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你的夜

零点正，成都喧嚣而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坐在冷冰冰的电脑前，我却想象着自贡老家那静谧得听不到一点杂音的夜，田野上畅通无阻的风里一定浮着青青的秧苗的味道…… 刻意让耳边反复响起满文军的《懂你》。尽管听《懂你》的次数已不可考，但真正记忆犹新的还只有一次，正是那一次，我懂得了一份沉甸甸的爱。去年12月31日，我匆匆从成都返回自贡。车上，我想着第二天的婚礼。不知什么时候，车上开始播放《懂你》，“多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懂你，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从此不知你心中苦与乐……”突然便想起我年迈的父母来。母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因操劳过度而变了形，黑土的颜色已经深深地渗进了她的手，怎么洗都无法还原本色，而正是这双手，曾经温暖了我的童年，正是这双手，还在挣钱养着家。父亲的手更甚。因为母亲在外面做点小本生意，所以父亲的这双手不但要做繁重的农活，还要洗衣做饭干家务活。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手上的裂口，血淋淋的裂口！实在难受的时候，父亲便用筷子头蘸一点猪油抹一下，连五毛钱一个的百雀灵也舍不得买。父亲常常光着脚下地干活，因此，比起手来，他的脚毫不逊色。冬天，他的脚后跟开裂竟然深达寸许！有一次，与父亲同睡一床，摩挲着父亲的脚，我感到手被深深地划痛了，与手一同划痛的还有我的心。父亲和母亲，他们都是为了这个家啊！想着父母付出了那么多，现在也还在付出着，我心里说不出的伤感。我想，明天的婚礼上，我一定要对父母说点什么。那天，我心情沉重。遗憾的是，当我翻看当天的日记时，却发现对于这件事我只留下了寥寥的几句话而已。其实对于这门亲事父母一开始是反对的。当初，父亲曾这样气愤地对准备上未婚妻家的我说：“你走嘛，走了就别再回来！”结果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父亲一个人呆立在屋檐下叹气。后来我深深地责怪自己伤害了父亲。父亲从小对我和弟弟十分严厉，我们很少敢违背他意思。在我们眼中，他是权威，但是，那次父亲的权威遭到了致命一击。也许，父亲正是从那一刻开始苍老的。虽然父母反对这门亲事，但他们没有让我在婚礼上扫兴。父母最终接受了我的选择，他们都高兴地出席了我的婚礼，父母还为我准备了2000块钱，这对于一个靠种庄稼为生而且还供着一个高中生的农民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这笔钱我怎么能要呢？自我参加工作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不再从父母手里接过一分钱。后来听母亲说，父亲本不想来参加婚礼的，父亲觉得自己老了，觉得自己很穷酸，他怕他的到来会让儿子在来宾面前没有面子，在母亲的多次劝说下他才来了。我想，如果他不来，我一定会亲自回乡下请他的，不管我多忙，我宁愿让所有人等他一个也不会让婚礼在他缺席的情况下举行。而且我还要告诉所有人，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我亲亲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虽然来自农村，但他们对我的爱却并不比任何一个城市的父母少一丝一毫。他们现在老了，可他们都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啊……婚礼之后，我又回成都继续我的打工生涯。其实，在我辞职打工一事上，父母曾经是非常反对的。好不容易供我上完师范，但我却放着好好一个稳当的工作不要，偏偏要到外地打工。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父母不明白我是怎么想的，他们举出许多人外出打工一分钱没拿到，反而让家里人寄回程车费的事例企图让我回心转意。我也有过犹豫，但去年四月的某一天，当第一次坐在天府广场的草坪上时我决心已下。那次回自贡之后，我开始心平气和地向父母解释。在打消父母顾虑之后的去年七月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背着简单的行囊来了成都。当火车开走的一刹那，我相信父母的眼光一定定格在那列越驰越远的火车上，我相信父母的心一定搁在铁轨上被碾得粉碎。孩子长大了，他们也老了。他们留不住儿子，就像留不住开走的火车一样，但在他们眼中，那条长长的铁轨尽头，有儿女们的理想，因此他们把心放在那条铁轨上，让心与远方的游子紧紧相连。几个月后，当我回到老家时，才发现父亲的头发白了，背也佝偻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牙齿掉了，这样一来，他说话已不再清楚而洪亮，他的脸也因此而变了形。我的第一感觉是父亲明显地老了，我想，这与我的离开，与我三番五次地逆他心愿不无关系。那一次回家，我特别叮嘱在贡井读高中的弟弟，每个星期一定要回家看一看父母。我说：“父母都老了，而我又在成都，你要抽时间多陪陪他们。也许现在你经常和他们在一起，对他们的变化还不太在意，也许你还小不明白这种感情，但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去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种感情，在一件意外事情发生后，弟弟终于懂了。昨晚，弟弟突然打电话给我，说邻居刘叔叔在一场大病之后，变得很苍老了。由此，他想到了父母，他不想再让年近六十的父亲还为人家挑一百多斤的蜂窝煤担子，也不想再让母亲为了十元甚至几元钱而每天起早挨饿四处奔波。为了弟弟上学，父母依然省吃俭用勤扒苦做。父亲个子小，人也瘦，但他却为村子周围的人送蜂窝煤，常常挑一百多斤，好几次还扭伤了脚，劝他也不听，父亲说：“农村人找钱不容易，我不挑你弟弟哪来钱读大学，当初没钱让你上大学，现在，说啥也要让你弟弟读大学。”没有读成大学是我的遗憾，但我没有半句怨言，我能读师范已是荣幸之至了。记得我小学毕业升初中时，眼看报到的时间到期了，可父母还没有为我筹齐学费，无奈我只好带着已筹到的部分钱去了新学校，但是结果可想而知。那天回到家里，我又着急又生气，便冲父母发脾气。那天下午，母亲含着眼泪跑遍了就近的所有亲戚和邻居的家，才给我凑齐那一百多元的学费！那次借钱屡屡遭受打击也给母亲很深的印象，从此以后，母亲开始借了几十元钱做一些小本生意。母亲眼睛不好使，但为了我和弟弟读书，她每天要摸黑走几里路去做生意。不管刮风下雨，母亲每天凌晨四点钟就起床了，先是要走一段坑坑洼洼的机耕道，然后乘车到自贡张家坨拿货，再然后是背着好几十斤的货物走街串巷。每次回家都是下午两三点钟了，有时甚至五六点钟，而没有一次她是吃过中午饭的，甚至一杯水她也舍不得喝。母亲的辛苦是难以想象的。去年某个星期天的中午，我看见母亲在岳母家附近卖姜，就让她到岳母家吃午饭。母亲说父亲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她要赶回去帮父亲干活。我一再劝说，加上旁边卖菜的人也劝她，她才一脸幸福地答应了，但她让我先回去，等剩下的姜卖完了她再去。我说那我陪你吧。母亲想了想，站起身说：“算了，还是走吧。”但在去的路上，母亲却挨个到就近几个饭店去问他们买不买姜。每到一个地方，我就站在外面，母亲则厚着脸皮去给老板磨嘴皮子，可是，那些看惯了顾客脸色的老板却要拿脸色给母亲看。他们态度都非常冷漠，有的甚至是很粗暴，生怕母亲一幅穷酸相影响他生意似的。我看得心里酸酸的。我想，我才一会儿就受不了，可是十多年来，母亲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呀！看着默默走回来的母亲，我把她的背筐接过来说：“妈，咱们不卖了。”母亲笑了一下，说：“不卖怎么行呢？卖点算点嘛。你在这儿等着，我到对面那个店子去问问。”母亲提着竹篮步履蹒跚地走了，而我，则站在一棵树阴下看着母亲瘦小的背影发呆。这件事弟弟并不清楚，但他对母亲的辛苦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他不会给我打那个电话。说到电话，我与父母通电话的机会太少了。对于父母的消息，只能从弟弟偶尔打来的电话中了解到一些。于是，特别盼望弟弟打电话来，可弟弟天生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每次打电话总说不上五句话便挂了，加上他学习忙，所以，尽管我让他每周都给我打一次，但实质上，往往一个月也打不了一次。最关键的是，听不到父母的声音，弟弟关于父母身体都好的话便显得苍白而没有说服力。不能看见父母的音容笑貌，听听他们的声音便成了我的一种奢望。今年春节以后，我还没回过自贡。本来说五一回家看看父母的，可是，该死的“非典”搅乱了这个计划。不过，妻子还是罩着口罩回了一趟自贡。她没有工作，比我有时间，因此，她提前回去了。但回去之后才知道要去接受检查，还要被隔离。于是我的回家计划取消了。妻子回乡下老家那天，我急切地打她的手机，想与父母说几句话。母亲在电话中说父亲和她都好，让我不必挂念。然后又让我要吃饱吃好、凉了要加衣服，母亲还提醒我说：“你有胃病，要注意身体，如果胃疼就一定要去看。”我忙工作，把胃病的事都快忘了，母亲居然记得，还念念不忘，我的泪又涌了上来。这些母亲百说不厌的话题，以前在家时母亲也说，那时总不把它放在心上，现在听起来却很亲切。后来，我执意让母亲把手机交给父亲。这么大了，这是我第一次与父亲在电话里交谈，因为父亲基本上没有听力。所以，几次有限的与老家的通话中，我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但那一次，我特别想和他通一下电话，我只想听听他的声音。父亲那因掉牙而显得有点变调的声音，我却听得很清楚。我在电话里大声对他说话，母亲在一边都听清楚了，但他却茫然无知。他说他听见我说话了，只是听不清我说什么。听得我心里酸酸的。据妻说，第二天一大早妻离开老家时，父亲想再和我说几句话，但遗憾的是，我的手机没有开机！那次父亲还没有表达完的意思弟弟已经在昨晚的电话中向我表达了。弟弟告诉我父母让我不必牵挂家里，希望我和妻好好过日子。我放心不下父母，岂料，父母也放心不下我呢。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弟弟的声音变了，他说：“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但弟弟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弟弟在电话里沉默着。电话已经挂了。我按手机上的号码打过去，一个劲地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良久，弟弟才哽咽着说：“我不想再向爸妈要生活费了，我想给你借。”弟弟很少哭过，在我面前尤其少。听着弟弟啜泣之声，我心里好难受。尽管我已告别了最初上成都时那种睡地板、喝白开水下馒头的日子，但妻子一直闲在家里，我现在的日子也不算宽裕，然而我没有犹豫，我不能犹豫。我说：“弟弟，你懂事了，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你不必说借的话，你每月的生活费我会按时寄给你的，你要好好读书，不要有什么后顾之忧，这样才对得起咱爸咱妈。”放下电话我想了许多，今年弟弟上高二，后年，弟弟就该上大学了，那时，父母在家就更没有依靠了，他们的年纪也更大了，万一他们生点病什么的，尤其是在晚上，乡下距医院又远，母亲眼睛不好使，父亲耳朵不灵便，他们怎么办呢？……等弟弟上大学了，我想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把父母接到成都来。我一直都渴望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以前是离不开父母，需要他们的照顾，现在是舍不得父母，放心不下他们。“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歌声依然缭绕，但夜已经很深了，忙碌了一天的父亲该睡熟了吧？母亲是不是已经起床了呢？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和父母一起。（弟弟今年考取了湖南湘谭大学，我接父亲和他上成都来耍。耍了几天，父亲说不习惯要回去。我们一起去买火车票。就在那天我们买票后走到楼下时，父亲眼圈红了，眼泪滚了出来。他说弟弟去了湖南就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也许以后会留在湖南，很难再见面了。我也很伤感，却劝父亲说弟弟以后可以回四川工作，到时把他和母亲从乡下接到成都来住，父亲只是沉默不语。我也希望弟弟“志在四方”，但我更希望他“父母在不远游”──如果当初他报川大就好了。如今两个儿子都远游了，父母留在乡下老家，教我如何不担心？）2003/5/23

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只有在农村长大，经历过生活艰辛的人，才能写出这么感人至深的文章。

你父母能有你和你弟弟这么两懂事的儿子，他们没有白辛苦。

以下是引用彭媛媛在2004-10-11 12:01:39的发言： 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谢谢支持

以下是引用阿康在2004-10-11 14:14:27的发言：

只有在农村长大，经历过生活艰辛的人，才能写出这么感人至深的文章。

你父母能有你和你弟弟这么两懂事的儿子，他们没有白辛苦。

谢谢夸奖！

请问谁知道我想引用两条以上的留言该怎么办？

城市里的人,大多数一样生活艰辛.

我带着眼泪看完了整篇文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经历和情感历程，可是这些不同的经历和情感却像地图上纵横交错的路线一样，在每个交会点上，总能碰出感人的火花（我用自己的经历和感情从你的文字里又一次阅读了“天下第一情”）──不是一个“好”字能概括！！！

“泪和红粉滴金杯”。楼主，你将这篇文章整理好，给《爱人》杂志亲情栏目。如果能换回稿费，寄给父母吧。

以下是引用林达月在2004-10-11 18:30:51的发言： 城市里的人,大多数一样生活艰辛.

是的，世上就没有不艰辛的生活

以下是引用疏风倦影在2004-10-11 20:32:19的发言：

我带着眼泪看完了整篇文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经历和情感历程，可是这些不同的经历和情感却像地图上纵横交错的路线一样，在每个交会点上，总能碰出感人的火花（我用自己的经历和感情从你的文字里又一次阅读了“天下第一情”）──不是一个“好”字能概括！！！

我没有想到在巴网上能引起一些人的共鸣，感谢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