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庙堂权且做言官──《青云夜话》序

　　我理解的杂文很简单，就四个字：不平则鸣。这不平，当然不一定指对个人得失的不满，人是社会性的，具有社会属性，按照自己的观点、要求、看法衡量事物，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小老百姓不满，多是背后骂两句娘，还不解恨，回家砸锅甩碗给老婆脸色看；文化人不满，难免就要诉诸文字。不过这中间又有差异，文化人与文化人之间身份、地位、角度、要求不同，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有区别。所以这“鸣”，虽都指发出声音，但是，就像一句老话说的，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其实可以进一步理解为鸟之不同，其声各异。
　　叫声各异是好事，千人一声，那是什么样的时代不用多说，换言之，在一个开放的年代，我们应有足够的包容之心。这鸟儿叫得未必如黄鹂，但是只要叫了，就是好事。听得画眉声，也当容得喜鹊闹。
　　言归正传。我个人认为，这文化人大概分三类：一是所谓民间的，或称在野的，通常站在立面，时刻想抓你的错处，一旦揪准把柄，绝对穷追猛打不手软，好比武林中的那些有深仇大恨的高手，面对仇人，招招都是杀着。当然，这没什么不好，从另一角度说，你要是没破绽，能怕他吗？就像一个人既要有朋友，还必须有敌人一样，放大点说，就是“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要是没人时刻在旁边阴阴地盯着你，大概你不知不觉就要弄出天大的祸事来。
　　第二类文化人，生性比较闲淡，心态比较平和，性格比较温良，一般不去扭住小事不放，多在意透过现象看本质，而这本质又非当下所急，多是借古讽今，鸣起来也温文尔雅，绝不火爆。作文通常喜欢引经据典，思想经常要游走古今，说事论人多敦厚而不愿过于刺激。
　　第三类文化人，有点像古代的言官。皇帝设言官，当然还没高尚到给自己找敌人的境界，而是希望有人经常指出点自己的小不足，改起来容易，也不会让小事弄成大事。言官们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断不至于天天跑到皇帝面前说你这皇帝人品、能力都不行，趁早退位算了，找个好皇帝来，利国利民。这类文化人，鸣的多是时事，小事，而出发点都是为了别人好，善意的提醒是这类文化人的习惯，就像一个朋友，经常提醒你注意这样注意那样，有时虽然唠叨了点，但归根结底，是为了不让你在交响音乐会上流哈拉子丢人，不让你在酒会上让人看出你的袜子颜色不一而出丑。
　　三类文化人写出来的杂文风格绝对不同，从读者的角度说，第一类杂文，读起来痛快淋漓，有点夏天吃冰粉的感觉。人嘛，总是有点劣根性，看别人吵架比起自己吵痛快多了，看人打麻将胡了三番比自己糊了还兴奋。读第一类文化人写的文章，常会拍案叫绝，大呼小叫。倒不是这文章怎么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而是喜欢那种骂人的方式。看张三啪啪啪打李四的耳光也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第二类杂文，读起来舒服，读完了甚至还想回过头去再读读，因为有味道。甚至有时不像读杂文，有点读历史的感觉。
　　第三类杂文，说的事情多半比较小，点的问题也比较细，针对具体问题谈，谈的也不是多么过激的想法，提醒的成分居多，骂人的成份少。读起来有点面熟，像与朋友面对面喝花茶，听朋友絮叨，偶尔一笑，点头道声理解。
　　我无意将三类杂文进行高下比较，任何事物只要存在就有其合理性。要是世上只有一类或两类杂文，未免单调了些。农贸市场声音虽吵，但那才是真正的生活，多种杂文风格并呈，这才叫繁荣。
　　我与陈光荣先生素昧平生，他的杂文集《青云夜雨》是聂中民发来的，说是朋友。但从其作者简介来看，光荣先生是庙堂中人，与中民这种散眼子能搅在一起，看来并不那么让人觉得多隔膜。另外，简介中还透出另一方面的信息，就是光荣先生写东西品种很杂，量也很大。
　　从文集中的作品来看，光荣先生显然对时效性的东西很在意，而且因为其身份、地位、环境，其“鸣”多劝戒之意，而少打击之心，言之所及，听者当然有刺痛感，但断不至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地步，属于针刺的那种感觉。而杂文能让人产生痛感，这就算水平了。
　　集中文章都很短，几百字的居多；从发表的媒体看，多是报纸类。报纸所发杂文，要求就是点子小、一针见血，拒绝废话。当然，从另一角度说，作者也就无多大的拓展空间。凡事有利有弊，这是客观条件所限。
　　我觉得这里没有必要像通常做法，引某篇文章，某段文字证明些什么，其实光荣先生的风格是一以贯之的，这可能与其生活经历和工作经历有关。文字之间透露出的口气或语气，明眼人能看出其所处地位与平常看问题的角度。按以上分类，光荣先生有点言官的感觉。不过，言官到底还是敢说几句皇帝的不是，比起那些整天歌功颂德肉麻吹捧的要好上许多。总而言之，读这本文集，不必探奇，也不必冀望有鹈鹕贯顶的感觉，比作菜的话，绝无佛跳墙的味道，就是家常菜，好吃与否，全看你平时习惯。
　　不过，一种风格写久了，难免就要模式化，就有审美疲劳。只有不断突破才能创新。我不知道光荣先生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当然，突破写在纸上只是两个汉字，做起来却不容易。首先是要有突破的勇气，要愿意去改变习惯了的风格；其次是要做各方面的准备，包括思想意识、思考问题的角度、知识储备……这肯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是，涅槃之后才能重生，我想，光荣先生也不至于就满足于目前的成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