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独特的时空意识
时间和空间是宇宙中两大最基本的概念,任何艺术都要以自己的方式感知并体现它们的存在。如美术选择最美的瞬间,将时间凝固化,再讲究空间的布局与构图;文学将语言文字进行生动的排列,读者通过想象可以展现其中暗藏的时空。戏剧在舞台上演绎一定长度的故事,更要直接面对时空的挑战与局限。为此,西方古典戏剧实行“三一律”,相对固定时间、地点和事件,将一切戏剧冲突集中在特定场景中展开、解决。这种基于写实观的处理方式体现了西方人崇尚严谨、真实、科学实证的传统精神,有如德国人做菜时喜欢动用各种测量器,做到营养搭配分毫不差,而中国戏曲的时空观是极为自由的,艺术的成分大于科学的成分。 1、超越局限 如果说空间体现为戏剧的结构,是其外在形式,那么时间则体现为戏剧的节奏,是其内部形式,戏剧家们通过时间、空间将戏剧动作组织起来,不仅将人民的注意力吸引到事物的外表,也吸引到它的内部进程。戏曲是写意的艺术,它在时空处理上不计较物理时空的细微末节,而是在心理时空上大做文章,具有感性化、想象化的诗性特色,主动超越,自由自在,不像西方戏剧那样被动适应。 中国戏曲处理时空的出发点是以人为本的,即“景随身变”。戏曲运用虚拟性、假定性将舞台时空附着在演员的身上,通过演员的“指点”而随时随意地提示出来,并且将演员表演的物理时间与剧情的心理时间区别开来,予以夸张变形,伸缩自如,缩小者如“一个圆场百十里,一句慢板五更天”,扩大者如戏剧冲突达到高潮时,将人物心理瞬间予以放大,化为大段的演唱和动作。戏曲中时由人定,境随人迁,时空跨度极大,而观众对这种提示性的时空自由转换也心领神会,司空见惯。更有甚者,如川剧《潘金莲》,将古今中外各色人等“超级连接”在一起,人物可以自由地化入化出,说明戏曲是以“意”为核心,表现形式上接近于“心想事成”的状态,既能表现现实时空和非现实时空,又能表现异地同时和异时同地的情境,其时空结构完全是由人类自己掌握支配的,观看的过程实质上就是叙述文学的阅读的过程。这种超然自由的开放性和灵活性,不仅巧妙解决了生活无限性与舞台有限性的矛盾,而且使戏曲在舞台表现方面能轻松便捷,随心所欲。有戏处,可泼墨如金,反复咏叹;无戏时,可点到为止,一笔带过,开阖自如,繁简得当,这才是一种真正的艺术境界。1952年,苏联著名木偶戏艺术家谢·奥布拉兹卓夫随团访华,在稍后成书的《中国人民的戏剧》中,他感慨于中国戏曲表现时空的可能性:同样是一个房间,欧洲戏剧依靠美术设计,用造型的方法表现出房间的三面墙壁,让观众通过假定不存在的第四堵墙看到这房间的内部;而在中国戏曲中,演员用一个打开不存在的门的动作,就能让观众将房间想象出来,“比在欧洲的舞台上表演起来要容易得多了”。 在戏曲舞台上,传统的“一桌二椅”是一个永恒的抽象的时空概念,只有当演员出现在舞台上,并进行以假乱真的表演,观众才在脑海中想象出一个个幻化的戏剧情境。这种自由时空观体现了中国传统艺术虚实相生的创生机制,与其他艺术一样超迈不拘,极大地解放了物质载体的艺术表现张力。如国画中“计白为墨”,所谓“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 ;古典园林运用借景、隔景,所谓“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迥曲折四字也” 。如有一幅现存最早的战国帛画《人物驭龙图》,画中是一个峨冠博带的人驾驭着一条龙,其上有一只仙鹤,其下有一尾大鱼。一般人都认为是龙在引导高贵的墓主灵魂升天,却不知那仙鹤喻示天空,大鱼喻示大海,是祝愿墓主的灵魂能在海阔天空中遨游,与天地日月长存。这里只需添加仙鹤和大鱼,就能克服画面的有限空间,表现看似无法表现的时空情境,具有较强的超越性。 包括戏曲在内的中国艺术善于发挥主观能动性,以有限表现无限,灵活自如,透射出中国人超拔乐天的宇宙观和人生观。正如宗白华说:“中国人感到这宇宙的深处是无形无色的虚空,而这虚空却是万物的源泉,万动的根本,生生不已的创造力。老庄名之为‘道’,为‘自然’,为‘虚无’,而儒家名之为‘无’。万象皆从空虚中来,向空虚中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