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豆豆的爱情

(70) 阿翠在火化前,安静地躺在纸棺材里.我跟在人群里,向她作最后的告别.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位躺着的女人,她很安详.面庞白得没有水份和血液,只是单纯的白;面颊上扑了两团胭脂;唇,因为劣质唇膏的勾勒而显现出异常清晰的轮廓.如此浓妆,如此粉墨,只是为了告别尘世,因为人来到这尘世,俱是不加修饰,匆匆而来的.人之初,性本善,善,即是最大的装饰,它的华光使其它一切黯然失色. 一夜之间,强强叔苍老了许多. 因为北京那边还有一次最后的试讲,我不能在家里逗留.在告别他时,我说:叔,你要保重身体,我赚了钱,是会寄回来的. 我的兜里除去买火车票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挤在检票的人群里,我想着明天,我在北京的明天.我在心里说,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上帝是公平的,他睁着他慈善的眼,能看到人间的一切,他一定会对我这个苦孩子有所偏爱,只是时间问题,我相信他很忙. 在硬座上,我的腿有些麻,很想尽量往前伸一点.我的对面是一对情侣,他们在座位上不停地吃东西,从牛肉到牛肉干,从苹果到方便面,一直吃个不停.我的脚小心地往前探着,好像找到一点点空间,人也舒服了许多.我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想我的心事,偶尔也扫一眼窗外,感觉笨重的火车在风里飞掠而过,竟有一种轻盈.在这轻重飘忽之间,整个人也松散下来,然后,终于沉沉地睡去.

(71) 车到北京时,车站亮如白昼.还是感觉到一丝夜风,我从检票处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贾心照.我很奇怪,同时也很惊喜.贾心照说:豆豆,我还担心你坐的不是这趟车呢!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北京? 我给你叔打过电话了,我不是有你家的电话吗? 哦. 豆豆,你还没吃饭吧?贾心照接过我身上的包,自然地拉过我的手. 没,火车上贵.我说.在贾心照面前,我不想伪装,也许真是肚子饿了,我用双臂把自己搂着,有点冷.贾心照看见了,连忙把手臂伸过来,放在我的肩头上,说:豆豆,有点儿冷吧?走,我们去吃饭!我也一直没吃,想等着你一起吃! 刹那间,我仿佛又回到了我的大学时代,我和贾心照的昔日温情一点点释放.往事有着惊人的穿透力,它不是说想忘记就忘记的.在贾心照的怀抱里,我获得了一丝温暖.同时,我也很感动,他毕竟还这样细心地呵护着我,牵挂着我. 从374路车上下来,贾心照牵着我一起过天桥,在桥下,有一家霓虹闪烁的饭馆,我们要了个小包间. 我和贾心照面对面坐着,他递过菜单,说:豆豆,想吃什么,点! 我说:我不挑食,随便!贾心照很严肃地对站在旁边的服务员说:来一碗随便! 我暗暗好笑,抿着嘴,看他还盯着我,示意我点菜,于是说:好吧,我点一个酸辣藕丁,再来一个酸辣鸡丁. 贾心照说:豆豆,你怎么想吃酸辣的?是啊,也许我骨子里还是继承了我妈妈的喜好,她是湖北人嘛! 我来点几个菜,你看吃吃怎么样?贾心照拿过菜单,认真地看了起来.我在贾心照看菜单时,也认真地看着他,观察着他.总的轮廓上,他有一些变化,脸上的线条变得比以前要清晰,眼睛很亮,举手投足间透出成熟男人的干练.我思忖着:这样的男人,应该会有女孩爱上他的,我猜想贾心照在北京一定会有爱情故事,而且说不定是很精彩的爱情故事. 照照,你说说这些年来,你在北京的故事吧!我说.我很吃惊,我又喊他为照照了. 贾心照没有理我,他从菜单里抬起头,对服务员说:你先去拿两瓶啤酒来!然后,他又对我说:豆豆,你想喝点什么? 菊花茶吧!我说. 菜还没端上来之前,我和贾心照坐着,彼此没有说话.一开始,我还能迎着他的视线,看着他.但到后来,我终于抵挡不住他火辣辣的目光.我低着头,看杯里的野菊瓣轻舞飞扬,舒展它美丽轻盈的衣袖,在淡淡的清香里. 贾心照一杯杯地喝酒,桌上已经放了五个空啤酒瓶了.这期间,我也陪他喝了一杯.他一个劲儿的把菜往我碗里夹,要我多吃点儿.我知道他又在一点点地俘获我,我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攻势的.我性格中有太多刚性的东西,一遇到柔的,我就会被融化,就会变成一座不设城防的城市. 说吧!你的故事.我固执地看着他. 贾心照看着我,犹豫了片刻,说:在你来北京之前,我确实有个女朋友,甚至打算结婚了.可我看到你后,我就... 你怎么啦? 我就和她分了.我知道我心里喜欢的是谁,我不能欺骗我的心. 那你的女朋友能接受吗?我很严肃地问. 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式,如果和她结婚,说不定以后带给她的是更大的伤害,你说呢? 我没吭声. 桌上的六个菜根本没怎么动,他肚子里一肚子啤酒,我喝了一壶菊花茶.买单时,贾心照要服务员为我打包,他说:豆豆,拿回去,丢了可惜.我想,正好解决我明天的吃饭问题. 在门口,贾心照提着打包的菜,说:我送送你.

(72) 有很多时候,我喜欢爬出地下室,看北京的夜色.最好的地点莫过于天桥了.脚下是流动的红白交织的灯火,白的是前灯,红的是尾灯,一串串的,仿佛珍珠,绕在皇城丰腴神秘而高贵的颈项上.我趴在天桥的栏杆上,看天上静态的与脚下动态的星火,感觉出自己的渺小,同时,仿佛自己单薄的手臂扩展轻盈成双翅,整个人浮悬在空中.真实的,渐渐远走;而梦想,步步逼近,是的,我有一种遐思中的幸福.因为,我从不否认,我是一个有理想也爱幻想的女孩.贾心照陪着我在天桥的栏杆上趴了好久.我们彼此看着心中的远方,都不说话.栏杆是这城市的体温计,夜已变得冰凉.贾心照又提起装着菜的方便盒,走在我前面,说:走吧,豆豆,不早了!我就跟在他的身后,说:好的. 我一个人走路,很少迷路.但如果跟在别人后面,我是不会动脑筋的.记得有次和同事去长宁区参加知识竞赛,竟然将车的方向都坐反了.而我一个人在北京,我就会很小心的研究地图,近距离地看站牌,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打114问路线,所以,从未迷过路. 走到桥下不远处一株桂花树下的时候,我对贾心照说:我就跟在你后面走,看你把我带到哪儿.贾心照就站住了,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为他披上了一件历史的渺远的外衣.他说:豆豆,去我那里好吗? 我说:不,我有家. 贾心照让我把菜提着,我接过了.走了几步,他扳过我的肩头,一把搂住了我.刹那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分不清他到底是谁,但我确信我的眼前晃动着蚂蚁的影子,但又不完全是蚂蚁.就在我犹疑的间隙,贾心照火热的唇已吞噬了我,他的舌柔软而灵巧,与大学时代相比进化不少,我轻微的挣扎着,只能是轻微的,我无法抗拒.贾心照抱起了我,我们站在路边的草坪上,相互纠缠,耳边能听到路人匆匆而过的脚步声,我说:照照,我很不习惯在路边亲吻.贾心照不理我,只是很专注地捧着我的脸,他嘴里淡淡的酒味包围着我,我听到他在耳边说:豆豆,嫁给我吧!我们恋爱的时间太长了! 我终于挣脱他,很快提起放在树下的菜盒,从他眼皮下溜走了.我向他摆着手,说:照照,你回去吧,小心地铁收班了,我到了!再见!

(73) 我祈祷在路过招待所大堂时千万别遇上什么人,我怕他们向我要房钱.明天我想去买一份报纸,在上面找一找租房信息,这里不是能长住的,住不起. 大堂里静悄悄的,塑料门帘纹丝不动的垂立着,我从中穿过去,脚步快了许多,连钥匙都不敢要了,就一直往地下室里冲.还没拐弯,值班室里传出一个声音:是9号房的吧?等等! 我站住了,心想:完了,还真是逃不过去了.不过,这一夜我是不会走的.我转过身,来到窗口,强打笑脸说:您有什么事儿?那个长发女人从值班室单人床上坐起来,揉着眼打着哈欠说:你的发票拿去.我说:什么发票?你交房钱的发票!她说着,把那张薄纸从窗口里递出来,我一看:600块.我慌了神,说:怎么这么多?我没住这么多天哪!而且,我以前还交了钱的.不是要你交钱,而是你的钱交了给发票你!女人说着,又挪到了床边. 我的钱交了?谁交的?我感到太奇怪了. 一个男的,不是你要他替你交的吗?真是的!他交了一个月的.说着,女人又倒在了床上.交了?交了一个月的?我手里拿着发票,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谁替我交的呢?太怪了! 回到地下室,门开着,在杨雅安的床上靠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在看书.我笑了笑,说:好!她也礼貌地笑笑,说:好!你是住在这里的吧?我把包丢在床上,把菜盒放在桌上,然后一头倒在了床上.感觉枕头上有东西,用手一摸,拿出来一看,是一封信,杨雅安的,上面写着:豆豆姐姐,等了你好久也没等到你,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在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电话联系. 躺了一会儿,我拿着毛巾去上面洗脸,洗完脸,然后在值班室打起了电话.除了蚂蚁,没有别人为我交房钱.电话打过去,无法接通.这个死蚂蚁,好像失踪了似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回到房里,那个女人还在看书,书皮上赫然写着<<犹太商经>>,我躺下后,和她聊了起来. 地下室里有股霉味儿，虽然有窗，但没有多少新鲜的空气可以从那扇黑洞洞的小窗里溜进来。 你是在这儿读书吗？对面躺着的女人漫不经心地问。 我手里拿着叔本华的书，靠在被子上，浑身慵懒，说：不，我在这儿找工作，您呢？ 哦，我跑点生意，老家是吉林的，公司在唐山。你叫啥？ 豆豆。您贵姓？我看她四十多的样子，一头卷发烘托出白皙的皮肤，能看出她做女孩时很漂亮，但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也很明显。我叫王芳，你就喊我王姐吧！看你这小丫头，挺惹人喜欢的。我还以为你是学生呢！我记起明天下午决定命运的最后一次试讲，忙爬起来搬过房里的小桌，在上面铺了张报纸，准备备课，在写字前，我对她笑笑，说：不好意思，明天有个试讲。她说没关系你快准备吧，我也看看书。这种氛围很恬静，我和她彼此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天睁开眼，见王芳的床叠得整整齐齐的，但书包还在枕头上，大概出去洗脸了。等我出门时，还没看到她。现在当务之急是上街买上课用的道具--荔枝。南州六月荔枝丹，北京汇聚了各种水果。我拐进胡同，里面早已热闹起来了。路两边摆了一地的菜，农用车塞在路与墙壁的空档处，上面堆满了水果。不时也有一二两宝马奔驰穿过。我在卖糖炒栗子旁边的包子铺买了一块钱的包子，边吃边走。终于找到了一个小贩在卖荔枝。我问多少钱一斤，小贩说五块钱两斤，便宜着呢！我咬咬牙，买了十块钱的。下午的课每个学生要发一颗。要是差那么一两颗，我的课就麻烦了。从钱包里抽出十块钱时，我的眼睛都不敢睁着。我也不敢数兜里的钱了，真的不知下一步钱花光了的日子怎么办。 回到地下室，王姐在里面。我说大姐吃荔枝，她笑了笑，说：谢谢，我该走了，你跟我一起去吃早饭吧！我说：王姐，我吃了仨包子，饱了！她递过一张纸，说：这是我的号码，过一段时间我要来北京发展。到时我们合租房子怎么样？我走了，回唐山去。王姐带上门走后，我在桌前剥开荔枝壳，细细研究起来。我在揣摩下午的课如何上，如何用这荔枝作为道具来把作文课讲得生动一些。看它深红的色，想起古人“红云几万重”的诗句；手中剥落的红壳，确实有“盈盈荷瓣花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的意境。我喜欢用全新的眼光看一些熟悉的事物，平常的荔枝，也可以巧妙的用于作文教学中。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我提着荔枝，来到公司所在的校区，郭小姐拿着上课表从楼上下来，说：许老师，还过20分钟您讲，哟，怎么提了这么多荔枝呀！我笑笑说：上课用的。郭小姐说：许老师，当您的学生真幸福！您先在楼下休息以会儿，我等会儿喊您！

（74） 进教室前，我在走廊上问郭小姐有关学生的情况，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郭小姐说：是这样的许老师，教室里的学生从初一到初三都有，您别紧张，随便讲吧！我想：公司这一招可真够狠的，幸好我这作文课能屈能伸，有很大的弹性，同时，心里也暗暗捏了一把汗。北京的学生对什么事儿都不会觉得大惊小怪，他们看到的事儿太多了。冷不丁在哪个胡同口遇上的就是一国务院办公厅的。所以，对什么事都不新鲜。我让一个学生发荔枝的时候，教室里懒洋洋的。第四组后排的两个小胖子在肆无忌惮的讲话，荔枝发到第三组后排的时候，教室里有点儿乱，因为有的学生说不要，并大声说最讨厌吃荔枝；还有的学生对发荔枝的说还给我来一个，你丫咋这么小气呢！我始终微笑着，其时，我穿着一套运动装站在讲台上。在课外教育的辅导班上发脾气是没有用的，老师必须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学识来折服学生。 我说：同学们，谁能告诉我荔枝的果肉在哪里吗？ 教室里哈哈大笑。大概觉得我这个问题是超低级白痴。有个声音说：您把我们当傻瓜吗？这一大团白乎乎的不就是果肉吗？ 我说：错！荔枝真正的果肉是连同果壳扔掉的那一层膜。 教室里这才安静下来。这一节课我按照“看荔枝（观察生活）--摸荔枝、剥荔枝、吃荔枝（体验生活）--思荔枝（思考生活）的线条一路讲下去，在最后，我说：同学们，吃完了，舔一舔嘴唇，回味一下荔枝的味道，想一想荔枝的景，荔枝的色，荔枝的形等等，我们一定会有许多思考，想一想，说出你的一点点感悟，好吗？当从学生口里听到这样的发言时，我知道这节课我成功了。他们说，荔枝十花一子，由此我想到，每一朵缤纷的花朵之后并不一定是丰硕的果实，看哪一朵花最后能经受住岁月的风雨，挺过生活的酷寒与炎热，所以，每一颗荔枝就是花中的一个强者。还有的说，剥开荔枝粗糙的表皮，我们看到的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心。有个脸上长满青春豆的男孩说，品尝一粒酸甜的荔枝，心涧就像流进了一泓清泉，心底就像射入了一缕阳光。下课前，学生们背着我的作文口诀：作文写来并不难，特征顺序多观察。听味嗅触视体验，多读多练思为先。从教室里出来时，我轻轻嘘了一口气。

第十四章 （75） 在等待京京教育公司最后录取通知的三天时间里，我哪儿也没去，就关在地下室里写我网上没写完的长篇小说，当然是在纸上写。我现在几乎不上网了，一是没有上网费，二是上网一开扣扣，有很多读者追着问我小说后面的情节，问我为什么总不更新。所以上网给我带来很大的经济负担和心理负担，与其那样，我还不如像冬眠的动物蜷缩在地底下来得实在。谁也别想找到我，因为电话在地下室中没有信号。当然，在很大程度上我对蚂蚁恨之入骨，他就像外星人，突然在我眼前和我耳朵边消失了。我想：臭蚂蚁，你能消失，那我为什么不能？我急于找到他同时也很想证实是他为我交了房钱。我明白，贾心照离我越来越远了。 难忘在上海生活的那段压抑的日子。 当我大学毕业分配到那所中学时，我的心都凉了半截，校名写在已剥漆的圆铁皮上，如果不仔细看那某某中学四个字，是很难想像得到这是一所学校的。学校门口有零星的小摊，地面坑坑洼洼的。走进校园，看不到草坪，倒是工厂的名字赫然显现眼底。大概学校为了增加收入，把本来就够小的空间又划了一块出去。我进门后右拐，上楼才发现上面有三家广告公司，走廊上一位戴眼镜的小伙子说学校在房子的对面，这个早就租过来了。操场上有几个学生争着把篮球往篮网里丢。在我眼里，连学生都有点灰头灰脸的缺乏灵气。 在校长办公室报到时，我发现与我同去的还有一个女孩，从单子上我看到她的名字叫陈曦。 有意思的是那天我与陈曦穿的服装形成鲜明对比.我穿了一套水磨牛仔套裙，下面穿着白运动鞋,头发披着;陈曦穿了一件藕荷色连衣裙,戴着小圆边眼镜，一头精致的短发。 陈校长说：坐！坐！沙发上坐。陈校长长着个啤酒肚，头发已经前秃了。但陈校长为了掩饰，把后面的头发蓄得长长的，打湿了倒梳到前面来。这样就形成了地方支持中央的格局。我不知道陈校长为何要对我们两个女孩提起他的年龄。他把手中的茶分别送到我和陈曦的手里，说：我们学校是一所历史很悠久的学校，但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学校背上了沉重的经济包袱。不过，现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学校需要你们这样的新鲜血液呀！我今年刚刚40岁，还很年轻，我有信心搞好这所学校！哈哈。我手中的茶杯抖了一下。妈呀！看着茶杯里的一汪黄汤，我喝了之后有种想吐的感觉。当我还在把那股反胃之气通过喉头的某个部位往下压的时候，我听到陈曦说：陈校长，也许还真的是缘份，我也姓陈，和您一样。说真的，当我一踏进这所学校，我就深深爱上了它。虽然它其貌不扬，但它悠久的历史和年轻有为的校长是其它外表华丽的学校所不能比的。 我又要吐了。 在我出校门时我竟在另一个角落还发现了有家做泡菜的。这破学校！怎么看都不像个学校，倒像个集贸市场。

（76） 我和陈曦都教语文。陡然从大学走进中学，并且从学生到老师，这种环境反差和角色换位需要我尽快适应。陈校长是教语文出身。他说他暂时是我和陈曦的师傅，有什么问题尽可以向他讨教。我总感觉陈校长有点不正常。准确地说，是不正经，以为自己是校长，就把全校的漂亮女教师当作了掌中玩物。不过，风流总是和才子连在一起的。陈校长也确实有些内才。我曾从窗口看到他在校长办公室里泼墨挥毫，纸上墨迹确也有些空灵之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那字是他写的。 每次开全体教师会，陈校长都要洋洋洒洒写上千言，虽然他讲话从不看笔记本就在前面口若悬河地讲。我用眼睛盯着他脸上的那两团肥肉上下扯动，也算给枯燥无聊的会增加了一些乐趣。几个月后不知是我们的才能引起了陈校长的重视，还是陈校长早有打算。那天下午放学，校长办公室里的电话打到我们语文组，通知我和陈曦去一下校长室。 电话是陈曦接的。 她拿着话筒嗯嗯啊啊，不住地点着头。办公室里剩我倆。我的桌上铺了一桌学生的手抄报。我正在为评谁是一等奖费神。陈曦挂了电话走过来，说：许老师，陈校长有请--我懒洋洋地抬起头，说：啥事？她笑笑说不知道，就很快出去了。等我清理好桌上的东西上了一趟洗手间赶到校长室时，我发现陈曦坐在沙发上，她正把一个已喝完的空茶杯放在茶几上。校长办公桌上铺着宣纸，上面有几个字。 来，来，豆豆—陈校长喊我时，竟去掉了前面的姓氏。我坐下了。 陈校长坐在老板桌前，面对着我们，打着哈哈：不错不错！老师学生对你们的反映都很不错啊！来，两个小鬼，你们先看看桌上的字，谈谈你们的看法。不过，我有个要求，那就是不许说优点，只能说缺点！听到没有啊？谁先--？ 我是个急性子，忙起身，来到桌前。见纸上写着四个字：为你服务，我问您这是贴在哪里的呢？哦，贴在学校新成立的一个部门：心理咨询室。陈校长说。 不对吧？那多生硬啊，陈校长！我说。还有呢？陈校长接着问。 还有，还有，我觉得这字有点瘦，给人不是血肉饱满的感觉。 哈哈！好！陈曦，你说说看！陈校长满怀希望地看着她。陈曦站在桌边，认真地看了好几分钟。我听到她说：陈校长，您的字其最大缺点就是使看过您字的人对自己失去信心，自尊心也将受到极大打击。因为他将自卑自己无法超越您！ 天哪，高！实在是高！可以评为真正的马屁专家和马屁精！没想到外表柔弱的陈曦竟有如此强劲的拍功，令我自叹弗如。当然,我从此也对她刮目相看。

（77） 从陈校长震耳欲聋的笑声中我明白了：今后千万不可把领导的话太当真。陈校长其实只是在试探。被人抽和被人拍的滋味是截然不同的。陈校长的头发因为笑声引起的震动又从中央回到地方，露出一块不毛之地。我听到陈校长说：哪里哪里！不过，我虽然比不上唐伯虎的才华，但我……哈哈……也不比他差哟！说着，眼珠子骨溜溜的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把我和陈曦当作他的秋香了。唐伯虎仅一个秋香，而他却认为自己有两个或N个秋香。我在心里哼了一声，静待下文。陈校长终于平静下来。他说：学校成立了一个心理咨询室，还要建一个校园网站。我想让学校有点现代气息。这两块的工作我想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做，今天找你们来，就是说这个事儿的。我想看看你们各自的选择如何。 难怪我刚才在校长办公室旁边看到一块心理咨询室的牌子。想到它就在校长室旁边，我想我还是躲远一点儿，与狼共舞可不行。我说：校长，我去弄网站吧，我对这个比较有兴趣！陈曦也很高兴的样子，她说：还真巧！我对心理学比较感兴趣。 第二天，陈曦就坐在了心理咨询办公室里。我的校园网站办公室和泡菜坛子隔得不远，每天我都要闻那股很不纯正的酸味儿。我甚至觉得我患了过敏性鼻炎。为了提升校园网论坛的人气，我被迫晏子使楚，开始了利用业余时间友好访问各大论坛浪迹网涯的旅程。偶尔，在上海不夜天和上海高校聊天室去逛一逛，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认识了蚂蚁。这天，距离陈曦在校长办公室里的马屁已经很久远了。本来离婚单身的陈校长终于抱得美人归。他把年轻漂亮的陈曦诱上了婚床并使之为其产下一子。在我看来，陈曦并未与狼共舞。倒是心理咨询室成了虎穴，因为陈校长终得虎子。后来，我才知道，陈校长以前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他重男轻女的思想，他嫌弃他老婆没有给他生个儿子。现在,总算心想事成了。

（78） 陈曦休了很长时间的产假，心理咨询室也关了门。而我除了学校的那个蜗居，我真的是无处可去。没有了曹奶奶而只有强强叔的家叫我怎么回呢？我无法面对。贾心照已经远走，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事情弄得那么糟。除上班的时间，我基本上不出校门。在假期，我熬夜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也记不清我从什么时候抽起了第一支香烟。几年间，有好多人给我介绍男朋友，我冷冷地拒绝了。我心里没有丝毫与男孩交流的欲望。我甚至变得慵懒，在我独自生活打发我闲暇时光的时候。我曾在一个名为丐帮论坛里当过帮主，每天也混迹于几个文学原创论坛发些所谓叫做小说的文字。除此之外，就是每个节假日和一个叫蚂蚁的男人在网上对诗和打情骂俏。只是我们心照不宣，从不打听对方的任何情况。 而在办公室里，我永远是一个乖乖女教师。也许这就是双子座的双面性。没有人能真正弄懂双子座的女孩。我参加各种比赛，每次都要为学校争回荣誉。这一点陈校长对我好像很满意。 那是个周末的黄昏，学校里很是冷清。我在那个泡菜隔壁的小屋里编我的故事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外面说：豆豆，我是校长，我在局里帮你把你考过的证拿回了。我打开门，陈校长很快地闪了进来，我见他手上的确拿着一个本本。我知道，我考过了计算机高级。当我向陈校长伸出手接证书时，他用脚关上了门，然后，一把拉住了我。我差点摔倒在他的怀里。我呆了仅仅两秒钟，就明白了他将要对我做什么。我猛地抽出手，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声脆响，说：滚！ 接着，我清点行李，永远离开了那个弥漫着一股泡菜味儿的学校。 后来，我就来到了北京。

第十五章 （79） 我害怕被伤害，我又渴望能真实的行走。来北京前，我去了一趟孤儿院，我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只留下了五百元钱。因为我是一个孤儿。我没有准备留给自己回上海的路费。我想，我到了北京，是能找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工作的。同时，我也想看看我的生存底线到底在何处。其实，那一记耳光在打向陈校长的同时，也打醒了我自己。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早就厌倦了，厌倦了那种心灵无所依的丐帮生活。所以，我能异常坚定地用一记耳光结束郁闷的过去。 我来北京，到底找寻着什么呢？ 在我心中，北京有着迷人的秋天，有着华灯四射的夜。它不同于上海，因为它在我的远方。我知道我一直活在我的心灵世界中，它就像一堵坚固的城墙。我是一个浪漫的人，流浪的情结一直纠缠着我。我相信命运会在我身上降临奇迹。也许，越是内心深处孤独的人就越是渴望走向繁华，而在走向繁华的同时又倍感孤独。在我心中，我无时不在向往一种心心相印的爱情，一种大智慧的宽厚宽容的爱情，这种爱情原始而持久，因为她源于心灵。我一直坚信我的爱情在远方，我要想得到它必须用我的脚一步步地去追寻。 在地下室里，我写小说写得泪流满面。而这种伤感的情绪，却是因为蚂蚁，他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找不到他了。 我确信自己爱上了蚂蚁。在贾心照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而昨日的那份纯真已不再拥有。 深夜，我躺在床上，一点点回忆曾和蚂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象着蚂蚁已完全占据黑暗包围着我。 而我躲在地下室里，只是暴露出我的虚弱和不堪一击。 三天之后，我浮出水面，终于成为京京教育公司里一名员工。当我路过地下室外的那株结满生涩扁柿的大树旁时，我仰着头，等着从天而降的惊喜。即使砸中我我也不会逃避，因为，它毕竟是果实。被一枚果实砸倒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