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笔记

一：农村物事
　　仲春的太阳烙在背上，很疼。
　　母亲不让我脱下外套，说容易感冒。当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掀开冰面的时候，她就这样说。她这样说，也说给那些牲口，那些窝在湿润苔藓里的豆种。母亲采集一些苔藓，在太阳下容易蓬松而柔软的种类，浇上水，把种子埋藏在里面。做这些时，母亲那么稔熟，正如循着少女时代的一个梦。
http://www.phoer.net . ]) L0 S! z! J/ x2 D: \　　母亲不让我闲着，说书是在学校里读的，下学了就应该读田地。田地在春天里很诱惑，那些温软的泥土。它希望我带着母亲为我特制的锄头，粗糙的木柄，锈迹的铁器，和它一起游戏。在母亲的眼里，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春天大抵只有这些情节。
　　父亲恰好相反，他把牛和犁铧停在水田里，把自己停在田埂上，吧嗒叶子烟，给我说当年去汉中割麦子的情景。去汉中做一个麦客，也远比窝在这角落里强。父亲小腿上的黄泥背阳光干成硬块，弯曲的血管蚯蚓般蜿蜒。他的这些话不敢对母亲说，抽完烟，他就走到牛的身边去，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旅程。做麦客以前，父亲正同与母亲无关的一个女子相好。父亲的父亲勇敢地将一段故事埋葬，也将父亲的梦想埋葬在一掊黄土里。
http://www.phoer.net $ ?0 d0 z9 f4 M# I　　母亲走过来，背着小山一样的青菜，眼睛流露懊恼的神色。我和父亲的童话到此为止。我要帮母亲把劈成两半或四块的青菜晾晒篾条上去，篾条拉在树与树之间。
http://www.phoer.net + w: J8 V! g$ s6 X0 u  K0 f　　那些如花似玉的青菜被刀锋生生剖开，固定在篾条上，在风和阳光里晾晒，变蔫，最后抹上盐巴，码在陶缸里做成咸菜。

http://www.phoer.net 5 i) g- `/ g: f6 O3 t二：写作，与笔有关
http://www.phoer.net ' ^0 v  k9 H. {, h" z! Z$ Y　　有作家朋友拒绝电脑，独好钢笔与柔纸摩擦的沙沙声，仿佛情人的呢喃。用笔写字，真好，还有些古典的美学意味。
http://www.phoer.net 1 N& }9 K2 g/ d3 n, [+ W7 N) y　　王家卫在《花样年华》里设计的人物：西背、分头，左手夹烟加额，皱眉冥思，奋笔疾书。粉红的艳羡，美好的憧憬，都来到，一股脑儿地，让剧里剧外的人都浮想联翩。
http://www.phoer.net % r4 ?: O+ u% `! e& M* `　　我已经搁笔数载，自某个春天。思想从我简单的大脑缓缓地，顺着脖子往下，往下，沿着修长的胳膊开始俯冲，逐渐积蓄能量，浓缩为笔尖一点，有时候也会产生透过纸背的压强。甚至笔的刚强会在中指上蹭出硬伤，让手留下与文化有关的印记，用笔的人即便年老，也会回味与文字打交道的快乐。然而，纸张上的痕迹是浅显的，墨水会消解笔尖的力量，何况，没有那个人能一如既往地保持这种紧张状态。于是我发现，一个春夜的沙沙声，远没有春雨来得韵致，没有春蚕来得悦耳，没有春风来得飘逸。
　　手指和键盘的接触就像花心男子短暂的婚外恋，它不再如手和笔那样从一而终；手指光滑而细长，更像芭蕾或者华尔兹的纤足，在方寸之间如交际花一样周旋。跳跃的路线是不固定的，也就是说，在电脑上一切的确定并不是最终，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可以恢复，可以复制。它不像用笔的写作，一切留在纸上，白纸黑字，有一诺千金的力量。
　　用惯电脑，机器与人心领神会。它表达人的思想，甚至喜怒哀乐。而电脑不俗的表现，更符合商品经济的需要，于是它注定要淘汰什么，占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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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4月4日

爱之外的爱都很短暂。就好像那埋葬的童话。

后一章与春天无关啊！

　　一直以来，父亲希望儿子出去闯荡，哪怕有点绯闻，母亲却希望儿子呆在身边，完成对土地的厮守。母亲的希望是保守的，同样也是悲剧，正如那些青菜，青菜的命运也是很多农村妇女的命运。
http://www.phoer.net 7 n" \. u6 S9 e& a( L- }" @& A　　第二则只不过是在春天的夜晚发发牢骚。用纸和电脑写作的不同之处。

父爱如禅，母爱如水……

本想今晚再写两张，凑够5则，却失败了。

三：在泥泞的山路上
http://www.phoer.net # x) ^9 x. G/ V  i4 z2 S; J1 o( l　　还没有仔细欣赏花开的过程，春天就散了。只剩下一些泥泞，在山路上与牛蹄发出几声叹息。那些青斗笠呢，那些绿蓑衣呢？那些在清明时节迤逦而行的路人呢？都不在了，都被替代了。泥泞的山路成了唯一的古风。
http://www.phoer.net % X/ a& _' ^( H  R/ u# i4 S+ @! {　　裸露的泥土被慢雨发胀、泡软，在脚（人的和动物的）的践踏下成为泥泞，成为一组组莫名其妙的象形文字。地心吸引力和胶泥的黏着力结合在一起，让我明白什么是最艰难的跋涉。有些凄风，有些冷雨，交织成脸上身上的苦痛。我在这样的路上一走就是十多年，一边阅读这些文字，一边创造这些文字。
http://www.phoer.net 3 {1 s% f4 f$ i* i! Z6 R" U! b　　雨过天晴，我们在下学的路上，做一些江河湖海的游戏，常常为了一个脚印里浅浅的水面争吵得面红耳赤。像今天一些国家对公海的无礼要求。那时，我们不过是将穿孔的布鞋系在腰间的无知小儿，在泥路上的逗留无非是逃避家务，并订立了诸如“全家死绝”之类的攻守同盟，想来真是过分。地气升起来，泥土用最精湛的手法按摩足底，我们将脚掌尽量打开，像蹼类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厚厚的茧子和宽大的脚掌让我在城市吃尽了苦头。
http://www.phoer.net ) j; j/ V$ D& S0 r3 ^　　也是那样的春天，“山猫”没有去上学。刚到山梁，我们便听见了唢呐。在这个季节嫁人，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一脚踏下去，泥水从趾缝飞上来。花圈、祭幛，一连串的裹着白布的人，哭声接连不断，才明白那唢呐不是欢笑是哭泣。后来，我一度认为唢呐是最伟大的乐器，可以哭可以笑。山猫的奶奶死了，她嫁给那个黑漆的柏木棺材。山猫的奶奶是个好奶奶，前阵子，还把一大把樱桃用手帕兜了给我们分吃。送葬的队伍从我们身边过去，山猫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于是，我们也哭，眼泪落到光脚上，有些温度，被泥土吸纳。
http://www.phoer.net & Y: ^6 i6 S& f　　山猫是个苦孩子，失去奶奶之后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他蹲在路边的石头上，巨大的斗笠遮蔽了全身，生产队的牛散放在山坡。我们也和山猫说说话，但都不将学校的故事，怕他伤心。山猫用锄头把一些石块弄到山路上，山猫也把一些桑葚摘给我们吃。我们惦记着山猫，有时望望教室前排那个空空的位子，心头就有些伤心。
http://www.phoer.net : ?6 `6 X# f( i  U5 J) H　　那一天，我们都没有去上学。生产队长将我们叫道泥泞的路上，严厉地问山猫哪里去了。我们的父亲也加入到审讯的行列，胆小的孩子哇哇地哭了。我们才知道山猫把队上的一头牛偷偷地卖了，人不知去向。一条路上都咒骂着山猫，山猫成为整个山村坏孩子的标准。其实，我知道山猫去哪里了，顺着泥泞的小路那些怪异的脚印，就能找到他，但即便找到他也不一定认识他了。
http://www.phoer.net . I5 w: y5 l! [, W( U+ ~5 r  d, Q8 m) o　　上大一的那个暑假，我在回家的泥泞路上挨了种种的一拳。“狗日的，是你！”山猫的皮鞋在泥泞里有强烈的反差。山猫的背后闪出老队长的儿子──现在的村长。村长说，你们都出息了，等山猫的钱变成了公路，都要开车回来看老子哦。
　　我和山猫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那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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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年四月五日

呵呵，慢慢来嘛。

以下是引用罗松涛在2005-4-4 23:08:31的发言：
本想今晚再写两张，凑够5则，却失败了。

阳春三月，所以写三篇就够了，哈哈！

青斗笠，绿蓑衣。只曾出现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