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树三 竹琴圣手歌成锦里无双绝

贾树三（1894～1951）
　　竹琴演员。成都市人。幼年失明，随竹琴名手蔡觉之学艺，由于他勤学苦练，能记诵演出几十部长篇和七八十种短篇曲目。1930年后演唱艺术日臻成熟，将以前只能沿街卖唱的竹琴推向书场。他吸收川剧、四川扬琴等艺术形式的精华，创造了驰名全四川的贾派竹琴。他还大胆改革演出形式，由原来的五六人合演变为一人独演。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他带头编写新书，歌唱新人新事。代表书目有《绣襦记》、《琵琶记》、《黑虎缘》、《华容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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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时间: 2011-5-3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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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荡在老蓉城的苍遒唱腔
　　暮色缓缓地从天空降下，笼罩住了蓉城风韵依稀的老皇城和庙堂民居。这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普通的一天，同往常一样，位于成都市东城根街的锦春茶楼又开始热闹起来。私包车、黄包车一路叮叮当当地向锦春茶楼汇聚而去，车上坐着的人、附近步行而来的人，无不对即将到来的时光心怀期待。茶香固然是诱人的，但比茶香更诱人的，却是即将在锦春茶楼那宽阔大厅里绕梁回荡的竹琴唱腔。清冽而又苍遒的竹琴唱腔将随着一个人灵巧地拨动竹琴，而像水一般从他的喉咙里轻缓地流出或汹涌地奔泻，让他们沉醉，让他们乐此不疲，让他们永远记住一个被大家昵称为“贾瞎子”的盲人。
　　是的，这个让竹琴散发出迷人魅力而倾倒众人的，正是一位从小双目失明的盲人。他的名字叫贾树三。
　　身穿一袭长衫的贾瞎子登场了，能坐三百多人的锦春茶楼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贾瞎子那入定般的身躯和他斜抱的竹琴上。片刻的寂静后，贾瞎子右手抬手一击渔筒底端，两片长长的竹制的简板随之在左手击打出一声悠远的脆响，顷刻间就将偌大的书场囊括在了竹琴的世界里。前奏过，唱腔起，贾瞎子的喉咙便仿佛不再是人体的一个器官，而是一部复杂的乐器；也仿佛不再是一个人的喉咙，而是汇聚了众声的喉咙。唱腔字字声色饱满，句句情深韵远，收处收得静若细流，放处放得汹涌澎湃，真可谓跌宕回环，山重水复，让人禁不住击掌叫好。
　　这些为贾瞎子的竹琴击掌叫好的，不仅有大批普通百姓，更有当时流寓或途经成都的众多名流雅士──如肖静轩、陈国林、冯玉祥等军政要人，如胡愈之、巴金、老舍、谢添、谭创之、胡恭先、周建芳等文化名人。1942年，老舍应冯焕璋之邀来成都一游，观看了贾瞎子的竹琴表演，将之引为过蓉最快意之事。在《可爱的成都》和《青蓉略记》两篇文章中，老舍先生先后谈到了贾瞎子的竹琴。“竹琴本很简单，但在贾树三的口中，它变成极难唱的东西。他不轻易放过一个字去，他用气控制着情，他用‘抑’逼出‘放’，他由细嗓转到粗嗓而没有痕迹。”在《可爱的成都》中，老舍这样写道。而在《青蓉略记》中，老舍则将笔触更细致地深入了下去：“最使我满意的，倒还是贾瞎子的竹琴。乐器只有一鼓一板，腔调又是那么简单，可是他唱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有些魔力，他越收敛，听者越注意静听，及至他一放音，台下便没法不喝彩了。”读之让人有亲临现场之感。
　　同样是在1942年秋，时在四川的冯玉祥将军也亲临锦春茶楼，观看贾瞎子演唱了《浔阳送客》、《李陵饯别》和《三英战吕布》。看完演出，冯玉祥向满场听众大声说：“北方的刘宝全（时称‘鼓王’的京韵大鼓名角）同四川的贾树三，可称为独唱双绝。”
　　不独国人喜欢，老外也对贾树三的竹琴极为欣赏。1949年《剧趣周报》刊登的一条消息，便披露了现任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之一的马悦然和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东方文学研究院的西门华，上世纪四十年代在成都华西大学学习中国文学语言时，不仅慕名到各剧院和书场追听过贾树三的演唱，而且还带着钢丝录音机到现场录制过贾树三的演唱。
　　而这样的佳话，不知还有多少。贾瞎子那精湛、丰富、独到的表演和不断的艺术创新，也让竹琴这一民间艺术，嬗变为“曲艺中的一块璞玉”而被四川人引以为傲。

大胆改良，终将竹琴成绝技
　　竹琴起源于四川，因为最早是由云游道人手持渔鼓在城乡间演唱以劝善化缘，故称“道情”。后来又因伴奏的乐器是竹制的渔鼓筒，也称“渔鼓道琴”或“道筒”。传统的四川竹琴分“坝调”（又称“成都派”）和“中河调”（又称“川东派”）两大流派。贾树三在“坝调”的基础上独辟蹊径，他广泛吸收四川扬琴曲调的优点，大胆引进川剧的唱腔，并将二者同竹琴固有的特点融汇、改良、充实，形成了唱腔丰富、表演细腻、韵味醇厚的特点，创立了风格独特的“扬琴调”（也称“贾派”），成为四川曲艺中的一朵奇葩。
　　1894年，贾树三出生于成都皇城坝（今人民南路附近）的一个回族家庭。命运多舛的他一岁时便痛失双亲，刚满三岁又双目失明，和在皇城坝种菜、卖菜的姐姐、姐夫相依为命。少年的贾树三以卖梨膏糖维生，因其在家行五，邻居们都叫他“瞎五儿”。8岁时，在姐姐、姐夫的帮助下，贾树三经人介绍，拜四川竹琴艺人马道洪为师，开始学习竹琴。其后，又先后师从“李草药”、“马三国”（即马少成）、“蔡须须”（即蔡觉之）学唱竹琴。
　　贾树三14岁时便开始了竹琴演唱生涯。他最早是加入蔡觉之的班子，因为当时“坝调”是五人分角座唱。辛亥革命后，蔡觉之的班子垮了，贾树三开始跑单。在其后长达十多年的演唱生涯中，他一直是以“跑滩”（即穿州过府，串街走巷）、“钻格子”（即去烟馆、茶馆卖唱）、唱“火棚”（即露天卖唱）、与其他竹琴艺人“合唱”等方式演唱谋生。这一经历让他不仅充分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和底层的苦难，为他以后细腻地体会故事中人物的情感铺下了基石；而且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也让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竹琴和川剧、扬琴、评书在受欢迎程度（以及与之相连的尊严）上的差距。贾树三深深地体悟到：竹琴要想提高其受欢迎的程度，要想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就必须得变。他恳请亲戚将他带到悦来茶园和锦屏大戏院，仔细倾听、揣摸多种不同的川剧唱腔。在借鉴扬琴的曲调和表演技巧的基础上，一方面参考川剧剧本修改竹琴的唱词，让唱词讲述故事更丰富，刻画人物更生动；同时大胆加入川剧唱腔，改变竹琴此前唱腔的单调和陈旧。
　　此外，他又对竹琴的表演形式进行了大胆改造。此前的竹琴表演，通常是五人合唱，贾树三废合唱而改独唱，由一人兼尽生、旦、净、末、丑、杂诸角通唱，以变化的声音和不同的方言来表现、刻画不同的人物；表演中，则以唱为主，夹以道白，让竹琴表演出现了全新的内容和形式。
　　1928年的一天，贾树三将其改良后的竹琴段子带到了成都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的“射得会”茶馆。“射得会”乃当时成都各界名人雅士射箭娱乐之场所。这天贾树三带来的是《李陵饯别》，唱到李陵为己申冤剖白的“非我丧天良涂画粉脸”一句时，直把个“良”字悠悠婉转，几回几荡竟至语噎。忽又见他左手愤激得发颤，自脸至胸一个悲怆的大抹，同时连珠般吐出一大段唱词，字字遒劲苍凉，声声催人泪下。无人不为之打动，满堂皆叫好之声。那天，正好教育界名士谭创之先生在座。他不仅被打动，而且从中看出了竹琴崭新的生命力。为了让贾树三的唱词更趋完善，谭创之又和其他文人雅士一道，帮助他斟酌、编改唱本，前后历时两年。而贾树三也以极好的天赋，将所有唱本烂熟于心。
　　1930年，谭创之等人觉得时机已成熟，便在成都东城根街街口的锦春茶楼专为贾树三开设了竹琴书场，正式挂出“竹琴绝技贾树三”的匾额。锦春茶楼书场的开设，既让贾树三结束了流离颠沛的演唱生涯，也宣告了一个新的竹琴流派的诞生，这就是扬琴派，也称贾派竹琴。
　　凭着精彩的表演，贾树三在锦春茶楼一坐就是十多年。人们将他的竹琴同曾炳昆的相书、李德才的扬琴并称为“成都曲艺界三绝”，并将其誉为“锦春楼三绝”之一（另两绝为锦春楼堂倌“邹麻子”的掺茶绝技、花生米店主“司胖子”的烘炒绝技）。抗战中，贾树三的书场曾一度疏散到老西门外的茶店子，其“粉丝”竟也随其动而动，从城内到城外一天跟他两场，可见其之引人入胜。

唱罢离合悲欢，回首依然贾瞎子
　　“歌成锦里无双绝，听到人间第一声”，这是时人对贾树三的赞誉。在《青蓉略记》中，老舍就曾对贾树三的竹琴有着这样的期盼：“希望再有上成都去的机会。多听他几次！”不知他此后是否如愿又听到了贾树三的演唱？1950年，成都举行庆祝新中国成立的大游行，心情激动的贾树三不顾小雨和身体不适，坚持要参加游行，不料回家后便染恙在身，第二年溘然长逝，他那曾经打动过无数人的唱腔，也就此停留在了过往的时光里。
　　遗憾的是，因为拒绝录音和猝然离世，我们现在已无法去真切回味贾树三那苍遒而多变的唱腔了。1936年，上海胜利唱片公司曾邀请四川扬琴大师李德才、郭敬之等到上海灌制唱片，同时也邀请贾树三去灌制四川竹琴的唱片，但被贾树三一口回绝。原因据说其一是担心灌成唱片后，唱片会影响其演唱的市场；其二，则是当时有迷信说法，说灌了唱片后声音被吸走了，嗓子会哑。1951年，成都的文化主管部门曾组织人员去给贾树三录音，但工作尚未展开，他就不幸离世了。但是贾派竹琴留了下来，成了我们的一个文化遗产。贾树三的门徒裴墨痕、周玉林、赵幼成等，在竹琴演唱上都成绩斐然，其中赵幼成的单传弟子张永贵是贾派竹琴现在唯一的第三代传人，他的演唱技艺深得贾派竹琴的真传。
　　“张永贵过世后，贾派竹琴很有可能就真的成为绝响了。”专门研究四川曲艺的蒋守文老人忧心忡忡地对笔者说。
　　时间回到过去。在协助贾树三成功改良了唱本后，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谭创之几乎夜夜必去锦春茶楼倾听贾树三的演唱。他爱贾树三的唱腔，所以他以唐代音乐家李龟年的身世作比所发出的慨叹，也就尤为深切，让我们至今读来依旧心有戚戚──不仅对他，也对贾派竹琴的命运：
　　唱罢离合悲欢，回首依然贾瞎子；
　　拍开风花雪月，伤心谁问李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