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四:山外世界的辉煌与忧伤
确定这个主题并且下笔书写的时候,歌手德干旺姆的歌声就开始在耳畔回旋:“我要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面的世界。”这首歌适时地反映出了在改革开放的历史时期,每一方宁静的池水一样的山村,每一个心中萌动梦想创造奇迹的山里人,都想以崭新的方式来呼吸,思考和行动。再直接一点,说到人生,钱钟书先生早在《围城》里借苏文纨的话,已经概括并且现实地影响着无数人的人生:“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婚姻也吧,事业也吧,大都如此。”我想也只有 “围城”这种“冲进去”与“逃出来”,世界才会这般的鲜活,流动和丰富精彩起来。
肩负民族话语权的民族作家也是如此,他在身心上代表着一个民族冥灭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他经历,他思索,他孤独,他憧憬,他忠贞无悔,他坚持不懈,但是,他涂满心血的写作必需从形而下的状态中跳将出来,从形而上的对面去智慧地审视自己,瓦解又重塑萦绕生命的故土的山山水水。
山外的世界是一个引子,遥远的时空是一种调剂。谷运龙先生写作情怀的“冲进去”与“逃出来”,无不刻画出山外世界摄人心魂的霸气与辉煌,却也每每牵动着作家峻毅悠长的反思和渴望改造现实的忧伤。更主要的,这一部分散文主旨的形成,是作家日夜养成的写作触角在新的领域的自由伸张,文化眼光在社会生活中一种自然扩散和必然进入,这让读者更有兴致地伴随作家的情思,一同走向岷江以外对历史与现实的鉴赏、觉醒和幽思。
在《感悟北京的辉煌与忧伤》中,作家迈动着坚定沉稳的步伐,徜徉在北京颇具典型的历史文化底蕴的长城、定陵、颐和园和故宫,一颗敏锐而智慧的心一反常人通俗的喜悦和肤浅的自豪,从整个中华民族早已形成的历史文化及其对未来长久影响的层面上,深切地感悟到了“北京有很多的辉煌,都成熟于历史故事的忧伤之中。这些辉煌的忧伤或忧伤的辉煌蒂落之时,总沉甸甸地把中国大地敲得山响。”在这种举重若轻的开篇中,预示着还有多少纵横开阖、波澜壮阔的思想和意蕴深长、独辟蹊径的表达,在若有若无地等待着高山流水的眼光和超凡脱俗的口味,去怦然心动,去指认唱和。“长城把一段十分漫长而晦涩的中国历史打磨得光洁如玉。我爱长城,我又恨长城。”多么矛盾而深刻的情和爱,较之地下的定陵,“长城是一种久远的沸腾、生命的激荡、民族气质的坚韧不拔,定陵却是一种死亡的铺排、寂寞的忧伤、大度的挥霍。”更兼“颐和园因皇帝而洋洋洒洒地在历史的长河中流动着优美和壮丽,颐和园也因皇帝而凄凄凉凉地在历史长河中沉淀着羞辱与苟且。”骄傲与心痛,美好与落寞交织在一起的全部心怀覆没着作家,刺激着读者。而作为威严显赫的政治中心、富丽堂皇的艺术殿堂、极尽奢侈豪华的皇家驻地,在作家冷峻刻骨的眼睛里,也只落得如此水到渠成一般简明的叹息──“故宫真可怜”。这是有着严肃思想的作家对于传统中国历史文化遗迹的一份关照,肝肠寸断的一席对话,也是对于“历史不可重复”的未来的一种敲击和关怀,剩下的谜底也许只有等待明天才可能知道答案。
走过历史的辉煌与忧伤,再走进现实,到改革开放之后脱颖而出的温州和脱胎换骨的大连去看一看,也到旅游经济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张家界和云南去走一走。《感悟温州》是对于新时期在东南沿海成就的一次检阅和总结,对于新兴城市理性的审读和珍爱。可以说,在中国大地上,温州是发展地方经济的一个成功范本,完全可以用以参考、吸收和借鉴。从瘦水寒山孕育的温州、短缺经济成全的温州、市场经济养育的温州、名牌战略辉映的温州、全球经济提升的温州、“四千”精神锻铸的温州,一直写到最后──值得我们感悟的温州这七个章节,作家追溯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温州,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走来,直至出落成一个意气风发的鲜活的温州,其中对于人们的思维模式、智慧胆识、战略眼光、民间与政府的相互支撑,都做了翔实细致的叙写、阐述和认真严肃的思考。温州,在五十年代是对台前线,六十年代是‘文化大革命’火线,七十年代是建设短线,它是千千万万中国城市在特定历史时期的一个真实缩影,也是改革开放这棵大树上凝结的一个丰硕的成果。相对而言,《绿浸人心话大连》中的大连,是中国北方一个举足轻重的港口城市,既有独立的思想,也有包容的胸怀。历史和未来,大陆和海洋,中国和西欧,传统和现代在这里形成交织和共鸣,轻重有序,举止得体,规划和建设步调一致,处处张扬着生命的声音与色彩,以至于作家“离开大连都已经好几天了,大连却幽灵一般如影随形,魂也似丢在了大连,也幽灵一般飘飞在大连的婆娑的绿意之中。”绿色这个代表着无穷生命力与创造力的色彩,幽灵一般穿行在大连,不知不觉进入每一个前来观光、考察、学习、生活、工作的心,并且时时迸溅着作为一个国人的无比自豪、幸福与感激。
如果说《感悟温州》是一曲铿锵激越的命运交响乐,那么《绿浸人心话大连》就是一首活泼典雅的浪漫抒情诗,《张家界轿夫》该是小品,《飘逸在云南的情思》是舞蹈。而今的张家界早已是名冠全球的地质公园,但是,在《张家界轿夫》这篇旅游散文中,人间的麻辣酸甜苦弥漫字里行间,作家的笔墨触及到了一个沉重的现实,那就是旅游开放对于当地居民的影响和刺激,反映出了金钱与人性之间的一种较量,青年一代对于知识和诚信的丢失,普通脚夫与旅游管理的巨大反差,给人以不尽的伤痛和忧思。《飘逸在云南的情思》在几分轻快明亮的节奏中,也演绎着苦涩忧伤的调子。这些一路走来,一路抒情叙事的散文,带给读者的有新鲜的视野,也有沉闷的气息,像中国传统文化的阴阳八卦,黑白相间,生死相连,滋味绵绵。
山外世界这类题材中《都市新贵》和《人妖》属于另类,因为上述篇章是中国大地上有章可循的行政概念和约定俗成的历史名称。《都市新贵》是所有都市现象的一个泛指,侧重把握和抽要概括。新贵者,一为股票,一为信息。“外国人到了上海,股票也便飘过了海,在中国的土地上寻找生根的土壤。”却免不了遭受枯萎渴死的命运,只有在改革开放之后,“她来了,撒一路鲜花,她来了,甩一路笑语。她来到了大上海,来到了新深圳,来到了成都,来到了全国所有的大城市,甚至也来到了岷江上游。”股票到来是促进经济活跃的一件好事,但也必须充分认识其客观的双面性──很多人“只看见她的风骚,却没有发觉她的冷酷无情。”信息依然,“城里有了专门从事这种营生的先生,戴了高档的太阳镜,穿可名牌的西服,待价而沽,利润丰厚。”作家最后断言,“以后的世界是信息的世界,谁占有信息,谁就找到了撬动地球的那个支点。”从正反利弊的角度,审视着城市新贵的面貌和本质,警惕着城市新贵以高入云天的姿态出没于岷江的山水之间。
《人妖》则应该归入域外散文之列,这是作家走出国门,深入异域的一次心魂悸动。东南亚是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的一个地区,属于第三世界,而泰国就是其中之一。吸引世界眼球,促动泰国经济腾飞的,除了毒 品(当然,作家是没有这么戏说的),“人妖”表演就是其国家经济基础的主要支柱了。然而,这是怎样一个颇能反映国情的“表演”呢?读了《人妖》之后,真是叫人触目惊心,齿寒心凉。作家的眼光一直追随着“人妖”孕生的一切因素,从家庭基础、个人命运、国家制度、国际需要等多种角度进行客观的叙写和暴露,对这些“人妖”的短暂的一生寄予了深刻的同情和不满。在泰国旅游,观看世界独一无二的“人妖”表演,不但没有满足一个普通人猎奇的心理,反而引发了作家一腔叹天怜人的情怀。“尽管说,她们刚柔与共,男女相济,但也仅仅是性别外观的变异,而未到人性的变异。” 你看,“在舞台上,她们是清丽而婉约的;与你照相时,她们是典雅而端庄的;然而她们的人生又是凄惨而悲壮的。”对于这种践踏青春、无视生命、磨灭人性的表演与夸张,毫无休止之意的诞生与延续,作家的态度是鲜明而且决绝的:“我再也不敢去想她们了,一想她们,汹涌的海水就陡然间没过头颅,成群的鲨鱼撕裂着我的五脏六肺;我再也不敢去看她们了,一看她们,熊熊大火就顷刻间迷茫了视线,无数火苗烧灼着整个身躯,她们是暴雨中无果的鲜花,她们是断弦后凄婉的旋律。”读者潜隐于生命中的心性也随之幡然苏醒,随了作家双手合十,一同“祈祷她们完美人性的早日回归,生命之旅尽快延展。”
结语
散文创作历来崇尚一个真实。情的真实,意的真实,文词的真实。阅读这样的文章,有清风习习吹送,有阳光暖暖照耀,或冰雪,或雨滴,点点滴滴经过读者滚烫的身心。阅读就成了一种甘甜的滋润,从文字的外面到身体的里面。这是传统散文努力追求,以区别于其他文体的一种风格。新时期之后,散文的笔法开始有了耐人寻味的创新和发展。真实的人生也呈现出了烂漫潇洒的迫切需求,文质兼美的散文层出不穷。
居处岷江上游的羌族作家谷运龙先生,在散文领域的创作是自由而自觉地肩负着一个民族的文学表达。真实的情怀来自真实的人生,真实的人生打造着真诚的散文创作,令人景仰的是这个作家为文、为人、为官的襟怀坦荡和谦逊执著,这种品质源于作家扎根故土,从社会基层出发去关注整个民族状态,并对个人人生的最好认同、维护和珍藏,最终成为这个缺乏文字传承的民族的最可宝贵的一种财富,它的出现标志着羌族这个古老民族在千百年来文学领域内沉默状态的彻底打破和崭新的确立,因此,也必然成为当代民族文学中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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