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刘冬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12:40

　　──有一些荆棘丛生的山野小径，在那里，好人和坏人都会被刺得鲜血淋淋，在那里，善与恶勾肩搭背，穿着燕尾服的法律却显出前所未有的苍白。

一

　　刘冬家来了个邻居，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跟他熟悉的人都叫他何老幺，再亲近些的就叫他老幺。何老幺的全名叫什么刘冬不知道，也从来就没问过。后来刘冬是从公安局发的通缉令上知道的，他的全名叫何幺鱼，今年三十二岁。通缉令到处都贴着，不只他一个人，有好几个，有男也有女，每个人都有照片，何老幺排在最后，其他人的照片都是正面，何老幺的却是侧面，而且有些模糊，但刘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何老幺。

　　通缉令上说何幺鱼组建了具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他带着这个团伙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何幺鱼团伙手段残忍，行为极其恶劣。

　　看通缉令的人中有人念念有词，说这个何幺鱼数罪合并，抓住了肯定是死刑。

　　那些围着看的人后来到底说了些啥刘冬没听清，说何老幺是黑社会，刘冬不相信。

　　刘冬再看墙上的通缉令，他发现一个问题，其他人都有具体的犯罪事实，有个强奸犯连犯罪细节都有，比黄色小说还精彩，看的人看得直咽口水，而何老幺的没有，也就一些统而概之的说法而已。

　　凭一些说法就能定罪？

　　如此一推断，这些说法的来源不得不由人生疑。

　　刘冬摇摇头，他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有时候定罪就不需要细节，只需要意思，某个人或某个机构的意思，这个意思涵盖一切。

　　刘冬脑子里一片空白，山岚一样的薄雾在他意识里飘来飘去。

　　何幺鱼。挺别扭的一个名字，民间为儿女取名都源自父亲或父亲所请的先生所想，真不知道他父亲意在何为。

　　一个挺帅气的小伙子，戴了副眼镜，还是宽边的，跟谁都处得挺对劲，说话前脸色就是暖暖的让人舒服，说出的话有条有理，斯斯文文，这样的人会跟犯罪有关？

　　还是黑社会团伙的头目？

　　这世界到底是谁在犯罪？真他妈的！

　　刘冬很少骂人，那天他骂了，但不知道是骂谁。

　　回到家里，刘冬对妻子说，该死的人有的是，但不是何老幺。

　　妻子说，刘冬，你说些什么呀？你找到何老幺了？

　　截止刘冬看到通缉令，何老幺从刘冬视线里消失了大半年，刘冬为找到何老幺费尽心机，受尽屈辱。

　　这之后，刘冬的小说出版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小说的内容居然成为何老幺罪证的证据，据说还是铁证。

二

　　刘冬至今都想得起，那天下午回家，楼道里人来人往一派忙碌。有人抬着东西上楼，有人空着两手下楼。刘冬估计隔壁那套空房子来人了。刘冬家住三楼，上到二楼，迎面下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帅气，个头适中，也就一米七出头，脸上白白净净，五官清朗，鼻梁上还架了副宽边眼镜。

　　他对刘冬友好地笑笑，说，是刘老师吧？

　　刘冬停下脚步，看看他，是，刘冬，请问你是……

　　他又笑笑，眼睛里透出一股暖暖的光来，让人觉得非常舒服，他说朋友们都叫我何老幺，刘老师，你就叫我何老幺好了。

　　何老幺，何老幺，有意思。刘冬说，行啊，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刘冬和何老幺就那么认识了。

　　到了三楼，看着隔壁敞开的门和里面晃动的人影，刘冬没有任何意思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回到家，刘冬的妻子张琴正在厨房忙乎。

　　妻子说，我们隔壁来人了。

　　刘冬说看见了，那人叫何老幺。他把包挂到衣帽架上，这个何老幺可是这两年第三家租这房子的人了。

　　过去都是做生意的人租用这套房，是那种在商界最底层讨价还价的生意人，他们生意做得挺晚，每晚几乎都是凌晨两点左右才回来，那层楼的住户都会被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刘冬两口子是饱受其扰，本来每天都回家的儿子，他们只好安排住了校。

　　妻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我听门卫说这回是长住户，那个叫何老幺的把这套房子买下了。

　　哦，看那样子不会是做小买卖的吧。刘冬说。

　　妻子说看那样子不象，挺斯文一个人，可能是在学校或者什么文化单位工作吧。

　　刘冬想到一个细节，他说他知道我姓刘，这说明个问题，此公是个做事很细心的人。

　　妻子笑刘冬，呆啊，那还不简单，问问门卫就知道邻居是谁。

　　刘冬说他不光是知道姓氏，还能准确地对上号。

　　妻子把炒好的菜端上桌子，那倒是。他该不会是公安局的吧？

　　刘冬说算了，别想了，吃饭吧，吃了饭我还得去出版社跟编辑说说稿子的事。

三

　　刘冬那晚跟朋友聚会，吃了饭又去帝豪歌城唱了会儿歌，回来时凌晨一点过了。在楼下碰上何老幺。刘冬刚下出租车，他也从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上下来。刘冬喝多了，走路有些摇晃，他过来搀住他，刘老师，跟朋友们玩去了？

　　刘冬说是啊，吃了喝了，然后是唱歌，你也玩去了？

　　他说是啊，我们也是吃了喝了，不过我们没去唱歌。

　　刘冬说那你们玩啥。

　　他说我们去打扫卫生。

　　刘冬有些吃惊，打扫卫生……

　　他说是帮朋友。

　　刘冬心里想，这个人真怪，打扫卫生叫玩。

　　那是他们第二次对话，而且他还帮刘冬敲了门，直到屋里有了动静他才掏钥匙开自己家的门。他临到进门，刘冬叫住了他，他从书柜里找出两本近两年出的书，签上名，送给了何老幺。

　　这是刘冬的习惯，只要他看着顺眼，就要送书给人家。

　　刘冬看何老幺顺眼。

四

　　一个私人出版商出了刘冬一本小说，合同上写好首印一万册。给他的酬金是百分之十的版税。书出了，钱也拿到了手。刘冬也开始了另一本书的创作。

　　这期间书商手下一个亲信叛变。那个亲信因为跟书商的妹妹恋爱，书商认定小伙子不会有出息，当着妹妹的面把小伙子的劣迹抖了个一二三，小伙子一怒之下就找到刘冬告了密。他说书商其实印了五万册，而只给了刘冬一万册的钱。刘冬掐指一算，乖乖，他一本书标价二十八，十的版税，每本他就有二元八的收入，书商也够黑的，瞒了他四万册，刨去税，书商少给了他近十万元。刘冬去找了书商，书商矢口否认。刘冬说我要把你告上法庭。他回答刘冬的话挺文雅，敬请自便。

　　刘冬找了个当律师的朋友老姚咨询，老姚说你得有证据。

　　是啊，刘冬想了想，他没有证据。

　　心里不舒服了，小说也写不下去。这事刘冬不能拿回家去说，妻子是医生，她每天都用魔鬼的心态上班，太累了，不能打搅她。

　　小区里有株大榕树，刘冬就坐到榕树下发呆。他想到书商的黑心，咬紧的牙关就把腮帮顶起了棱。

　　那天何老幺是跟他妻子一块回来的。他妻子很美，气质也很高雅，举步抬手都给人艺术的享受。他们俩走到刘冬身旁时，何老幺说，刘老师，这是我妻子，叫阿霞。

　　他对妻子说，阿霞，你先回去，我陪刘老师聊一会儿。

　　他妻子礼貌地说声再见，扭着好看的身段走进楼道。

　　何老幺递了颗烟给刘冬，是软包装的大中华。刘冬本来不抽烟，但还是接了过来。何老幺掏出一盒火柴，在自己嘴上也叼上一支烟，他先给刘冬点上，然后给自己点上。

　　何老幺说，刘老师，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刘冬使劲抽了一口烟，却猛地咳了起来。

　　何老幺赶紧在他背上拍拍，莫急莫急，刘老师原来不会抽烟。

　　何老幺从刘冬手里拿过烟，刘老师呀，这烟你不会抽就别抽，心里有郁闷了就找个信得过的人说说，抽烟会伤了肺。何老幺把烟掐了。

　　刘冬长长地叹口气，老幺啊，这商人真不是个东西啊。

　　何老幺脸上挂着暖暖的颜色，时不时抽上一口烟，经肺过滤的烟雾从他鼻孔里弯弯曲曲地流出来，一吸一吐都透出斯文，这让刘冬把何老幺看得更近了。

　　刘冬沉默了一阵，说，老幺啊，象我这样的文化人，是靠拼自己的智商做些事，挣的那点钱是非常辛苦的，虽说我们没有经济上的投入，可付出的是心血，那是无价的，他们还黑了心肠的坑。

　　刘冬垂下眼睑，又抬起眼皮，算了，老幺，你一个文弱书生，世道险恶啊。

　　何老幺让刘冬说说，说出来，心里的烦闷就会少一些。

　　刘冬愤愤地说了那个坑他的书商，说完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何老幺也叹口气，说，刘老师不要愁，这人啊，说不定会变，那个书商坑你们这些辛苦人那叫缺德，说不定他转过身就会想通。

　　刘冬苦笑道，老幺啊，你太善良了，人心不古啊。

　　何老幺说，刘老师，事情都这样了，你愁也没用，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何老幺陪着刘冬坐了一阵，俩人闲聊些市井所见所闻。妻子下班回来，说刘冬，你怎么坐这儿啊。

　　刘冬说，跟老幺闲话几句。说话间，三人一同上了楼，在各自的门口道了别。刘冬没和妻子说这事，他怕给妻子带来不愉快，只是他脸上的遗留让妻子看出，问他，刘冬，是不是遇上不高兴的事啊？

　　刘冬随口说，看见三个虎狼般的小伙子当街打一个乞讨的老汉，真叫人气愤。

　　妻子说，你就没拔拳除恶。

　　刘冬拍拍自己的手臂。你看看，比鸡脚杆粗些，要真是上前，也就多了一个挨打的。

　　这时那个当律师的朋友老姚打来电话，他说，老刘啊，我又去了解了一下那个书商，那家伙可不是一般的书商，有社会背景，我看你还是忍了算了。

　　刘冬说，什么社会背景，你不就是说他有黑社会在背后撑着，哼。

　　刘冬也说不出话来，他也听说过黑社会的残忍，他是弄死不敢招惹这些人的。

　　老姚打来电话时妻子正好进了厨房，不然刘冬还真是不能不说他吃下的亏。

　　晚饭也就会因之而罩上一层阴影。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15:25

　　五
　　刘冬都打算彻底放弃这件事了，你狠，咱就躲躲。
　　刘冬依然每天早上七点起床，泡上一杯茶，打开电脑就开始写小说。他心里搁着书商这件事，老也处理不好小说中的细节。他于是打电话给都江堰一个也是作家的朋友，说了书商的可恶。朋友说这在出版界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刘冬说他也知道，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关健是自己又知道了这件事，心里那份窝囊就前所未有地开始膨胀。
　　朋友又安慰他一阵，然后就放下了电话。
　　刘冬放下电话，面对着电脑，思维依然一片空白。
　　这时妻子来电话了。妻子说她们科室今晚有活动，晚饭要他自行解决。
　　刘冬反复地问自己，晚饭吃什么？晚饭到底该吃什么。说着说着他就走到了门外，他刚走到门外，就碰上何老幺。
　　何老幺对他笑笑，刘老师，出门啊。
　　刘冬摇摇头，老婆她们单位今晚有活动，没人管伙食了。
　　喝，刘老师今天放单了。何老幺反手带上门，我正好今天也放单，不如我俩凑一对，找个地方喝上两杯。
　　刘冬点点头，好啊，老幺，这附近有家小饭馆，地方虽小，那菜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何老幺说，那好，就去那家小饭馆。
　　那家小饭馆很近，下了楼拐过一个街角就到了。
　　老板是夫妻俩，男人憨厚朴实，女人颇有姿色，而且能干。风风火火地显出做小买卖的精明，上灶的活儿都是女人，男人跑堂兼顾收银。
　　刘冬和何老幺坐到靠窗的地方，刘冬说，老幺，你想吃啥？
　　何老幺笑笑，刘老师你就点吧，我们俩投缘，我想你爱吃的我肯定也喜欢。
　　刘冬就点了，他点了一份回锅肉，一份肝腰合炒，一份凉拌白肉，一份川北凉粉，一碟花生米。刘冬说，老幺，喝两口？
　　何老幺说，刘老师，你说了算。
　　刘冬就叫一人要了二两狗杞酒。
　　菜上了桌子，刘冬和何老幺碰了一下杯子，一人喝了一大口。
　　何老幺说，刘老师，你酒量好啊。
　　刘冬眯了一半的眼睛，你看出来了。
　　何老幺说，看你喝第一口的豪爽，就知道你能喝。
　　刘冬不自禁地又端起杯子，老幺，你眼毒，我年轻时，两斤白洒下肚，还能上场打篮球。这话他对很多人说起过，只是有水份，说的次数多了，他自己也相信自己曾经真喝过两斤。
　　为了显示酒量，刘冬跟何老幺碰了几下杯子就见了底。他又吆喝了二两。何老幺也仰脖子喝干了，也让老板添了二两。
　　刘冬说，老幺，你随意，别喝醉了，我是心里不痛快，这叫以酒解愁。
　　何老幺说，没事，刘老师，我今天能跟你刘老师共同举杯，心里高兴，就是醉了也高兴。
　　刘冬就在何老幺肩上拍了拍，老幺，你这人真实，跟真实的人交朋友不累。
　　何老幺赶紧欠起身子，刘老师，承蒙你看得起我，这二两酒我一口干。说完他端起杯子真是一口就见了底。
　　刘冬为何老幺的豪气感动，也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就在这一刻，邻桌的几个人吃完了喝完了，大叫老板结账。
　　管账的男人一脸笑容地边走边就报了那桌的酒菜该付多少。男老板业务娴熟，报完了账就说着一些场面上的客气话。
　　接下来发生的事非但开饭馆的夫妻俩没想到，所有在里面吃饭的人都没想到。那桌人中的一个站了起来，那人脸上的肉都是横着长的，眼神里装着霸气和无赖。他声音很粗犷，后来刘冬说这个嗓门要是唱中音不错。那人说，老板，你这账没算对。
　　男老板抠抠头皮，从兜里掏出计算器，侧过身子一笔笔的又算了一遍，抬起头非常谦和地说，小哥哥，我这账没算错，你们一共消费了二百三十六，这六元我就不算了，你们给个整吧。
　　对方抬手就给了男老板一个耳光。
　　男老板被打蒙了，捂着印上手指印的脸惊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女老板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菜刀。
　　坐在桌子旁的三男两女都齐刷刷地转过身子，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凶相，个个手里都玩着弹簧刀。女老板手里的菜刀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先前那个男中音说，老板，这账得这么算，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是什么人。他指指坐着那几位，我们都是刚到这里住下的，也就是说，这方圆五百米内都是我们的地盘，今天我们吃了二百三十六，我们一分都不能少算你的。
　　刘冬的肺都快气炸了，他仗着酒胆，身子一撑就要站起来打抱不平，被何老幺极快地伸手拉住。何老幺对他摇摇头，小声说，这伙人亡命。
　　男中音咧嘴做个怪相，又说，老板，我们知道你姓张，你老婆姓马，你们有个女儿正读初中，没错吧，特别是你们女儿，乖啊，小脸蛋，啊，可人呢。
　　那几个就呵呵呵地笑得很浪。
　　男中音挺严肃地又说，照我们的规矩，你们这个店每月得给我们两千保护费，这样我们就能保证你们一家三口没人敢欺负，今天吃了二百三十六，两千除去二百三十六，你再给我们一千七百六十四，我们一月一收，到了月底你就备下这一千七百六十四吧。
　　男中音说完了，对桌子边的人歪歪头，一伙人就玩着手里的刀子离开饭馆。他们走刘冬和何老幺身边过时，男中音认真看了何老幺一眼，然后挑衅地伸出左手在他脸上拍拍，还说了一句下流话，你狗日的这相貌要是个女人，老子日定你了。
　　何老幺朝对方苦苦地笑笑，憨憨地朝刚才拍他脸蛋的那只手认真地看了看。他看出了，那人是个左撇子。
　　看着那伙人走远了，刘冬突然一掌拍到桌上，把饭馆里的人又吓了一跳。
　　刘冬愤愤地说，张老板，你赶紧报警吧，光天化日之下搞敲诈，这跟土匪有什么两样啊。
　　女老板灰着脸，声音凄惶地说，报个啥警哟，如今这些警察都是当官的保护神，哪会真正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刘冬再也没心思吃了，他说，老幺啊，我们走吧，这叫他妈个什么事啊。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16:04

　　六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敲响了刘冬家的门。那天是星期天，妻子正好也调休，刘冬和妻子正难得地共同睡着舒服的懒觉。那天早上刘冬醒得很早，他是被自己的早勃弄醒的。已届中年的刘冬因为有糖尿病，因糖尿病吃那些可恶的西药，早勃的事已是几年前的记忆了。那天早上很怪，久违的早勃居然像面容依稀的贵客来到他的身上。他轻轻地抚抚挺直了身子的小弟弟，论证着自己是否在梦里。他坐实了眼前的事情是真的，于是打算乘这股东风跟妻子缠绵，他的手正伸向妻子潮湿的隐秘处，那个可恶的人就敲响了门。精神一分岔，神奇降临的早勃悄然离去。
　　刘冬心里恼怒异常。
　　妻子张琴也倍含委屈，刘冬好不容易才有的激情却让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拍散。
　　敲门人依然不紧不慢地敲着，刘冬知道自己不开门是不行了。他大声喊道，来了来了，别敲了行不行。
　　敲门者依然故我。
　　刘冬拉开门时，一张灿烂的笑脸悬在空中。刘冬一怔，这张脸有些熟悉。
　　那张脸说话了，刘老师，真不好意思，本来我昨天就该来，公司里的一些杂务绊住了脚。
　　刘冬认出来了，这是那个让他心里犯恶的书商。刘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呆呆地立在门口。
　　书商又柔声说道，刘老师，能不能让我进屋说话。
　　哦，进来吧。刘冬侧身让书商进了屋子。
　　这时张琴也起了床。她见书商进了家门，顿时喜上眉梢。她说，是牛总啊，是不是又要给我家老刘出书了，刘冬，还不赶紧给牛总泡茶。
　　刘冬说，对对对泡茶。他边朝放茶叶的地方走，边就想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书商今天来做啥。
　　书商对张琴点头哈腰地说，张医生呀，是我对不起刘老师，唉，你不知道，天下书商都这样，我就是跟那些书商学着做书，这才开罪了刘老师。
　　张琴听得莫名其妙，她眨巴着眼说，刘冬，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冬突然就猜到了书商造访的目的，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道，也来不及知道，嘴里就说开了，牛总印了五万册书，只给了我一万册的版税。
　　书商趁张琴还没回过神来，立马把腋下夹着的黑色塑料袋放到茶几上，张医生，我今天可是负荆请罪来了。
　　张琴还是不知其所以然，一脸的茫然。
　　书商哗啦一下把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倒在茶几上。
　　张琴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老天，那么大一堆钱。
　　书商指指茶几上的钱说，刘老师，四万册书的版税都在这儿了，一共是十万整，个人所得税我给你出了。
　　刘冬仰头想了想，肯定地说，你算错了。
　　书商张大了嘴。
　　刘冬说，你算多了，十的版税，四万册，四二得八，四四一六，九万六才是正确的。
　　书商长舒一口气，刘老师，是这样的，我没有及时给这笔钱，那四千元是违约金。
　　刘冬说，哦，是这么回事，牛总啊，我有点不明白，你当初那么牛逼，今天为啥就想通了啊？
　　书商眼神一暗，转眼间又恢复如初。这一个细节让刘冬看见。他想这当中或许会有什么故事。
　　书商说，都是良心发现，你刘老师是大作家，文化人，灵魂的工程师，坑谁也不能坑你啊，这商场上，你坑我，我坑你的事就象吃了早饭吃中午，都在坑来坑去中倒腾钱，你们文化人不是商人，是圣人，坑圣人是要遭报应的，这些日子，我是天天睡不着啊。
　　刘冬知道书商这通话是鬼扯，但他为什么会这样，他没法知道。
　　书商说完了该说的就要走，刘冬把他送到门外。书商在楼梯口回过头，竖起拇指，小声地说，刘老师，我是做梦都没想到呀，你才是真正叫深藏不露。
　　刘冬一头雾水，哎哎，牛总……
　　不等刘冬说出心里的疑惑，书商头也不回地冲下楼，那模样似乎再不走快点就要遭到追杀。
　　书商走后，刘冬夫妻俩守着这堆钱兴奋了好一阵。然后就上床做爱，丢失的早勃又那么快地回来了，接下来刘冬的作为是近几年从来没有过的事，他象新婚之夜那样，一次又一次，最后是妻子强行让他止住了突发的性亢奋。
　　这钱啊，通神。更通性。
　　妻子把钱装进冰箱的冷藏室，然后说今天我轮休，听说市场上这几天有青海来的真正的土鸡，我去买上一只，再买一斤板粟，给你精心制作一锅你最爱吃的板粟烧鸡。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17:41

　　七
　　妻子走到半路给他打来电话，妻子说，冬啊，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那句话。
　　刘冬问什么话。
　　妻子说，人在朝庭，身不由己啊。
　　刘冬哑然失笑。
　　妻子说，你笑啥？
　　刘冬说，那是指官场上的人，你一个成天穷忙的医生，吃的是自己本事，比喻不当。
　　妻子说，不跟你嚼牙了，医院通知我，今天病人突然成倍增多，要我赶回去救急，刘冬啊，晚饭你就自便了。
　　刘冬叹口气，一道美食又成泡影罗，板粟烧鸡今何在啊？
　　刘冬决定还去那家小饭馆，他突然就想知道那伙地痞是否又去小饭馆了。刘冬走出门就去敲隔壁的门，他想约何老幺一起去。
　　何老幺正好在家，开门的是他妻子阿霞，阿霞见了刘冬，赶紧让开，并扭过头叫道，老幺，刘老师来了。
　　何老幺连声应着从里面走出来，刘老师，是不是又放单了。
　　刘冬指指何老幺，老幺啊，你这人充满灵气，不做点事实在是可惜。
　　何老幺笑笑，刘老师，我现在做些小工程，养家糊口没有问题，我也知足了。
　　何老幺对妻子说，阿霞，你自己将就吃点，呆会儿小四会来找我，告诉他，明天的事让他自己作主，我得跟刘老师喝几杯。
　　俩人共同漫步来到小饭馆。
　　他们找了个座位坐下，男老板就满面笑容地来到他们面前，边朝桌子上摆碗筷边就说开了，刘老师，说吧，今天想吃什么。
　　刘冬说，张老板，你认识我？
　　开玩笑，我们这一带就你一个大作家，谁不认识呀。男老板对何老幺点点头，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啊？
　　刘冬说，他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叫何老幺。
　　男老板眉飞色舞，对四周的吃客抱抱拳，各位，感谢你们平常看得起小店，今天我们夫妻高兴，你们今天尽管吃，我啥都免单。
　　刘冬不解了，他问，张老板，你这是何为啊？
　　男老板说，刘老师，你昨天亲眼看见那几个恶魔玩厉害吧。
　　刘冬点点头，今天他们没再来吧？
　　何老幺也说，是啊，他们没再来吧？
　　男老板鼻孔里轻哼一声，说，再来，他们恐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饭店里知道昨天那件事的都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男老板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治啊，就在昨天晚上，那几个恶人让更恶的人收拾了，那个指着我鼻子骂我，还打了我一个耳光的人，左手也叫人给砍了，嘴里的牙也全给敲掉了，另外几个也给打得动弹不得。
　　何老幺说，你也是听说的？
　　男老板说，哪儿呀，昨天半夜公安局的人就到我这里来了解过，说是那伙人住的地方有人报了警，警察从他们嘴里掏出他们做过的恶事，就一家一家地走访。我说我没那个本事，要有我也会砍了他们。
　　刘冬听了感慨连连。
　　吃饭时，何老幺说，刘老师，你是大作家，我知道，大作家都要找现实生活中的素材，呆会儿我们找个茶楼，我给你讲一个人的发展道路，说不定你会喜欢。
　　刘冬说，那好啊，只是有一点，你千万别瞎编。
　　何老幺说，你就放心吧，我讲的，保证绝对真实。
　　菜炒好了，刘冬说，老板，给我们一人上二两枸杞酒。
　　何老幺看看柜台那边，然后说，老板，你那瓶五粮液是真的还是假的？
　　男老板还没搭话，柜台里的女老板说话了，哎哎，你这位小哥，嘴里可要积点德，我们店虽小，却从不坑人。
　　何老幺说，那好，就那瓶五粮液了。
　　男老板赶紧说，老弟，我今天只招待菜饭，不包括酒水。
　　何老幺笑了，老板你放心，这瓶酒你卖多少我给你多少。
　　女老板从柜台里白了男老板一眼，转身取下那瓶酒，再找出两个杯子，她把酒和杯子放到刘冬他们面前，抬头对她老公说，你这人呀，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们难得遇上这么高兴的时候，刘老师，这酒我们只收进价，一分钱不赚。
　　结账时，刘冬不让何老幺给钱，他说是他请何老幺出来的。
　　无奈的是刘冬搜尽身上所有放到柜台上，再搜也没能凑够，他从来不管钱，零花钱都是妻子时不时朝他衣兜里塞一点。五粮液太贵，今天的零花钱不够。
　　何老幺不露声色地掏出几百元放到刘冬的钱上。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19:42

　　八
　　饭后，刘冬说观音阁后街有个集餐饮和茶楼于一处的地方挺不错，一楼是餐饮，二楼是茶楼，清静，茶香，人好，饿了就下楼点上两样可口的菜，喝上两口他的泡酒。
　　何老幺说他也知道那个地方，只是没进去过。
　　何老幺伸手要招出租，刘冬拦住他，老幺，观音阁后街离这里不远，我们还是走着去吧。
　　观音阁后街与热闹的大街相背，里面茶客却不少。那个老板刘冬认识，是过去写诗的诗人，近几年写诗的比读诗的多，诗人的兴头就越来越衰。他开上茶楼酒肆后，请市里的书法名家把他的自由诗中那些上口的句子摘出来写成各种体的字，装上镜框挂到墙上，却也陡添几分文化气。他请的服务员也是有条件的，至少得初中以上文化，而且教导得随口就能来上几句唐诗宋词。市里的文化人渐渐就把他那儿当成了消闲聊天之处。有些付庸风雅的商人也邀请有头脸的朋友到此小聚，以此来体现自己是有文化的暴发户。
　　老板和刘冬是朋友，还在路上走着时，刘冬就打了个电话，让老板给他留下一个靠窗的座。他们来到茶楼门口，老板就迎候着了。刘冬对老板介绍了何老幺，说了何老幺是他新近交上的好朋友，是那种可以传递心里话的好朋友。
　　老板认真看看何老幺，摇摇头，这么斯文一个人，嘿嘿，嘿嘿。
　　刘冬知道，老板是想说，这么斯文一个人，咋就取了一个农民的名字，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要在过去，就不是那样了，诗人有股疯劲，发起疯来，礼貌就让他揣进屁股兜里了。
　　刘冬说，老幺呀，这个老板姓江，算命先生说他命里缺水，他干脆就给自己取名叫江团。
　　何老幺乐了。
　　老板轻轻给了刘冬一拳，老刘，你当着新朋友戏我呀。
　　刘冬说，日子一长，老幺就是老朋友了，他早迟都会知道你老兄的典故，其实你是有眼光的，如今的江团可成了稀罕物，市面上的，多为冒功之物，说不定呀，数十年之后，江团会跟熊猫比肩。
　　老板又拍了刘冬一下，你这嘴啊，真该去说书。
　　刘冬嘴一瘪，浪荡艺人，满身露丑，卖丑为乐，还自诩艺术家，你老兄这里就常有此类人摆场子。哼，算了，不说他，不说他。
　　老板说，你呀你，毛主席不是说了，百花齐放，都叫百花了，还会有尊卑。
　　刘冬说，我也承认有百花，可百花中有香有臭，有盛开有凋谢。
　　说笑间，老板把他俩引到临街靠窗的一处座位。那里非常安静，钢化的玻璃窗，街头的嘈杂一丝丝都透不进来，凭窗一望，外面的热闹又尽收眼底，坐得闷了，看看无声的街景，也是一种品。
　　刘冬左右看看，连声叫好，离他们最近的茶座也在好几米外，中间是几盆郁郁葱葱的盆栽植物。还有一个顶天立地的根雕大鹰，通体染出深红的油亮，双翅耸动，一副欲飞之势。
　　何老幺围着鹰绕了一圈，啧啧称奇。
　　老板说，小老弟，对这鹰有什么见教啊？
　　何老幺说，这鹰的神态绝，深藏不露，蓄势待发，避邪，招财。
　　老板开怀大乐，好好，说得好。他对刘冬说，小老弟有眼力，今天下午我请客，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刘冬和何老幺相对而坐。
　　老板亲自给他们上了茶，他说，老刘，你和老幺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用，尽管吩咐那些走动的妹子和小伙子。
　　刘冬做梦也没想到，何老幺会给他讲述一个充满血腥，惊心动魄现实生活。
　　有些事何老幺没跟刘冬讲，何老幺自己也能写，他老早就想写，但他担心把握不住情绪，所写的东西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是到处考查，最终认定了刘冬来写。刘冬写的文章比较传统，文字流畅，叙述优美，最关键是刘冬这个人书呆子气较浓，这种人性格迂而犟，叫人放心。
　　何老幺打听到刘冬隔壁是租出去的房，他让人找到房主，出了让房主满意的价钱买下了房子，给了租房者一笔钱让他搬走，他马上就搬了来。
　　刘冬是不会想到房子背后还会有故事的。他这人经历丰富，人却简单。这也是何老幺找到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何老幺说，刘老师，我要说的这个人的名字我不好给你说，因为他是我一个过命的朋友，他走了，走得很远，临走前对我说过，不要让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刘冬点点头，对何老幺此举表示理解。
　　何老幺说，为了好说他的事，我们就从他父亲说起吧，他父亲的真实姓名我也不能说，我们就叫他阿四，行吗，刘老师。
　　行行，有个名字好讲就行。刘冬说。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21:23

　　关于阿四的故事（一）
　　何老幺说阿四是甘寨人，甘寨在龙门山脉深处。阿四的父亲是内地经商的人，解放前从山区购来皮毛药材，运到内地卖掉，又从内地购得布匹盐巴和马茶，运到山区卖掉，后来在甘寨娶了一个当地女子，再后来就在甘寨定居。那个女子据说其祖辈是少数民族，没文化，人却异常聪明。
　　所以说，阿四是个混血儿。
　　混血儿非常聪明，做什么都是一琢磨就会。
　　解放前，阿四的父亲因为经商挣下不少钱，临到解放了，他拿这些钱在甘寨买了几十亩土地，同时也就买下了灾难。他和家里人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些土地带来的快乐，甘寨就解放了，因为土地，解放后他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地主。
　　阿四很争气，背着地主家庭的包袱，写了无数跟剥削家庭划清界线的决心书，这才战战惊惊地读到了大学。
　　阿四后来给朋友们说，那个决心书就是一张纸，界线是没法划清的，地主父亲得掏钱，他才能读书。好在他在大学没遭遇太多的歧视。三年的大学生涯让他少了许多关于地主的恐惧。阿四在大学里学的是农业，毕业后就分到了县里的良种场当技术员。在良种场阿四结了婚。妻子是良种场的工人。一年后，妻子就生下一个男孩子，他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就叫阿丑，妻子对他取这个名字感到不解，他说名字取得难听些，娃娃好带，这叫贱中藏贵，命运哲理，你不懂这些。
　　这是阿四自己的理论。
　　又没多久，灾难降临了。一次良种场的事务室失窃，丢了六十元现金，五十斤粮票。
　　场里很快就报了警，公安局很快就派来人。来的人看了现场，什么也没看出来，又逐一逐二地把良种场的人问了个遍。最后说这件事就是阿四干的。
　　那几天，所有看阿四的人都用看贼的目光刺他。阿四头上爆响了这颗惊雷，他想辩解，可越辩越象贼。本来领导对公安局会得出如此结论也感到荒谬，然而阿四越来越浓的贼眉鼠眼，最后都一至认为那几个办案民警的侦破手段匪夷所思。
　　他们都不知道，那是阿四让心底深处那个地主出身弄出这番光景的。
　　那些善良而不失愚昧的农场工人和干部们也没想过，破案的民警们也正是循着阿四心里所怕设定破案走向的，地主儿子跟坏人这顶帽子扯不清，他们是用阶级斗争的思维假设破案对像的。
　　而阿四偏偏就不敢说出心里所想，他怕地主儿子这顶帽子再次让人们挂到嘴上。就那样，阿四无法辩解地在警察的臆想中第一次当了贼。当了贼的阿四是一步步被套进陷阱的。警察们在这方面是轻车熟路，他们把他阿四叫到农场的大会议室，里面除了警察，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叫张桂花，张桂花不漂亮，但很性感，见到她身上的凹凸处，就想跟她上床。尽管阿四身处逆境，他还是淫荡地想着跟她上床会是什么滋味，裤裆处就紧绷绷地鼓胀，说不清是难受还是舒服。
　　阿四看张桂花看得专注，张桂花对他笑了笑，然后就是一巴掌煽到他脸上，顺带还骂了一声流氓。张桂花是农场的会计，她为了考上干部，阿四手把手地教了她半个月考试方面的技巧，教了她很多新知识。把她招来审阿四是警察们的主意，他们说这屋子里全是枪，没有靶，就算不能真射击，至少也能偷空瞄瞄，总之环境不能太沉闷了。警察们就对农场的书记说，你们农场里只有两个知识份子，一个是阿四，一个是张桂花，现在阿四当了贼，只有请张桂花来帮着搞搞记录。
　　审讯时有了张桂花，警察们嘴里来劲了，明明暗暗地说了很多跟性交有关的话题，这些话让阿四甚至有时也会暂时忘掉自己的处境。
　　后来警察说，阿四，说白了吧，这件事就算不是你做的，所有的人都认准了你，搞得久了，你自己都会认为就是你做下的，这种案子过去我们破得多了，你要是不认，我们就会把你拉去游街，把你五花大绑，背上给你插上牌子，上面写上盗窃犯阿四，走在街头人人都会朝你吐唾沫，游街回来，你想想你还有脸面吗？
　　阿四用不着多想，他知道警察所说是真。他说他要是承认了，接着会是什么事。
　　警察说那就简单了，给他一个行政处分，每个月从他的工资里扣钱，直到把盗窃的钱扣完（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其实警察也相信阿四不会是贼）。
　　阿四看到张桂花的嘴角流出掩饰不住的兴奋，他没弄懂她兴奋的缘由。
　　于是阿四就承认了自己是贼。
　　事后阿四把肠子都悔青了，一个朋友告诉他，你真是天下最蠢的人，你要是什么都不承认，关你多少天你都是清白的，出来还是一个正人君子，你承认了，谁也不会去想你承认的过程，这就是咱们底层人的做人环境。
　　阿四在供辞上画了押，工工正正地写上阿四两个字。他刚来得及把笔放下，所有警察脸上的笑容就收了工，全变成了敌情，一副铮亮的手铐也戴到了他手上。
　　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几天是阿四的黑色日子。
　　那几天正好临近十月国庆节，每年的重大节假日当地的政法机关都会判一批人，说是震摄社会上的犯罪分子。
　　那天，押阿四他们这些坏份子的是其他乡的民兵，那些民兵心狠手毒，每个坏份子都让他们打得鼻青脸肿。阿四的肋骨也被打断了两根。
　　阿四被五花大绑押在第二辆车上，身后是全副武装的民警队战士。刘冬知道，那时的武警就叫民警队。车上被绑着的人的脖子上都套着一根绳子，你要是想喊什么，喉结一动身后的兵就会收紧绳子。阿四的肋骨断了，强烈的疼痛让他的身子往下缩，身后的战士就揪着他的头发往上提。
　　游了一趟街，阿四痛得要死，提他头发的武警战士也累得要死。
　　那一刻，阿四最想死，他真羡慕那些说死就能死的人。
　　阿四在缓慢行进的车上看到路两旁看热闹的人中有不少熟人，那些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他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却知道说的是关于他的坏话，那年月就这样，只要你被点名做了一件坏事，你过去做过的好事也成了为做坏事搞的铺垫。
　　游完了街，宣判时，念到阿四的名字阿四的头就大了，宣判的人说阿四盗窃数额不大，认罪态度好，免于刑事处分。
　　那几个破了盗窃案的警察，个个都立了功，而且听说还有一笔奖金。
　　从此，阿四就背上了贼的名声。
　　那个张桂花，后来嫁给了那次破案警察中的一个。
　　阿四回到农场，收拾好行李就走。农场的工人们个个脸露惊异。有跟他平常合得来的就劝他，农场怎么说也是国营单位，怎么说也有一份工资，怎么说也有保障。
　　阿四笑笑，什么也不想说。
　　农场的书记跑步来到他面前，劝他不要自暴自弃，要争取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阿四说，老子从来就没有跌倒过。
　　阿四要妻子继续在良种场熬日子，同时也带好儿子，等他有了好结果就来带着妻儿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然后他昂首阔步地离开了让他蒙辱的农场，开始了他浪迹天涯的生活。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23:05

　　九
　　那天何老幺就说了这么一段，刘冬的胃口就被吊了起来。何老幺喝了一大口茶，正说朝下继续讲时，他接到一个电话，里面的声音很大，刘冬也听见了，对方说有一件很急的事，非得何老幺马上去。
　　何老幺报歉地说，刘老师，我得去一下，工地上出了点子事。
　　刘冬说，那你快去，空了我们再聊，我听出来了，这个阿四很有个性。
　　何老幺说，阿四和他的儿子阿丑做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事，等我慢慢说给你听。
　　何老幺走了，刘冬看看表，时间还早，于是他打了个电话给唯一的情人。情人是邮电局储蓄所的，年轻，漂亮，喜欢读小说，她就是读过刘冬的小说上勾的。一次刘冬到邮电局取稿费，正好碰见她，她看了刘冬的名字，脸上就有了惊喜，她要刘冬在邮政储蓄所开个户，刘冬让她的俏丽的脸蛋迷住，爽快地应下。然后他们就留了电话，然后就有了来往，一来二去，两人就如胶似漆了。
　　刘冬的情人叫徐媛媛，徐媛媛接到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刘冬本来打算另找个地方，正要起身时，江团来了。江团说，老刘，我知道你想要幽会，我那儿有个雅间，带卫生间的，只是没有床，不过要干那事，姿势多着呢。
　　江团说得露骨，刘冬脸上有些挂不住。
　　江团在他肩头拍拍，放心吧，哪个男人在墙外不栽一两朵花，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佛爷的心肠，地下党员的嘴，军统用铁棒也撬不开的。
　　刘冬就说了让徐媛媛到观音阁后街的将军茶楼。刘冬忘了刚才江团所说的雅间名号，江团已离他有十多米，刘冬不愿意大声叫他，那会破坏茶楼的宁静。他快步走到江团身边，老江，那个雅间叫个什么？
　　江团说，九寨天堂。
　　刘冬对着手机说，雅间叫九寨天堂，我在里面等你。
　　徐媛媛来了，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套裙，脚下是米色高帮进口羔羊皮半高跟鞋。头上是现代发型，配上化了淡妆的脸蛋，把刘冬看呆了。
　　徐媛媛坐到沙发上，刘冬还痴痴地看着。
　　直到服务的小姑娘进来，刘冬才醒过来。他咽下一口唾沫，坐到与徐媛媛相对的地方。徐媛媛要了一杯菊花茶，刘冬又要了酥皮花生，话梅等几样小吃。
　　徐媛媛低下头轻啜一口菊花茶，抬起头时，刘冬发现她眉宇间隐隐透出丝丝忧郁。刘冬说，媛媛，你遇上什么事了？
　　徐媛媛看他一眼，摇摇头。
　　刘冬越发认定她心里藏着事，媛媛，是不是家里……
　　徐媛媛一把抓住他的手。
　　刘冬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俩人的上半身就在沙发上缠绵了一阵。徐媛媛眼神里有种渴望，刘冬看懂了她的意思。刘冬拉开门看了看，大厅里静静的，不多的茶客都小声地说着话。
　　刘冬反锁上门，返身就把徐媛媛抱进怀里。
　　在雅间里他们很粗糙地做完了本该精耕细作的性事。俩人都出了一身透汗，而且都粗喘不已。徐媛媛捧着刘冬那张不怎么光滑，也不怎么白的脸，抽着气说，刘老师，今后我该怎么办啊？
　　刘冬也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吻，说，还是老原则，我们的爱情会陪伴我们到老的，至于你要嫁人，要生孩子，那都是顺应天理的，知道萨特和波伏娃吗，我们之间的爱就应该象他们那样神圣。
　　徐媛媛不知道萨特和波伏娃的故事，但她在刘冬面前得显出有文化，她说我知道他们的事，但是眼下我有一道坎。
　　刘冬点点她的鼻子，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事，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让咱们的媛媛焦虑得眉头藏忧。
　　徐媛媛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说，我们局长昨天把我叫到办公室，他要我给他当二奶，如果我同意，就让我干办公室主任，从此就不用到窗口抛头露面累个半死。
　　这事刘冬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徐媛媛跟他讲，就有征求他的意见的意思。
　　徐媛媛说，如今都什么年代了，很多女孩对男女之间的事都不怎么看重，而且办公室主任那个位子让很多人眼馋，手里有权有钱，隔三岔五跟局长睡睡，梦想中的轻松就到手了，关键是我这人还偏偏就看重这点。
　　刘冬说，你们局长多大年龄？
　　徐媛媛说，年龄到是不大，也就三十八九，问题是他那副长相，肥得象猪，开会时那么多人他也能睡觉，打的呼噜哼哼得跟猪一模一样，嘴角还流涎水，那副嘴脸在你身上啃，想想浑身也冒鸡皮疙瘩。
　　那天徐媛媛说了这事也就说说而已，她也知道刘冬一介书生，对社会上的权贵只能在嘴上损损笔下糟蹋一番而已。
　　徐媛媛说了心里所想所虑后，那事就成了刘冬的一块心病。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23:37

　　十
　　那几天刘冬都为徐媛媛说的这件事揪心，任他怎么沉稳，脸上或多或少都有苦恼在眉眼间游走。妻子问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他窃窃地看了看妻子，胸腔里空荡荡的，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手里这部小说遇到坎了，写到一个细节，反反复复改了十多遍，到头还是不满意。
　　妻子说，这事可就没人能帮你，你只能自个儿辛苦了，说吧，想吃点啥，要么就是想不想到什么地方散散心，要有想去的地方，我想办法调休。
　　刘冬感激地说，你真是我的好妻子，有时我想啊，这辈子该用什么办法来报答你。刘冬说到这里时，心里动了真情，眼睛里还有泪花闪烁。
　　妻子也感动了，感慨地说，都说文人花心，这话有误，我家刘冬就不是这样的人。
　　刘冬说，文人花心是真，因为文人接触女人最多，文章里随处可见，现实生活中也随处可见，有时想不花心都不行，不过这得看条件，有的文人花心能有所归，有的文人仅仅就是在心里花花而已。
　　妻子理解地说，不懂美哪能当文人呀，你呀，就是心里花花而已。
　　刘冬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何尚不知道，妻子是怕他花心。
　　刘冬把徐媛媛说的事在自己的智慧渠道里放来放去，他想找出一个能让徐媛媛解脱局长纠缠的办法，想到后来，他得出的结论是，文人无能。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24:47

　　十一
　　何老幺处理完工地的事，他又有时间说故事了，他心里想着给刘冬把故事说完，他要让刘冬把这个故事弄成文章满世界飞。何老幺心里有些着急，为啥会着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早上还抱着阿霞，刘冬就跳进了他的大恼。他附到阿霞耳根下，阿霞啊，你再睡会儿，我得去隔壁找刘老师，我要赶紧把肚子里那些货倒给他。
　　阿霞搂着他的脖子说，老幺，这段日子我老是莫名其妙地心慌，你可要小心啊。
　　何老幺笑笑，在她额头深吻一口，没事，我经的事多了，做什么事都有章法。说完他就起了床，洗漱后就去敲开刘冬家的门，开门的是张琴，刘冬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面相呆滞。张琴见了何老幺，高兴地说，老幺呀，你来得正好，跟刘冬说说话吧，他这人心里就是不能有事，我得上班去了。
　　张琴前脚出门，何老幺就劝刘冬出门走走。
　　刘冬洗了把脸，口也没有漱，就跟在何老幺身后出了门。他心情不好时就这样。刘冬说，老幺，我们今天去哪儿？
　　何老幺想了想说，还去观音阁后街？
　　刘冬摇摇头，换个地方，我们去河边公园怎么样？
　　何老幺说，不错，真不错，刘老师，那地方好，今天的天气还不错，露天喝茶空气好。这样吧，刘老师你就坐我的车。
　　刘冬说，也只有坐你的车了，我们家的车是我妻子的专用车，她上班要用。
　　他们来到河边公园，没想到跟刘冬一样想法的人很多，茶客已经熙熙攘攘。他们放出视线梭巡，差不多就没有清静处了。
　　刘冬脸上有些失望。
　　何老幺说，刘老师，要不我们走远些。
　　我也去过郊区的一些地方，也有临河的茶馆，问题是我这人找地方不行，几乎是去过就忘。
　　何老幺说，刘老师，你就放心，我知道个地方，环境好，又清静。
　　刘冬说，那好。
　　何老幺开着车，走到城外拐进一条小路，最后来到一段河水旁，那里有个五星级农家乐，临河建的茶廊，结构别致，清幽雅致。河对岸是一大片芦苇，在微微的河风中，飘摇出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轻柔。
　　到这里的人不多，有老有少，看得出，全家到这里的不少。何老幺和刘冬找了个靠河的地方，一人要了一杯竹叶青。
　　何老幺说，刘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刘冬看了何老幺一眼，叹口气，又摇摇头。
　　何老幺说，刘老师，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刘老师，心里有事不能长期憋着，那样会憋出病来的，找个人说说，心里会好受一些。
　　刘冬又看了何老幺一眼。
　　你放心，我这人嘴紧。何老幺说。
　　刘冬把徐媛媛的事说给何老幺听了。说了后又有些后悔，这可是他第一次向外人透露自己心底的秘密。
　　何老幺说，刘老师，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一个男人有那么一两个红颜知己挺正常的。
　　刘冬说他去趟卫生间。
　　看着刘冬的背影，何老幺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复述了刚才刘冬所说。
　　刘冬回来，脸上的忧郁淡了，他给何老幺说了徐媛媛的事，心里就畅快了许多。
　　何老幺说，刘老师，这世事是有变数的，徐媛媛的事说不定也有变数，这些都是天意，我还是给你说说阿四的故事吧。
　　刘冬说，唉，随天意吧，老幺，上次你说到哪里了？
　　何老幺说，阿四离开了单位。
　　何老幺接着上次讲的，说阿四离开后的日子。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13-6-17 21:25:24

　　关于阿四的故事（二）
　　阿四离开农场后，回到甘寨。他是农民的儿子，没有公职，他的归宿就只有农村。在农村他家是地主，父母虽说都已作古，那顶地主的帽子却没跟着去，他回到甘寨了，就不是地主子女了，也没人说他是地主子女，而是隐隐地让他成了地主接班人，寨子里的人多半都是亲连着亲，但那个年代不看这了，主要看成份，回到寨子里，他感到处处都有刺人的眼睛，就是贼眼看他，也是居高临下。那么多年在外，他也过不惯农村的日子，于是用身上所有买了一条香烟。那烟叫恒大，今天看不到了，四角八分钱一包，在当时是高级香烟，他把烟送给了生产队长，于是就参加了生产队的副业队，到遥远的地方承包工程。
　　阿四他们沿着岷江朝大山深处走，带他们的人是生产队的副队长，他有个朋友是养路段的，那人答应承包一百米的公路保坎给他们做。修保坎是个苦活，很累人，也很危险。但钱也不少挣，问题是这钱还没到手就进了集体的账单。活累人，人际关系却简单，阿四图的就是这个简单，他要在简单中寻找未来。
　　他们就起早摸黑地做，站在其腰深的水里做基础，爬到让人头晕目眩的悬崖上放炮炸石头。阿四第一天就打了满手的的血泡，他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眼看年底他们做完了保坎，夜里做梦也想着分钱的事。可那钱他们是不能分的，要尽数拿回去交给大队，他们只能挣工分。后来还是分了钱，是带队的副队长私自作主分的。那天他从包里把钱拿出来，从中分出一小部分，说大家辛苦了大半年，这些钱二一添作五，每人两百，阿四只有一百，因为你是地主的子女，这钱不准回去说，说了大家都得不成，还有可能要坐牢。
　　阿四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钱揣进兜里。
　　没想到这件事还是犯了。犯事的来源谁也没想到，养路段那个管工程的干部，出差途中说梦话说到了钱的事，他说钱给他分少了，同一个房间的同事听见了，当时也没在意，回去当做闲话说给大家听，却恰好被一个有心的领导听见，把事情捅到了纪委，查到他今年负责的工程是甘寨的副业队做的，于是把那个干部叫到纪委，直接让他说说分钱的事，他以为甘寨那边东窗事发，一鼓恼儿把事情说得干干净净。
　　消息很快传到了甘寨，生产队的领导们开了一天会，公社也来了一个副书记。
　　副业队的人都以为那个带队的副队长完了，大家心里痛惜的是已经揣进怀里的钱，这钱无疑会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事情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后承担所有罪责的居然会是阿四。说是他迷惑了副队长，让副队长做出了错误决定。
　　阿四感到了天大的滑稽，却又丝毫没有办法。最后的处理结果是阿四被判了六年刑，那个副队长就记了个党内警告，因为他是贫下中农。
　　因为副队长是干部，因为他是党员，更因为阿四是地主家庭，一个不可思议的罪名转嫁第二次落到阿四头上。
　　阿四感到自己这类人是这个世道的滑稽现象，滑稽人遭遇滑稽事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嫁接漏洞百出，却是成功的。
　　也巧，何老幺刚讲完阿四坐牢，就接到他一个交警朋友的电话。说有件棘手的事不得不请他帮忙。
　　何老幺说刘老师，你看，我一个到处打工的人就是事多，一个朋友有急事找我。
　　刘冬说，谁没个三朋四友啊，咱们改个时间再聊，这个阿四的故事很有意思，你可得给我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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