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阳口述 濣尔依莎笔述
(汶川这一刻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
2010年10月,初到珠海援建汶川工作组的我,随同珠海市对口援建汶川工作组组长、珠海市市长助理陈仁福去拜访珠海援建历史顾问、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谭继和及其夫人祁和辉教授,在交谈中,谭教授跟我说:小刘,拜托你一件事,你回汶川时,去找一座山,名字叫“天赦山”。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座山的名字。
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四川省政协常委兼文史与学习委员会副主任谭继和、西南民族学院教授祁和晖夫妇,更多图片:2015-11-07日:“徐公”七十八寿 倡导“三情”文化
回到汶川,我找出谭教授的多篇论文仔细阅读,最后发现在《禹生石纽简论》中有这样一段文字“……需要找出传说中的大禹禁地。这块禁地方圆百里,不敢居牧,不敢放六畜,有罪的人逃入其中不能去追捕,三年后即可赦其罪。这方圆百里的地方必然是羌族的圣地……希望下功夫找出来。”哦,我终于明白了谭教授要我寻找此山的深意。
我马上动手开始查找有关“天赦山”的线索,首先在《清史稿·列传八十八》上看到这么一段文字记载:“乾隆十三年(1748年)傅恒发成都,经天赦山,雪后道险,步行七十里至驿。”又在清·嘉庆十年(1805年)李锡书知县所着的《汶志纪略》卷三看到这样一段文字记载:“按草坡河出天赦山,至大邑坪口,出桃关即入大江。而《水经》所称:至湿阪入江者其水自卧龙。东下抵三江口,出漩口经湿阪与大江(岷江)合。《水经》所称误也。”书上还附有地舆图,在“天赦山”左右两侧各标有“跟达”和“草坡”两个地名。我判断这两个地名就是现在“耿达乡”和“草坡乡”。在对“天赦山”做了大量咨询后,我猜测“天赦山”很有可能是古今异名了。于是我开始了寻找“天赦山”的准备。
2010年的10月15,我和工作组的两位同仁温代贤和邝坚,驱车前往草坡乡,开始了“天赦山”的寻找之旅。
从绵虒镇出发,当车离开国道,驶进通往草坡乡的道路时,两边的山立时逼窄过来,奔涌的山溪水,从高而下一路跌宕而来,哗啦啦震耳的水声,在山壁上打出轰轰的回响声经久不息,仿佛这狭窄的草坡峡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音箱。
越往里走,山越绿,水越清,植被也渐好,偶有高大乔木,墨绿伞盖遮天蔽日。到了草坡乡政府,看到路边几个穿着羌服的妇女,我们把车停下来。
温:老乡你好,我问问路,沟里面是不是有个天赦山呢?
年龄有60多岁的妇女指着前方:有,你们要上去啊?
温:是。
她 :我们要搭个车。
温:没得问题。
温很得意回头:有向导了,你看,一来就说有。太顺利了。
那位妇女并没有上车而是安排另外三个人上车,看样子是送亲戚。
车继续行驶,我问车上其中一位妇女:天赦山上有人家吗?
她 :有。你们到哪里?
我:我们到天赦山。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汶志纪略》地图的复印件指给他们看(天赦山的位置),他们用当地话在交流,我听不大懂。
我只听懂了两个字:金波。
“金波”,多么熟悉的两个字,我不止一次地读过《汶志纪略》卷三上的一段文字:“行六十里名草坡,左右皆深山老林,山顶积雪不消,树木阴翳,阴不见日,中通一涧。行三十里有塘汛,名树林口,道越夹越险,上下各十五里,曰天成山或呼青城山,其实则天赦山也。”注解中所写,金波河的发源地就是天赦山。
到了金波村,山民下了车,指了去天赦山的大致方向,我们又继续朝着那未知的莽莽苍苍的大山深处前进。
坐在后座的邝:刚才下车时问了一户人家,(他们)说走到底,没有公路时就走小路。
我:天赦山有可能在这个地方不叫这个名字。
邝:有,我一说(天赦山),他们都知道。
车又行驶大概半小时,道路逐渐狭窄难行,路边散乱着大量石块。车行速度也因此慢了下来。有三位穿着羌族服装的妇女站在路边好奇的打量着我们,乘此机会,我们把停下车了向他们打听天赦山在哪里?怎么走?
其中一个抱小孩的中年妇女大声:啥子山?
我:天赦山。
她:哪里有天赦山,我没听说过。
邝:这里是金波吗?
她:金波就在这。
温:你们是藏族还是羌族?
她:我们是藏族。
温:你们是藏族怎么穿的是羌族衣服?
她不自然笑着:藏族也穿。
我又拿出地图指给他们看,一个年老的妇女自言自语的嘟哝着说:是不是天禁山哦?
我说:是哪一个“禁”字,是禁止的“禁”吗?
抱小孩的妇女:就是。
我对温:这个名字就更对了,为啥是啊?有“禁”才有“赦”啊。
按照他们说的方向,车又行驶了7、8分钟,前面出现了岔道,刚好路边田间有一个正在砍玉米秸的老农,我问他哪条路可以到天赦山?老农用柴刀向一个方向指了指,说是从那里到天台山,(但)不是天赦山。
我:为什么叫天台山?
老农:那里有个横起的(山)。
我:先不走了,再问一问,现在(这么会功夫)都有三个名字了。
正说着,前面走过来两个老乡,男的走在前面,女的肩扛着锄头跟在后面。
我拿着地图,手指着天赦山位置问:咱们这里有这座山吗?这里也称做“天禁山”吗?
听到我这么问,男的有些拿不准。
女:这边有个天禁山。
我:他(砍玉米的老农)说的“天台山”和你说的“天禁山”是(同)一个地方吗?
女:一个地方。
男:这里只有一个天禁山,天台山没有这个的说法。
我:离这还有多远呢?
男:可能要有一公里路,就没有路了。
女:那有一家子。
我:有没有不准进山种地,放牧的说法?老人有什么(传下来的)传说?
女:你就开到里头边就晓得,我们老妈他们……
男:你问老年人(可能知道),她(旁边那个女的)老家……
女的手指路的尽头:那是我妈老汉儿(父母)……
我:他姓什么?
男:姓胡,古月胡,这车开过去,就(只有)这一家人。
我:你是他什么人啊?
女:我是他女子,我叫胡素英,还有,我妈就是山(天禁山)那边,翻山过来的……
告别他们,没行驶多远,就没有柏油路了,车子在凹凸不平的简易土路上喝醉酒似的颠簸着,有一段路,简直糟糕透了,又窄又烂。到了一个岔路,我们把车停下。我和温分工各走一个方向。我走了一段路,看到前方没有人烟马上返回。
我对邝:是温工那个方向,我们开车去接他。
刚走一会就看到温急匆匆的从坡上跑下来。
上了车温:那家的狗太凶了,(好在)主人赶紧跑出来。还要往前走,老胡家还要往前走。
道路开始比之前更窄更泥泞,左边就是深崖。深崖下面流淌的就是金波河。邝小心翼翼的开着,车内一片寂静,艰难开出这段险路,路也到了尽头,不得不把车停下。远处隐约有一处人家,温说那应该就是老胡家。
我和温下车开始做详细的影像记录。
邝坐在车上探出头,向我调皮的摆摆手:嗨,我们去找天赦山。没找到,我们找到了天禁山。
我和温:不过,他们所说的天台山也是很贴切的,哈!
温:我觉得是。
眼前群山青绿、云雾缭绕,美如仙境,顿时让我们忘记了一路的艰辛。我们兴奋的沿着仅容一个人通行的小路向老胡家走去,我走在最前面,做着影像记录。
听到后面邝:这才是人与自然的和谐。
很快就走到老胡家,眼前的两处房子在这样优美自然的环境中显得极不协调并且有点怪异,细看才知道问题是出在正对面的建筑上,说现代又不是,整体还是木结构,但墙体却是水泥材料,并被涂成了白色。门是现代城里人常用红木贴纸门,窗户是铝合金门窗。在它左侧紧挨着的是一幢传统木结构建筑。古朴自然,但感觉上已经被主人家弃用了。
白色房子的门半开着的,我敲门问有人吗?喊了好多声都没人应。
我站在门口观察,门的正对面还有一个门,门那边是个院子,借着外面洒进的阳光,我看清屋内的情形,房顶是粗大的木头梁子,几样家用电器,布置简单略显简陋。
门外的院落出现了一个头缠黑色头帕的老婆婆。
我:这是胡老伯家吗?
她:不晓得。
我们走过去,原来门后还有一个建筑,就是传统的石头房子,一个老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这里没有姓胡的。
我:这里面有没有天禁山?
老婆婆朝山里面指了指:有,就在里边。
我:还有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