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洛人·马·神

　　■朱勇钢

　　这个小镇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群古代的人在买卖现代的商品”。这里的萝卜大得惊人，去掉叶子通常有半米长，萝卜的主要用途是喂猪。因为交通落后，历史上屡建奇功的笮马如今却无法把萝卜拉到成都菜市场去卖。
　　在来到阿什木嘎面前、意识到我所要探索的世界犹如一个黑洞之前，好奇心牵引我了解了许多尔苏人轻松而新奇的生活。
　　最初想要探索尔苏人的世界是因为我对他们咒语的名气感到吃惊。大凉山民间有这样的传说，不会念几句萨巴经的毕摩不是好毕摩。毕摩是彝族人中专司祭祀和驱鬼的人，会咒鬼、咒人，但据说如今会黑巫术咒人的毕摩已经没有了。
　　不久前，记者乘火车沿成昆线从凉山州西昌市到甘洛县，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要在火车上路过阿什木嘎老人的家。在甘洛县陪同我的是县委某机关的尔苏人干部杨德隆，他的父亲在解放前是当地最有名的大萨巴，也是当时尔苏这个不足万人的弱小族群公认的“领路羊”。杨德隆建议我去尔苏人聚居区廖平乡的清水村和那么岱村看一下，有了亲身体验后再和他谈话。
　　汽车可以从甘洛县城直达清水村，只是很颠簸。当地山民有着自己对交通方式的理解，他们更喜欢使用马车。马车清脆的铃声，使得山谷里充满了柔和的人情味。我们住在腊梅镇中心小学，从这里到达我们将去的地点并不远。这个小镇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群古代的人在买卖现代的商品”。一个斜坡，用水泥铺成，两边是院落里种植着玉米、洋芋的古老木屋，中间便成了眼前的街道。各种鞋子、衣服被塑料布垫着摆在地上，卖得很欢。围着地摊的是身着各款民族服装，牵着孩子、抱着鸡的女人们，彝族、尔苏人、汉人都有。爆着油星的油条是当地人赶场时很好的零食，它的香味留住了许多可爱的孩童。此外，还有一条主要街道，男人和许多马匹大多聚集在这条街。钉马掌是这条街的中心功能，马长到6个月时都要剪去蹄甲钉上铁掌，一匹马全套服务要花15元。马拴在木杠上，男人时而使劲按住马，时而抚摸马，好让匠人能够顺利工作。看到小马迷惘而乱蹬的样子，让人想到小孩第一次打针。这条街上的马，尽管颜色有黑、红、白，但无一例外都是可爱的“侏儒马”。我身高1.70米，却没有一匹马高过我的胸口。可是不要小看这些马，他们是历史上有名的“笮马”，耐力极好，善于爬山。腊梅镇邻近古代南方丝绸之路重镇海棠镇，令人想到这些马的祖先曾经为邛杖、丝绸等中土货物卖到印度立下过汗马功劳。眼下，倒是可以看到不少笮马在拉萝卜，这里的萝卜大得惊人，去掉叶子通常有半米长，萝卜的主要用途是喂猪。因为交通落后，历史上屡建奇功的笮马如今却无法把萝卜拉到成都菜市场去卖。
　　或急或缓的鼓点，或高或低的歌唱，或远或近的海螺声，这明明是一台完美的舞台艺术剧，听者的内心感受到了喜悦与哭泣，观者的眼睛“接触”到了各种奇异的古代人面容。而这出悲喜剧的演示全部由王连清一个人完成。
　　第二天上午，穿过冰冷的薄雾和荒凉的田野，我们来到村支书家对面一个叫清林的小山包，村里的长者和两个萨巴已在村长家等着我们。
　　38岁的萨巴王连清形象较为稳健，他没有上过学。坐在条凳上，他以一种很压抑、似乎要破除什么无形障碍的神情和语调在一点点地往外掏他的知识，而其余的人则积极地对他的话题进行补充。对于远古的回忆使得大家精神焕发，我想这也许是能够看见这些山里人自信心的唯一时刻，他们在城里打工的时候通常只是一副木讷的表情。
　　“尔苏人把地球叫做萨日，先有了地球然后才有地表的壳，然后才有山包包，才有了土。有了土才有了各种植物，然后才有了各种动物。人是猴子变的，猴子里的一种黑头猴子变成了今天的人。黑头猴子吃盐，所以身上、脸上不长毛。我们尔苏人有一句俗话叫做‘尔苏人最怕什么，尔苏人最怕道理’。”呵呵，没想到深奥的进化论，被王连清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
　　一会儿，王连清开始为我们展现身手。他一手握着树棍，敲着羊皮鼓；一手拿着一个海螺，海螺小的一头扣着一个嘴子正好方便吹奏。一根碗口粗的木材加上一大把竹枝，火塘里剧烈燃烧的火光映红了王连清的脸。忽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只听得微弱但是有力的鼓点在迸射。
　　鼓点又快了点，王连清的声音也大了些，从开始的对话变为轻声的吟唱，声音庄严而富于优雅的韵律。而我此前竟一直未能察觉尔苏语是这样的好听。浑厚的鼓声撞击心灵，也许这些轻微的震荡改变了房屋的时空结构，仿佛听见祖先们的脚步声接踵而至，又仿佛无数雄壮的史诗在这一刻如流星雨划破夜空争相上演。再看王连清的姿容，他仿佛已经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了，他时而吹响呜呜的海螺，时而用来自腹底的声音或说或唱。
　　或急或缓的鼓点，或高或低的歌唱，或远或近的海螺声，这一切是如此的和谐优雅，没有丝毫的不合拍。这明明是一台完美的舞台艺术剧，听者的内心感受到了喜悦与哭泣，观者的眼睛“接触”到了各种奇异的古代人的面容，而这出悲喜剧的演示全部由王连清一个人完成。我无法言语那一刹那的感受，我只是想表明：这就是一个奇妙的世界，是一个彻悟生死、衔接前生来世的时间走廊，而且就在这间没有电视机的贫穷的屋子里。
　　每则萨巴经开头都要念上“岷江沱沱哈古什”，都要提到“峨眉”的同音词语，请的山神中必包括“峨眉”山神。这是否与尔苏人以前居住在成都平原的传说不谋而合？难道尔苏人果真是成都平原迁徙来的部族？
　　杨德隆常常为祖先对地球与银河系关系的认知而感到迷惘：在尔苏人的传说中，尔苏人把银河称为上大母亲，银河就像一棵旋转的树，而地球则是挂在银河上的野蜂窝。老人们都说杨德隆年轻的时候聪明过人，事实亦证明了这一点，他26岁就当了甘洛县民族中学的校长。父亲曾经有意让他全面继承尔苏文化，还要将所有萨巴经传授与他，年轻的他总是以非科学为名有意错过父亲安排的课程。但是，40岁以后，他却深深地迷上了尔苏文化，并为尔苏文化的濒临灭绝而心急如焚。
　　“我们祖先的来处不得提起，否则对我族人不利。”这样一句尔苏人的古训所产生的影响使得致力于尔苏文化搜集整理的杨德隆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时空失落之中。“萨巴经”现存共37则，完整地连续诵上一遍要花七八个小时。现存版本多样的尔苏人的《创世史》表达了尔苏人对于天地万物由来的认识，完整地唱上一遍要花七八天时间。因此，杨德隆也只能从萨巴经、部族歌曲、传说等口头文化中搜索蛛丝马迹，遐思自己部族的源流。
　　每则萨巴经开头都要念上“岷江沱沱哈古什”，都要提到“峨眉”的同音词语，请的山神中必包括“峨眉”山神。这是否与尔苏人以前居住在成都平原的传说不谋而合？难道尔苏人果真是成都平原迁徙来的部族？
　　尔苏人至今仍保留着将鸡放置树上祭祀神灵的仪式，这与三星堆出土文物──神树的意象相同。传说中尔苏人建立过可与汉帝国媲美的庞大帝国，而且就在汉帝国的西边，那么这个帝国究竟是史料上的哪个国家呢？尔苏人的民歌旋律丰富优美而富于感染力，仔细听来竟然与陕北民歌相似，这又意味着什么？
　　因为目前还没有人类学学者研究过尔苏文化，据说杨德隆是目前知道尔苏人事情最多的人。与杨德隆谈到“部族的源头”时，他一个接一个的念头迅速涌现出来，他有时歌唱有时舞蹈，如痴如狂。他的心灵在“一个看不见的巨大漩涡”中不由自主地挣扎与迷茫。杨德隆对我说，“我告诉你的还只是尔苏文化的一点皮毛，真正的东西更会震惊你的心灵。”天知道他还隐藏着一些什么东西，光是这几天短暂的尔苏文化之旅就已经让记者眩晕了。
　　小辞条
　　尔苏人
　　藏族的一个族群，主要分布在四川甘洛、汉源、越西和石棉等地，人数在2万左右，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化传统的标志是──尔苏萨巴的图语、刺绣、祖先祭祀仪式、族人来源的神话传说、尔苏民居建筑等。

看了这篇文章，有勾起了80年代初到凉山生活的日子，虽然那时为生活所迫，但是，尔苏人的热情好客还是长留在脑海里。谢谢楼主的介绍。

我工作在西昌，但还未去甘洛。感谢楼主的介绍，我一定去亲自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