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户口

　　转户口 　　文/李成忠

朱三孃的姨表侄女王芸，在川北医学院就读时成绩优异，前年毕业被川西山区H县人民医院招聘还乡任门诊医生。由于她看病认真负责，对人态度和蔼可亲，深受群众欢迎，不到一年就成了门诊部的骨干。正当医院准备提拔重用她的时候，在母校任教的对象不断来信来电劝她∶“报考研究生继续深造，趁年轻时多学点知识，为以后的发展打下坚实基础。”王芸被对象说动，经过半年的努力终于考上了母校的研究生。

王芸的父母住在离县城30公里的龙溪镇上，在县城里唯一的至亲就是朱三孃一家。节假日她常去三孃家找表妹朱蓉玩耍；三孃要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总忘不了邀表侄女来改善生活，对王芸比亲女儿还好。朱三孃退休前在县里某供销单位当过经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为人豪爽，人缘极好，能说会道，是县城里有名的快嘴女强人。王芸对三孃特别尊重和信任，遇到问题常求教于她，报考研究生的事，就是在她的支持后才下定决心的。

从小父母视独生女儿王芸为掌上明珠，除了读书外，不让她干半点与学习无关的事，连当年去南充上大学，都是由父亲送去的，后来母亲还陪读了近两年时间，不知不觉将她培养成了“成绩优秀，生活低能”的小书呆子。大学毕业那年夏天，得到家乡医院招聘医生的消息后，王芸对应聘不知从何下手，急得一天打几次电话求家里想办法，最后还是在三孃的指导下才给医院寄送了个人自荐资料和学校的推荐信，并按时回乡接受医院考核，才应聘成功。王芸对三孃的精明佩服得五体投地，相信没有三孃办不成的事，因此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后，她将喜讯首先告诉，并请教三孃如何办理手续。

根据三孃指点，王芸先向医院提出“停薪留职”要求，被领导拒绝后才写了“辞职申请书”，终止了与医院的“劳务合同”。手续办得很顺利，可在最后一关转户口时碰到麻烦。

王芸好静不好动，虽已在县医院工作一年多，平时除了上班，就是在宿舍里啃书本、玩电脑，即使去找表妹玩，也仅限于在三孃家摆龙门阵，绝少逛超市购物或满街溜达，所以对城关派出所坐落在哪条街，大门向南向北都闹不清楚，不得不求表妹陪她去转户口。

那日上午9点刚过，朱蓉和表姐进了城关派出所大院，找到户籍管理员小赵──一位20几岁的女民警。朱蓉讲明来意后，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小赵，一面埋头在抽屉里翻东西，一面向隔桌的王芸平伸左手，嘴里冷冰冰地嘣出两个字∶“拿来！”

“拿啥子来？”王芸不解地问道。

小赵抬头盯着王芸，很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人才怪哟！不拿证明材料，凭啥子给你转户口嘛？你是脑壳头长包了，还是瓜的！”

在家里从未听父母说过话粗话，在学校和医院里又得到同学和同事呵护的王芸，对小赵的态度很反感，随口顶了两句∶“民警同志，我是初次办这种手续，不知者不为过嘛。你好好讲行不行，何必说得那样难听呢？”

“我这是公事公办，没啥子好听的。想听好听的去歌舞厅，不要到派出所来。”本事不大，态度不小的小赵，听到求她办事者顶她的硬话，更来了气，话说得更加难听。

伶牙俐齿的朱蓉见表姐和小赵话不投机，说来僵起了，赶忙打圆场∶“赵幺妹，我表姐长期在学校学习，参加工作时间也不长，对社会上的事好多都不了解，对办转户口之类的手续，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看在我的面上，你就多说两句提示一下嘛！”

朱蓉是县保险公司的活跃份子，在“穿城三里三，环城五里五”的H县城关镇，同各机关单位的人员几乎都认识。小赵见她打圆场，态度缓和了下来，面对王芸不紧不慢地说道∶“请把你落户城关镇的有关材料拿出来吧。”

“我，我，我来时没办过落户手续呀。”王芸尴尬地回答。

小赵揶揄道∶“在这儿工作一年多没上户口，那不成了‘黑人’啦。”

“表姐，你回县里工作时，学校应当给你开过‘准迁证’的呀？你想想放在哪儿了。”头脑灵活的朱蓉提示表姐。

王芸将手提包翻个底朝天，一件件清理学校发给她的各种证件和证明，终于在毕业证书里找到了“准迁证”。

朱蓉看了“准迁证”后，脑壳都大了。发证日期是2002年8月30日，证件有效期是三个月。按规定持证人必须在2002年11月30日前去工作地点的户籍管理部门办理落户手续；过期不办，“准迁证”就作废了。她心中责怪书呆子表姐，回乡工作一年多不去落户口，今天如何转户口？如果转户口卡了壳，就赶不上三天后学校报到注册的截止日期了。她决心为表姐排忧解难，将过期的“准迁证”递给小赵，强装轻松地说道∶“赵幺妹，我表姐的‘准迁证’在这儿，请你行个方便，给她转迁回学校就行了。”

小赵接过“准迁证”，仔细审查了一会儿，满脸冰霜地说道∶“这是一张废‘准迁证’，怎么能凭这个转户口呢？”

“有学校的公章，有公安局的大印，这怎么是废‘准迁证’呢？”王芸急得赶忙申辩。

“你又不是文盲，看不懂‘准迁证’的发证日期和有效期限。过了2002年11月30日不落户口，这张‘准迁证’就作废了，今天是2004年3月15日，你说作废没作废？”本来就心中有气的小赵，乘机奚落王芸。

朱蓉自知表姐不在理，忍着性子求小赵∶“赵幺妹，我表姐不懂规矩，没按时落户口已成事实。可大后天学校就停止报到注册了，不马上把户口转过去就入不了学，前程就毁了。你就帮帮忙，给她转了算了。”

“说得轻巧，象根灯草。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国家的法规我无权破坏呀！如果有人拿作废的保单找你们保险公司索赔，你能碍于面子就同意赔钱吗？” 小赵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说得朱蓉无言对答。

得理不饶人的小赵，平日训人上了瘾，态度高傲地训斥起王芸来∶“你在我们辖区内住了一年多没报户口，是典型的‘黑人’，我们不追究你非法居留的责任就算便宜你了，还想转户口？也太拿国家的法规当儿戏了。你趁早回南充求学校重开一张‘准迁证’来，不然没法办转迁手续……。” 训得王芸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尴尬万分。

朱蓉对小赵那种“吆不倒台”的傲慢态度早憋了一肚子气，听她把话说绝，又得寸进尺地欺负表姐，火气一下冲了上来∶“赵玲玲，话别说得那么绝对和难听嘛。表姐是县人民医院公开招聘的医生，怎么成了‘黑人’呢？没有按时落户口是表姐的失误，但谁又有权利剥夺她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资格？去南充重办‘准迁证’，往返没一周时间不行，到时黄瓜菜都凉了。走！表姐！派出所门坎高我们翻不过，我就不信在县里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地方！”说毕拉着王芸气冲冲地出了户籍室。

“你，你们这是啥子态度？吃屎的恨倒拉屎的，岂有此理！”小赵站起身，手指两人背影大发牢骚。

出了派出所大门，朱蓉拉着表姐一路小跑回了家，一进门就高声大叫∶“妈！妈！”

“鬼女娃子，青天白日叫魂呀！”厨房里传出了朱三孃清脆的声音。

“妈！你说怄人不怄人嘛？一早我陪表姐去派出所转户口，管户籍的赵幺妹‘吆不倒台’的样子，开口就训人，不但不给办手续，还把表姐踏削了一顿，骂表姐是‘黑人’……” 两人循声进了厨房，朱蓉见母亲正在准备中午的饭菜，一面挽袖帮忙，一面气冲冲地述说去派出所的情况。

“芸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读书读愚罗！前年回来时连户口都没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没上户口，何来转户口之说呢？所以不能怪人家派出所有意刁难。”听完女儿的讲述后，三孃先批评了侄女一番。虽然她已退休几年了，但处理起问题来，还是有条有理，是非分明的，足见她在位时是一位有水平的基层领导。

面皮很薄的王芸，听了三孃的批评眼圈又红了，嗫嗫嚅嚅地说道∶“三孃！人，人家说我是‘黑人’，要去南充重办‘准迁证’才得行呀。”

“胡说八道！谁敢说芸儿是‘黑人’？我一定让她把你变成红人。到南充跑一趟，你还赶得上研究生报到注册？”朱三孃生气地说。

王芸急得掉眼泪∶“这，这该怎么办呀？”

“妈！急死人啦，你为表姐想想办法嘛！”朱蓉在旁求母亲。

朱三孃看着侄女和女儿着急的样子，心里感到又爱又怜，边解围腰边说∶“没听说过尿蹩死人！我就不信芸儿的事办不成。两个死女娃子，还楞着干啥？快跟老娘出去想办法嘛！”

朱蓉撒娇地抱住母亲亲了一口∶“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三孃推开女儿微嗔道∶“没大没小的，又疯开了。说正经事，派出所不给芸儿转户口，我们找管派出所的衙门去。”

 

“对，老妈，去公安局！”朱蓉高兴地回答。

上午10点半左右，在县公安局接待室里，朱三孃口若悬河地同杨局长说开了聊斋∶“中央立党为公，执法为民和‘三个代表’的指导思想深入人心。县里各执法部门采取的一系列便民措施，得到广大群众的称颂。政府部门过去长期对百姓的事是以‘管’为主，管得越严越好，以管死为原则，没在管活上下功夫，很少主动为百姓排忧解难。现在政府部门的作风大大改变了，不是在管上下功夫，而是在为百姓排忧解难上下功夫，深受百姓欢迎。今天我侄女碰到一件难事，派出所职权有限，解决不了，我只好来找公安局了。杨局长，请你拿个主意，看该怎么办吧？”接着她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主动检讨了侄女没及时报户口的事，又讲了侄女考上研究生去学校报到注册时间的紧迫，不可能去南充重办“准迁证”的困难，说得滴水不漏。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朱三孃知道侄女转户口绕不过派出所这一关，所以在公安局长面前只字不提派出所户籍员态度不好的事，以免引起同派出所的矛盾，增加办事的难度。

朱三孃的话句句在理，说得杨局长点头称是，立即给人事局开了张便条，请他们接收王芸已过期的“准迁证”，和出具去派出所转户口的证明信。为慎重起见，她还请杨局长给派出所的史所长挂了个电话。

到人事局办完手续已到下班时间，朱三孃一行高高兴兴回了家，饭桌上三孃问女儿∶“派出所的赵幺妹叫啥名字？”

“赵玲玲。就是你在三区供销社当头时，你手下收土产的赵二爸的幺女。”朱蓉回答。

三孃放下饭碗，叹口气说道∶“哎！二十几年啦，这女娃子是我看着出生的，现在当民警啦。我早就听人讲过，城关派出所户籍室‘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办事员对群众态度很差，我还不完全相信，今天听了你们的话，我算信了。这丫头怎么变成这德行了？”

“她原来不是这样，这两年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自以为穿了警服就高人一等，一天不训人就嘴巴发痒。找她办事的群众难得看到她的好脸色，好象都借了她的谷子还了她的糠……。”朱蓉随口说道。

“年轻人呀，学坏容易学好难。这个赵幺妹哟，不帮助她一下会栽大跟斗的。”三女襄边收拾碗筷边语重心长地喃喃自语。

下午两点，朱三女襄带着女儿和侄女进了派出所，没去户籍室办转户口手续，直奔所长办公室，找史所长摆闲条。

“哎呀！三孃孃！真是稀客，啥子风把你老人家吹到派出所来了？”同朱三孃原本熟悉的史所长热情招呼，泡茶接待。

朱三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代表群众来检查你们的工作！看看你们是否正儿八经上班，有没有关门打麻将的？”说着随手推开办公室的后门，向后院张望。

史所长摸不着头脑，陪着笑脸说道∶“现在正贯彻‘三个代表’和‘执法为民’，谁敢马虎应付？你进门时没看到贴在墙上的公安干警‘便民措施’和改进作风的‘十不三要’承诺？现在群众对哪位民警工作有意见，都可以投诉。如果情况属实又屡教不改，就要下岗待业，谁敢拿饭碗开玩笑上班时打麻将哟？”

“说得热闹，不买门票。” 三孃喝了一口茶后戏谑地说道∶“你鸡脚神戴眼镜──少装正神。群众说得对，有些人贯彻中央精神是‘会上传达真热闹，不见动作只听叫。写上红纸贴上墙，执行起来走了调’。你敢保证派出所的民警人人执行‘便民措施’，个个遵守‘十不三要’承诺？”

史所长被朱三孃将住军了，讪笑道∶“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嘛，肯定有个别人做得差些。我这个人向来不护短，如果三孃看到啥子不足之处，给我们指出来，我感谢你了。”

三孃爽快地说道∶“我就等你这句话。今天我就是专门来帮助你们改进作风的。你要是护短，我就不找你啦！”接着一点不拉地将群众对赵玲玲对群众态度不好的事全抖了出来，朱蓉和王芸把上午的情况也说了一通。

“这些我听人反映过，也批评过她几回，不想她当面接受，下来就是不改，这回查证核实后一定处分她。” 史所长听后火冒三丈。

三孃微笑着说∶“不用核实，等会儿你在窗外看我们找她办事，就啥子都清楚了。不过玲玲还年轻，我们作长辈的该帮助她才对。如果单纯处分了她，你这当所长的也脸上无光呀。”三孃说得史所长点头称是。

下午三点半，朱三孃一行三人推门进了户籍室，正在看报纸的小赵连头都没抬，冷冷地撂出三个字∶“干啥子？”

朱三孃笑着说∶“敲锣卖糖，各管一行。到你这户籍室来，不办户口干啥呢？”

小赵抬头问道∶“谁办户口？”

“为我表姐转户口呀。”朱蓉答道。

小赵不耐烦地说道∶“上午不是说了嘛，快到南充重开‘准迁证’，不然转不成户口。你们不去南充，又跑这儿来凑啥热闹嘛！”

朱三孃将上午从人事局开的准迁证明朝桌上一放，笑道∶“重开的‘准迁证’在这儿，办手续吧！”

“不看，不看，别在这儿捣乱了。你们骗谁呀！上午让你们去南充开‘准迁证’，下午就开来了，除了坐直升飞机没那样快。”小赵不看桌上的证明，挥手示意大家出去。。

“老娘就是坐直升飞机去南充开的‘准迁证’，你信不信？”被小赵态度激怒了的朱三孃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从这儿到南充没开航线，只有骗子才讲这种话。看样子你也不是坐飞机的主，说大话吓谁咧？”小赵反唇相讥。

朱三孃被顶得来了气，说开了气话∶“老娘坐飞机跑的地方，比你坐汽车跑的地方多，南京、北京都飞过，除了打仗的伊拉克和阿富汗老娘不想去外，想去哪儿就飞哪儿。”

“你们耍泼选错地方了，赶快走人！否则我以‘故意恣事，防碍公务’罪检控你们！”小赵态度横蛮地下了逐客令。

“赵玲玲同志，你发啥子态度？这样作风同县公安局制定的民警‘便民措施’和‘十不三要’精神相符吗？你不听我们的申诉，不看我们带来的材料就把我们向外轰，你眼睛里还有没有老百姓？你身上还有没有半点‘执政为民’的气息？你先耐心看完材料，我们再走。” 朱三孃见事已至此，不得不给小赵杠起了。

一贯骄横的小赵被朱三孃的态度怔住了，很不情愿地拿起桌上的证明浏览。当她再次细看材料时，心里发憷，嗫嗫嚅嚅地说道∶“你们，你们怎么不一来就讲清楚是县人事局开的证明嘛？我，我现在就转……。”

“你根本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嘛！要按你的想法办，我表姐读研究生的事就吹灯了。象你这样的作风，如果有人去公安局反映你三次，你就该下课啦！”朱蓉忿忿不平地说。

小赵象个泄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爬在桌上填写转户口的材料，嘴里喃喃说道∶“人家，人家不知道人事局还可以开证明嘛……。”

史所长此时推门而入，大声对小赵说道∶“这儿发生的事我全听到了。赵玲玲同志，你离‘执政为民’的要求差得太远了，不了解办事程序你不会学习吗？群众遇到困难求你指路，你不是热情给人家引路，而是冷冰冰地把人家向绝路上推，你象一个合格的民警吗？如不痛改前非就没资格再穿这身警服了。朱三孃是你父亲生前的领导，也是你的长辈，人家大人大量，上午去公安局没说你半句不是，下午专门来这儿进行‘三娘教子’，帮助你改正错误……。”

小赵眼中滴下了惭悔的眼泪，低声说道∶“所长，三孃，我错啦……。”

三孃爽朗地笑了∶“哈！哈！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后三孃看你的行动……。”

（2004年6月1日完稿）

 

户口有妙用，死人可以领活人的钱，死人可以买活人的房。活人可以为死人打工，活人也可以享死人的福……

人际关系学，好复杂的！大家要好好学习．不可以儿戏，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