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客

茶客

　　这些嗜茶如命的人，应该叫他们为茶人才对。为什么叫他们茶客呢？是因为这些用痴迷和习惯将生活溶进茶水中的人，于茶的历史和人的历史，终是一个过客？还是茶的博大让他们宾至如归，感受到了客人般的温情？不管怎样，我希望这茶香能永远弥漫在他们生前生后。

──题记

　　这些人，人们叫他们茶客。在我熟悉的川西北，这些景象是极为朴素和常见的。每天清晨，天刚麻麻亮，茶客们就倦鸟归巢一般准准地偎在了茶馆里。小城的茶馆难有大号，就叫茶馆，或曰茶铺子。一块老蓝布上书个“茶”字，店门外风里一招展，就算是招牌了。但茶客们对此向来熟视无睹。他们早早的，从睁眼起，就恍惚在茶香中了。这样飘进去，栖下来，“来啦？”“来啦。”茶客们见面都极简洁地问答，宛若指节在茶碗上轻叩了两下。就在这轻叩中，跑堂的伙计已熟练地摆好了茶碗，一股热气从长长的壶嘴里吐出来，在盖碗里一回旋，袅然一柱清香，就将茶客的双眼熏出惬意了。也有在家就沏好了茶的。第一丝熹光从窗棂透进时，茶客就起床了。取出粗糙的泥茶壶，先用滚水温一温，然后放一撮茶叶，冲上半壶水，这才去厕所。厕所里磨磨蹭蹭走出来，茶水也恰入火候，端起来吮一口，再注满开水。于是捂了泥茶壶，鱼一般向茶馆游去，游得极为生动。这是喝早茶。人并不是很多，几乎就像棋子一般被固定了。谁东谁西，心里都十分明了。喝早茶讲个清静，说话都轻言细语，娓娓絮絮。或者就干脆缄了口，微闭了眼听茶馆天井中一株虬曲的万年青上谁带的几只画眉叫，啁啁啾啾的，能把夜间忽断的梦续完。如此这般，鸟啼将茶水送进肚，茶水又将鸟啼送进肚，清清爽爽的五脏六腑好似涂了薄荷，那一份旷逸是茶客们食不完的甘饴。至于收音机，在我熟悉的景象中是极为少见的。这大概是因为在我还小的那个年代，收音机之于茶客尚属奢侈吧。不过，缺了这玩意儿，倒给茶客的生活和茶馆的气息添了热闹。热闹是在晚间的茶馆。这不仅因为晚茶人多嘴杂，多了市井的喧闹，更在于多了惹人兴致的东西，这就是说书和摆围鼓。说书在这个年代已快销声匿迹了，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很多茶馆，如果还没有改为所谓“高档”的茶楼让一些年轻的情侣卿卿我我，夜幕降临后一般都是放录像的。几年前一个初春的日子，当我想寻点少时的记忆，专门跑到一个乡村小镇去坐茶馆，想听听久已难见的说书时，赫然发现晚间的茶馆不仅没了说书的人，连喝茶的也几乎没有。很多年轻人来看录像，沉浸在三级片里不亦乐乎。我站在茶馆门口不知所措，在录像里女人的尖叫声中怅然徘徊。现在还有说书人吗？在哪儿可以看见他们说书的飞扬神采？在哪儿可以听见他们说书时的起伏抑扬？他们惟妙惟肖的马蹄声？他们用声音造就的千军万马？他们告诉了我们水浒、三国、岳家军……，他们还会继续告诉别的人吗？我很思念那些说书的人。说书人一般是外地来的。但也不是很远的地方，多是四邻五县的。家乡似乎也有一个说书的，不过又常去了邻县说书。说书的和茶馆都有着比较固定的关系。每次来，都会呆上十天半月，讲完一个段子，才走。回家，或者去另一个地方。大家这样轮转着，很有些漂泊的意味──我很早就对此有个疑问，为什么他们不就住在当地说书呢？他们似乎喜欢漂泊，像鸟一样飞来飞去。漂泊使说书人的形象总是被灰蓝色的伤感笼罩着，构成了他们朦胧的职业色彩。说书人白日着装和我们一样，但晚上说书时，在我的记忆里，必定是穿了一身洗得有些褪色的长衫的。手拿一把大折扇，坐或站在台子（也就是顺便一张桌子盖上一块蓝布）后面。台子上一碗茶，讲到紧要处时，常会停下来，慢悠悠的喝一口，仿佛没了说书这回事儿。茶客们就在下面焦急地等，谁也不敢弄点儿声来，希望他那口茶快点喝下去。说书的却不急着喝下那口茶，总要先把茶碗盖子在茶水上轻轻地拨呀拨，仿佛那一口茶深深地藏在密林深处。最后终于要喝了，却又将茶碗放下，让小二再加点热水。热水加了，端起碗来又拨一拨，这才眯了眼让茶水流进口里。等他再次将茶碗往桌上放时，茶客们悬着的心也就跟着放下来了：刚才砍下去的一刀，终于知道要落向何处了。其实，说书人的故事，有些茶客已是听过多次的了。不仅故事烂熟于心，而且说书人会在什么时候喝茶，他们也是知道的。但他们从来都是不急不躁的，从不在说书的喝茶时轻声将故事告诉了别人，他们和大家一起，静静地等，胸有成竹不急不躁地等。故事旧，但他们似乎百听不厌，每次都像是头一次听。我猜想，对茶客们而言，那些故事其实已不是故事了，那些故事发生的年代和他们生活的年代也没有多远的距离，也许还是互相映衬着的呢。他们知道有些人必定会生，有些人必定会死。生活就是一碗茶，开水里一悠转，香气四溢，滋心润肺，但总有喝淡的一刻。平常了，就好了。摆围鼓也是热闹的，另一种热闹，是实实在在由茶客们自己营造的。吹拉弹唱的都是些票友，常坐茶馆老喝茶的票友。又都是街坊邻居，所以唱起来不显生，若有一嗓子好的，茶客们便会击掌叫好；没有好的，也会不时地敲敲桌子叫几声。不过，虽说不是正经在台上唱，嗓子太糙，也是不好露丑的，所以围鼓也是由比较固定的那几个人摆的。其中有一个叫刘婆婆，我现在还记得。刘婆婆在茶馆旁边有一间极小的铺子，卖点针线之类的东西。小时候家里要用针线，都是去她那里买的。刘婆婆能唱的不多，似乎总是在唱帮腔。常和刘婆婆一起唱的好像是个姓邱的退休干部。有人说他们很好，却不见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常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别后重逢，邱爷爷唱：“想当初，弟本是白面书生，尔雅温文；到今朝，……”，停下来，刘婆婆就幽幽然续上“变为了朱颜绿鬓”，总有人喝彩。川剧叫帮腔为立柱，所以刘婆婆常说，今天我给你立几柱。刘婆婆唱了一辈子的帮腔，做人也做了一辈子帮腔。刘婆婆没有儿女，一条街上的人，她都当儿女看，谁家有个什么缺手，比如看看孩子什么的，她总是热心帮忙。她为多少人立过柱？没人算过。总之几条街的人都和她熟，总之几条街上的人她都帮过。这样一个好人，有一天早上却被人发现死在了床下。是被人用绳子勒死的。家里箱箱柜柜被造了个底翻天。凶手以为她有钱，但她一个孤苦老人，卖点针线，有什么钱呢？先前，茶馆里的茶都是刘婆婆包的。一个茶袋放多少茶叶刚好适合一碗茶，是有个定量的。刘婆婆走后，茶馆另找了一个人包茶。老茶客喝着，总觉得茶不是多了就是少了，所以味儿不是浓了就是淡了。然而刘婆婆再也不能为他们包茶了。

谢谢楼主的好文章。

先占个位，有空好放我拍摄的“打围鼓”的照片。

谢谢站长。我也有一张“摆围鼓”的照片，可惜不是数码的。在以前的“锦江剧场”拍的。

喜欢茶馆的氛围──老四川茶馆的氛围

喜欢的还是那些茶客的龙门阵，有味道。

石鸣，文章写得不错呀！

我也是一个老茶鬼。

以下是引用徐茂兴在2004-9-6 22:12:29的发言：

石鸣，文章写得不错呀！

我也是一个老茶鬼。

有机会一起喝茶哟

什么时候也请石先生到武夷山品武夷岩茶。

以下是引用徐茂兴在2004-9-7 19:58:32的发言： 什么时候也请石先生到武夷山品武夷岩茶。

哇，那可是大享受啊！武夷岩茶乃乌龙茶之名品，健康茶之珍品，到武夷山来，是万万不可漏下这个的。有些川茶喝惯了的人不习惯乌龙茶那淡淡的回甜，我第一次喝时，也没有品出其妙，直到有一天，朋友搬出茶具，用小小的紫砂壶沏了倒在酒杯大的茶杯里递给我，呵呵，才发现它真是名不虚传。

赞叹石鸣版主！好文采，好茶道！紫竹顶出来！

以下是引用雷康在2004-9-4 21:07:17的发言：

谢谢楼主的好文章。

先占个位，有空好放我拍摄的“打围鼓”的照片。

谢谢石鸣版主的帮助,我们茶事的帖子现在整理好了.

我很喜欢这篇茶文,再顶!也期盼着雷康站长的占空图片早日发到这里.

雷站长也确实忙啊,朝完九华,又拜峨眉,是在行菩萨道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