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菜大王的厚道人生

　　稿件源自：成都日报
　　⊙ 邓晓洪  张鸣

　　老欧，欧建康，44岁，农民，自称“泥腿子”，住大邑县安仁镇，爱笑，是那种一到他家，就捞出一盘泡菜让你尝的人，仿佛泡菜不是菜而是零食。
　　老欧有20多年“泡龄”，村上60%以上的人吃他的泡菜，镇里农民到外地打工，带去的土特产，必定出自老欧屋里的坛子。老欧的名气大了，如今要招商，别人出资金自己出技术，办个泡菜厂。不过，老欧招商办厂有几个原则，一、不干管理，也就是不当官；二、不往泡菜坛里加色素香精防腐剂，也就是不害人；三、不出镇，最好不出村，也就是要让村的人有班上、种的菜有市场。
　　别人说老欧你咋那么瓜喃？只要有钱赚啥子不能弄？老欧说生意还没做起，但厚道要先行。说完他袖子一挽，洗了手捞出一盘脆生生的泡菜让别人吃个安逸。

泡菜·败家子
　　在家人的眼里，欧建康是个“败家子”，泡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坛泡菜，尽往里贴钱。村里的人没菜吃了，端个碗就往老欧家跑，有时一天要被捞空一坛。老欧说，乡里乡亲的，一点泡菜都要收钱，不厚道。
　　4月12日上午，记者刚到大邑县安仁镇，天上就下起了密密麻麻的毛毛雨，进老欧的家需要通过200米的狭窄机耕道。老欧打把伞从屋里冲出来给记者遮上，一脸灿烂地说：“哎呀，淋安逸了哇！”说着把记者迎进家，然后马上挽起袖子，把手一洗，随后伸进一个大坛子，捞出满满一碗泡菜让记者吃，“不咸，脆，保证好吃，都泡两年了，想不到哇？”没想到他这么迅速地进入“广告主题”，不容分辩，他就拿根牙签非要记者把泡菜往嘴里塞。他在围腰上擦着手，使劲地笑着，笑得一口白牙晃晃悠悠的。
　　果然好吃，他真没吹牛。记者吃了两根泡豇豆，往他放泡菜坛子的屋里走，看到大大小小的泡菜坛子有近20个，都成泡菜大王了。他就说，村里的人天天都有来要泡菜的，“凡是到外面去打工的，要给老乡带点土特产去，带啥子呢？带的就是我的泡菜！”
　　老欧说，他搞泡菜，说来还有一番故事。小时候爱到外婆家玩，外婆泡的泡菜好吃，那时没有啥零食，就偷偷捞泡菜吃，一吃就住不了嘴。外婆见他好吃，就倒了一瓶泡菜水给他，让他回家自己泡。但一开始老生花，外婆传了一个小小的诀窍给他，从此就把泡菜生花的问题解决了。20岁的时候，他从电视上看到保健品广告，就突发奇想：能不能把药材加进泡菜呢？他开始试验，把青果、乌梅等泡进去，果真好吃，还有清火防暑的作用。当然了，把各种中药泡进泡菜，老欧是有自己秘诀的，别人一泡就把泡菜给整坏完，但关于机密，老欧是不会轻易透露的。
　　在家人的眼里，欧建康是个“想精想怪”的败家子，泡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坛泡菜，尽往里贴钱。村里的人没菜吃了，端个碗就往老欧家跑，再满满地端回家。每天来的人很多，有时一天要被捞空一坛，几十元的本钱，一分都收不回来。老欧说，乡里乡亲的，一点泡菜都要收钱，不厚道。农村人，收入少，每天贴钱，他老婆气得直抹泪珠珠。2003年春节后，老婆一气之下就到广州打工去了，走时留下一句话：“你把家败完都行，眼不见心不烦！”

项目·泥腿子
　　去年底，成都电视台的记者偶然得知了老欧和他的泡菜，于是上老欧家拍他做泡菜，电视播出以后，想和老欧合作的人越来越多，老欧没想到自己的“泥腿子技术”还成了好项目。
　　老婆走了，老欧一个月不敢出门，村里人遇见他就说：老欧，你老婆跑啦，不会回来啦！老欧觉得没面子，不出门，把时间全部泡进了泡菜。
　　几个月后，老欧想老婆了，就到广州去看她。老婆要上班，他白天没事做，就泡泡菜。自来水含氯，泡不出脆的，他就挑着水桶到3公里外的地方挑泉水，到街上买回各种菜泡上了。院里住的100来号人，大都是四川老乡，听说老欧是泡菜能手，都上门了，早上才泡上的满满一坛，一到晚上就空了。广州的菜贵，一天30来元白白被大伙捞走了，老婆又生他的气，把他给撵走了。
　　回到家后，老欧倒有了经济意识，有办酒席的人到他家要泡菜，量多了，人家就给点成本费，有家办酒席的来捞了泡菜，说，你也不容易，该赚也得赚点。老欧就试着让自己赚点，不过绝对不会黑赚，适当就行了，但对村民端着碗来的，仍不收钱。
　　去年11月，成都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到村里拍一条新闻，但当事人不在，在等待的过程中就和老欧聊上了。人家问老欧除了种田，另外靠啥挣钱。老欧的脸就红了，说自己做泡菜，不过基本不挣钱。老欧把做泡菜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记者感了兴趣，几天后就来他家拍他做泡菜了。记者还建议，这是技术，这是资源，还是一个产业呢！
　　老欧这时都没有太在意，但电视播出他的新闻后，他就不能不在意了，因为想利用他的技术和他合作的人越来越多。
　　最先来的是一个成都籍的上海大厨，他在上海承包了11个大型餐厅，每天的泡菜需求量达1000公斤。大厨回成都探亲时正好看到电视报道，他四处问路，打听到老欧家。他开出了一个诱人条件：只要老欧跟他到上海，用他的技术合伙，每月工资5000元，年终参与分红。听了这个条件，老欧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告诉大厨，他家里有30多头猪，即使要去，都要把猪卖掉之后才行。大厨留了电话和详细地址，盼他尽快到上海。
　　从这个大厨开始，老欧家就热闹了，他的招商行动也正式开始了。

亏本·两个厂
　　过去10年间，老欧办过两个厂，一个是蜂窝煤厂，一个是精米厂，不过两个厂都垮掉了。之所以垮掉，是因为“太老实”。可老欧说，没有害人，没有赚昧心钱，没干违法的事，亏了心里也是踏实的。
　　在大厨走后的那天下午，成都的一个邓姓女士来了，她说，她要投资与老欧建厂生产泡菜，她的是资金股，老欧的是技术股，厂就建在安仁镇，年终五五分成。老欧想，在本地都可以建厂，就不用到上海去啦！他给大厨打了个电话，说想留在家乡。
　　前来洽谈的邓女士比老欧小两岁，离了婚的，“欧建康要与时髦女士合作办厂”的事情传到了他老丈人的耳朵里，结果这事就黄了。
　　老欧并不为此生气，他说：想合作的人多得接待不过来！来的人真是很多，从去年11月到今年2月中旬，共来了50多个人，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有本身就在做泡菜的企业，也有希望老欧入技术股建泡菜厂的。一家外地泡菜厂请老欧先去考察，老欧去了，发现这个厂还很大的，实力很强。
　　但在这个厂里，老欧发现了问题。他看见工人们不断往泡菜水里面加色素，使泡菜看起来又红又亮。他又看见工人们往泡菜里面加香精和防腐剂。他就向厂长提出了这个问题，厂长说，做生意不能太死板，只要是在规定范围内的量，不会对人体产生多大危害。可老欧心里却不踏实了，他对记者说，香精防腐剂对人体是有害的，这样赚钱昧了良心，不厚道，“能挣多少钱都不应该做。”他拒绝了与该老板的合作，回到家里继续坐地招商。
　　说到这里，老欧告诉记者，在过去10年间，他还办过两个厂，一个是蜂窝煤厂，一个是精米厂，不过两个厂都垮掉了。之所以垮掉，是因为“太老实”。他说，做蜂窝煤的时候，开始还能赚钱，但随着煤价的不断攀升，赚钱就难了。其他蜂窝煤厂也能赚钱，是因为用那种质量次的煤，燃烧时产生的气味让人窒息，很伤害身体。在面临亏本的时候，老欧也这样做了一批煤球，但还没有卖出去，心里就不踏实了，他最终把那些煤球全部砸了。煤厂就这么垮了，可他说，没有害人，没有赚昧心钱，亏了心里也是踏实的。
　　后来他又办了精米厂，本来经营得很好，1999年，国家出台了一项政策，限制个体户经营精米厂。这时还是有人在偷偷生产，但他觉得这样做不好，主动停产了，那次他亏了10多万。他说：“违背法律的事情不能干，大家都不按规矩办，岂不乱套了？”

招商·几不准
　　老欧在招商上除了表明不加色素香精防腐剂，不干违法的事情以外，还向前来洽谈的人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技术入股可以，但绝对不能让他当官。
　　老欧的泡菜技术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主要原因是泡菜可以两年不软，而且看上去非常新鲜，味道又非常好，对绝大多数泡菜生产企业来说，老欧拥有的技术正是他们急需的。
　　经过电视报道后，老欧的技术也受到了安仁镇政府和大邑县委县政府的关注，安仁镇政府专门安排了人协助他招商办厂，大邑县团委还要协助他争取无息贷款，县委领导找他去谈话时就说：我们花钱都要把有技术的人请进来，你就别走了，在本地把你的技术变成产业，我们都支持你！
　　其实不用县委领导说，老欧也不会走。他说，记得去年底，成都市委市政府与电视台、报纸发起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扶贫行动，“我在电视上看到那些贫穷的农村家庭所过的生活，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哭得像个女人似的，我当时就想，如果有人投资，在我们本地建厂，不仅可以解决很多农民就业，还可以收购本地农民种的蔬菜，甚至可以让残疾人到厂里上班，有些残疾人可以称秤、可以看库房，可以做点手上的活，那样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
　　但老欧在招商上除了表明不会加色素香精防腐剂，不干违法的事情以外，他还向前来洽谈的人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技术入股可以，但绝对不能让我当官。他所谓的“官”，就是企业负责人。他不当企业负责人是有道理的，他说自己虽然有技术，但是不懂管理，要真正让企业成功运行起来，需要懂管理的人来当厂长。
　　村民及政府对他的这条最开始感到纳闷：人家巴不得整个官当呢，你还拒绝！但他说，“我很清楚，我来当官不利于企业生存发展，我只希望把技术活干好就行了，不会争个官来当。”

困难·希望
　　“他迟早都会成功”
　　“泥腿子”老欧凭着一套泡菜技术招商，镇上和县上都那么重视，这里面究竟能带来多大利益呢？
　　老欧说，他和政府负责招商的领导算过了，投资一个100多万元的泡菜厂，这个厂就算得上是一个中小型企业，能解决70—80个失地农民或者农村富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另外还可以解决1500个农民的蔬菜种植量，让他们知道种菜仍能赚大钱。他说，“用我的技术做出的泡菜，即使暂时压货，也不会导致损失，不加防腐剂都不会坏，而且依然生脆好吃。就算卖泡菜水也可以赚钱！”
　　老欧接着给记者算账。萝卜是做泡菜的一大菜源，安仁镇的农民一般可以种两季萝卜，加上大棚可以做三季，一亩一季可以卖1200元钱，三季就是3000多元，农民增加的收入也多了，“这样能形成一个生产链呢！”
　　但是，老欧的想法与现实还是存在一些冲突，50多个找上门来要求合作的，愿意到本地投资的，资金量又太小，只有几万十多万，那些愿意进行大投资的，又不愿把厂安到他们村来。所以，到目前为止，老欧的招商办厂的事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安仁镇政府经济发展办公室的朱志从去年底开始就在帮老欧招商，他把招商信息挂到了网上去，发邮件来问的人也很多，不过都不相信老欧有“不加防腐剂泡两年不软，不加色素颜色仍然鲜”的技术，“他们认为，专业技术人员这么多年都没解决的问题，一个农民能把它解决了！”朱志说，他们相信，有老欧的硬技术，“他迟早都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