霸权,使得赫

卜达对大唐的恶感已生。如果我们不加以疏导,恨念难消,而我们杀了史仲义,自然也不会

再发兵去帮助东莫尔汗,他以为大唐背信,心中也难免怀恨,如果他们之间相互取得了谅

解,联手东进,我们两面不讨好,兵祸立生,问题就大了。”

“那……那该怎么办?”

此公久居长安,从未经过战争,闭门构策,或许还行,一听见要打仗,又吓得面无人

色,坐在椅子上抖了起来,李益倒很从容地笑道:“因此我们必须择一而取,杀了史仲义,

自然难以取得东莫尔汗的信任,只有交好另一边,但如使西莫尔汗掌握了突厥,权柄太盛,

亦非良策,所以我才有扶起瓦刺部的构想……”

“李公子,老朽对一切都不清楚,公子想必早有筹划,老朽把兵符托付,全由公子作主

好了!”

“那怎么行,老大人,奶是兵部的侍郎,而且又是正式受命的钦差大臣,自然要老大人

作主。”

“老朽的兵符只是下达朝廷易戍的旨意,并没有要我去参与胡人的内战。”

“可是现在事急从权,易戍之策,刻下却是行不得。老大人应该当机立断,通权达

变……”

“老朽对战阵一窍不通,即使到了胡人那儿,老朽也是无能为力,李公子,你要兵符,

老朽可以立即奉上,至于其它的事,老朽一概不管。”

李益叹了口气,心中却暗暗得意,刘学镛的怯弱,对他绝对有利的,因此微笑道:“刘

公,事情已经挤在头上,奶不管是不行的,否则回朝也交不了差,这样吧,等王慕和来了,

老大人先叫他以副帅的身份,接掌帅印,让他取得河西的指挥权,以后就是他的事了。”

“这当然可以,只是他能处理得了吗?”

“他处理不了的事,老大人可以同时授命再晚监军,由再晚跟他会同处理,然后老大人

坐镇凉州好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刘学镛也知道不闻不问,拔腿一走是不可能了。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了

下来。

王幕和很快地来了,看见史仲义已死,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只表示一切听候钧裁。

杨太守带了七八名衙役进来再度请示,他是想得到刘学镛一句肯定的话下来,立即搏杀

徐康的。

可是看见刘学镛噤若寒蝉,一言不发,就知道这位侍郎钦差是个绣花枕头,他很见机,

立刻又向李益请示了,李益笑笑道:“逆旅不是办公的地方,恐怕要暂借尊守公署一用。”

杨太守立刻道:“下官当得效犬马之劳,请示……”

李益道:“先把刘大人保护到尊署去。”

刘学镛巴不得早离是非之地,立刻就想走了,李益笑笑道:“杨太守,此刻变起非常,

兵慌马乱之际,极易生变,只有严格封锁住消息。才不会使百姓闻讯而乱,否则这凉州城恐

怕立刻就会有如沸鼎。你可要特别谨慎,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事。”

杨太守惶恐地道:“是!是!下官知道利害。”

李益笑笑道:“还有就是刘大人的安全,大人借府署处理要公,驻节贵署,你尤其要特

别小心,刘大人若是有了失闪,这责任谁都负不起。”

“下官自会严密保护,一个人都不让他们进衙署。”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李益的意思,固然是要他保护刘学镛,但更重要的是要他看住刘学

镛,不使他跟别的人接触,所以也在话里回答了,李益笑笑道:“我这就随同王副帅到帅署

去,把另外六卫郎将召集,回头一起到尊署去,那时正式公开颁下兵符,使王副帅真除河西

节度督帅的帅印,此后奶的责任才算尽了。”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李益道:“尊守是同榜前辈,任仕有年,官情通达,王副帅接任后,更将借重长才,相

信你们今后会合作得更愉快!”

杨太守拱手道:“下官全仗栽培。”

李益笑道:“节帅辖区内,最高的牧官就是太守,在河西,对尊守的借重虽多。可报之

处有限,但是只要能够顺顺利利地把这一次的变事弭平,大家都有功勋,等刘大人回朝述职

时,尊守的辛苦总会有收获的。”

“公子言重,下官但求无过,怎敢言功!”

“尊守客气了,尊守星夜奔驰,能及时把刘大人请到凉州,主持大局,就是首功。”

杨太守背上才干的冷汗,顿时又有湿润的感觉,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岂止精明,简直是厉

害了。

刘学镛是他去请来的,如果事情一个办不好,他就要负全责,虽然,一切都是李益在摆

布,但名义上李益只是个部委的督工差员,以品衔而言,从六品的官儿比他这正五品的太守

也小上一截,说他是听李益的调度而去,怎么样都交待不过去的,这个年轻人一手掀起了滔

天的巨波,却不负一点实际的责任,这一手可把他们坑惨了。

而且,看王慕和的态度,似乎也跟李益早有默契,一切都听由李益调度,自己只有认了。

刘学镛可以怕事拔腿一走,或者是另外区处,但自己这个凉州太守却无法擅离职守也跟

着走。

如果跑了刘学镛,朝令一时难至,而李益翻下脸来,可以叫玉慕和立时砍掉他的脑袋。

看来除了死心塌地跟李益合作,接受他的安排,简直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只有连连点头

答应。

召集了衙役,把刘学镛恭恭敬敬地请出了客邸,他发现更为严重了,因为王慕和带了一

标亲兵也封锁了客栈。

他们动身时,那一标亲兵分出了一半,执戈披甲,半为护送,半为监视,拥着他们去到

了府署,然后就严密地戒备逻守着,更苦的是李益把小红跟方子逸也派了同行,名义上只是

侍奉刘钦差以尽其子侄的礼数,实际上是监督着他们,使得刘学镛跟他说句私话都没办法。

杨太守知道王慕和与李益之间已有了成算,也不容许他作怪了,兢兢业业地等在府衙

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刘学镛脸色苍白,一个劲儿地直叹气。

小红佩剑紧挨刘学镛背后,更把杨太守的四名姬人都叫了来,侑酒歌弹,更谈不成一句

正经话。

这都是李益的安排,足足苦挨了两个时辰,天色已近深夜,李益跟王慕和之间却又完成

了更多的安排。

他先叫徐康去到胡营,秘密地会晤了东莫尔也先转述了史仲义的指令。

徐康是跟史仲义一起去过东莫尔营地的,也先自然相信不疑,入夜,突厥的大公酋长会

议如期在王慕和的回城中开始,四周唐军坚铤重铠,严密地守备着,一如往昔;各部酋长带

来的亲随原是要经过王慕和的接待的,也如同往例进行如常。

可是也先带来的人多出了两倍,王慕和装作看不见,把例行的人数放进了回城,却把其

余三分之二的人带进了一边的军帐,给他们换上了唐军的服装。

这是约好的,也先感到很高兴,还亲自去看了一下,更低声问王慕和道:“将军,史元

帅怎么不见?”

“元帅不便在此现身,因为这是贵邦的大公会议,他自然要避嫌,不过元帅已经吩咐过

末将,一切如约行事,大汗放心好了。”

“好!好!王将军,本王成事后,会好好的谢你的。”

“不敢,未将只希望大汗对拙荆那一部多加照顾,再者拙荆想在会议上提出早一点将汗

位传继给世子,也希望大汗多加支持。”

“没问题!没问题!本王并了赫卜达之后,拨三个城给令郎,作为庆贺他就位的见面

礼。”

他俨然以塞外的霸主自居了,王慕和也客气了一番,在大帐中的大公会议已经开始了。

脱欢儿女汗首先就提出了禅汗的事,请求大家承认,小王子才十六岁,照规定是还差两

年,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反对,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西莫尔汗赫卜达首表赞同了,一向跟赫卜

达唱反调的也先也同意了,而且更说小王子年轻有为,英明果决,少年老成。

这两个为头的汗主都赞同了,反对者也都没有了响应,就算通过了。当时发表了吉斯王

子为瓦剌部的新汗,举行了仪式后,脱欢儿女汗告退,让她的儿子以新汗的身份参予会议。

东莫尔汗先声夺人,起立陈言,指责西莫尔汗赫卜达昏庸无能,沉湎酒色,不足以为其

主,要求他让贤。

这是一篇惊人的演说,也先居然也有两三个支持者立表赞同,于是赫卜达愤而退出会

议,带走了他的支持者。

刚才开始的大公会议就这么流产了,也先毫不在意,因为这是他跟史仲义约好的步骤。

预定在赫卜达的退走途中。由他带来乔装为唐军的亲兵加以狙杀的,所以也先高踞首

位,朗声大笑,告诉那些留下的人,说他跟史仲义已有密约,合作狙杀赫卜达,叫大家静候

佳音,今后的霸主将由他来接任。

留在席上的王公们有的是附和也先的,他们兴高采烈地发出了欢呼,他们已经举酒祝贺

也先,祝贺他们的新盟主的成功。有些是属于中立的,他们保持缄默,因为他们必须等待事

实的发展才决定他们的态度。

营外传来了厮杀声、呼喝声,似乎战斗进行很激烈,也先十分放心地道:“狙击开始

了,我们等着欣赏赫卜达那狗贼的首级!”

战斗似乎结束得很快,没有多久就完全静止了下来,身为主人的瓦剌部新汗吉斯起了站

来道:“我出去看看!”

也先道:“我们一起去。”

吉斯连忙道:“大汗万不可轻离,这次行动只是主帅与家父和几个人知道,在唐军中。

还有几个人是跟西莫尔交好的,家父不敢让他们知闻,但现在他们一定知道了,在这里面,

家父可以不让他们进来,但主帅如果离开了城堡,很难预料他们不会有其它的行动!”

也先微微一怔道:“史元帅难道还不能约束部属吗?”

吉斯笑笑道:“元帅自然有权约束,所以贵部在截杀赫卜达时,史帅方能坐镇号令,要

大家不去干涉突厥的内争,否则史帅就自己动手了,所以还要贵部来参与行动。”

“那为什么要我带来的人换上唐装呢?”

也先还是很精明,听出其中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吉斯笑道:“大汗,你带来的人比别族

的多出几倍,如果不换衣服,又怎能埋伏在城外呢?史帅是指派他们出去巡逻,埋伏起来,

等行动时,再脱去唐装。”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以后史帅又将如何支持我呢?”

“赫卜达伏诛,大汗去进剿他的所都时,事关边境的安靖,史帅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

参与行动了。”

放低声音又道:“大唐朝廷怕的是轻举妄动,徒惹战端,真等事成之后,大汗的霸业已

成定局,大唐朝廷为了修好突厥,对史帅支持大汗的事也只有赞同了。可是目前,大唐却不

愿意明里得罪西莫尔部,因为他究竟是突厥最大的一部,这是大汗必须承认的。”

也先傲然道:“很快就不是了。”

吉斯笑道:“不错,但是这个计划知者无多,等赫卜达授首之后,有了事实的表现,自

然也没人敢动他念了。”

这番话果然把也先说动了,吉斯又低声道:“目前即使赫卜达被诛,但西莫尔部未定,

赫卜达尚有世子,大汗如果轻离此地,难保没有人会想借机立功,如果杀了大汗去讨好西莫

尔人,未尝不可以建下殊功的……”

也先连连点点头道:“这话不错,毕竟是史元帅想得周到,那孤王就等在这儿了!麻烦

新汗出去看看,孤王确实担心得很,战事已息,怎么不见人来回报?”

吉斯道:“大汗!贵部已经回复了本装,自然不能带着首级公然进入回城,因为外面还

有别的卫军守着,小王由于家父的关系,出入可以无禁,所以只有小王可以出去,大汗在此

等候佳音好了!”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还有一点,小王看席上的各位王公,有些还没有表明态度,很可

能还会有赫卜达的人在,大汗不可不备,小王出去看到结果后,不立即进来告结果,如若贵

部已经得手,小王就命一批人进来旨酒,暗示庆贺,如若赫卜达脱逃,小王就叫人进来上

肴……”

“为什么要这么秘密呢?”

“赫卜达如死,大汗就应该立率贵部,会合小王的人,驰赴白亭海畔的营地,把他们的

人杀光,再会师进迫西莫尔本部,如若赫卜达突围逃走,一定会急速回部整军备战。大汗就

不必管那边,也急速回到本部领军与史帅共同追击,但无论如何,大汗得到暗示后,必须不

动声色,随便找个理由,单身一人由侧门退出,切记万不可带一个从人。”

“为什么呢?”

“不动声色,争取时机,如果要会师追剿,当提防有人偷偷溜到西莫商报信。如果是为

赫卜达突围而去,大汗悄悄出去,会合贵部再悄悄地带人进来,把那几个中立的王公扣押起

来,带回东莫尔去胁令他们所部,配合我们联手作战。”

“办法是不错的,但为什么要孤王去呢……如果赫卜达得逃狗命,新汗就把孤王的儿郎

带回来好了。”

吉斯摇头道:“大汗,这是个秘密行动,小王不便参加,大汗自己带了人来,家父可以

对同僚说突厥内部的事,唐朝不便插手,压住其它的人。如果小王也参与了,他们可以说家

父也参与活动,就压不住他们了。”

也先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点点头笑道:“新汗果然年轻有为,好兄弟,孤王十分欣赏

你,如果大事有成,孤把西莫尔的十个城划给你,跟你拜为兄弟,这样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

侮你了。”

分割十个城,加上瓦剌本部,在突厥可以踞第四大部了,瓦刺在突厥十六部中,列居末

位,也先觉得这对瓦剌已经十分慷慨了。

可是吉斯不会动心的,因为李益许他是整个突厥的霸权,这虽是一项渺茫的许诺,但是

吉斯的这番话,完全是李益的授意,居然把也先哄得相信了,使得吉斯对李益的信心倍增,

所以他脸上装出十分感激的样子退了出去。

回到后帐,李益在等着,笑笑道:“新汗,情况如何?”

“也先已完全入壳,公子计无遗算,外面呢?”

“西莫尔汗赫卜达配合了贵部的人,已经把也先的人全部肃清,现在正兼程赶往青玉湖

畔,歼杀其余。新汗,这里的事你只须照计办理,我要令尊到太守府去完成令尊掌节帅印的

大典,受印后,利用兵符,立发大军,配合奶的行动,你可得沉住气!”

“也先已经上当,杀他绝无问题,可是另外那几个……”

李益道:“那几个人?”

“附合也先的四部王公,辖地与东莫尔接邻,恐怕不会屈服,小侄的威望也不足,至于

那些中立的更难对付。”

李益想想道:“秘密处杀也先后,假借他的名义,迎合那四部附从者王公,当席击杀中

立者,却把他们的部属放回去,等我与令尊回来,那四部附合也先的人就归于你了。”

“李公子,这小侄不懂了。我们应该交好中立者才对。”

“不,瓦剌部太弱,欲图振作必须行非常之计,让他们杀死了中立部族的王公,却又放

逸从者,那些人回去后,一定记怨四部王公,他们有也先撑腰,自然不怕,可是也先死了,

他们无所依靠,西莫尔汗更不会放过他们,他们两面受敌,就只有依附瓦刺部了。”

“李公子,他们那一部都此小侄所部强,怎么会臣服于小侄呢?”

“靠瓦刺部的力量是不足的,但是令尊带来了史仲义的首级与帅府兵符,你就是强者

了,他们只有归附你,得四部之助,再并掉了东莫尔,奶的力量已足可与西莫尔一抗了,以

后的事,我再为奶策划一下。”

吉斯十分倾服,李益的计划听起来很冒险;然而却绝对可行,使强于自己的敌人孤立,

树下更强的敌人,他们只有往自己这边靠了,因为自己的力量虽小,但自己的父亲做了河西

节度使,掌握了河西七万余大军,就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因此他深深一揖,答谢李益

道:“小侄如有所成,皆出公子所赐。”

李益口中谦虚了一阵,心中却更得意,因为这个计划如果完成,将是莫大的勋业不谈,

最重要的是河西这一个地区,完全是他李益的天下了。

跟王慕和邀齐了六卫部将,一起到达太守署衙并不容易,因为史仲义已经跟那六个人略

说了一些利害,使他们很犹豫,可是李益早有安排,他叫罗春霆以史怀义的名义把六部郎将

诱到帅署议事的。

然后又把徐康所供的跟陈武来往的那些朝廷密探召齐,用刘学镛的名义要他们听命效力。

那居然有二十多人,而这二十多人中有四百名夫长统率所属,就有四百多人了,轻而易

举地制住了六卫郎将,等于是硬押着他们去的。

到了太守署衙,李益先把突厥所生的变故一说,大家都吓白了脸,这一闹非同小可。

李益再宣布了史仲义的罪状,取出枭下的首级示众,对六衙郎将曲意抚慰,把他们私挪

城砖,营建私宅的罪名都推在了史仲义的身上,然后再发表了王幕和的新职。

六卫郎将对王慕和并不见得服气,可是不得不宣誓效忠,因为只有这条路才能使他们保

全目前的地位,而王慕和儿子接汗瓦刺部,交好西莫尔部汗赫卜达才是他们的致命伤,他们

就是想把兵拉走投奔别府,也无法通过突厥人的辖地而借道了。

王慕和的权柄确定了,势成骑虎,刘学镛也不得不采用李益的计划,全力支持瓦刺部了。

得到六卫郎将的支持,他们重返王慕和的回城,七万大军齐集边境,先密密重重地包围

了回城。

吉斯在城内也顺利地诱杀了也先,族动回部大公,击杀了五部中立的王公却放走了他们

的部属,那是利用也先的名义做的,同时还警告了五部王公的随臣,要他们回去准备归降东

莫尔,否则即予以歼减。

当这些人带着死去王公的遗体,心怀悲愤地离去后,王慕和才以河西督帅的身份,径持

史仲义与也先的首级进人回营,陈说这两个人狼狈为奸,不仅图谋突厥的霸权,而且还意图

勾结为乱中原,为天朝上差所悉,予以诛杀,说那四部王公都是帮凶,也要诛杀。

这一下可把四部王公吓坏了,身在对方的势力之下,自然不敢反抗。只有连声推诿,而

且吉斯也为他们求情,说是他们乃受也先的蛊惑,联史仲义是争取突厥霸业,绝无反抗天朝

之心,也不知道也先与史仲义有这个打算,说他自己也是受骗者,王慕和则装模做样,连吉

斯也要杀。

他是王慕和的儿子,绝不敢欺骗王慕和的,李益这时才以天朝上使的身份出现,力陈吉

斯的无辜而且说他之所以得到密报,也是吉斯得到了消息,偷听得史仲义与也先的谈话,因

而得知的。

史仲义是大唐的边将,心谋不轨,故而诛杀;东莫尔汗也先,野心勃勃,勾结大唐守

将,除予诛杀外,并饬令王慕和立率大军,加以征伐。

至于这四部大公,则因事先不知情,予以免究,着令加以释还,往后不得再生异志。

瓦刺部新汗吉斯,举发奸逆有功,可率所部,会同河西大军征伐东莫尔,俟平定该地

后,将东莫尔部归入瓦刺部兼领,这一番措施可以说很宽大了。

四部大公死里逃生,先还额手称庆,可是仔细一想又着了慌,因为他们既为附合东莫尔

汗也先,开罪了西莫尔汗赫卜达,又在不久前搏杀了五部中立派的大公,东莫尔汗被杀,他

们没有靠山,而西莫尔汗不会放过他们,那五部中立的大公臣属也一定要找他们报仇,这四

部人合起来也只是突厥的二分实力,无论如何是难以抵抗强大的西莫尔都与另外五部的,在

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向瓦刺部新汗求庇。瓦刺部虽不可恃,可是他父亲有河西的兵权,有大

唐为靠山,方可以保障他们的安全。

一连串的分化离间,远交近攻之策,完全获了成功,东莫尔有骑兵四万人,也先带了一

万人来,在青玉湖畔被西莫尔汗赫卜违会齐所部与附合者杀了一大半,他为了配合史仲义的

计划,另外调来的一万五千人,则被瓦剌部新王配合了新归附的四部人马,在半途上迎住了。

他们还不知汗王已死,那四部王公跟他们是认识的,言谈之除自无戒心,甚至于王慕和

所率大唐军马前来时他们也还是根据先前也先给他们的指示,以为是来配合作战的,接近会

合后;猝然发难,全军皆墨。

等浩荡大军开到东莫尔部境仅剩下一万五千众,怎么能够抵御呢,只有投降了。

也先的新续弦妻子是吐蕃公主,只带了几百人逃回了吐蕃,瓦剌部正式吞并了东莫尔。

吐蕃狼主为了替女婿报仇,遣军进攻,因为地近西莫尔部,自然也先攻打西莫尔。

赫卜达早已作了备战部署,两军相遇,苦战不下,赫卜达向大唐求援,李益等他们双方

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以兵符调遣了甘州、肃州、安西、敦煌四郡的人,配合了河西大军,两

边夹攻,吐蕃终告不敌而求和。

李益接受了和议,且还进一步为瓦剌部新汗吉斯乞婚吐蕃主幼女为后。许也先遗孀重返

东莫尔,立也先的新生遗腹子为东莫尔部储汗,认吉斯为叔,未成年前由吉斯为监护人,归

还东莫尔一半的地方。

这是非常宽大的措施,东莫尔旧部固然感激涕零,也先的遗孀因为跟吉斯成了亲戚,孤

子有依,故夫旧业得平复,心中也着实感激。

于是李益奇迹般凭一介斯文,在塞外造成了真正的奇迹,把一个最弱的瓦剌都造成霸主

的地位,也把一个甫成年的少年抬上了西方最大的汗主,连西莫尔汗也不得不对瓦剌部另眼

相待了。

李益还做了一些工作,最成功的就是促成了易戍的决策,他以河西的军力,加上突厥与

吐蕃的压力,迫使那四郡的节帅不得不乖乖地受命。

当然李益对那些人还有一番秘密的说词,保证了他们的权位,但也造成了他们之间相互

利害的牵连,使得每一个人,都必须串通了李益的关系才足以自保。

在塞外整整一年,李益踌躇满志而作归计了。这一年中,朝廷数度遣人前来,想接替一

部份工作的,但是都无功而退,因为他们发现,整条线都牵在李益的手中,谁也无法接手过

去。

朝廷也因为李益的措施太专横了,特别派了他的好友──郭威前来,一面劝诫,一面观

察。

郭威来了之后,却找不出一丝头绪,因为李益的线都是暗的,他跟每一个人都是暗中的

接触,事情非他才办得通,而他自己本身却不掌一点权。

而他真正的身份,还是一名六品的外员,借调西部行走,说什么也安不上他一个专权的

名目。他的整个布局,彷佛西蜀侯诸葛孔明所设的八阵图,取自然形势相生相应,相制相

克,具惊天动地,神哭鬼泣之威而无须一兵一勇。

郭威回报朝廷的奏章中,只有一段话,李君虞天纵奇才,集纵横兵法三家之大成,前无

古人,后亦难有来者。乱世可为庙堂之具,盛世则宜置之高阁,备其才而不用,为良才而非

贤吏,能臣而不可为良相。

这是一段很公平的评语,而且也是很有力的一段观察,它决定了李益的一生,如果晚十

年才展露他的才华,他可以入阁拜相而掌天下之权的,只可惜他表现得太早了,他的心计之

工,使人对他害怕了。

李益却不知道,他相信他回去至少可以飞黄腾达了,纵不能立致尚书,至少该有个侍郎

干干了。

在这段时间内,他的诗并没有放下,诗简中佳作很多,像他送刘学镛回京复命时,登夏

州城,赋得长章:“文州胡儿少番话,十岁骑羊逐沙鼠,沙头牧马孤雁飞,汉军游骑貂锦

衣。云中征戍三千里,今日征行何岁归,无定河畔数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胡儿起作六番

歌,齐唱呜呜尽垂手。心知旧国西州远,面向胡天望乡久,回头勿作异牙声,一声回尽征人

首。”

“番音虏曲一难分,似说边情向塞云,故国关山无限路,风沙满眼堪断魂,不见天边青

作冢,古来愁杀王昭君。”

诗抄就请刘学镛带回去给卢方赐教,其实那是客气话,他知道卢方的那点才华对他的诗

不能易一字,岂止卢方不能,他相信满朝文武,甚至长安济济多士,谁也无法改得了他的

话,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胡人,没人有他这份豪气与作为,胡儿起作六番歌,齐唱呜呜尽垂

手……

能叫胡儿尽垂手,这是谁也做不到的事,而他李益以一介书生,手无寸铁,未将一兵一

勇竟然做到了。

谁能有这份才华,他的诗里自然地流露出骄气,但也是一项警告,他能使六番胡人垂

手,就也有本事使得胡儿举手持戈地乱上一乱,谁要找上他的麻烦,必须要考虑一下,因为

他很清楚,这一次,他得罪的人很多。

尤其是斩了史仲义,给了高晖很大的难堪,史仲义跋扈是一个事实,却没有胆子敢造

反,史仲义也许有意抗拒朝廷易戍之策,但是对高家还是相当友善的,由于史仲义的死,使

得高晖放在别处的人也受到很大的影响。

他们对朝廷失去了信心,对高晖也失去了依恃,甚至于会影响到高晖在朝中的地位。暴

露了高氏一族,为朝廷苦心经营密探的缺点,假如高晖也控制不了那些人,则这批派出去的

少壮将领,无异又是一批新的悍将而已。

他知道高晖对这件事很不满意,史仲义跟高晖之间,多少还有点默契,不管他的行为多

跋扈,对高晖还是十分支持的,高晖要史仲义接受易戍之策,目的在要史仲义对河西四郡加

强控制。

只是高晖不明了一件事,就是史仲义对凉州本署的人也未能完全控制,高晖授权给李

益,是希望李益以卢方的关系去压一压甘、肃、安西、敦煌四郡,把那边整顿定了,他再设

法跟史仲义疏通处理的。

可是李益办得太急,第一个就找上了史仲义,而且李益用的方法太狠、太绝,逼得史仲

义不得不自谋为计。

那是李益在整顿史仲义所留的文牍,看见了高晖与史仲义来往的私函。才知道两人的关

系很深。

李益知道自己见到高晖后,可以为他献策,另外再作一番部署的,但是这件事一定要面

谈才行,两地相去万里,又不能见诸文字,他不得不把高晖先稳住才行,而且若无这一番翻

云覆雨的手段,高晖也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议。

另一点,他很聪明,知道自己的作法太过火,使得很多人不安,因此,必须在诗中表露

一下归思以表示自已在这边只是因势而制宜,无意在此久留,更没有意思在河西建立自已的

势力,使得朝廷放心。

这一首长诗到了卢方手中,一定会遍诵长安,他也不能不用点心,使得卢闰英、霍小玉

看到了诗后,也能读到他留在字里行间的思念之意。

但是他是个文人,而且还是个目空一切、自大已惯的文人,总免不了那股狂气,要自我

标榜一下的。

“未见天边青作冢,古来愁杀王昭君。”这收尾的两句固然把他的狂态表卢无遗,也着

实地舒道了他心中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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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41:51|只看该作者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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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是汉明帝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遗嫁匈奴而和番的,李益借此道出了他自己的成

就,东莫尔汗娶了吐番公主以自壮,想把两邦势力连成一起,但李益敢杀了他,再以吉斯请

婚于吐番的幼公主而底定西胡。一样是和亲的手段,他却能以胡安胡,以胡制胡,不损天朗

上国之威,而收更大的效果。

昭君若生于今日,就不必啼哭抱琵琶而远遣异邦了。青冢置沙,王嫱若地下有知,应悲

李益不生于汉时,没有李益这样一个才人来挽救她的命运。

但是李益却没有想到这两句诗会给他带来的后果,否则他一定会收敛得多的。

除了那一首长歌外,他还作了些小诗,如:边思:“腰悬锦带佩吴钩,走马曾防玉塞

秋。莫笑关西将家子,只将诗思入凉州。”

从军北征:“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碛袒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

望乡。”

这些小诗中的边思,也是自颂他的成就的,原来他是写的陇西李家子,后来觉得不妥,

那似乎太明显了,才改为关西将家子,因为后一句已经足够表达了──只将诗思入凉州,他

早些时是以诗名闻长安的,现在他却以赫赫的勋业入了凉州。

踌躇满志地回到了长安,关于筑城凌河是事,已经不重要了。他完全让方子逸去替他做

了。

而且由于他在凉洲的表现,也使得那些事变得很方便,很好做,何况钱的问题又容易解

决,他把部里拨下的公帑实报实销,那已经可以做得很好了,但是他刻意求工,以自己的影

响力,设法另筹了财源,把事情办得更好。

因此施工的地方,百姓们对这位上差无不感激涕零,来时遮道跪迎,去时涌涕相送。

扑扑风尘地回到长安,那的确是很了不起的,歇在咸阳行馆时,卢方,王阁老,高晖都

亲自来相迎。李益一一接见后,才跟高晖展开了密谈,解释了误会,同时也对高晖作了一番

建议。

高晖一直很沉默地听了后,才很诚恳地道:“君虞!我很惭愧,在你临行前,没有告诉

你详情,而且到了凉州,也没有给你及时适切的支持,整个的大局是你一力自己办下来的,

奶的事业之隆,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益笑道:“尚书公过誉了……”

高晖一叹道:“君虞!你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无话说,可是你却做了一件最笨的事,奶不

该杀了史仲义。”

李益一怔道:“尚书公,在当时的情形下,我不得不然,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了。”

高晖叹了口气:“君虞!事诚如此,但也是被你逼出来的,我不知道奶是用什么方法侦

悉了他跟东莫尔汗连络的计划,那应该是个绝高的机密,绝不可能是由你打听出来,君虞!

你必须要对我说实话,才能救得了你。”

李益不禁一怔道:“尚书公,这是从何说起?”

高晖道:“突厥为我外藩,屡次不贡,都要花了很多心血才能把他们平服,后来才想了

个办法,就是在他们内部培养不安,使他们无法团结一致,这个办法很简单,就是在他们中

间,培养两个实力相去不远的势力,以收制衡之效,西莫尔太强了,朝廷才设法培植起东莫

尔。”

“这么说来,史仲义连结东莫尔是出于朝廷的指示了?”

“那倒不是,这只是史仲义的临时起意,但朝廷有过指示。要史仲义交好东莫尔却是有

的。惟其如此,所以史仲义才能在即刻之间,说服了东莫尔汗,否则像这么重大的事,必定

要经过详细的考虑研讨,岂能仓促立决的?”

他顿了一顿才道:“在另一方面,朝廷则又示意另外两处的边帅,交讙西莫尔以为对

制。”

“这倒也是个办法。”

“西陲多年来幸得无事,就是天宝年间安史乱起,胡人响应者颇众,唯独突厥无所行

动,也赖此策之成功。”

“这与我诛杀史仲义有何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因为史仲义与那两处的节帅互有默契,任何行动都在突厥的境内行之,

而且还要相互知会,不侵犯到对方的主权。”

“那就不对了,史仲义如若与东莫尔汗联手行动成功。不但要并吞了西莫尔,而且也独

揽霸权,甚至于还要进一步利用东莫尔汗也先的合作,迫使那两地低头,归其节制,也先如

果一统突厥,是有这份力量的,而史仲义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他很可能也会这么做的。”

“不会吧,胡人入侵边境,就会构成了两国之战端。”

“如果史仲义向朝廷保证,他能控制东莫尔,目的只在迫使那两地安份守己,服从朝

廷,叫朝廷相应不理,朝廷一定会听他的。”

“那当然,朝廷只要不用兵,谁有本事则谁都可以不管,相反的朝廷还可能暗中示意那

两处的节帅向史仲义低头,间接受河西节制呢。”

“对我很不满意的是那两处的节度使吧!”

“是的,他们先前倒很高兴;以为奶制服了东莫尔汗后,他们的西莫尔霸权更为隐固,

可是后来他们发现西莫尔汗的权限也受了剥夺,倒是一个不起眼的瓦剌部新汗吉斯爬了起

来,一跃而登突厥的霸主,而且瓦刺部又娶了吐蕃的幼公主,扶植了也先的世子立汗东莫

尔,那又是吐蕃狼主的外孙,使塞外胡人的势力连成了一片。”

李益得意地道:“不错!这是我一手促成的,瓦剌部新汗吉斯是王慕和的次子,而王慕

和督帅河西,兼统了甘肃安西敦煌四郡,他本人绝无野心,瓦剌部也会对大唐衷心臣服,不

是比原先计划更好了吗?”

“好倒是好,但是那两个人却不满意了,因为经此一来,西莫尔汗赫卜达怪他们不够交

情,未作全力支持,害他失去了霸权,他们宁可让史仲义得手了。”

“这是什么话,史仲义得手,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问题在于他们平时跟史仲义交情还不错,不信史仲义会对付他们,他们还提出了史仲

义给他们的私信,保证史仲义谋国之忠!”

“这两个混帐东西,史仲义的信能靠得住吗?我身边还带着也先遗孀康巴尔郡主的供

词,指证了史仲义跟也先的密约中就有着对付他们的交换条件,双方签署的血书盟约还在,

我录有副本在此,给他们看了他们才会死心。”

高晖一叹道:“君虞,真有那份东西吗?”

“自然是有的,尚书公可要过目?”

“不必了,即使我能相信,朝廷也不会相信的,你在塞外神通广大,那些人都受奶的指

令行事,你要什么东西,他们都会照办的。”

“尚书公认为这是假的?”

“我知道不假,因为事先你并不知道有人会对你不利,不致于事先进了一份东西以备

用,但是朝廷却认为奶有这个本事,能造出任何书面证据的。”

李益不禁默然,他知道一定是朝廷已知他曾冒了于善谦的笔迹,递呈辞表的事了,这事

情有四个人知道,就是自已,高晖,王阁老与卢方,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王阁老不可能泄

秘,因为这一来,他就等于自承欺君之罪,于善谦的辞章是王阁老代递的。

是高晖呢?还是卢方?李益在心中斟酌着。

高晖已经了解到他的心思,恳声道:“君虞,关于你能摩仿笔迹的事是令岳密奏朝廷

的。”

“什么?会是他?”

李益心中很火,要是高晖泄漏了秘密,他还好过些,因为高晖职责在身,史仲义的事

情,给他添了很多麻烦,在名义上,李益是兵部派出去的,又是作他的私人代表,却遽尔诛

杀边帅,撤换了节度使,那会使他很困扰,尤其是别的节度使,对高晖更加采取不信任的态

度了。

万想不到的居然是卢方出卖了他。

高晖道:“君虞,我说令岳泄漏此事绝非空穴来风,而是太子告诉我的,你可以到太子

那儿去查证。”

“不必了,我相信尚书公的话。”

“你也应该相信,老实说,你诛杀史仲义的事,对我确是有利有弊,但却是利多于弊,

别人都把我们看成了心腹死党,认为奶的一切都是我在暗中支持的。君虞!现在我们是私室

相见,不必拘于官礼,大家还是兄弟相称吧,何况你在河西的一切,我也真的替你担当了不

少责任,刘学镛初次把消息传到长安,朝廷就面谕我调你回京。”

李益一怔道:“朝廷是什么意思?我是为朝廷出力。”

高晖笑道:“我知道我给了你多少支持,可以说极少极少,但是朝廷却不知道,我也不

敢让朝廷知道,你要明白一件事,就是奶的作为,是朝廷之大忌,如果朝廷明白了是你赤手

空拳,一个人打出来的天下,你将很危险。”

李益低头不语,高晖再度压低了声音道:“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个极端的私密,天宝安史

乱起,哥舒翰兵败,那是朝廷有意促成的。”

李益震惊了,失声道:“是朝廷有意促成的?这是为什么?那不是拿自己的国祚开玩

笑?”

“哥帅不愧为将材,当今一些名将,多半出其帐下,但是此人骄横不可一世,连皇帝都

不放在眼里,廷旨到达时,他连官服都不穿,更别说什么摆香案跪接了,范阳初传兵变,他

正在大营中敞服与姬人欢饮歌舞为戏,钦使到连时,他站都没站起来,伸手要了圣旨,就交

给一名歌妓念给他听,听完后对钦使说一声:咱们知道了,告诉李三儿放心,安禄山那小子

不成气候,只要他过来。咱们会把他打发的。”

“这……实在太过份了。”

“是的,他出身为胡人,礼教上向来很差,朝廷也不便过份讲究。但是这种口气与态

度,已失人臣之道,所以朝廷除他之心,较之讨伐安禄山尤烈,但也不敢动他,因为他身拥

重兵,当时的将领,多半为其部属,只有忍着,等安禄山兵临潼关,时杨国忠为相,增调给

他的士卒都是些跟他不和睦的将领,或老弱不堪的赢卒,以军情惊险为由,把他的心腹部将

一一升调他处……”

“难道哥舒翰自己不明白?”

“哥舒翰狂妄,以能战自许,什么样的兵他都不在乎,此其一,而且朝廷又暗遣谋士在

他身边,向他进言说这些人平时不听调度,朝廷是想借他的虎威之镇,劝哥舒翰接了下来,

就用这些人去跟安禄山拼战,双方对耗。等到把两边的人都拼得差不多时,再召来他的心腹

部卒,一攻而克,不仅建下了不世的功业,而且天下兵马,尽归他的属下了。”

李益点头道:“这番话是很动人的,哥舒翰一定会听得进,而且以他的将才,也真能做

得到。”

“不错,当时他将兵二十万,有五万是他的亲信,十五万是外调的军队,而安禄山的兵

力不过才三十万人,他的亲信部属驻守附近的有三十多万,哥舒翰自己很放心,而且还真有

两下子,数度接触奇兵迭出,安禄山折了将近五万人,他只损失了五千多,捷报频传,使他

的气势更盛,又订下了一个出击计划。把外调的十多万人分两翼猛攻安军灵宝大营,然后他

自己亲率五万亲兵,居中配合,这一战应可成功的,但是杨国忠跟那些将领说好了,出击时

佯为力攻,等到他的中军临敌时,两翼忽退,连潼关都不守了,回军保长安,他的五万军却

要独力撑拒安禄山二十多万的大军,自然不是敌手,共败之后,只有两三千人退回潼关,朝

廷却派人去说他贻误军机,应加赐死。”

李益道:“他不是被擒而死于安禄山之手的吗?”

“那是朝廷的说法,为的是骗骗他的那些旧部而已,但是事机并没有保密,泄出后,那

些人哗然而变,投了安禄山,才使得范阳兵变,终成巨祸。”

李益默默无言,高晖继续道:“朝中武将论功业之勋,彪炳之隆,无过于郭老令公汾阳

王,其实汾阳王别无他长,懂得人臣之道而已,平生将兵,不下数十度,却从不恋栈,班师

回朝,第一件事就是请释兵权,爵进王公,食邑汾阳,却在长安建府第,这才是朝廷心中的

好臣子,所以汾阳王虽然鲠直敢言立朝,得罪了不知多少人,更不知有多少人上表章弹劾

他,却仍然屹立不动,君虞,你要学学他的样子,才是晋身青云之阶。”

李益忽而笑道:“兄长,朝廷的意思究竟如何?”

高晖道:“有九处边镇,秘密上表,要求杀你。”

李益道:“这个小弟倒不担心,他们敢提出这个请求,朝廷却不敢接受的。”

高晖道:“朝廷犹疑难决,因为老一辈的廷臣中对你反感很深,只有太子一力支持你,

说你功在臣家,才堪大用,为国宣劳,平缓边患,不用朝廷一兵一卒,以一介书生,力挽狂

澜,惩顽将,诛桀国,镇凶胡,功业之隆,直追汉班定远侯而有过之,骂那些人嫉才,力主

重用你。”

李益的脸上也没有现出感激之色,只是淡淡地道:“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高晖轻叹道:“大概也只得如此了,朝廷的立场很难,太子是未来的储君,说的话自然

有相当见地与力量。但那些重臣的意见也不能不顾,他们所持的理由是你过份越权,以下渎

上,愚兄只有替你顶上,说是一切都是由兵部决策,你只是受命行事而已,这个理由总算塞

住了他们的口,不过有一件事,却使你很委屈。”

李益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兄长既然把一切的责任都揽了去,那么我只是奉命行事,

聊能称职而已,功勋两个字是谈不上了。”

高晖有点歉然道:“贤弟,不是愚兄有意揽去奶的功绩,因为有些内情,朝廷知道,却

不能公开告诉大家,在臣序而言,奶是做得过份了,一个新进的从六品外员,居然能未经廷

谕,遽诛节帅,左右钦使,尤其是那个刘学镛,他对你最为不满。”

“这个我知道,在凉州,我对他是太不恭敬,但是事出无奈,变象已生,如果没有非常

的霹雳手段,势必要弄得一团糟,这位老先生又实在不行,不得已,我只好越权行事,那才

算把事情隐了下来的。”

“我知道,不过他提出来的理由也很难驳倒,他说假如每个人都像奶,整个天下将陷于

混乱,此风万不可长。”

李益笑道:“我想象得到的,所以我的安排并没有越权,诛杀史仲义固为从权,后来是

以兵部兵符而行的,立王慕和也是假他之名而宣布的,甚至于以后每一件事,我都没有居

名,只是居后参赞而已。”

高晖苦笑道:“幸亏你有这样的安排,我才能替你担待,否则谁也无法庇护你了。”

李益道:“结果究竟如何呢?”

高晖道:“结果自然不了了之,你在河西的功劳,虽是有目共睹,但是无据可考,只有

略而不提了,只有你督促修城凌河之功是份内之职,成绩着然,部议升两级为从五品员外,

着即销差赴原任,容后再改调。”

李益一笑道:“这已经是出于我的望外了。”

高晖道:“兄弟!希望你能谅解,这还是我跟太子力争才争到的,我到这儿来,就是为

了要告诉你这件事,取得你的谅解,还有的就是河西的……”

李益道:“兄长不提,小弟也准备把一切都交出来的,只因为手续繁杂,而且又是层层

相连相制一时难以理出个头绪来,俟小弟理出个头绪来……”

高晖连忙道:“不!你会错了我的意思了,不是我要,是刘学镛要,朝廷早先是着令先

父策划了一部份密探的训练工作,可是练成后,就由兵部统筹指挥。现在这部份的人事全在

他手里,我根本就不管了,贤弟在凉州把他的体系内的人员全部都撤换掉了,使他很恼火。”

李益倒是弄不清楚了道:“兄长,他说是这一部门全由兄长你负责的,因为小弟与兄长

的交情莫逆。而且那些人的底细已泄,徒留无益,反足偾事,所以小弟才斗胆处置了,怎么

又会是他在经管了的呢?”

高晖一叹道:“名义是归愚兄节制,但是实际负责的却是他,兄弟你撤换了不打紧,却

给他找到了一个借口,一定要你把新建立的体系交出来……”

李益笑笑道:“这是他管辖的业务,倒是应该的。”

高晖放低了声音道:“不!万万不可,兄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绝对的机密,这

是东宫殿下的意思,叫你不能把河西的人事权交出去,因为这是唯一能保全你的方法,否则

就很难保全你了,你手中掌握着河西的控制,谁也不敢动你。”

李益根本就没有建立什么密探系统,他只是把利害关系,建立在相互的制衡调节上,而

所有的关键,则由他一手贯穿,因此他只是口中大方,事实上就算是要交出去,也没有人能

接得了。

起初,他以为高晖的意思是接过河西的控制,因此才故作输诚,等他把其中的关键解释

清楚了,相信高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最重要的一着棋,下在瓦剌部新汗吉斯身上,而吉斯

只认得一个李益,那是谁也无法替代的。

可是听了高晖的话,倒是大为吃惊,高晖轻轻地道:“千岁殿下跟我谈了很久,所谓的

密探组织已经是一个累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又无法撤换他们,因此才要愚兄转

告,你就掌握住这条线好了,目前稍受委屈,可以不必理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把这套

方法泄之于人,等殿下登极之后,再予借重,因此他要你不必进长安了,就在这儿把公事交

接,径赴郑州去就任好了。”

“这是为什么呢?”李益是真正的吃惊了。

“刘学镛打算你到了长安,请求御赐召见,然后当着圣上的面,要你交出河西的部署。”

李益差一点没有笑出来,他想刘老儿如果打了这个主意,就会碰一鼻子灰了,自己的那

一套完全不是他所想的,也不是他学得会的,就算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他也只有干瞪眼的

份。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了,因为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而且他也真正了解到一个人要想在朝廷的权争中立足,必不可少的条件有三,就是才

华、实力与朋党。

卢方在节度使任上被挤了下来,仍然能在朝中尊居相职,主要是因为他有实力,他并不

是一个笨人,可能也知道了朝廷派遣了史仲义到他麾下的用意,开始时虽然不清楚,但是等

史仲义在河西逐渐得势。渐渐能掌握到他的一半部属时,他已经明白了大势。

于是他一面跟史仲义合作,一面却扩展另外四郡的实力,帮助他们扩充兵员,扩充防地

而造成朋翼,他让出了河西,却能遥遥地控制着甘肃安西敦煌四郡,而且在凉洲的旧部中,

他仍有一半的影响力。

所以史仲义才必须买他的帐,口口声声以恩相称之,而且大力支持卢方入朝,因为史仲

义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取代了卢方之后,并不想老老实实地接受朝廷的节制,跟卢方保持友

好的关系,对他只有好处。

所以史仲义对他李益才百般委屈求全,自己整垮了史仲义固为可喜,但是却没有把实力

归向于卢方,不但如此,反而把甘肃等四郡也都抓了过去,使得卢方不但没有了靠山,而且

也失去了朋翼,无怪卢方要恨透自己了。

高晖对自己是真心的结纳,他看重的是自己的才华,而且高晖对自己的状况也很清楚,

他知道自已是没有实力的,全靠巧妙的纵横运用,将全盘置于掌上。

他是兵部尚书,统军管兵而不掌兵,他可说没有实力,也可说具有绝大的实力,可是,

兵部以下的两个侍郎却各掌握一部份密探,间接地也就影响到他尚书权的执行,高晖想要排

除这些人,但是力未能逮,所以才想借重自己,想利用自己的计谋,替他把那些障碍排除

掉,所以他才极力地要保全自己。

想了一下,李益道:“兄长,小弟不进长安,难道兵部就无法追到郑州去向小弟逼取

吗?”

高晖一笑道:“只要不当着圣上的面,他们就不敢那么做,因为行动必须要通过愚兄批

准,愚兄手上就可以把他们批驳下去。”

“小弟到了郑州,只不过是府丞而已,上有刺史,兵部可以不经兄长而径行派员来向小

弟提取一切的,只要通过刺史的手令,小弟就无法不从命。”

“这一点兄弟尽可放心,愚兄已经向东官殿下代兄弟请得兼署手令,到了郑州,你也不

必去理州务,而且东宫会派一标卫护供你提调,不管有谁前来,都交给他们去挡驾就行了。”

李益心中一动,道:“兄长跟东宫很接近?”

高晖笑道:“圣上前已有逊禅之意,但忽又打消了念头,原因无他,只是受不了一些老

臣的力恳而已。”

李益不禁迷惑了:“这是怎么个说法呢?”

高晖道:“那些人窥窃上意有逊禅之念,就百方钻营以求东宫的门路,可是殿下早有腹

案,那里还容得人插进去,他们见所求不遂,唯一的办法就是拖下去,圣上也不得不将就他

们一番,因为目前的一切政务,都还在他们的把持中,好在殿下也不急于接政,他也希望能

够有一段时间把人与事作一番安排,等一切就绪了,他们想作怪也闹不出什么花样了。”

李益哦了一声道:“主上与东宫之间不会有误会吧?”

高晖笑道:“怎么会呢?上慈而下孝,父子之间的亲情是谁都离间不了的,只是有时

候,在面子上不得不顾全那些老臣子一点,所以我劝你忍耐一下,东宫对吾弟长才亟为激

赏,尤其是这次在凉州的种种表现,更为了然,特别在暗中授意愚兄,为你多担待一点,他

也不希望你现在就立朝,怕你急功求利,落入那般人的笼络中……”

李益笑道:“那殿下也太小看我了。”

高晖叹道:“兄弟,殿下没有小看你,我更是推祟你的才华,只是你的傲气太重,这是

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益道:“小弟自知生具傲骨,不肯轻易低头,因此常会招来许多没来由的烦恼,像以

前为了口舌之快而批评了于老儿几句,引起了他的嫉恨,在小弟略有成就的时候;他才在暗

中进谗,若非兄长高义中途援手,小弟可真可能会被他打下永劫不复之境,自此之后,小弟

在言谈上已经十分注意,尽量不再攻讦人了,小弟自知这是劣根,倒没想到兄长会说成优

点,倒是要请教一下。”

高晖道:“你的傲骨在你不得志的时候,可以促进你的斗志,使你全心全力地去构思筹

划扳倒那些打击奶的人,以你的才华,做得也很成功,这是你的优点,但是你身登青紫,你

的傲气会引来更多有力的人,明枪暗箭,置你于四面楚歌之境。”

“这个小弟倒不在乎。”

高晖诚恳地道:“兄弟,当你得罪于老儿之时,他高高在你之上,所以才没把你放在心

上,等你有了点成就,他就开始不安而打击你了,结果他反而被你整倒了,这虽是你的成

功,却也是值得你借镜,因为奶一旦跻身高位,你将要面对着许多你根本没想到的敌人,而

这些人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你若一定要求显求达,以殿下当今之地位,自可据理力争,为

你立致,可是你也许面对着许多的敌视者,那些人打击你将不遗余力!”

李益暂时沉默着,高晖道:“你也许不怕,因为你有力反击,但是值得吗?最多再等个

几年,殿下即位后,那些人自然会站不住脚而挂冠求退,你又何苦要跟他们去拚个头破血流

呢!兄弟,殿下很爱惜你,我也很爱惜你,所以我们才劝你忍一忍,养精蓄锐,以备脱颖而

出。”

李益肃然长揖道:“是,是,小弟受教,多谢兄长开导,多谢殿下关爱。”

他是真心的感激,因为他也了解到这是真正地爱惜他。

高晖欣慰地道:“兄弟,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必然会明白我们的苦心的,何

况你在郑州并非闲置,殿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借重你的。”

两个人由畅述进入密谈,更深夜阑,高晖才告辞而去,第二天一早,李益做得很机密,

打发了卢安先回长安,他自己则跟小红两人,便服轻骑,跟着由东宫派来的那一标卫骑,绕

道径赴郑州上任去了。

走得神不知鬼不觉,以至第二天,长安来了大批的人迎接他的时候,都扑了个空,只有

方子逸在驿馆里等候着两部来员办理文书的交接,问起李益,方子逸受了嘱咐,什么都不

提,只说李益有了要公,秘密公干去了。

卢家派来的人是李升,还得到了方子逸私下交代的几句话,受霍小玉恳托而来的崔允明

却十分难过,挤在济济群冠中,他虽是李益的至亲,也没说上话。等他与工、兵二部派来的

人办好了文书交接才谈到话。

方子逸才告诉他道:“十郎暂时还不会回到长安,你没有看见,高晖会同了工部尚书,

赶在今天把他的交割手续办清了,就是不能要他到长安的意思。”

“他不到长安,那又到那儿去呢?他现在是朝廷命官,总不能弃职而不理吧。”

“他是在郑州主簿的任上被调的,现在自然是销差回到郑州的住所去呀!”

“啊!这么说他已经去了。”

“当然!不去还行吗?你又不是没见到那位刘员外的态度与用心,如果被他哄到长安

去,恐怕就走不开了。”

“为什么?十郎没有犯法,而且还建了殊勋……”

方子逸叹了口气:“允明,君虞是了不起,他在凉州的事功,岂仅是殊勋而已,可以说

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可惜此中情由关系颇大,此刻不便告诉你……”

“不!子逸,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才好回去对几个人交待,否则我就脱不了身,而且对

十郎也不好……”

“啊!是谁?谁又想算计君虞?”

“不是别人,你也知道的,是霍家娘子小玉。”

方子逸道:“这……她总不会去算计君虞吧?”

“她当然不会,可是她一心一意地等候着十郎回去,十郎却绕道而赴郑州上任去了,叫

她怎么想呢?”

“你可以告诉她说事非得已。”

崔允明叹口气道:“霍小玉还好说,她对十郎用情极深,总会谅解的,但是另外有两个

人,却必须有个明白的交代,十郎为什么不能回长安,公务再忙,为什么连去看视一下的时

间都没有,如果不能使这两个人满意,十郎就会有麻烦了。”

方子逸诧然道:“还有人能够找上君虞麻烦?这个我倒是未之闻也。”

崔允明道:“这两个人可以。”

“倒要请教一下,如果真是必要,我去代君虞说明一下,允明。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

是知道那些事对你有害无益,因为奶的性情太过鲠直,无法参与君虞的那个圈子,你不参与

其间而参闻其事,就有很多顾忌……”

崔允明忙道:“你能去解说一下最好,十郎在凉州所做的那些事,在长安传说纷纭,每

个人都向我打听,我说不知道,他们还不相信,好在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你告诉了我,我

倒反而作了难,不说,会得罪人,说又不能说,所以我倒是真的不想知道。”

“是的,君虞也有此顾虑,他在行前特别关照我,他接到了霍娘子的近函,知道她的病

体尚未康复,十分关心,他并没有忘记她,不能去看她,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崔允明道:“这是你要我转告的话?”

“是的,君虞想到了,霍娘子一定会找你来问讯,就要你把这几句话带回去,然后找一

个方便的时候,我再去解说一下。”

“好!那你现在就去一趟吧,有两个人等在霍娘子的寓所听消息,她们的火都很大,因

为她们到卢家去碰了一鼻子的灰,对十郎颇不谅解……”

方子逸急急道:“糟!君虞交待了另一句话,就是跟卢家保持疏远一点,他们说什么,

都万不可信。”

崔允明道:“我也看得出来了,十郎跟他姨丈本来就没有处好,现在好象隔阂更深了,

所以我也劝那两位说卢方对十郎的反感已形诸于词色,他的话不足以为凭,她们才等我的消

息,子逸,那你就去一趟吧!”

方子逸道:“我先要知道是什么人,方可以斟酌,君虞交代得很清楚,霍娘子可以诉她

一些,别的人还是以保密为佳,他此行是半夜决定,黎明时悄然上路,而且还是东宫府派了

一队骁骑护送启程的,可知其严重性了。”

崔允明道:“那的确很严重了。”

“所以我必须要斟酌情形,看能把话说到什么程度。”

崔允明道:“那第一个人就是大麻烦,鲍十一娘。”

方子逸皱眉道:“怎么是这个女人,不行,允明,你必须把这个女人弄走,她知道了就

会天下大乱……”

“好吧,事涉东宫,我也认为不宜让她知闻,我会设法暗告小玉把她遣走,但是另外一

个人却撵不得,赶不走,而且还不能说假话去骗她。”

方子逸愕然道:“究竟是谁呢?你别卖关子了,快点说了吧,我的事还很多。”

“好,我说,她是十郎跟霍小玉的朋友,也是十郎惹不起的女克星,贾仙儿贾大姊,黄

衫客的老婆,主上敕封为国夫人,却被她将诰封退了回去……”

方子逸肃然一惊:“原来是这位天尊,那的确是惹不起的人,她怎会恰好在长安呢?”

崔允明道:“她于归黄衫客,伉俪二人游侠四海,行踪无定,专管人间不平,如果有什

么强梁恶霸,欺压善良,他们就仗义锄奸,如果不法官吏,鱼肉百姓,他们是先加惩戒,然

后搜集那些贪官污吏的罪证,往官里一送,由朝廷去论罪,所以她经常来长安。”

方子逸一惊道:“他们与朝廷时相往还?”

崔允明笑笑道:“他们曾为朝廷力诛巨奸鱼朝恩,圣上虽然格于廷议,不便对他们作公

开的褒奖但在私底下却视他们为畏友,贾大姊身携御赐金剑。可以出入禁宫大内不阻,圣上

对他们的话相信得很,在最近一年中,刑部曾经接受了十二件大案,都是承受廷旨而惩办不

法贪赃官吏的,九名大僻,三名流配,罪名由廷上直接议定,交付刑部执行而已,这都是贾

大姊的杰作,以前我们都不知道,这次她恰好去探视小玉的病,知道十郎将归,对十郎在凉

州的作为很感兴趣,留下多等了两天。”

方子逸道:“这个我倒是应该立即去见见。”

崔允明道:“所以我才一定要问你结果,假如我没有一个确实的消息回报,惹起那位女

神龙的疑心,认为十郎是因为富贵而忘本,有意遗弃,找十郎去理论,那可是麻烦大了!”

方子逸不敢怠慢,虽然他还很忙,还有很多人等着要见他,也有很多事待办,他都放了

下来,跟着崔允明匆匆来到了长安城中,霍小玉的寓所。这地方原是江姥姥与小桃的居所,

也是崔允明最初的旧寓,崔允明与小桃离异后,被贾仙儿的哥哥贾飞买了下来,辟作新居。

贾飞携眷回到江南去后,李益适因霍小玉的同父兄霍王势败而抄家,将霍氏别业归还给

嫂嫂作栖身之所,搬到那儿去住着。

房子很大,但是门廷冷落,住的人又少,显得很空旷了,最近稍为热闹些,那是多了两

个人的缘故。

一个是鲍十一娘,她是促成李益与霍小玉婚事的大媒。也是最关心霍小玉的人,故而常

来探视。

另一个则是贾仙儿,方子逸在随李益离开长安前曾经来过一次,也见过霍小玉一面,一

幌年余,再次见到霍小玉却吓了一大跳。

一年前的霍小玉已经在闹病,形容憔悴,还有着几分清丽,现在则是瘦得脱了人形了,

大概只有薄薄的一点肉包在脸上,使得眼睛更大,下巴更尖。

大家都在等李益,却等到了方子逸,每个人都未免失望,而陪伴她的忠心侍儿澣纱最为

着急,脱口就问道:“方先生,我家爷呢,怎么还没回来?”

碍于鲍十一娘在旁,方子逸觉得有些话不便启齿的,崔允明解意道:“表兄的事多,要

作一番交待,且还有一点小麻烦,听说贾大姊在此,觉得唯有贾大姊可以帮上忙,所以叫老

方前来通知一声,同时也跟贾大姊商量一下。”

贾仙儿笑笑道:“听说十郎身边有了个小红姑娘,是很了不起的剑客,布凉州飞剑取了

节度使史仲义的首级,比我这老大姊更厉害了,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方子逸连忙拱手道:“夫人言重了,小红姑娘不过是略谙技击,怎可与夫人相比,这

次……”

崔允明忙道:“小玉,老方被我从咸阳拖了来,一口气赶了百余里路,连水都没喝一

口,此刻是又渴又饿,你总得让他吃饱了才有精神说话。”

霍小玉的精神是强撑起来的,大概是李益的归来使她振作了一些,这时候心中焦急,却

没有失了礼貌,连忙道:“方先生,那真对不起,表弟,你也是的,明知道家里没什么准

备,你该款待他在街上用个饭的。”

崔允明苦笑道:“表兄现在是众所瞩目的风云人物。老方也是大忙人,我们是一路上骑

马急行,老方在脸上蒙了块纱,避着人赶来的,要是进了酒楼,恐怕一顿饭没吃完,就把酒

楼挤破了,你还是叫澣纱随便弄点东西吧。”

鲍十一娘很聪明,见他们开口不提正事,没作寒暄,就在废话上绕圈子,而崔允明又是

很少说废话的人,因此一笑道:“澣纱也急得要听公子的消息,那有心思弄东西,还是我去

吧!”

她一个人先进厨房去了,崔允明道:“澣纱,你去帮帮忙,准备得丰富一点,把门户看

紧,谁来也别搭理,尤其是找老方的,你也给回了。”

方子逸笑道:“我不比君虞,大概不会有人找上我的,不过嫂夫人请到厨下关照十一娘

一声,叫她别说我来过了,她的嘴不严,有些事实在不宜让她知道。”

霍小玉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崔允明是处事很慎重的人,他叫澣纱也避开,显然是

知道澣纱为人缺少机心,比鲍十一娘还要危险,才叫她避开,连忙道:“澣纱,你也去吧,

酒菜弄好了摆在前厅,你也别进来了!”

澣纱心中的确舍不得走开的,可是她对霍小玉的话永远是顺从的,再者也知道要自己避

开的意思是怕十一娘从自己口中把话挖了去,忙答应着走了。

于是方子逸才把李益与高晖夜谈,一早绕道径赴郑州的事说了,而且补充道:“君虞是

由东宫派了骁骑护送秘行的,事实上他走得也正是时候,再晚一步恐怕就走不脱了,允明在

场是亲眼看见的,兵部刘家叔侄两,想尽方法要逼君虞露面……”

贾仙儿道:“这个我就不懂了,十郎又没有犯罪,干吗要躲着他们,再说,高晖是兵部

的尚书,刘侍郎叔侄都是兵部堂员,是高晖的部属,高晖竟管不了?”

方子逸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其中的内情曲折,话头也长了,我必须要详细地说明,

你们才会明白。”

他解释得很详细。一篇话足足说了两个时辰。

那当然要包括他们在凉州河西使署的详细经过,以及李益一手运用情势,制定突厥与河

西大局,进而控制在握,他是当事直接参与者,除了李益之外,他可以说是最清楚的一个

人,可是他也无法说明白,李益究竟用甚么方法造成了河西的控制。

但就是这些,已经使得听者忘倦入神了,贾仙儿尤为神动,大声地赞道:“了不起!了

不起!的确了不起!十郎能以一介书生,无权无勇深入不毛而抚四夷,这一番事功的确值得

佩服。”

霍小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兴奋的红色,黯淡而无神的眸子里有了光泽,轻叹一声道:

“他建下这一番事功,怎么朝廷未加封赏,反而要治他的罪呢?”

方子逸笑笑道:“嫂夫人有所不知,朝廷并没有要治君虞兄的罪,而是因为他杀了史仲

义,引起了部份边镇节使的不安,联名上表要朝廷究治君虞兄……”

贾仙儿道:“史仲义通敌有据,其罪当诛!”

方子逸笑道:“夫人!史仲义勾通东莫尔事虽有之,却不能说是通敌,而是以夷制夷的

手段。”

“那十郎就不该杀他!”

“不!君虞还是要杀他。因为高大人要将边镇节制之权归于朝廷,而史仲义的作法却是

以养胡以自重,不受朝廷的牵制,君虞受高大人之恳托,务必须达成易戍之策,史仲义抓住

自己的人不肯放,两相冲突~务必要有一方屈服,现在若虞使得河西的大权集中于朝廷,因

以才引起其它人的猜疑与嫉恨,尤其是兵部侍郎刘学镛,他认为君虞破坏了他的密探体制,

逼得君虞一定要交出来不可。”

贾仙儿道:“难道十郎在河西又建下了另一体制?”

方子逸道:“据我所知是没有,他只是运用纵横利害的关系,相互牵制而制衡。”

“那就把这套方法交出来好了,何必得罪人呢?”

方子逸道:“君虞并没有打算把河西抓在手中,原准备交给朝廷的,可是东宫太子千岁

殿下以为不可,他希望做成中央统一的局面,消除边镇割据,自立为政的局势,而君虞的那

套方法,大可以善加运用……”

“那就该责成十郎,赋予重寄,让十郎放开手来整顿。”

方子逸道:“殿下是有此意,惜乎尚非其时,因为朝廷积弊太深,大权操于一些人的手

里,必须要慢慢收回,遽尔兴革,恐将引起大变,因此只有叫君虞不入长安,派员秘密护送

他到郑州赴任!”

贾仙儿仍是强项地道:“到了长安又如何?难道他们还敢杀掉君虞不成?”

“那当然不敢,可是他们能请出朝命,叫君虞当面交出河西的控制权,如若河西入了他

们的手,则……”

贾仙儿摇头道:“算了!算了!我也不问了,越问越胡涂,而且方先生也说不清

楚……”

方子逸苦笑道:“夫人说的是,我是被君虞临时拖去帮忙治工的,实在所知无多,只是

来解释君虞不回长安的原因。”

贾仙儿笑道:“我们已经明白了,十郎的确有不能回长安的苦衷,并不是有心更遗弃我

这个妹子的,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妹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霍小玉笑笑道:“大姊!我一直很放心,我知道十郎不是这样的人,是鲍姨不放心,一

定要得到如何如何……”

贾仙儿想想笑道:“是啊!我本来也是对十郎颇有信心,叫她在我耳边絮聒了两天,我

也渐渐活动起来了,可见这个女人的话,还真有煽动的能力,女人毕竟是女人,对男人的认

识与了解,还是男人深刻,我把这话转给黄大哥时,他就说我多心病又犯,叫我少听那个女

人的话,对朋友要有信心,看来还是他有见地。”

霍小玉道:“啊!黄大哥来过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深夜,他因为不便惊动,所以偷偷地踰墙而入,谈了一阵话,有事又走了。”

霍小玉道:“有什么事那么匆忙?不见见就走了?”

贾仙儿笑道:“奶没见着他,他可见到奶了,因为奶睡得很熟,他认为奶难得一睡,不

让我叫醒奶,玉妹,现在奶总算知道十郎的情形了,知道他并非负心负情,还是安心养病

吧,我相信等一阵子他就会派人来接奶了。”

霍小玉苦笑一下:“大姊!我说过了,我从没有不放心过,也从没有怀疑十郎过,我的

病也不是由此而起,更不是由此而深,可以说跟他毫无关系。”

贾仙儿道:“妹子!奶别嘴上硬!我听澣纱说过,前一阵子奶已经好了,就在这一段时

间内又加剧了,对了,就是那个鲍十一娘来了之后,奶的病就加剧了,才十来天,奶瘦成什

么样子,还不是听了她的话,妹妹。这个女人的话实在是不能听,更不能留在家里……”

霍小玉轻声叹道:“大姊!我承认是鲍姨来了之后,我的病情加重了,但不是为了她说

十郎怎么样而起的,我知道她对十郎有偏见,认为十郎太狠心、太薄情,她跟十郎曾经很好

过,后来说断就断了……”

崔允明道:“那算什么,从前她隶名乐籍。明帜以鬻声色,表兄跟她可以逢场作戏。后

来她收了帜,脱了籍,身为人妇,就应该谨守妇道……”

霍小玉道:“允明,这是你们男人的看法,女人却不是这么想,她虽是在籍的时候跟十

郎相识,情形你清楚,她并不是贪图十郎的钱,也没有赚过十郎的钱,他们在一起时,她的

钱并不花得比十郎少。”

崔允明道:“这个我知道,所以我们都很敬重她,拿她当朋友,可是她脱籍返作人妇,

就该知所收敛,须知人言可畏,纠缠下去,对大家都不好。表哥不跟她再作亲密的来往也是

对的,如果叫人抓住了这个题目告他一状,说他素行不检,勾引有夫之妇,那就什么都完

了。”

霍小玉道:“鲍姨是个怎么样的女人,长安城中谁不知道,这一状告到那儿也不会有人

相信。”

崔允明道:“表嫂!奶还是不明白,鲍十一娘在长安树帜二十多年,相识遍长安,谁都

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可是她脱了籍,就应该守规矩。”

方子逸道:“嫂夫人,允明的话很有理,刽子手在市曹决人,当着千万人之前,世刀砍

下人头不犯法,因为那是法律赋予他的任务,但是他如果在狱中私自杀了一个人,即使被杀

的那个人是一个待决的死囚,第二天就要绑赴市曹处决了,仍然是犯的杀人之罪,同样一件

事,因时地之异,就有不同的后果。”

贾仙儿笑了道:“方先生的这个比谕虽近苛刻,却十分妥切,鲍十一娘既然脱了籍,十

郎就该疏远一点,以免落人口实,这正是十郎的可敬之处,说十郎薄情,未免太没道理,十

郎对她难道不够仁至义尽的,她儿子的那份功名,还是靠着十郎的指点而得的……”

把脸向了霍小玉道:“妹妹!奶说奶的病是由于听了她的话而有了变化,然后奶又说不

相信她的话,这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呢?”

霍小玉轻叹一声:“关于十郎会负情变心那一节,揭的确不信,我的病情变化,则是听

了她带来的种种消息,尤其是早一些时,有关十郎在河西的种种事情,实在叫人替他担忧,

尽管他的声名大,在朝的有力之士支持他的也不少,但究竟也只是个新进的官员,一个州县

的主簿,一个部里暂时借调外员,居然擅杀边镇节帅,听来都难以令人相信!”

方子逸叹道:“嫂夫人说的是,岂止奶长安听来不敢相信,我整天跟他在一起,也不敢

相信,可是,君虞……唉,我真不知要怎么说才好,他不仅是奇才,行的也是奇迹,他不但

那样做了,而且是早有了计划要那样做了,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在诛杀了史怀义的时候,

像是已能控制全局,没有一个人指斥他做得不对,更没有一个人敢对那件事发半句议论的。

我再说一件难以令人理解的事,跟君虞在一起,但见其人其威,看不见他的官,即使他穿的

是六品的官服,也掩不住他那逼人的气势,在凉州时,多少人的官秩品衔都比他高,可是在

他面前,无不毕恭毕敬,战战兢兢,唯恐有冒渎。”

对这句话首先起反应的是贾仙儿,双掌一拍道:“可不是,方先生这一提,我也有那么

一个感觉跟十郎相逢客中,我是慕于文才,但不知怎的,见了他之后,好象在隐约间,总有

一种其人不可轻侮的感觉,虽然我有一身武功,但是在他面前,我始终觉得他是比我高出一

筹的高手,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感觉,而且连我哥哥,外子黄衫客都有着类似的感觉,我们

一共是有两次共历生死相搏的紧要关头,一次是在运河上,为栖霞二圣所阻,另一次则是在

汾阳王府,搏杀鱼朝恩,这两起敌人的身手都高出我们,而我们也明知十郎是个文人,要靠

我们保护,但不知怎的,在我们的心里,反而因他而有了安定之感,似乎能从他那儿得到保

障似的。”

她歇了口气,神往地一笑:“而且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对栖霞二圣,靠着他箭殪了其中

之一而定胜局,诛鱼朝恩,也得力于他的周密计划,不知道是怎么一个道理!”

“胸有丈章气自华!”这是崔允明的结论。

每个人都念着这一句诗,不自而然地点点头。

对李益的形容,当然不是这一句诗所能包涵的,而且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同样的一个感

受,对李益的形容,也不是能从诗句的表面而去探测的。

那只是一种概念,一种象征,真正着重的是气自华三个字的境界,尤其是那个华字,尽

得风流神韵。

华,是一种形容,一种抽象的感受,但又是由具象而生的感受,华是美好的意思,但这

种美好是巍然在上的一种庄严的美好。

李益的意气之华,当然不仅是由于文章而生。

可是这句诗却十分妥切地形容了李益,因为李益是个文人,胸中所有的也只是文章而已。

最后,贾仙儿轻叹一声:“玉妹子,奶不必替十郎担心了,听了我们这些人对他的感

受,奶自己相信也会有个同感,十郎做的事只有旁人看来认为冒险,其实他思虑周详,行事

稳健,也懂得保护自己,他很少做没把握的事。”

霍小玉凄苦地一叹道:“大姊!我知道十郎绝顶聪明,看事深远,行事有魄力……”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奶我都知道,他原来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们那次上姑苏去,就是把钱花光

了,才想去赚一笔的。”

“那也没有什么不对呀,将本而求利,而且他选择的眼光也真不错,做下去的就是稳赚

的生意,我敬重他的就是这一点,他出身不过小康,却能不为金钱所役,钱在手上,他敢恣

意挥霍,手头拮据时,他会动心思去赚,但是不动歪心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不会假

道学,在醇酒美人中,他能毫无拘束地去放纵自己,但是不会沉酒其中,他胸中的感情很丰

富,但是不会滥施,他对人不能说没有机心,但是他有分寸,也有道义,处任何事,他都很

冷静而不冲动,这样的一个男人,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霍小玉望着这样一个奇女子她目中忽而流露出一种神奇的光采。不禁心中一动道:“大

姊!奶似乎……”

贾仙儿的脸居然红了一红,但是她很坦然地道:“不错,我很欣赏他,如果我不是认识

黄大哥在先,我会爱上他的,如果我不是比他大上个十几岁,即使我认识黄大哥,我仍然会

想到要嫁给他。”

霍小玉万没想到这个奇女子心中对李益藏着这样一份感情,而且有这么大的勇气,当着

崔允明与方子逸的面也敢说出来。贾仙儿却大方地一笑道:“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的,这既不是什么羞耻,也不是什么罪恶……”

霍小玉尊敬地道:“当然不是,大姊!我认为奶是个很勇敢的女人。”

贾仙儿吁了口气道:“我知道奶担心的是什么,奶是怕他少年得志,锋芒太露,易招人

忌!”

霍小玉摇摇头道:“那倒不是,人总是会受到别人猜忌和排挤的,像允明这样,与世无

争的人,也照样会有人想陷害他一下,十郎那样引人注目,这是绝对免不了的,我只担心他

得意太顺利,总有一天……”

贾仙儿笑道:“总有一天会失败的,是不是?”

霍小玉点点头道:“是!到那个时候,他就会一蹶不振,因为他爬得太高,摔下来也会

很重。”

贾仙儿摇头笑道:“不可能。”

霍小玉不禁奇怪地道:“大姊奶说什么不可能?”

贾仙儿道:“奶担虑的事情不可能。”

霍小王感到很迷惑,而且还没有听懂贾仙儿的话,顿了一顿才问道:“贾大姊!奶说他

是不会失败,还是说他跌下去后,不会气馁,很快又会爬起来?”

贾仙儿想了一下才道:“两者都有一点,他不会失败,因为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凡事

都留下了退步,考虑得很周到,所以他很少会失败,就像他在凉州表现的那样,看上去似乎

在冒险,其实却不然,他在事前已作好了种种安排,然后才静待时机的到来,按部就班,每

种可能几乎部全在他的控制之下,所以他不会失败!”

“那是他的运气好!”

“不!小玉!这绝不是运气!事实上他的运气并不好,遇到的事都是棘手的难题,高晖

有朝廷为靠山,都没法子把河西的节度使区控制在手,他却能凭个人的智能,利用当地的情

势环境,终而掌握全局,这不是运气了,完全是靠他的真才实学,所以很少会失败。”

“万一他遇上了一个比他更强的对手呢?”

贾仙儿笑道:“这种人已经不太多,就算真遇上了,他也会很聪明地,不去跟他硬斗。”

“大姊!说这话奶就不了解十郎了,他的心里对谁都不会低头的。”

贾仙儿笑道:“我一点都没说错,他是不肯向谁低头的,从古到今,他目无余子,没有

一个人能使他佩服,他狂、他傲,但是他有一项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不肯承认

有人能强过他,因为他是从很多地方来比较的,他只是以己之能与人之不能来比,他不会抹

煞别人的长处,他也知道别人所能是他所不能的,因此很聪明地绝不在这一方面去跟人

碰……”

崔允明说道:“贾大姊这话很对!十郎是傲而不狂,他批评所有的古人,但是并不抹煞

别人的优点,他自负诗才,却从来没有说自己是天下无伦,本朝文章自天宝之后,唯有李

杜。李白以气胜,杜甫以工稳,这是两种境界,宗李者诽杜,宗杜者谤李,十郎却很公平,

他非议两家,说那两人都不如他,却使宗尚两派的人都很服气,居然都承认了。”

霍小玉道:“哦!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过?”

方子逸笑道:“这倒不假,那是一次诗人文会上,两派的以李杜为宗,相互对谤不休,

君虞兄独排众议说两人的诗都不如他,李诗不如他工,杜诗不如他的气奇……”

霍小玉笑了道:“这是最含混的说法,诗若求工则气平,求奇则句阴,本是难以兼及

的。”

崔允明笑道:“他是为了息争,杜诗之工与李诗之奇,为后世所难及,想通了一点,根

本就没有可争的。”

贾仙儿道:“这就是十郎的稳健处,他避人之长而攻人之短,所以失败的可能不太大,

此其一,再者,他初到长安时,由于锋芒太露,碰了很多钉子,现在已经学乖了,做事也绝

不站在明显当眼之处,就以河西而言,他可以左右大局,但他绝不将河西抓在手里,所以,

他在这方面就没有什么敌人了。”

方子逸忙道:“贾女侠,这不尽然,君虞的敌人就是来自这方面,那个兵部侍郎刘学

镛,处心积虑,要把君虞哄进长安,君虞也是为了躲他……”

贾仙儿一笑道:“方先生,刘学镛虽然掌管着朝廷的密探,但是并没有多大的权力,君

虞根本不必要怕他的。”

“可是连高晖也劝君虞躲一躲。”

贾仙儿笑道:“这不是躲他,是躲那些站在他背后的人,也就是指那些掌军经略各地边

镇的节度使,他们才是真正畏忌十郎的人,也是足以威胁朝廷的力量,朝廷对他们的请求不

能不理,又不能接受他们的要求,究查十郎在河西的种种,只有叫十郎立刻赴任了。”

方子逸道:“夫人怎么知道的呢?”

贾仙儿笑道:“你别忘了,我前几天才由宫中出来,跟官家万岁爷谈过很多话,这也是

其中一部份。”

“啊!那么是朝廷要君虞躲开的了?”

贾仙儿道:“大概是吧,前几天官家还在对我诉苦,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向我求计,

可是我没理他,官家才有退而求其次,行了这一步。”

方子逸道:“圣上原先要求女侠的是什么?”

贾仙儿笑道:“我跟外子游侠天下,访问贪官污吏的劣迹,径予惩诚,万岁给了我们一

柄金剑,可以先斩后奏,他除了杀人之外,还能要求些什么?”

霍小玉惊道:“朝廷要大姊杀谁?”

贾仙儿道:“没有明指,总不外乎那些人而已,官家以为我们跟十郎的交情莫逆,一定

会对这件事很热心而去对付那些人了。”

方子逸道:“女侠如果肯帮忙给予援手,对君虞是很好的,至少他就不必躲着谁了。”

贾仙儿笑道:“我不是不帮忙,不过这不是办法,因为会武功的不止愚夫妇两人,那些

掌兵权的节的手下都有一些技击名家,我如果答应朝廷,杀了其中一两个,别人不会想到这

是朝廷的意思,而认为我们与十郎私交甚笃,纯是为十郎翦除了那些敌对者,他们表面上也

许会装作被吓住,不敢再找十郎的麻烦了,私底下则为了自保。也可能遣派杀手去对付十郎

的,那反而给十郎增加危险。”

崔允明道:“大姐顾虑的是,此事绝不可行。”

“我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那会这么容易叫官家给骗了,所以我一口拒绝了,我

明白对皇帝说无以为力,我们接受了金剑,只是为了那与我的行侠本份相近,但是我不会代

谁去当刺客,除非我确知他们有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或者是他们陷害了十郎之后,那时候我

会给十郎报仇,大杀一通,但现在我却不会为了这个而杀人。”

霍小玉怔然片刻道:“大姊,奶到过宫中几次,也跟圣上作了一番详细的谈话,请你明

白的告诉我,圣上对十郎这个人的看法如何?”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说他聪明绝顶,才堪重寄,允文能武,是国之栋梁,有容人之

量,唯有一点缺憾是无屈于人之度。”

霍小玉惊道:“皇帝作这样的批评,是很危险的事。”

方子逸与崔允明也有着同感,双双忧郁地看着贾仙儿。

“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开始就保证过,十郎这一生可以平平安安的过去,没有大难大

灾,富贵寿考可期。”

崔允明道:“皇帝如果说一句无屈于人之器度,就是隐指有不臣之心的意思。”

贾仙儿笑笑道:“皇帝这个意思,所以刚开始,我听了也吓了一跳,正准备要替他分

解,可是皇帝接下去就说了──稍有才华的人,都是不甘屈居人下的,只有庸材没有野心,

故太平盛世,当用庸材,而离乱不安之时,则必须要重用能使。”

方子逸道:“这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有能力的人多半不安份,功高权重,则足以震主,

君虞很聪明,一直就避忌着这一点,否则他说一句要直接长河西,坐镇帅府,以当时的情势

而言。别人也就只有认了。”

贾仙儿道:“不错!皇帝跟我谈过,当捷报初传的时候皇帝曾过召经廷前大臣,商谈这

个问题,太子就保荐十郎坐长河西,但反对最力的是他的丈人卢中书,因以作罢,事实上卢

中书有职无权,他反对并不能产生多少力量,据说是高晖曾经派人密商十郎,是他自己拒绝

了。”

方子逸道:“这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君虞也一定会拒绝的,他力保河西副帅王慕

和时,王将军十分谦虚,一再请他自任艰巨,也被他拒绝了。别人不明其由,我是最清楚

的,他手中没有一个亲兵,真要坐上那个位置,势必将招天下人之忌,处境比史仲义更险更

苦,何况他的志向也不在一城一地,退而居于后,留下精神气力,运用河西的实力,他还可

以旁及他处,如果居于河西,整天提心吊胆求自保不遑,何暇他顾呢?”

崔允明听得神往道:“高明,高明,表兄在长安时。虽觉其才气纵横,不可一世,但是

也没想到他有着这一肚子经天纬地的治国之才!”

霍小玉道:“这个我早就有感觉到他不是池中物了,像我们母女当初受凌于霍王府,托

十一姨觅一枝之依时,只是想找个归宿,远离此事非之地,事实上就是这个也很难,因为我

大母霍老王妃对我娘衔恨至深,绝不容我们过安稳日子的。可是十郎来了,他那时还只是及

榜待选之身,居然敢跟王府来人当面交涉,严词苛责,硬压住了我大母的气焰,那时候我就

知道他一定不甘雌伏,迟早都能脱颖而出的,只是不知道他发迹得这么快。”

贾仙儿笑道:“并不快,他现在也不过是郑州的五品主簿而已,离登台拜阁,出将入相

还差得很远哩。”

霍小玉道:“那只是个暂时的情形……”

“不!要有一段时间,皇帝跟我说了,十郎才堪重用,只可惜年纪太轻,少年得志,最

易树敌,所以只能赋予重权,不能赋予高位,位高而权重,即使皇帝视之为心腹手足,恐怕

也难以保存他,因为皇帝不能为他而与天下人为敌,像当年的鱼朝恩就是一例子,鱼监初掌

兵权时,并没有什么野心,一直到他伏诛时,他也没有代取天子而有天下之意。”

方子逸笑道:“这个是必然的,鱼朝恩苦在出身,将相无种,汉祖斩白蛇起义,晋末有

三十六路烟尘,各自割据称王,无不起自民间,但从没有一个寺人太监可以称尊的,所以鱼

朝恩能跋扈到后来挟天子以令天下,也是靠着他的这个身份,因为谁都不去防备他……”

崔允明道:“对!对!鱼朝恩若非身为寺人,也做不到以后大权独揽的局面,在他初起

时,比他掌握兵权的人多的是,以汾阳王郭老千岁为例吧,讨伐安史之乱时,已是权重天下

了,而后征回纥,讨突厥,北伐匈奴,不止一次他重领兵权,班师立即解甲,就是怕他的权

太重了。”

贾仙儿点头道:“你们的看法跟皇帝自然不同,但皇帝的说法也颇有道理。”

方子逸忙道:“圣上是怎么样说的?”

“皇帝说鱼朝恩本来没有那么跋扈,对皇帝忠心有余,敬意不足,那是因为他立过功,

救皇帝于生死危难之中,所以一直以为有大恩于皇帝,态度上就不免桀傲了一点,此其一。

他身为内监,与皇帝起居出入相共,处得太亲密了,敬意也不免稍减一点,这是很自然的,

盖君子不重则不威,有些勇将猛帅,在沙场上威风凛凛,杀气腾天,只要一瞪眼,其部属无

不战战兢兢,威使然也。但回到家中时,一个宠嬖的姬妾可狎之,近使然之,就因为早年君

臣之间的关系太近了,皇帝在鱼朝恩面前,摆不出什么架子,久而久之,天成尽失,才变成

那个样子。”

崔允明不以为然地道:“可是到了后来,鱼朝恩霸持朝政,对文武百官,以其好恶而生

杀由之,这就太过份了。”

贾仙儿道:“我提出反诘过,皇帝说,那不能全怪鱼朝恩,有些人是嫉他揽权,想把他

推下去,所以他才要反击,有些人是被他抓住了劣迹才把柄而治罪解权,下狱究办,有些则

是他故意为之,考验对方的气节,比如说他曾经令内阁学士多人跪朝三日,这对那些人是个

侮辱,而且是绝大的侮辱,他看看谁敢有不接受的,所以一开始,他口中说得很凶,而且还

把几个不屈服的立下狱中,但过了一两天后,立刻就放了出来,而且擢拔升赏,以后对那些

人格外恭敬,反倒是一开始就十分顺从的人,他不十分重视,仍是设法渐渐汰除了。鱼朝恩

虽然狂虐,但是他重视人才,奖励气节风骨,很多正直忠良之士,只要不过份给他难堪的,

他也都容忍尊敬。”

崔允明道:“看来圣上对鱼朝恩似乎很怀念,那皇帝为什么非剪除他不可呢?”

贾仙儿笑笑道:“因为他已经权倾天下,而他又不是天子,朝中一批忠良之士,始终在

极力反对他,而且皇帝对朝政渐渐连问的权力都没有了,鱼朝恩日近于独夫,再由他这样子

下去,鱼朝恩故不容于天下,唐室的天下也将不保了,治理天下,当从天下着眼,不能全以

个人的好恶为取舍,因此看来这位皇帝并不胡涂。”

霍小玉关切的不是这些,她切问道:“说了半天大姊没有说出主上对十郎究竟是怎么个

看法?”

贾仙儿笑道:“皇帝实在识赏他的才华,但也很了解他的行事作风,过于求功利而漠视

乎人情。有了两句最中肯的话,就是欲存君臣始终,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其才的时候,赋

予重权,但不俾以高位,酬其劳时,给予高官厚禄,却不能再掌权,这样子他才能平平安安

的度其一生。否则的话,他的敌人将太多也太强,强得连皇帝都保护不了他。”

贾仙儿又轻轻一叹:“皇帝跟我解释得很坦白,也很诚恳,所以我们不必为十郎担心,

朝廷会尽力保存他,但是最好有个人去告诉他一声,皇帝对他的看法,叫他自己收敛一点,

全君臣始终,这已经是很危险的警告了。”

方子逸点点头道:“不错!的确是很危险了,允明你跑一趟最好,这番话不能入于他人

之耳,也不能转自他人之口,而文字又难以表达……”

崔允明道:“我在衙门里有公务,抽不开身子,子逸,你交接已经办好了,正好有

空……”

“允明,我的事情正忙着呢,君虞交代下来的事都是要在长安打点的,别说我走不开,

走得开我也不能去。君虞说过了,要我尽快的建起跟河西联系的地方来,却又要不跟他有直

接的连系。”

几个人一时默然。他们发现皇帝对李益的看法十分正确,尤其是所抱的态度与所采的手

段。更十分妥切。李益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权利的愿望就是难以满足的,每个人都是如

此。

得不到的人,拚命地设法攫取,有一小部份的人,则努力争取更多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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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19 16:42:33|只看该作者
二十五

──

崔允明是第三天就启程往郑州去的,单人一骑,行行止止,到达郑州却已比李益晚了两

天。

李益是从咸阳绕长安而行,崔允明虽然晚了一天,但他是由长安出发,如果以行程而言,

他应该比李益先到郑州才是,可是李益居然能比他早到两天,可见李益在赶路时是如何的急

遽,也许是披星戴月,兼程疾行。

但是李益看去毫无倦态,倒是崔允明仆仆风尘,一身风霜之态,道理无他,劳逸之别而

已。

李益是在东宫太子府的禁尉骑卫簇拥下上路的,坐的是装饰精美,设计舒适的华车,前

面有人开道,沿途有驿站备好驷驾待换,到了一个地方,略事休息,可以又上路,这在别人

也许不习惯,但李益却不在乎,他在一年多的戎马倥偬中,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涯,上马杀敌

的事没干过,马上草露布的本事却练成了,跑跑这平阔的驰道,根本不当回事。

虽然只早到两天,但他的主簿官署却准备得十分完备,而且近乎喧宾夺主,侵占了太守

署。

郑州的太守在李益外调期间,病故任上出缺,吏部没有补人,原是汾阳王打点为李益留

着的,但李益回来后,却不急于真除了。

因为他如果循着郑州牧这条路渐序而仕进,就要以政声为实绩,那是条遥远的路,李益

等不及,而且他也没有空去做那些。挂个官衔,在太守内署,办理他的私务跟太子府交下的

秘密事务。

虽然也才只到两天,却已有一批官带整齐的人候于门外,准备接受指示,或是禀述所

务。以品戴而视,他们的官比李益大,但是要见李益,都是战战兢兢,投刺而诣,那是权的

作用而形成的差别。

李益很欢迎崔允明,表兄弟见面,着实畅聚了一阵子,便厅寒暄。后堂欢宴,但是崔允

明却无法久留。

第一,是小红一直怀抱长剑,侍立在左右,形成了一股紧张,这是必须要的,崔允明目

睹了兵部侍郎刘学镛派去的侄子跟工部冲突,为密探的事故而闹得不欢,知道李益的处境是

在危险中。第二则是大大小小在外厅鹄候的官员,虽然没人进来催,但崔允明知道他们都在

等。所以崔允明说完了重要的话就告辞了。

他是未晚先投宿的由长安赶来郑州,又鸡鸣早看天地由郑州赶回长安。

一来一去,足足花了二十天,那还算快的,虽然他是骑了马,但只得一匹马,由长安骑

来的,还得骑回长安去。人在马上不走路,辛苦不下于动腿的马,所以每天走上一百多里,

人马俱疲,非休息不可了。

他回到了长安,循李益之托去找方子逸时,则不免感慨了,方子逸设寓在小红的旧宅。

说旧宅,毋宁说是新居,因为屋子是新建的,小红罄其在歌榭中所得的积蓄,置下了这

一片产业送给了李益,作为感恩之报。

虽然她自己身归李益,却是在献宅之后,所以,这所住宅已经是李益名下的物业了。

李益叫方子逸住在这儿是取其地利之便,因为它在闹市而又能闹中取静,地方也宽敞,

屋子多而散,适合接待不同的人,办理各种不同的事。

方子逸安顿下来也不过三五天光景;气势已不同了,门口站了两个青衣皂帽的汉子,原

是长安市上的帮闲混混儿,这会子居然像煞有介事地挺胸凸肚,叉着腰站着。

崔允明居然要通过层层通报,才能进到里面,发现除了原有的一个老妪,一个小丫头外,

竟然又添了十几个人,有几个掌管文墨的倒都是熟人,而且都是住在大相国寺中的斯文

朋友。

一个个都是衣帽光鲜,他们客气地跟崔允明打招呼、寒暄,却又绝口不说他们是怎么样

来的,崔允明又是为什么来的,这使崔允明感到很不习惯,也很不舒服,觉得自己是处在个

截然陌生的地方。

那些熟人,似乎都罩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变得异常神秘了。

好容易在花厅见着了方子逸,他的神色很疲倦,似乎很久没有睡觉,但精神却很振奋,

笑着道:“允明,你终于来了,前天我就接到了君虞的通报说你该到了的……”

崔允明道:“我到长安,连家都没拢,一脚直到这里,这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再要

快,我也没办法了。”

语气中显然有着不满,方子逸察觉了,连忙笑着道:“别多心,允明,我可不是怪你走

得慢,实是……唉!有许多事,许多头绪,等着你回来才能解决。”

崔允明一怔道:“等我来解决?”

“是的,允明,君虞说有一封密函托你带给我的,那是对于此地许多事情的处理指示,

不来到,我就无法处理,答复别人,有几处是从河西来的,等着要回去。”

“前天君虞就有快马飞达给你,难道没有……”

方子逸道:“靠着太子府的关系,这里天天都有快报传递消息,但只是一般的,因为那

上面靠不住,尤其是兵部刘侍郎那儿的耳目,一直在注意着,所以重要的指示都是由专人往

回送递,那种人选很难,靠得住的实在很少,我们双方都在物色中,所以这第一次的指示,

君虞就交给你带来了。”

崔允明取得一个信封,交给他手中道:“这是在君虞临行前,才匆匆写了几行字,连口

都没有封怎么会是什么秘密的指示呢?”

方子逸接过看了一下笑道:“允明,你看了没有?”

“这是给你的,我怎么会看呢?”

“我知道你是个信实君子,一定没有看过,否则你就不会有此一问。君虞不封口,原是

不怕你看的,你要是浏览一下,就知道是否秘密了。”

他把信件递给了崔允明,也是为了好奇,崔允明接来看了一看,却看出了一身冷汗。

这岂止是一份机密的文件,而且还是对河西附近,以及突厥边境的几个节使的兴废都有

着关系。

信是分条指示的。上面自然有很多名字,有些是崔允明认识的,有些是听过的,还有一

部份京官的名字。

要不是这封信是自己带来的,崔允明简直无法相信李益一下子要变得这么有权,几乎已

能操纵人之生杀予夺,而且还是在谈笑间决定的。

崔允明还记得李益作书时,正在跟自己谈话,听得高兴时还哈哈大笑,然后他就从卷宗

里,拿出一张文件,看了看写下一条,再换一张,看看又写一条。

十几张文件,十几条指示,信手拈来,而且最后一条却是自己的叙述而加上去的。

──兵部行走员外刘度光,其人可厌,可与御史陈百弼洽,调至德二年、干元元年及广

德年,征吐藩案卷,有克扣粮饷及陷害忠良。贻误军机等事情,除之。

崔允明把信递回给方子逸,依然带着不相信的口吻问:“子逸,这都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所以才要你亲自带了来,如果是交付驿站传递,难保不无有疏漏之虞,

只要给人家得到一点风声,他们就会先发制人,或是预为弥缝掩饰了。”

“十郎……有这么大的权力?”

方子逸一笑道:“允明,你自己还在刑部当差呢,怎么会问出这句话呢?君虞现在只是

一个外郡的主簿,他真正的职权只是主管该郡的钱粮刑名教化,怎么会有权处置这些人事呢?

这每一条都是要人家来实施的,有几件事恐怕还会到你们刑部来处置判决。”

“可是他的指示,似乎就已经决定了。”

“是的,他的指示几乎已成定局,因为他已经考虑周详,万无一失了,因此这封信等于

就决定了那些人的命运。”

“他那里有考虑周详,我看着他作书的……”

“这个难怪你要吃惊了,其实这些事早已呈送到他那儿去了,一切的证据也都转送到他

手里,由他去审订真伪,再加以处断,一切都已有定案,放在他的肚子里,到时候逐条写出

来,才是最重要的秘密,君虞最大的长处就是他要对付一个人时,往往不动声色,先发制

人,令人无可退避,当然不是每件事都与他有关,有些是太子府里的决定,由他去构思对

策,所以太子府对他的保护很严密,现在最缺少的就是一个带信的人,带这种信的人……”

崔允明忙道:“别挑我,只此一回就足矣,下次再也不敢应命了,我先前是不知道信的

内容,所以才安心从容,要是知道是这封信,我连路都走不动了。”

方子逸叹口气道:“是的,君虞也说过,你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也不敢多作借重,这

个地方你以后还是少走动,否则只会惹一身麻烦。”

“子逸!你难道在这儿很习惯吗?”

方子逸长长地吐了口气:“我本来也不习惯的,可是被君虞拖出塞外一年多,陷身其

中,欲拔不能,只有勉为其难了。而且我干这个,也算得是替一些不得志的寒士吐口气,外

面那几位,你都认识的,虽居斯文一席,大小也有些名气,却都是抑不得志,潦倒困乏,囿

于相国寺中,受尽白眼。现在他们可不同了,到那儿都被奉到座上佳宾,极尽奉承,世态炎

凉,一至于斯,因此我深深体会到君虞的两句名言──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

日无权──”崔允明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份冷暖,他尝得比他们都深刻,但他没有那种感

觉,因为他是个安份的人,知道方子逸所说的权势,等于建在镜花水月之上,那是靠不住的。

这些人是李益一体系,寄托在李益一个人身上,荣辱与共,所以他才关心地问道:“这

些人都能信任吗?”

方子逸道:“允明,你跟他们都认识,交情深浅,你我都差不多,你应该知道他们是否

可信。”

“我不知道,我对人从无机心,既无利害,也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方子逸道:“那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天下最不可信的就是落拓的文士,潦倒的名

士,其人也有小才而无德,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

“那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找来呢?”

“是君虞要我找的,他说这些人旅居京师多年,人熟、事熟、宦情熟,许多鬼门道都在

他们的肚子里;给他们一分权力,可以把他们吹成一头纸老虎,具有十分吓人的气势,其才

能为败事,就当善用其长,叫他们去败事,败别人之事。”

“难道不怕他们为人收买,败了自己的事吗?”

方子逸笑笑道:“我先前也有这个顾虑,但是君虞却别有一套,他说这些人有如恶狗,

养来本是为了咬人的,知道这个事实,总不会把自己送去给他们咬。”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说我们用他们壮其声势,使他们显得很重要。但是究竟有多重要,我们心里有

数,根本不会让他们知道什么秘密,就不怕他们被人收买,他们做些什么事,自己明白,如

果不说实话,不把底细泄出来,还能使神见鬼愁,真要把他们所知道的那些秘密卖出去,谁

也不会怕他们了,因此大可不必为这事担忧。”

笑笑又道:“君虞这个人是天生的奇才,我算是他最寄心腹相信的人了,可是我对他的

办事方法也是摸不着头绪,就算有人以王侯之位,千钟之禄相许要我出卖他,我就是满心愿

意,也没有办法,因为我根本无从卖起。”

崔允明只有摇摇头道:“十郎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方子逸道:“问得好。我也想了半天,最后才得到一个概略,他真正办事的另有一批

人,这个地方,只是为了引人注意而用的。”

“可是这封信上的指示却是真正办事的秘密。”

“不错,但是该怎么办,交给谁办,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只是把他的指示转出去。”

崔允明明知不该问,却仍忍不住问道:“转给谁呢?”

“转给每个办事的人,有的是给王慕和,有的付交兵部尚书府,有的转交突厥,都有专

人前来接洽,只有最后参劾兵部员外刘度光的那一项,是要我去跟御史台陈大人面洽的,所

以这些机密事件,只在我这儿绕个圈子而已。”

崔允明摇摇头,这是个他完全不懂的圈子,也不适合他的性情,但因为真正在主其事的

是李益,他不能不关心,而且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树仇最多的地方,因此语重心长地道:

“子逸,我们也是多年的朋友了,我不得不忠告你一句,这个工作实在没有多少干头,现在

是你们整人家,到了将来,就是人家整你们了!”

方子逸叹了口气:“允明!你也该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专攻的土木建设之学,

要是我肯为功利而屈心,随世俗而浮沉,早也能混出头了,像我这种人才到处都有用的,可

是我宁可窝在大相国寺内捱穷。你知道原因的。”

“我知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你的胸怀高洁,就是为了那君子二字,不肯做个

随波逐流的小人,正因为此,我才奇怪你何以会干这个活儿的?”

“允明,多承谬赞,我就更惭愧了,我倒不是硬着想做君子,一箪食,一瓢饮,居陋

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像这种君子,我是干不了的,我要做的君子是爱财而取之

有道,不太背自己的良知。以前找我的那些人,岂止是罔顾良知,简直是没有人心了,以凌

河而言,假如工程费百万,我可以设法浮报成三百万,落下二百万的好处,但是不能做那种

只报百万而实际开销二十万的事,前者利厚,后者利薄,但是厚利者能心安,因为事情确实

是做了,可是那些人宁取薄利而不取厚利。”

崔允明一怔道:“这是为什么呢?”

方子逸道:“以前我就是想不透,这次被君虞邀了出去监工,我才明白了,那些人的算

许更精,百万之工,虽能获利二倍,但是一劳永逸,从此就断了财源。草草塞责,虚应故

事,则水发灾生,年年有好处。”

崔允明道:“这太混帐了,他们难道不想想,每次水灾,有多少生命随波而去……”

“他们能想到这个就好了,只要水不淹到长安来,他们可以在这儿安享升平,天下人都

淹死了与他们都不相干。更令我不解的是这些人年年吞没了公帑,一无事事,灾祸频仍,照

理说应该是他们的职责,何以他们能屹立不倒呢?原来他们就是仗恃着这个,征象病由是君

虞找出来的,他源源本本地陈述给太子十岁听了。”

“太子作何反应呢?”

“千岁殿下十分震怒,才饬令君虞痛下针艾,要把这些败类清除,所以才要君虞详细地

策划。”

“主上有倦勤之意,千岁即将摄政。为什么不等千岁登基后,好好地着手整顿呢?”

“没办法,那些人鬼得很,看见东宫的门路走不通,千岁早已在暗中观察,对朝中一些

能臣贤吏都有了个数儿,时加罗致,那是他们的死对头,他们怎么肯放呢?”

崔允明道:“不放又待如何,难道他们还能阻止东宫殿下继禅不成?”

方子逸道:“他们没这份本事,可是他们却能把持住现在,不使圣上逊位,使太子无法

亲政。”

“那又能拖多久,迟早还是要由东宫继禅的,等到圣驾殡天。他们就没办法了。”

方子逸笑道:“奸臣有奸臣的聪明,他们只要再拖得三五年,七王子成王就成年,他们

可以另行请求圣上更易储君,他们也就可以继续掌权下去了。”

“他们有这个能力吗?”

“如果等到成王冠,应该是有的,成王为帝后亲出,而后族卢氏一支,在各节镇间很有

势力,以国舅卢杞为首,实力可虞,他们现在是格于大唐律令,不敢有所作为,等到有一个

理由时,他们自然会力争的,所以……”

崔允明道:“我明白了,东宫所以借重君虞之才,目的就是要抵制那些人。”

方子逸道:“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不过东宫殿下要君虞着手的是除奸的工作,

掌握了确切证据,付之大理寺审询,明正典刑,不管将来天下谁属,对朝政总是有益无害,

相信以这个理由,这个要求,任何人都不敢曲意包庇了,正因为这缘故,我才勉为其难。”

看样子方子逸的确与往日不同了,虽然他以崔允明为可信的知己,什么话都坦然相告,

但是崔允明忽而感觉到他们之间变得很陌生。

这个地方,这些人,原都是他相识的,不知怎么,崔允明似乎感到从未结识他们过,包

括远在郑州的李益在内,他们似乎是另一种人。

所以崔允明觉得在这儿待着很不舒服,也不再想问什么,知道什么,他只想离开此地。

方子逸也没有留他,只是问他道:“允明,我不便到霍娘子那里去,免得给她找麻烦,

目前我这个地方太招摇,君虞那儿却是暗中进行实务的,所以我跟君虞也很少联络,最主要

是人选难求。”

“河西,兵部尚书府,不是都有专人跟他接触吗?有事可以交他们联系好了。”

“不!不行,君虞不愿意让人知道得太多,尤其是河西与突厥那边的事,谁都不让知道

的,这次是托你假便,下一次必须找个靠得住而又不受注意的人,我记得君虞有个老家人李

升,留在霍娘子那儿的,这个人自然是绝对可靠的,暂时只好辛苦他一下……”

崔允明道:“那恐怕一时还来不了,因为我姨母,也就是十郎的高堂要上长安来,特别

把他召回姑臧家乡去接老夫人来京,恐怕还有几天呢!”

方子逸一怔道:“老夫人怎么要来长安呢?干什么?”

“我不知道,是我堂姨,也就是君虞的岳母着人来通知的,也许提要给君虞跟卢小姐成

亲吧。”

方于逸道:“这种事应该告诉君虞一声,怎么君虞那儿毫无消息,昨天我接到驿递,君

虞还在问呢。”

崔允明一怔道:“卢夫人告诉我说,她早已有家书告诉君虞了,所以这次我到郑州也没

提起过,怎么,君虞没有接到卢夫人的信?”

方子逸道:“当然没有,否则他就不会提起要李升作为往返递书的连系人了。奇怪了,

李老夫人要来,叫李升去接,这是很重要的事,也是很正当的事,卢夫人为什么要瞒着君虞

呢?”

崔允明仔细琢磨了一下才道:“这件事颇堪玩味,子逸,你最好还是把事情通知君虞一

声。”

方子逸道:“这是当然,为了河西的事,君虞跟岳家闹得很不愉快,卢中书对君虞很不

谅解,怪君虞拆了他的台,把他的奥援夺了去。其实很冤枉,君虞等于是替他出了口气,何

况河西新任督帅是君虞一力扶植起来的,对君虞言听计从,全权在握,卢公有这样的一个女

婿,不是比跟史仲义维系一个貌合神离的关系强得多!”

崔允明苦笑道:“这是我们的想法,卢公心中就不是那样想了,他跟史仲义虽是貌合神

离,究竟还可以用其它四郡之力牵制凉州,让史仲义对他作相当的让步,十郎那一搅,岂止

是把凉州一把抓过去,连其余四郡,也都要仰承十郎的意思,对卢公不再像从前那么倚仗

了。”

方子逸道:“那有什么差别呢?他跟君虞是翁婿,难道还要分彼此吗?”

崔允明道:“子逸,你还说你的宦情比我通达,怎么连这一点都看不透,这中间的差别

太大了,以前卢公虽然对河西未能完全控制,至少还有举足轻重的影响,现在则是要靠着女

婿的面子才能办事了,这在卢公而言,是很难堪的事,一个掌惯了权的人,一旦失去权势,

滋味最为难受,再说卢公与十郎之间未必很融洽,为了一个小红,翁婿差点反目,再加上了

后来的新怨,感情更是坏到了极点,十郎可能没告诉你;他这次匆匆由咸阳绕道不入长安而

径赴郑州,明里是刘学镛在捣蛋,暗中实出于卢公的唆动,礼部的刘尚书是卢公的姊丈,刘

学镛则又是刘尚书的族弟,他们的亲戚走得很近,自成一党。”

方子逸微怔道:“这个我倒不知道,本来有些事我想到卢府去请助的,看来不必去碰钉

子了!”

崔允明道:“十郎因为事属家务,不便外扬,而且他是从高大人那儿转来的消息,也不

便告诉他人,这次我去了,他才跟我谈起,颇多感慨,就是怕你不明白就里,跑到那儿去,

不特于事无补,反而坏事,所以才要我转告你一声,千万别莽撞,事情办不通,可以找到高

大人那儿,或者去求王阁老都行,就是别上卢家去。”

方子逸道:“那君虞跟卢小姐的婚事又怎么办呢?”

崔允明轻叹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的名份早定,文定的仪式也已经公

告长安亲友,退婚是不可能的,可是翁婿相处如同水火,实在很棘手,好在卢夫人对这件事

极力主张,这次把我姑母接来长安,可能就是要为他们完婚。”

两人又谈了一阵,但都是局外人,既不十分了解内情,也无法谈出个结果来,崔允明告

辞回家去了。

他在第二天上刑部衙门办事,因为告了十几天的假,心中不无愧意,到底这是私事。

可是在衙门里,他得到的待遇竟是出乎意外的,一些平素跟他不通闻问的人,都借故前

来寒暄问候,有些人曾经为了一些小事情跟他有冲突的,见了他,都有点战战兢兢,甚至于

还低声下气地向他赔罪解释。

十几天来未曾视事,照理积压的公事一定会堆积如山,可是他在签押房里一看,琐碎的

都有人代他办了;较为重要,一定要等他亲自署理的,也都把一切准备得舒舒齐齐,只等他

过目后,径行签会就行。

原来他管的是本部的度支,自从为人所陷,亏空了一大笔公款,几将身陷囹圄;幸得李

益为他摆平了,仍然复旧职,可是他自知不宜此务,极力请调。

在李益出塞的那一段时间,没人答理他,终如所请调到了个掌理案卷归档的差事。那是

个冷门地方,手下有着十来个不得意的老书吏,事烦酬菲,终日伏案缮写,天冷的时候,连

个火盆都烘不起。

这份工作对崔允明倒是很适合,因为他与人无争;在这个环境里,再也没人会来麻烦他。

一份微薄的待遇,由于妻子的克俭节用,倒也能略有节余,他还能帮帮署里那些比他更

苦的同僚们。

他到差之后,那些老书吏也愉快多了,因为冬日,他给每人添了一件御寒的棉氅,在公

事房里,能升起一盆炭火,喝到一口热汤。

这有些是出自他的私囊,寒衣则是霍小玉跟澣纱两人闲下无事缝制的,她们缝制寒衣,

原是想托人带到塞外去给李益,分赏那些跟他办事的人,因为她们听说绝塞苦寒,征人衣

薄,用以表示一番关切之意。可是带了去,又原封地给带了回来,李益的回信说他的人在塞

外很享福,狐裘貂鼠,俯拾即是,棉衣虽出伊人亲制,他很感激。自己留下了一件,其余的

给了人也是糟蹋,他们不会爱惜的,倒不如送给长安的寒士,共享温情。

李益的信写得很诚恳,总算没有使霍小玉伤心,这批寒衣,就便宜了崔允明的那些苦同

僚。

可是崔允明才陛开十几天卜羁来已大不相同。才十月天气,十月小阳春,不过早晚有点

凉意,衙门里居然给他们置了个大火盆,请修多时的屋廨油漆一新,漏雨的屋瓦也换上了新

的,一切都要自己动手的洒扫杂务,居然也派了两个杂役来操作了。

更妙的是桌上放了一个红封袋,里面装了一张十千的飞钱,注明是中秋的节赏。崔允明

在没告假前中秋已过去了,这时候才补发下来,那不是荒天下之大唐吗?

不过中秋是有节赏的,由度支司以润余分封,他们这一个部门根本没摊到,也幸亏那时

没领到,这时才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补发下来!

这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他跑了一趟郑州吗?

崔允明的确莫名其妙,难以理解,因为他到郑州去探访李益告的是事假,也没人知道他

是去看李益,事实上长安的人很少知道李益已赴郑州履任,大家都还以为李益在东返的途中

呢!

那么他在公廨中所得到突来的礼遇又是怎么回事呢?这总不是别人突然感到他们辛劳而

加以补偿的,一定有个原因,而这原因,也一定与李益有关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崔允明把一个代理他职务的老书吏叫来问过后才明白了。

第一个原因是由李益身上而来的,那是方子逸来为他告假时,并没有告事假,而是由东

宫太子派了一名长吏来,向部堂官直宣了千岁殿下的口谕,说是太子府对崔允明有所询示,

请他到太子府一段时间,这几天不再视事,特此知会一声,严谕不得声张。

光是这一声知会,也足可把部曹司闹得鸡飞狗跳,上下不宁了,他们不知道太子调崔允

明去干什么,当然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第二件则是太子府来人还调阅了一些历年部堂上审案判决的案件档卷,也使得这个冷部

门变得重要起来。

刑部大堂审下的案子定案后,把有关的状子、画押的口供以及判词全文归档,才交给他

们这个部门誊录归档,以备查核,因为是事后的工作,在刑案审问进行的时间,他们根本就

无法过问,所以这个部门才不受重视。

但是现在不对了,太子府似乎有意要对一些旧日的陈案再行重新审查,找出破绽不全的

地方再予翻案。

这一来也许找不出什么,也许就能掀起轩然巨波,无怪乎很多人会紧张起来,拚命讨好

他们,大概是想了解到太子府调阅的是那些卷子,心中有鬼的人就便于预行打点了。

崔允明心中感慨很多,他以前也在刑部堂做过事,知道刑部审案时,往往也会受到人情

包围,关节打点,当然这是举国的最高司法部堂,多半是重大的案子才移交过来,不可能造

成冤狱,但是上官的曲意袒护,避重就轻,把案情减轻则难免有之,真要能清查一次,未尝

不是好事。

这些事本来是应该绝对守秘的,可是崔允明究竟做了几年的事情,碰了不少的钉子,懂

得一些人情世故了。

如果要大家只字不言,反而会造成更壤的结果,那些人只有挖空心思,重金贿赂,买通

一两个人暗通消息,白白苦了一些奉公守法的人。

所以他作了一个决定,郑重地吩咐那个书郎道:“如果只是询问一下案宗事由,在可能

的范围内不妨略予方便,但是不得私下为之,必须让每一个人都知道,那就是说不管调阅的

案子是谁保管的,都需经署里每一个人过目所有的卷宗,这样才可以防止一二不法之徒窜

改。”

那书吏连连顿首道:“是!是!明公见教极是,事实上太子府只是虚张声势,第一天

来,雷厉风行,只是随便提了几本,看都没看又送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崔允明不懂了。

“这是一个布饵,本部历年存卷千万,谁都记不清那些案子有问题了,可是他们这一

调……”

崔允明立刻懂了,笑着道:“果然妙得很,那些心虚的人,就会自露马脚。前来打听,

结果反而叫人知道了。”

书吏点头道:“正是!前几天来问讯的人,过一两天后太子府的人就前来指名要调他们

的案卷,近来有人更向署里每个人都明言宣布,如果他们所经营的卷宗里发现有疑问,可以

秘密提出来!”

崔明允不禁大惊,急问道:“有没有人提?”

那书吏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太子府虽作那个宣布,但他们却是自己地在作主动

的侦查,到底那些事件是他们查出来的,那些是我们的人提供的,也弄不清楚。”

崔允明连连顿足道:“这个宣布简直混蛋,不是明着让我们背黑锅吗?那些不是我们提

供的消息也归到我们的头上来了,别人惹不起东宫,却没把我们放在心上,将来报复到我们

身上来了,谁能抗得下……”

才说到这儿,就听见人接口道:“明公过虑了,也太看得重我们这个地方了,帝都六部

部堂,我们这个签押房是倒霉的地方,平时连正眼都不值得人瞧一下,还能有多大作为,突

然蒙受青睐,都是沾了明公的光,绝不是因为东宫长吏的那几句话。”

说话的是另一名书吏,也是崔允明平日的斯文朋友,落拓至交,所以跟崔允明说话较为

随便,他接了口,人也踱了进来,然后作了个自嘲的苦笑道:“允明,说句老实话,案卷到

了我们这儿,都是已经落案定谳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毛病可找,也没有什么可提供的,东宫

要调阅的案件,有四件是从我这儿经手的,可是他们所提示的翻案证据却是我们所未有的,

靠着我们这儿的旧案存卷,那一件案子都翻不了,部堂把案卷交下归档存查,早已把一切都

弥缝妥当了。”

这人叫蔡子敬,崔允明忙道:“子敬!你弄清楚了?”

蔡子敬一笑道:“当然弄清楚了。因为我们这个签押房里大部都是穷疯了,听了东宫府

的宣布之后,好几位不眠不休,翻阅旧案,想找点生财之道……。”

崔允明连忙道:“子敬,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相信我们这些同僚不至于如此,他们平

时能力微薄,位卑言轻,纵有济世之心,苦无移风转俗之力,郁结于心,困不得志而已。现

在有了这个机会,想亟力地表现一下,容或有之,我不相信他们是为了图利。”

蔡子敬耸耸肩笑道:“允明,你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作此想,我却比你早进这儿几

年,了解得也比你深,好吧!也许你心里一样明白,只是说得清高一点,自抬身价而已,反

正也没多大关系,因为我们这儿什么也没找到。”

“那东宫为什么要从我们这儿调卷子呢?”

蔡子散道:“东官长更是吴伯敏,也是我们的熟人,我把这个问题请教他了,他说东宫

早已掌握了很多证据,从我们这儿调卷出去,是为证实昔日的漏洞而已,不过最重要的就是

照料提拔一下我们这些苦朋友,使我们受点较好的待遇,这都是令亲李十郎关照的。”

崔允明怔住了,他虽然早已知道是李益的力量,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蔡子敬似乎知道他又要发性子了,笑笑道:“允明,十郎知你生性耿介,他用别的方法

帮助你,你是一定不会接受的,所以只好用这个方法……。”

崔允明道:“这个办法太伤人尊严了。”

蔡子敬道:“那倒也不然,虽然我知道在档卷中找不出什么漏洞,但是部里对我们的态

度突然改变,曲意讨好,显然是他们怕我们找出什么毛病来,过去的就算找不出什么,将来

他们再审理别的案子时,为了担虑后事尚可能翻复,至少会多拿出点良心来,苟能因此督促

斯辈,使世道人心多存一分公正,我们在这个冷得像冰冻的屋子里,干起这一份人所不屑为

工作也能起劲得多。”

这番话说得崔允明很惭愧,发现自己的器度见识,的确是太狭窄了,而且做法也太刻板

了。

道理是想通了,心里好多了,可是李益的做法太神玄妙了,那不仅是他一个人学不来,

恐怕举世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来。

感慨闲聊了一阵,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听说他已经销假公出回来,就有部里的几处

堂官着人前来问候。

这些人都是部里的红员,自然也是长袖善舞之流,平时他们对崔允明正眼都不瞧一下

的,虽然为了他跟李益的关系,使得那些人在见面时,有时还会虚伪地客套一番,但是很少

像今天这么样谦恭而虚心的。

来问候的人都只怀着一个目的,旁敲侧击,无非都是想了解一下他这半个多月,究竟去

做了些什东宫府里既然派人说调他进东宫府去有所询示,他当然不便说是跑了趟郑州,只右

支吾以对。

他又是个不善作伪的人,面红耳赤,有时结结讷讷不知如何自圆其说,他越是言词恍

惚。对方却越是狐疑心生,既不敢逼他,又不肯放松,一面讨好他,一面却又孜孜地问三问

四。崔允明实在没办法只有道:“允明做了些什么实在很抱歉,无法奉告,但是允明可以保

证与吾公毫无牵连,彼此同在一部,平时多承提携,允明又不是不知情的人,真要涉及吾

公,允明一定早来禀示了。”

这是一句真心话,因为崔允明一向是以忠厚处世。从无害人之心,只记得别人的好处而

不记别人怨的。

但是这番话换一种心思听来,却又似乎言之有物,那好象是在暗示着──目前还没有查

到你,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看看你对我的意思,给多少人情的。

于是,对方得了他的保证,只是暂时放心去了,口中仍然是连声感谢,恳托奉承。

如此敷衍了几处之后,崔允明累出了一身大汗,转嫌屋中的火盆太热了。蔡子敬是他的

助手,看他闲下来,喝着刚泡上来的好茶,忍不住用手竖起个大拇指:“允明,高明,高

明!十几天不见,你好象脱胎换骨,把官场中的一问三不知,一推六二五,欲擒故纵,巧布

疑阵,请君入瓮等种种法门都学全了,从前大家私底下都叫你拗相公,认为你不通人情之

至,想不到你与令亲厮混了一阵子,居然把那一套都学到炉火纯青了。”

崔允明瞪大了眼睛道:“子敬,你说些什么?”

蔡子敬笑道:“没什么,我是说你刚才的几仗应付精采极了,无风三尺浪,先留一分

情……”

崔允明叹道:“子敬,别人不了解我,你却不该如此说,我那几句话是逼不得已才说

的,该死的方子逸,我只要他代我告个假,那知他竟玩下了这一套……”

蔡子敬摇摇手,压低了声音道:“别叫!别叫!我知道你是到郑州去了,老方来过一

次,要我在这儿为你掩饰一二,免得那些人问到你家里去,泄了你的行踪,两下子对不起

来,可是刚才你的那一套花枪……”

“我不是在耍花枪,是没话找话说,易地而处,换了你又能如何回答呢?”

蔡子敬笑道;“换了我或许会比你老练,用无可奉告四个字就打发回去了,可是那样一

来,也许会使人家当时畏我,背后怨我,远不如你高明,依然对你抱着几分敬畏,却又感激

万分……”

崔允明苦笑道:“你看我这一身汗,岂仅是高明而已!”

蔡子敬笑道:“我知道你是困窟万分,有口难言,不事做作而假中见真,因此才显得逼

真,也达到了最高的效果,所以才显得高明,那是别人做不来的,你是在为无可告人而急,

别人却当作当你是难以为言而紧张!”

“这两者有什么差别?”

“差别大了,无以告人是根本一无所有,难以为告则是事关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也,同

样的吞吞吐吐,给人家的印象与影响如有云泥之别……”

崔允明一叹道:“真正的高明者是我那位表兄,论年龄,他大我不到一岁,论才情,他

却至少高出我百倍,任何事情,到他手里就不一样了。”

蔡子敬笑道:“不错,不错,此公手段能翻云覆雨,化腐朽为神奇,生死人而肉白骨,

像我们这个冷公事房,经他轻轻一播弄,立刻就成为热门起来,这位君虞公,我不能不佩服

他,他可以说是无所不能……”

但李益真的是无所不能吗?真的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通吗?

那答案是否定的,李益正为两件事情恼着。

第一件是霍小玉的病,似乎越来越重了,他接到了澣纱托人代写的一封信,说是小玉由

于长日思念,病情日甚,每日轻咳,都有咯红之象,终日郁郁,请李益务必设法来探视一

次,因为据医诊断,心病重于体病,心药之效,其效验自倍于药石,霍小玉体念到李益的处

境,不肯说出来,但是澣纱看她的样子,只怕拖不过明春。

第二件的压力则是来自长安的,属于政治上的,他虽然来到了郑州,在东宫太子护卫的

严密保护中,却因为他正在着手替新君登位而安排,削除异己。

当几个有声势的豪门一一倒下来时,使得很多人震惊了,因为这些豪门的地位,在外表

上看来,正如日中天,赫赫当世,万不可能会倒的。

但是始由一两件小事,或是由一两个不重要的小人物投状申告,发交刑部鞠问时,把他

们种种不法的事件都抖了出来,证据凿然,无从弥饰。

于是革职入狱,籍家入官,家人妻小。发为官奴,一个声势显赫的显宦门第,在短短几

天内就冰消瓦解了。

由于几次的暗斗,李益为这一套更为熟练了,从搜集证据,到压制其势力,断绝其声

援,都做到周密完善的地步,发作之前不动声色,发作之后雷霆万钧,那些人在长安市上得

势多年,根深蒂固,朋党内及阁相,外通藩镇,别说他人意料未所及,连他们本人也想不倒

会突然之间倒了下来的!

可是当案发之时,控方所搜集的证据之周,采取之攻势的猛烈,如风雨之骤至,使他们

无从招架起,这还不说,影响之所及,使得他们结为奥援的那些支持者除了袖手旁观之外,

不敢出半点力,因为只要说一句话,就可能把自己也牵进去。

因此当案情日渐明朗,需要向另一些强有力者查证时,他们不是矢口否认,极力撇清,

就是落井下石,当事者不清楚,别的人可明白,这个人就绝对无可救药的了。刑部在邀请他

们旁证时,已经是把案子的严重性向他们暗示得明明白白。

而且还在暗示中放出了风声,东宫当道所惩者仅此一人而已,诸公幸其自珍──仅仅这

一句话就够了。

所以犯案在狱的先还不当回事,以为那些甘苦共尝,祸福与共的朋友们必不至坐视,只

要他们一出头,还不是最多认个小错失,降下一级,挨顿申斥就了事。

等到那些称兄道弟的知交,一个个在庭上矢口否认,翻脸无情时,他才知道完了。

浮沉宦海多年,他们自然清楚,一个人到了这个关节上,就是永劫不复之境了。光棍

点,一肩担承了,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如果想多拖几个人下水,等于自讨苦吃,再结仇

家,置自己于死无葬身之地。

李益择取的对象很妙,他都是选那些不大不小的人开刀,而且在朝中那几个势力集团

中,每处挑一两个,更妙的是他专找那些与自己有私怨的人。

因此当他发动攻势之际,那些高高在上者还不放在心上,认为这些人咎由自取,什么人

不好惹偏要去惹上一个一身是刺的李益,而旁边的人也认为这仅是李益的私人报复行动,犯

不着为了一个人而去启怨东宫,兵部跟秦郭两家,李益本人已经够厉害了,他背后的这些靠

山更硬。

等到李益的箭头指向每一个圈子,几乎每家都摊上一份时。他们才领悟到这不仅是李益

个人的报复,可是已经迟了,因为他们在自己的这个圈子里作了一次落井下石的行动,使得

别的人寒了心,不复再靠他们了。

那些声气相援的集团,也因为他们背义在先,甚至还抱着幸灾乐祸心情,让他们自己也

尝尝挨一闷棍的滋味,暗地里扯一腿。

在短短两三个月间,李益表现了他的才能,不但分散了那些权贵的势力,而且也分化了

他们的团结,使他们各个孤立起来。等他们了解到李益的行动不是出之私怨,而且秉承着东

宫的意思,对他们作有计划的打击时,他们之间已经变得互相不信任,无法再像以前的一样

合作无间了。

朝中的分合,也影响到他们外援势力的团结,那些外藩军镇节使也开始有了裂痕,使得

朝廷更容易掌握了。

于是李益的地位更见重要了,东宫对他的倚重日甚,保护更力,这也使得朝中一些强有

力者更加忌惮了。

这个年轻人如果让他再搅下去,迟早会把他们多年辛苦建下的基业完全毁掉。

唯一的办法是除掉这个年轻人。

虽然,他们都明白,李益不是一个人,李益的背后,是一股强于他们任何人的实力在支

持着。

但是他们畏惧的还是李益,这个年轻人有着一股天生的破坏能力,侵略能力与腐蚀能力。

十分天下,三分掌握于朝廷,七分则分散在很多人的手中,如果朝廷以这三分的实力硬

压,则分散的七分力量纵然不能合成一股,至少也能合成二三分的几股,就足以与朝廷对峙

而自保了。

可是李益却能一点点地吞噬,一点点地侵蚀,总有一天能把他们吞光的,所以,除去李

益虽然无法成为他们共同的目标,却是他们共有的心愿。

不过,除去李益又谈何容易,官面上整他是不可能的,李益行事很谨慎,不容易被人找

到把柄,而且李益本身也有着实力,他遥遥地控制着河西。公开地跟他碰不太上算,很可能

就把自己全部赔上也无法击倒他,如果再引起他的反击,那就更惨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暗杀,买动刺客去刺杀他,只要能除掉这个年轻人,天下就太平了!

只是事情要做得秘密,做得干净,做得与己无关。

事实之下,求勇夫倒不难,为了异日的身家地位,他们倒不是小器,而且也做得很秘密。

于是李益就苦了,他遭受到了三次狙击,虽然仗着他的机智,他过人的灵奇感应。警兆

预生而作了防备,而且身边还有一个精通技击的侍儿小红。

两次狙击,暴客被小红腰斩于署中,第三次却很危险,李益为了安全,设了好几处私室

休息,临时才决定往那儿去,甚至于一夕数易,让人难以忖测,但是这一次,刺客居然预伏

于室中,幸亏他机警,避过了致命的一击,但是已受了点伤,刺客的身手很不错,小红近来

的剑术大进,一枝剑翻腾扑击,穷极变化,但是仍然无法伤得了刺客,但是已经能挡住了刺

客再度去伤害李益了。

喧哗声中,惊动了门外值宿的守卫者,拿着刀剑蜂涌而进,小红立刻仗剑返到李益身旁

保护着李益,李益的臂上被刺了一剑,受伤不重,血流盈袖,他却不觉得疼痛,还指着刺客

道:“小红,别管我,去杀了那个贼子!”

小红竟似不忍,再度扬剑进入斗圈,东宫派来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好手,刺客在几个剑手

的围攻下本已不支,可是小红一加入,他忽然又提起了精神,几下子狠砍狠劈,居然把身边

围攻的人都杀退了几步,蓦然一剑劈向小红,小红的长剑竟被震脱了手,滚跌在地。

那刺客进前一步,把长剑比在小红的咽头,厉声道:“谁再进前一步,我就一剑杀了这

贱人!”

那些剑士知道小红在李益身边的地位,不敢再往前逼,刺客近前一把抓起小红的胳膊,

沉声道:“李十郎,今天算你运气,但是你小心好了,下次爷们还会再来的。”

小红立即厉声道:“你若是敢再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汉子,我看你一身技艺不弱,

为什么不去好好求个出身,却要来作这种事。”

那刺客冷笑一声道:“贱婢,你住口!你也是学剑的,居然自甘下流,作了这伧夫的下

陈,污了剑客的品格。”

小红立刻抗声道:“我学剑原为复亲仇,苦未能成,主人代我复了仇,我以身为报,这

是我早就许下了的愿。”

刺客冷笑道:“报恩的方法很多,难道非要以身相报,你分明是贪图富贵,作此狡辩。”

小红道:“耿耿此心,唯天可鉴,我身报主人之时,主人并无今日之富贵!不管怎么

样,我还是问心无愧!你呢,居然为了金帛所动来作杀手,行止卑劣……”

刺客怒声道:“住口!若非为了李十郎与我另有过节,那怕是黄金白碧也买不动我。”

小红更为尖刻地道:“那你就更该死,一个剑士,为了些少私怨而杀人,更是犯了大

诫。”

刺客目中冷光顿厉,沉声道:“你再敢说一句,我就立刻杀了你!”

小红勇敢地一挺胸,道:“你敢杀就杀好了,我还是要骂的,骂得你狗血淋头,你根本

就妄为须眉……”

刺客的剑举了起来,李益开口道:“汉子,放下这个女子,我就不追究你的来历。只要

你敢行凶我就不止要把你碎尸千段,而且还要刨根究底,追出你的师门,更进一步,要灭你

的族门。”

“笑话,你知道老子是谁?”

李益冷笑道:“我只是没练过剑而已,对剑法可并不陌生,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来历

了?”

那刺客仍是不信,李益却道:“由你的剑路,我不难找到你的师门,更进一步就可以问

出你的姓名……”

小红道:“当代名剑客黄衫客与贾仙儿都是主人的好朋友,追出你的来历可是易如反

掌。”

刺客冷笑道:“那又如何,李十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官而已,又不是当今天子,刺杀

了他还能灭我的族?”

李益道:“李某乃朝廷命官,你持剑入衙行凶,即已犯了死罪,但是我李益不会用这个

罪名来办你,因为你此行还有主使人,我只要放出点空气,说是要严格追索你,捕捉你的家

人,追出主使者是谁,那时你看好了,不必要我动手,你的主使者会代我动手,杀光你的家

人灭口。”

“我不信,你有这么大的神通。”

李益冷笑道:“你若是杀得了我,自然就没事了,可是现在你想杀我已无可能,你在这

儿行了凶之后,我可以名正言顺,严诘你的家人,你该想想你的主使者是什么人,他们会让

你说出他们来吗?自然就先下手为强了。”

刺客呆了一呆,小红道:“汉子,你要想清楚,我家主人确有这个权力,你受了谁的主

使,我家主人已经想到,料准了,如果追诘到你的家人,你的主使者肯受你牵累吗?”

李益道:“汉子,别做胡涂事,放下人来,我答应不追究你的来历,公孙大娘的男弟子

本来就不多,我只要把你的形貌一问,找出你易如反掌。”

刺客呆住了,显然地,李益说中了他的弱点,也看出他的来历了,顿了一顿后才道:

“你说的是真话?”

李益笑道:“我说过不追究你的来历,就不追究。”

刺客将小红放开,往后一退,渎上屋,他刚刚跳上屋顶,忽然背后风响,还没有来得及

作何反应已经一箭穿心,滚落到地面上,后来看见居然是李益射的箭,不禁嘶声叫道:“是

你射的箭?是你杀了我?”

李益丢开手中的弓,冷冷地道:“不错!我的剑法平平,对射技倒还下过一番功夫,发

必中,你是武林中人,该知道早两年江湖中素负盛名的霞栖二圣,其中的青松子就是死在我

的箭下,你比青松子又如何?”

刺客叫道:“我不信!”

李益冷冷地道:“那些话都可以不信,但你穿心一箭却发自我的手没有错,那就证明你

不如我。既然你不如我,就得认输认命,而你也的确该死,因为你冒犯了剑士的尊严,而一

个没有尊严的剑士就必须要除去。”

刺客口中喷血,大叫一声,渐渐不动了。

那些剑士围了起来,望着李益,面现钦佩之色道:“李大人受惊了,想不到大人允文允

武,射技无双。”

李益笑笑道:“算不了什么,我只是攻其不备,他防到你们,却没想到要防我,所以才

会一箭中的。”

“李大人既然有此神射,为什么不把他射伤下来,擒住问口供?”

李益道:“我答应过他的,就不愿再过问,否则各位中总有一位受牵累,此人预伏内室

行刺,显见是有人跟他有了联系,预先把他藏在里面的。”

那些剑士都为之一怔,各自回味一下李益的这番话,倒是颇有道理,于是互相对诘,问

明别人的行踪……。

李益道:“各位不必问了,凶手已死,这件事就算过去,纵使有人认识凶手,也是死无

对证了,大可以安心待下去,君虞绝不追究,但希望事情即此而止,不再有人存有二心,何

况这一次行刺我没有成功,别的人问心无愧,知道同伴中有人串通外敌,也会提高警觉,下

次更难有机会了。”

一名剑士领班抱拳道:“李大人指教极是,这是无忌的疏忽,无忌一定要查出这个叛

徒。”

他姓屈,名无忌,在东宫府任侍卫统领,被派来保护李益,自然是太子很亲信的人,而

他对李益的才华十分钦佩,觉得能追随李益十分荣幸,办事很卖力,现在有人闯入伤了李

益,他已经很难过,经李益指出破绽,判断是有人为内应,心中更觉愤怒,所以立誓要追出

这个人。

而李益却笑笑道:“屈将军,不必如此,你应该还是像以前一样相信每一位兄弟,绝不

可以因为一个人而怀疑每一位兄弟,你的工作也必须跟大家精诚相处。”

屈无忌低头道:“可是大人判断得极对,我们中间有了叛徒,如果不加清查……”

李益笑道:“我可以射伤凶手,逼问口供的,但是我不这样做,屈将军可知何故?”

“属下愚昧,请大人明示。”

“因为我不想中了敌人的第二步计划……”

“哦!第二步计,李大人请再明示一下好吗?”

“假如这凶手随便指了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却是忠心耿耿的好兄弟呢?”

“这……当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定然会加以严密的查证,以确定其真伪的。”

“这些兄弟都是殿下千岁经过严密挑选,确定是贞忠无误后才派来的,各位也都明白,

君虞位卑职轻,根本不敢劳动各位保护……”

“李大人言重了,殿下千岁早作指示,李大人的长才足能影响异日社稷宗庙之安危,才

要我们尽心保护……”

李益一笑道:“屈将军言重,不是君虞的人重要,而是君虞的工作重要,请各位来,不

是保护我而是协助我工作,更可以说是在为朝廷尽力,责任何等重大,对各位都是寄予绝大

的信任,才赋予重任的。”

“正因为如此,属下才要清查叛徒。”

李益笑道:“对方正因为知道各位重要,才来上这一手的,试问那凶手如果是乱指了一

些人,屈将军是否要对被指出的人一一查究,最后纵能洗刷掉嫌疑,却已使得志士受屈了,

所以我宁可不用,也不上这个当。”

“属下当然也不会鲁莽从事的。”

李益叹口气道:“话不是这么说,如果指出来的人,将军能否辨忠伪,则根本不须指证

了。”

屈无忌一想也对,自己手下这些人,个个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没有一个人看来有问题。

因为这些从卫除了保护李益之外,还要从事许多秘密的任务,不稳的人,早就清查出

来,不许立足此间了。

既是人人都没有嫌疑,则凶手指出的受嫌者,查证起来甚费周章,如若完全相信凶手的

指证,很可能就会冤屈了好人,中了对方离间之计而闹得天下大乱。

李益能思虑及此,的确很高明,沉思片刻,他正想开口,李益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摇

摇手道:“将军,我可以担保每一个人都是贞忠可靠的。先前所疑虑的也没有错,只是今后

不会再有了,因为主使者是谁已不问可知,事不过三,那些人居然三度派人行刺,我忍无可

忍,已经准备作反击了,不是我李十郎夸口,我若是采取了反击,对方绝难招架……”

屈无忌道:“这是无可置疑的,殿下数度指示,就是要大人以霹雳手段对付他们,因为

大人力主慎重……”

李益笑道:“我行事向来不冒险,没有十成把握绝不轻举妄动,以前我主慎重是时机尚

未成熟,现在时机已至,我就要先发制人了,因此我才能说这个话,也向各位提出一个保

证,只要各位中再无异动,任何人提出任何不利于各位的证据,我都一概不理。”

他的目光转为凌厉,逼视着每一个人,沉声道:“不过我的保证提出后,也附带提一个

请求,就是暗助敌人的行动也到今天为止,再犯一次我的处置也比对方严厉十分,生死,荣

辱,安危,成败,请那个人慎重考虑明白,现在屈将军……”

屈无忌也为之一震道:“属下在,听候示谕。”

“把尸体抬出去埋了,不必声张,只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对各位兄弟也和往常一样,付

以十分信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请大家下去吧!”

他虽是文人,此刻态度却不严而威,那些剑士们一一肃然而退,而且把死人也抬走了。

只有小红还在发呆,李益的神色一严道:“小红,我们进去说话。”

小红默然随之入内,捧出了治伤的药物,为李益裹伤,神情显得有点抑郁,李益笑道:

“小红,我知你心中对我杀死凶手的事很不以为然。”

小红顿了一顿道:“他持兵行凶,爷杀死他是对的,只是爷不该骗他,对江湖人该言而

有信。”

李益道:“我知道你为这一点很不痛快,所以才特别跟你解释一下,我并没有失信。”

“怎么没失信?爷说过……”

“你想想我的话,我是如何许诺的?”

“爷叫他放开我,就不再追究……”

“不错呀,我完全做到了,即使在他死后,我也没有追究,而且还叫屈无忌不再追究。”

“但是爷的意思是要放他离去。”

“那是你们的误解,我不再追究他行刺的始末,并没有说过要放走他,你再想想我的

话……”

小红叹了口气:“爷的不再追究,假如只是指此而言,那就不必想了,但当时每个人的

心中都是另一种想法。”

李益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怎么想,不过我答应过他的条件,远比你们所想的为优厚,

我杀了他远比放走他更为仁慈宽厚,假如我真的放走了他,屈无忌等人有亏职守,岂肯甘心

罢手,追索下去,他一个人就会牵累很多人,那还得了吗?茂陵马氏是望族,伏波将军的戒

子严敦书为众所称道,就是禁止弟子们不可习上游侠之习,他违背了祖训已是不该,居然还

沦为豪门的杀手,般刺命官,贻祸戚里,追究起来,他的老祖宗马援不从地下跳起来才怪。”

小红一惊道:“爷已经知道他的姓氏了?”

李益轻轻一哼道:“马尚志,扶风人,汉伏波将军马援公的后人,曾习剑于公孙大娘门

下,我先前已经点出他的剑术家数,绝对错不了。”

小红道:“公孙大娘为有名的剑客,门下的习剑弟子众多,爷怎么就确定是他呢?”

李益道:“公孙门下剑客虽多,但是为了你来拚命杀人的只有一个,小红,还要我多说

吗?”

小红低下了头,不安地道:“爷!妾身虽然跟他有同门之谊,但仅止于同门而已,并没

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我知道,你在练剑时一心注意父仇;根本无瑕涉及其它,但是他却不这么想,似乎对

你一往情深。”

小红不响了,李益道:“这是我第二个要杀他的原因。他第一次杀我不成,也不会死心

的,很可能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我不能冒险放过这样一个死敌,而且也不能太相信你的

保护。”

小红急了道:“爷!你知道我跟他……”

“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同门之谊不忍下手,所以你放过了几次杀他的机会,你擅长的是

用短剑,那柄淬毒短剑一直藏在腰间而不使用,甚至于最后还故意失手,好造成他逃走的机

会。他如若那样走了,我也可以看在你的份上原谅他,可是这家伙卑劣到了极点,居然不知

感激,反而趁机以你为胁,如果我不点他两句,他还可能会要胁你,挟持你跟他一起走呢?

凭这一点,他就不可忍。”

小红垂泪道:“爷!妾身耿耿可对天日,舍君无他,虽念故人之情而未忍下手,也会有

个分寸,如果他真敢那样做,妾身会往离开府衙之后,立刻就杀了他的。”

李益脸色一沉道:“小红,这是你的打算吗?”

小红急了道:“爷!妾身说的是真心话。”

李益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也知道你一定会那么做的,可是你想过后果没有?”

小红一怔道:“后果?杀了他也就完了,还有什么后果,又会有什么后果?”

李益冷笑道:“我跟江湖人的交往仅止于黄衫客夫妇与贾飞,此外从无来往,我又怎么

会认识马尚志的?”

小红呆住了道:“这个妾身的确不知道。”

“那么我告诉你,消息是由长安转来的,刘学镛家中出入的人,底细都逃不过东宫的监

视。”

小红道:“爷已经知道他会来行刺?”

“我不知道,但长安有消息说刘学镛府中来了一名叫马尚志的剑士,要我注意此事的发

展,接着是马尚志的底细,包括跟你在公孙门下学剑的一切……”

“这……不可能的,马尚志在学剑时虽曾向妾身示意,为妾身以父仇而拒,但是十分隐

秘,从无他人得知。”

“你认为隐秘,马尚志却不以为隐秘,他在刘家一直骂我横刀夺爱,说要杀了我而夺回

你。”

“这个混帐的东西,的确该死。”

“你这个该死的理由并不该死,一个人爱一个人并不是罪过,假如他是为了这个理由而

来,我一定开诚布公地,三面对证地谈一谈,如你属意于他,我可以成全你们,准你跟他走

的。”

小红道:“爷!妾心如铁,此生不移,你怎么说这种话呢?妾身祖上也是簪缨之族,虽

曾蒙垢风尘,但是那一点清白仍然是奉献君前,岂是朝三暮四之辈。”

李益笑笑道:“这个我相信,但是站在我的立场,应该给他给你一个机会,你表明了志

向后,让他死了心,也免得以后纠缠不清。”

“妾身剑下留情不杀他,也是想告诉他这点事实……”

李益沉声道:“小红!你要记住一件事,他不是私下找了来的,而是受了别人的唆使,

公然持械闯进公署里来的,这就不是你自己能了的。再者,你虽非我的正室,可是你的名分

却已经众所认定,你是我李益的人,去留行止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你是我李益的侧室,既

不是以前的小红,也不是他马尚志的师妹了,如果你跟他一起离开府衙,即使提了他的头回

来,也不能洗刷名节之污……”

小红张口欲言,李益摇手道:“小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你只是平康里巷的一名

歌妓,我对你不会有多少苛求,但是你是出身将门的女儿,就该守大家的闺范,白璧蒙尘,

不减其辉,白壁染瑕,却是贞节之玷,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小红一脸惶急,双膝跪下道:“贱妾愚昧,贱妾一时没想到这么多。”

李益扶她起来,叹了口气道:“小红,我不怪你,很少有人能在急促间想到这么多,但

是我们的敌人却是一个有计划的阴谋,只要给他们抓住一点理由借口,他们一定会大事渲

染,使你没法再留在我身边,把你逼走了,他们就有下手杀死我的机会与可能了。”

小红想了一想才愤然道:“这些人太可恶了。”

李益一叹:“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上了对方的当,所以我一定要杀死那个混帐东

西,假如我放他走了,别的人不说,马尚志自己就会叫出去,加上你跟他动手的情形,还会

有人不信吗?”

小红急了道:“那现在……”

“现在没关系了,马尚志已死,我吩咐过屈无忌,不要把这件事宣出去,权当没人来

过,这一点是做得到的,所以你放心好了。”

小红道:“可是马尚志潜入府署,伏埋行刺,一定有人暗通了消息,这件事瞒不了的。”

“瞒得了,第一是这些人并不知道凶手叫马尚志,不知道马尚志跟你的关系……”

“但是刘学镛知道,只要他得知此地发生的事后……”

李益冷笑道:“所以这个马尚志非死不可,小红,你今天实在做得很不聪明!尤其是最

后把自己当作人质,听任对方劫持,给对方留一条退路这件事,实在太愚蠢了!如果马尚志

活着走了,刘学镛放出传言,说你私通凶手。你将何以自清?”

小红低头道:“妾身已经认罪了。”

李益道:“有些事不是认了罪可以了结的,还有无穷的后患,你总算还能想到了刘学镛

会把这件事宣扬开来,那你即使杀了马尚志,又能补救吗?”

小红见到李益忽又认真起来了,不禁诧异地道:“爷!妾身刚才已经向你求罪,是妾身

的不是,见事不够深远,而且爷也已原谅了!怎么爷又要诘问了呢?”

李益道:“刚才你认罪,可以值得原谅,因为我认为你的确是胡涂,可是你能想到刘学

镛那一层关系上,证明你并不胡涂,而且也早知道对方的身份似的。”

“他是妾身的同门师兄,妾身自然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来行刺的原因何在,所以一

直在用话开导他,斥责他,叫他不要做胡涂事,可不知道他是受了刘学镛的支使而来行刺

的。”

李益道:“你训斥他的话中却一再指他是为豪门所用,自堕剑士的人格,怎么会不知道

他的底细呢?”

小红急了道:“爷,妾身是真的不知道,妾身只以为他是为了妾身之故而来行刺的,妾

身那样说只是为了替他找一个借口好离开,可没想到他真的已为豪门所罗致。”

李益道:“那么他是否该杀呢?”

小红道:“他既然已经托身豪门,把妾身的事公然泄之于人,自然是罪无可逭。”

李益道:“你总算明白了,你的能力还不足以判断是非,了解实情,那你又凭什么擅自

决定人的捉放去留呢?”

小红神色一变道:“爷!妾身想马尚志如果是为了私情而来,情尚可悯。”

李益道:“你甚至于在事后还怪我不该杀了他。”

“妾身的确太愚昧了,但如以江湖间的道义而言,爷既然已经答应他了,就不该背信又

杀他。”

“你难道还没有听清楚,我答应的是不追究他行刺的动机,并没有答应他可以不死的。”

“可是在当时,每一个人都以为爷是答应他放他离去,爷如不信,不妨把屈无忌或是其

他人叫来问问,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的。”

李益神色更为肃冷了:“他们怎么不当面责问我呢?”

“他们是爷的属下,自然不敢冒犯爷……”

李益道:“这就是了,你的身份比他们高了,所以你能责问我,怪我不守江湖信义?”

小红的人呆了,她这时才真正明白李益不高兴的原因,不禁默默无语,李益却又道:

“小红,我承认你帮过我很大的忙,也出过不少的力,前两次的凶手前来行刺,多亏你出手

搏杀对方……”

“那是妾身的本份。”

“今天见到了马尚志,你怎么就忘了本份了?”

“妾身以为他是为了私怨而来的。”

“就算是为了私怨,就可以公然持械闯入公署,刺伤了我而一走了之吗?”

小红默然了。

“你明明有杀死他的机会,你却放弃了,屈无忌他们闻声赶来,已经用不着你了,你却

又硬加进去,故意扰乱他们的进攻,想保全对方的性命,最后还故意失手,让自己成为对方

的人质,协助凶手逃走……”

“妾身只是念他一情之痴,不忍见其伏诛……”

李益叹了口气:“小红,你既然是出身将门之女,就不该有这种想法,他犯的罪已成事

实,不是你能解脱得了的,更不是你的身份与地位所能决定的,而你却一声不问就擅自那样

做了……”

“那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妾身如何启齿呢?”

李益淡淡地道:“假如你跟马尚志之间,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就不必怕人知道。”

小红想了一下才道:“爷!妾身无状,妾身知道爷的身边已经容不下妾身了,但求爷怜

及妾身这些日子追随爷的一番辛劳,容妾一死,容妾回到先人庐墓之畔,祝发结庐,古佛青

灯以了此生吧。”

李益淡淡地道:“我的父亲葬在祖茔一起,姑臧李氏是个大族,墓园有特定的祭田,也

有专人祭扫,不会让你在那儿栖身的。再说我父亲生前崇尚儒教,从来也不信什么仙佛之

说,而且我已经守满了三年孝期,不用你代劳了。”

“妾身指的是自己的父母。”

“小红,你是李家的人,你的生身父母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小红脸色一变道:“妾身听侯爷的谕示。”

李益神色很平静,返身入室,倒出一杯酒来道:“小红,彼此相处一场,情分虽深,但

是难以弥补你今天的过失,我不再说什么,尽此一杯酒,喝完了我们就分手了。”

小红的手抖得厉害,接过了那杯酒,凝视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爷!您真是天下第一

忍人!”

李益道:“不然,我是天下第一至情中人,我以至情待你,你却另藏私情。”

“爷!我与马尚志只是同门之谊,是他要纠缠着我。”

“这个我明白,可是你也要想一想,当时你跟我时,我岳丈也想要你,为了珍重你的一

片情意,我不惜跟岳丈翻脸,那时你明白,我并不是为你的姿色,更不是为了你的武艺,只

是为了不使你受委屈而已,你却如何对我呢,为了一个倾慕你的人,你居然不顾念他伤了我

的事,不顾念你的名节与我李氏的门风,宁可以自己为质来那助那个凶手的逃脱……”

小红激声叫道:“爷!那件事妾身问心无愧!”

李益冷冷地道:“你还是认为问心无愧,以你的本份,你该不顾一切地搏杀了凶手才

是,不管你过去跟他有情无情,不管他是你的师兄也好,亲兄长也好,他闯衙行刺,你杀了

他才是你的本份。”

小红怔住了,李益说的是道理,而且是无可驳辩的道理,只是在人情上却近乎残酷了。

呆了片刻,她才挣扎地道:“若非我拚力阻挡,屈无忌未到之先,爷已经死在他的剑下

了。”

李益脸上的冷色更冷:“我知道,我的脚一踏进门,还没有看见人,就已感到浓烈的杀

气了,就因为他的杀机太重,暗透于无形而达之于人,我才能提高了戒心,及时闪避了开

去,你进身挡住了他的追击是你的本份,而你因为他是你的同门师兄就想纵放他,却越过你

的本份了,尤其可恨的是你故作失手,让人控之以质来帮助他逃走,更是大大的超越了你的

本份。”

“那是为了有屈无忌他们在场,我为了掩人耳目。”

“如无苟且之情,何畏人知,如有苟且之私,掩耳而盗铃,自欺欺人,又何尝掩得住?

屈无忌是很有名的剑客人难道会看不出你在恂私放人……”

小红突然感到十分悲哀,她总算认清了李益最自私的一面,李益是不原谅这件事的了。

他明知自己与马尚志没有私情,而且自己在初夜侍寝时,曾展示贞砂,证明过自己身子

的清白。

但是这对李益是不够满足的,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占有,就算是在未曾认识之前,都不能

有半点私情。

自己认识马尚志在先,尽管自己并没有接受过马尚志的感情,但他爱着自己这件事已经

使李益无法容忍了,再加上自己念于同门之谊,想放过马尚志,使得李益更加不开心了,也

开始有了疑惑。

如果就此罢了,或许李益也就隐忍下去,但更不该的是自己对李益背信箭殪马尚志之

举,感到不满,在形色间流露出斥问之意,那使得李益对自己和马尚志之间的过去疑虑更加

深,怎么也无法辩白了。

看起来,几乎是聚九州之错,集于一身,但是小红却实在不甘心,马尚志的行为不可

恕,可是小红是深知其源由的,他是为了自己才来行刺的。

别人都可以认为马尚志罪该万死,但小红却不能这么想,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不是罪。

为了得到爱,不惜犯罪杀人,这种手段与动机都是错的,但是那份痴情却是可以感动的。

小红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想开脱马尚志,李益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不能原谅小红。

望望手中的那杯酒,小红叹了口气:“爷,我承认今天的作为容或有不当之处,但是我

的心中却毫无愧疚。”

李益道:“是的,我也很抱歉,如果我是个平民,对这种事我不会在意的,但今天我身

在官中,而且事情侵涉到官方,就不能容许有私情掺杂在内。”

听他说得如此峻烈,小红忍不住愤然地道:“爷!你明明知道马尚志是出于妒念而来行

刺的。你也明知道我和马尚志过去没什么,不错──他向我表示过感情,但我没有接受,那

时我心切亲仇,志坚如铁,根本无意涉及儿女之私。”

李益道:“我当然明白,马尚志如果是为了自己的事来行刺,我可以原谅于他,更会赞

同你的行为,善言开导他一番后放他走,在感情的争夺中,我是个胜利者,那又何必要对一

个失败者赶尽杀绝呢?可是他不该投身为我敌者的门客后受了对方的主使再来行刺的,那使

得事情复杂了。”

“马尚志是个没有头脑的混帐,他只是受人利用而已。”

“那不足以构成使他脱罪的理由,我知道刘学镛的用意,他想利用马尚志来行刺,成固

然可喜,不成也没多大关系,他只要把这件事渲染开来,使你无法再在我身边……”

“爷!你既然知道这是刘学镛的阴谋,为什接还要上他的当呢?”

“不是我上他的当,是你上了他的当,只要你对我忠心耿耿,一剑杀了马尚志,刘学镛

任何言语都伤不到你,可是你今天的表现太差了,他不必再加渲染,别人又将用什么眼光来

看你呢?”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尽其在我,何患乎人!”

李益沉声道:“小红,这是你的说法,我却不能抱这种看法,我不愿成为长安市上的笑

话,说我的身边人当着我的面,放走了前来幽会的老情人……”

“爷!这是什么话?”

“这是将来刘学镛准备放到长安市上的笑话,他总不会承认马尚志是他派来的刺客,就

必须从另一个方向来张扬这件事,那一定就是这些话。”

小红一呆道:“看来是我做错了。”

“不错!只是刘学镛用错了人,估错了你,他以为你在我身边保护着,才无法杀死我,

现在我就让他看看,没有了你,我是否会怕了他!”

“这才是爷正要对我的理由。”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对你很失望也是一个理由,当初你要跟着我,是出于的自愿,

我没有强迫你,我也曾经为了你,不惜开罪当朝的显要,不惜冒着失去一个妻子的险,我那

位姨丈很可能在一气之下,取消掉我跟闰英的婚事的,我对你器重如此,你却辜负了我。”

小红有点惭愧地道:“爷!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李益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可是我受伤是事实,那个人要杀我也是事实,

你却为了一点故旧之情,一点师门之谊,要放走凶手,在你心目中,置我于什么地位?你也

许自认心中无他,但是我李益一向有个原则,我绝不作第二人,你无法把我当作最重要的

人,不能把我当作你全部的一切,我们就没有在一起的必要。”

小红怔住了。呆了半天,才跪下一拜道:“爷!我总算明白了,爷这儿的确已经不需要

我了,我不惜一死,但是却不甘心为这个原因,胡里胡涂地死了,这杯酒我不想喝,我走

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来为爷添麻烦就是了。”

她把手中的酒向地上一放,起身径向外行,李益沉声道:“小红站住!把话说清

楚……”

小红站住了道:“爷,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自认没有亏欠过爷什么,缘至而聚,缘尽则

散,一拍两分,干净俐落,爷莫非一定要我这条命不成?”

李益叹了口气:“小红,相处年余,我以为你已经认识我了,想不到你竟如此看我,缘

尽而散我知道,那是无法挽回的了,只是我希望好离好散,所以才用一杯酒来送行,作为我

们相处一年多的情份的告终。”

小红也冷冷地道:“爷的才华,我是非常钦佩的,但是这一年多来,我对爷的处事对人

作风,也看得很多,我虽不是江湖人,多少总有点江湖渊源,实在无法适应……”

李益道:“这一点我也明白,你是学剑的,讲的是快意恩仇,一切都是明来明往。不像

我们宦海中暗斗,双方各逞机心,你早就看不惯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分手之

意,不单是为了马尚志这件事,只是这件事使我早点下决心而已,可是这杯酒……”

小红道:“今日一别,永无重见之日,我会远走高飞,深隐于高山白云之乡,跟喝下这

杯酒没有多大差别,爷何必一定不肯放过我呢?”

李益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叹口气道:“原来你以为这是一杯毒酒,原来你以

为我要你死,小红!小红,我在你心中难道竟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难怪你不肯为我放

弃一切了……”

他弯腰从地上拿起那一爵酒,哀伤地道:“小红!如果你把我看成那样的人,那是我们

的缘份早尽了,我该早点叫你离开的,也免得今天这个节骨眼儿上,破坏了我们过去的一段

美好的记忆。”

他仰头引爵向口,把酒一饮而尽,拋去手中的铜爵,沉痛地道:“小红,现在你可以放

心走了,我李益虽然打击敌人时毫不容情,但是对自己人,却是很重感情的。”

怫然地背过身去,似乎不想看见小红的离去,但是他的心中却在等待着,等待着,终

于,他听见了他所希冀的声音,当的一声轻响,那是金铁之器堕地之声。

他才吁了口气,满意地回过身来,果然看见了他所预料的情景,小红跪在地上,胸前血

水如泉,她的手中执着那柄短剑,却已无力地垂落在地面!

一剑洞胸,已经难以活命,更何况短剑是淬过见血封喉的剧毒,小红的人虽跪着,却己

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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