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孃,不怕你见笑,去年缺粮,养不起过年猪,又没肉票买肉,家里两、三个月没见油荤了。大人还可以将就过,孙儿、孙女馋得慌,天天吵着到食堂来吃肭肭(家乡小孩对猪肉的称呼)。今天又哭又闹,他爹娘没法子,我只好带他们背点柴火来,换点抄手给这两个小东西治治馋虫。你看看这三捆柴值多少钱?就说个价吧。”老太太在灶门口的矮凳上坐定后,开门见山地向二姐讲明来意。二姐叫厨师老王和跑堂的小赵拿抬秤过称,三捆柴不足二十市斤。“老人家,你拖带着两个小孩,大老远的到这儿卖柴也够难的了,就算二十斤吧。按市价合二角二分钱。”
二姐看过秤后告诉老太太。 “二孃,抄手多少钱一碗?”老太太问。 “一角五。” “哎呀!这可怎么办?出门时就给这两个小东西许了愿,到食堂一人吃一碗抄手,谁知这卖柴的钱不够。”老太太满脸茫然地喃喃自语。坐在她两边烤火的孙儿女,用期待的目光瞪着祖母。 老太太沉思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求二姐∶“二孃,就求你打个让手,将就这卖柴的钱,煮两小碗抄手给我的孙儿、孙女吃吧。” “老人家,食堂每天晚上都要按牌子结算的,二角二分钱卖两碗抄手怎么结帐呢?”
二姐为难地说。但当她看到祖孙三人期待的眼光时,立即改变了口气∶“不是就差八分钱嘛,我垫了。”现在掉八分钱在路上,恐怕没人愿弯腰去拣,而在二姐的月工资才32元的那个年代,能拿出八分钱帮助素不相识的人,确实不容易。 当老太太到二姐的小桌前买抄手牌子时,又碰到麻烦。一碗抄手收二两粮票,一个山区缺粮户,没余粮可卖,老太太身上哪来粮票?二姐的粮食定量一月才28斤,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每月还要靠她挪几斤贴补家里,哪来多的粮票?我在旁边,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一种无名的苦涩涌上了心头。此时我才感到川戏《耿子上吊》中,为一升米而上吊的事,在人世间确实存在。正当二姐感到为难,老太太祖孙三人陷于绝望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了一张半斤的粮票递给二姐。老太太拿到抄手牌子时,对我千恩万谢,我连连摇手制止,并转过身去,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我坐在厅里,看着在灶门口矮凳上的小兄妹,一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抄手,狼吞虎咽地吃得那么专注,那么甜美,仿佛他们正在吃世上最可口的珍馐美味。不到十几分钟,就风扫残云,连又辣又酸的汤也喝得一滴不留。就连碗边上的一圈红油迹,也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老太太看着孙儿女吃抄手的满意神情,慈祥的脸上露出了惬意的微笑。看着祖孙三人高兴的情景,我的心情却万分沉重,心里默默地念道∶“家乡呀!你多久才能改变农民吃一碗抄手都这样艰难的日子啊!” 不知怎的,在以后的几十年岁月中,赵河食堂偶遇的老太太祖孙三人期待的眼光,常常在我的脑中闪现,激励着我努力工作。 “文化大革命”结束,二姐退休后,我就再没去过赵河了。直到2001年退休后回家乡小住,应朋友之邀,去《瓦屋山国家森林公园》旅游时,才到赵河故地重游,发现赵河已面貌全新,几乎找不到旧时的痕迹。昔日的泥石土路已修成水泥公路,食堂和乡政府低矮的木质瓦房已改建成楼房,公路两边的农家小舍也大多由破旧的草屋改建成砖瓦房。听家乡的朋友讲,随着瓦屋山旅游资源的开发和山区经济的发展,山区百姓大多肥起来了。极目所见,山区百姓的穿着都很光鲜整洁,几乎看不到穿补丁衣服的人,使我欣慰。我相信,30年前在赵河食堂看到祖孙三人吃抄手,令人心酸的一幕,已成历史的陈迹,家乡山区人民正在党的十六大精神的指引下,意气风发地奔向小康。 (2003年2月10日完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