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夜游既然关了手机,肯定在打大麻将。凭经验,我估计他们在兰贵人茶坊活动,于是驱车赶去。 兰贵人茶坊位于市区东郊两江交汇之处,依山傍水,面南背北,是一块风水宝地。茶坊就横卧在距离河堤三十多米的绿化带后面,与沿江住宅楼之间隔着时代广场相望,交通便利,更有车位若干,成了著名的高档休闲场所。城里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多有在这里品茗议事的。因为生意太好,雅间需要提前预约。这两三年来,我和杜夜游、歘歘胡、白板儿等人没有少往这里扔钱。一上楼,老板娘豆芽菜连忙招呼: “稀客哈,这么久没有看到你了喃?” “我找杜夜游他们,他们在这儿耍哇?” “就是,他们在水云轩,来我带你去。” “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是了。” 到了水云轩,我推开门一看,里面烟雾腾腾,按顺序是杜夜游、白板儿、歘歘胡和赵唧子几个人,都叼着香烟鏖战,根本没有人看我一眼。我关上门,撩开垂帘走到杜夜游旁边,看他三六九的条子清一色已经下叫,桌面上还杠了一砍牌,于是等他打完。 摸了一轮没和,杜夜游把牌往桌上一摊,说:“日他妈,躺起!” 白板儿阴阳怪气地说“吔,哥子莫躺感冒了哦!”摸了长九条扣住。 歘歘胡摸牌打出,也说:“躺嘛,躺下就是一堆肉!” 赵唧子笑着说:“本来还想奔清,你躺起就算了哦!来嘛,猪奶奶──射!”一张八筒打出,白板儿果然喊碰。 杜夜游骂:“这狗日才瓜哦,肯定把老子自逮射走了……”低下头狠命吸了口烟。 这把牌最终是歘歘胡率先屁和走人,白板儿单吊九条成功,赵唧子六条一对,三个三条在手,和杜夜游黄牌。杜夜游一面付帐一面说:“狗日的太邪了,这么好的叫都和不到牌……” 我说:“杜夜游,你老婆喊你回去一下,她交给三轮儿车把腿杆闯到了。” 杜夜游说:“哦。” 我说:“走嘛。” 杜夜游说:“嗯。再打两把。” 我说:“夜游,你先回去,我来顶你嘛,又不存在缺角子的问题。” 杜夜游说:“那要得个铲铲!老子今天输安逸了,总得捞点回来噻。” 我说:“林妖冶儿对我说的,她要赶快你回去,还要和你谈话。” 杜夜游拿牌砌牌:“再打几把嘬。要不然你给她说我有事,在谈生意。” 看他已经投入下一把战斗,我只好走了。
在吧台又见到老板娘豆芽菜,她问:“哪门不耍就走了喃?” 我说:“今天没时间,本来找杜夜游回去,他现在挨多了又走不脱。” 豆芽菜说:“那坐倒喝点茶嘛,我们摆会儿条。”随即招呼服务员泡茶。 我拨了个电话给林妖冶儿:“现在感觉好些没有?” 林妖冶儿说:“好像问题不大──你找的人喃?” 我说:“去了,好几个地方不见人,可能是在谈事哦。” 林妖冶儿说:“啥子生意哦,好几个月了,天天都跟我说在维护大客户关系,就是不见交钱回,说公司紧,垫资多,哄哪个哦……” 我说:“现在广告公司生意是不好做,你要理解嘛。” 林妖冶儿说:“应酬回来嘛应该有酒气气嘛──他又不是不喝酒,你总喝不赢他嘛,嘿,奇怪!每天晚上深更半夜回来,除了满衣服烟味就是口臭,根本莫得一点酒味。” 我暗暗吃惊林妖冶儿的细心,连忙打岔:“哎,你真的还恼不恼火哦,我再来慰问一下你?” 林妖冶儿说:“我又不是军烈属,算了,都晓得你们几个穿连裆裤的。” 我讪笑了几声挂了电话。 通电话的时候,豆芽菜一直看着我并报以善解人意地微笑。引我在大厅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后,她说:“和女朋友通电话嗦?” 我说:“不是,和一个普通朋友。” “不是哦,我看你好紧张哦,脸上还有点尴尬──肯定是女的。” 我抽出一支烟递给她,给她点上火:“明察秋毫,你改行看相算了。” 豆芽菜身子往沙发上微微一靠,徐徐吐出一口烟说:“那要不要我给你算一下嘛?” “算啥?” “算啥都可以。” 我笑着说:“好啊!那你算一下跟我通电话这个女的是啥关系?” 豆芽菜向烟灰缸伸出食指轻轻弹了一下,盯着我说:“你为她做事,她像是你上司。” 我笑了一下,本想立即否认,不过又想这个林妖冶儿今天的确在铺排我为她奔忙,这样说也不算很离谱,就点头说“继续……” “或者你是她的授权委托人。”豆芽菜补充了一句,看着我说:“你比较关心她,但是你有点爱莫能助的意思。好像你们中间有个障碍,这个障碍阻止了你对她的情感表达。” 我必须承认豆芽菜的表述虽然模棱两可,不过在某些方面又异乎寻常的精准。我用手支了一下镜眼框,表示她的话引起了我的高度关注。 “通电话的时候,你说的话很少,语气很谦和,听她说话的时间要多得多,这多少反映出一些你和她一种类似行政隶属的关系,当然也表明了你的个人修养──尤其是在和一个女人通电话的时候……” 我说:“这些你都说得差不多。认识你这么久,饭都吃了好几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样说话。” 豆芽菜微笑着摇了摇头,有点自嘲地说:“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见啥人说啥话噻……” 我并不是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不过豆芽菜这句话还是让我为之提神。按照我的理解,她的话既有身不由己的幽怨,又有洁身自好的清高。更重要的是,她在我面前使用规范流利的书面语进行交流,这本身就是一种引我为同类的恭维。这个女人不简单! 我说:“就是,你对我只要莫喊‘猪儿──咯咯咯’我就感到十分荣幸了!” 豆芽菜又笑了一下,摁灭烟头:“今天星期几?” 我说:“星期四。” 她“嗯”了一声站起来:“我到那边打点一下,你空了多来坐。” 我欠了欠身,终究没有起立,索性一下放松地往沙发上一躺:“要得。” 借着吐烟,我把头转向窗外。一只游乐船在黄昏的江里缓慢地爬行。白压压的一片芦苇在还未立秋的时候就过早地粉饰江心岛。蕨根山的再生林青翠繁茂,随着山势上行,一直攀升到窗沿。在黛色掩映的玻璃窗中,我看到了豆芽菜模糊的背影。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