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叫我松落。其实,这不是我的名字。这是个艺名,笔名,相当于小凤仙,苏小小,六小龄童。走进这个名字,就像被涂上了脂粉,打上了灯光。不得不挺着,笑着,兴奋着。数着钱。其实我不叫这个名字。 “你可知Maco不是我真姓”。大概是这样。我的本名,在这个城市,光城关区,就有397个。我那多事的公安局朋友替我查过。那还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小名,叫大刚。叫我这个名字的,是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我舅舅还有小姨。我叫大刚,这个名字,没有脂粉,没有灯光。在农场时代,我在草地上玩到晚了,他们这么叫我吃饭,在晚上,远处有拖拉机轰鸣的声音,我们在灯光下讲故事,他们这么叫我。
我昨天晚上梦见爷爷奶奶。在一个不合适的地方。我梦见我带着很多很多人去乡下隐蔽的地方,一个用仓库群改建的色情酒吧看演出,脱衣舞开始的时候,我兴奋地叫我报社的同伴去看。然后我一个人走出来,熟练地走到一间房子,去看我爷爷奶奶。那房子和我在农场的家没什么两样,有张大窗,有灯光,很昏黄。我不记得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离开。
“我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我曾经借用过别人的话这样说,有人不喜欢我这样说,他认为,我是多么文艺,多么多愁善感,多么不上进,多么令他失望。其实,我的真人,看起来,是那个松落。精力充沛,笑容可掬,说话逐渐斩钉截铁。写励志的温情故事,说充满希望乐观的话。内里我是大刚。谁再不喜欢,也改变不了。每个批评我文艺而不上进的人,我其实在内心已经远离了他,尽管,我看起来,越来越贴近他的标准。
我不喜欢当下的自己。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不喜欢生气勃勃,不喜欢一点钟才睡觉。我喜欢种蔬菜,摘 苹果,喂鸡,养羊,在草地上拔草,冬天什么活也不干,晚上九点,把晾着的鞋子收回来就睡觉。我距离这样的生活越来越远。距离大刚越来越远。我看见他在烟尘滚滚中,呼唤我的手逐渐没了力气。我回不去那个身体,像脱窍的灵魂,在天亮之前,回不到原来的自己,仓促地找了一具身体,不管这个身体是不是非我所愿。
所以,爱我的人,请叫我大刚。请喜欢我疲惫,抑郁,沉思默想,喜欢我不高兴的时候整天睡觉。喜欢我在高兴的时候到处胡走。爱我的人,请不要喜欢那个松落。他不是我,是妖魅,是狐精,是画皮,我被困在松落里面,喊不出来,也得不到拯救。只看着他蛊惑人心,为非作歹。爱我的人,请叫我大刚。至少,在天黑以后,把灯灭掉,把他唤出来。把窗子开开。把 雨水打湿的麦子收回来。在远处晚祷的声音里,一起沉思默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