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辛历程

艰辛历程　　文/李成忠

一一记44年前的高考经历一一

共和国成立半个世纪以来，中国教育事业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好些城镇己普及初中教育，个别东南沿海经济发达的地区，甚致己普及高中教育。据今年三月国家统计局公布的资料，大陆31个省市受过初中教育的人数达42, 982万，占总人口的33. 18％；受过高中教育的人数14, 109万，占总人口的10. 84％。现在全国高中毕业的学生，大多可在本校设立的考场参加高考；个别边远山乡的学生，也不用爬山涉水去外地考试，可就近在本县的考场应试。而在44年前我高中毕业时，为参加高考而承受的艰辛，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想像的。摆摆当年参加高考的龙门阵，对教育青年一代珍惜现在或有裨益。

上世纪五十年代，地处四川盆地西部边沿，人口只有20多万的洪雅县，全县只有一所完全中学──洪雅中学校（简称洪中）。人口10多万的邻县丹棱只有一所初级中学，按地区教育局的安排，每年秋季，洪中从洪雅、丹棱两县的初中毕业生中招收高中生。1956年前，每年高中只招一个班；以后每年招两个班，能入洪中念高中的学生，是两县青少年中的佼佼者，他们只占两县总人口的万分之一、二，初中升高中考试兢争之激烈，胜过现在考大学。当时一个专区只设一、两个高考考场，有资格进行考生身体健康状况检查的医院也不多，因此，地处僻远山区的洪中高考学生，必须长途跋涉到外地进行体检和参加考试。 

1957年5月，专区教育局安排洪中应届高中毕业生在洪雅人民医院做一般体检后，到眉山人民医院做X-光透视专项检查。洪雅距眉山120华里，1956年才修通公路，隔日有一班从洪雅经过眉山到成都的客车。从洪雅到眉山的单程车费虽只有人民币两元多钱，但按当时的物价水平，超过一个学生

半个月的伙食费，大部学生负担不起。因此，学校决定高57级毕业生步行到眉山体检。全班52名同学，每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从洪雅出发。时值春夏交替之时，公路两傍绿树成荫，田野中一片碧绿，使久困校园准备高考的同学们，像出笼雀鸟一样的兴奋，三、五成群、边说边笑地行进在汽车稀少的洪-眉公路上。上午十点前阳光和煦，尚存春天的温暖；中午阳光炙热，透出了夏天的气息，虽背的行李不是很重，但对平时缺少体力劳动锻炼的学生哥、学生妹来说，己够辛苦的了，个个汗流夹背。大家分头在路边农家讨茶、水喝，或在树荫下歇息，边停边走，笫一天走了80华里，住宿于伏龙镇小学校。教室的木地板上铺一层干稻草，就是我们的床铺；在镇上小食摊上，一人只花五、六分钱，要一碟凉扮菜和两大碗豆浆稀饭，就是我们惬意的晚餐，既清热又解馋。次日一早起床，学习解放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精神，送还借用老乡的稻草，打扫完教室的卫生，捆好行李，在小食摊吃完早餐后，我们又上路了。经过昨日整天的步行，大家都有些累，有人脚上己起水泡，虽经昨晚挑泡处理，走起路还是不太利索，行进速度比第一天慢多了。但只有40华里就到眉山了，再慢一天也能走到，所以大家没有心理负担，像平常晚饭后在校外林荫道上散步一样，边走边聊，慢腾腾晃悠悠地行走。今天比昨天热，大家干脆走三、五里就找有树荫的地方乘凉歇息，歇够了再上路。接近中午时分，天上骄阳似火，大家已走得唇焦舌燥，真想能喝上一口凉水或凉茶解渴。偏偏这段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一处可讨水喝的人家。熟习这一带路况的丹棱籍同学熊光泽说前行一华里就是一个小镇，镇口有凉茶卖，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喝凉茶我请客。”“拿多少钱请客喝茶？”有人迫不及待地问。“我拿一角钱请全班同学喝茶，一定管饱。” “别开玩笑了，一碗花茶二分钱；一碗玻璃（白开水）一分钱，就是一人一碗玻璃，没伍角多钱你办不起这顿招待。”有人出言顶干簧。“我先走一步去给大家买凉茶，到时你们就明白了。”光泽同学摔开膀子先行去了。

大家走了十几分钟，转过一个山湾后，就来到了镇口。路傍一株浓荫蔽日的黄桷树下，有个凉茶摊，两张方桌，几根条凳，是行人乘凉歇脚的好地方。熊光泽同学坐在放了几只约半尺多高的广口土陶罐和一撂土陶碗桌傍的凳上，一见大家就笑容可掬地招呼∶“快来喝罐罐老荫茶，我办招待，管饱。”我同十几位先到的男同学一起，围坐在桌边，每人抓一只土碗，将陶罐装的老荫凉茶倒入碗内，津津有味地鲸吸牛饮起来。我连喝三碗凉茶解渴后，才放碗细看周围的环境。紧靠黄桷树干的茶摊后，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汉，他的右前方是一只高约一米有盖板的大瓦缸，估计缸内装的是煮好的老荫茶；前方是一张两尺宽的长条桌，桌上放着五、六只土陶罐和两撂土碗。我踱到摊前，同摊主攀谈起来∶“老伯，凉茶生意不错吧？”“马马虎虎嘛，只能挣几个灯草、盐巴钱。”“这茶怎么卖？”“相因得很哟，一罐一分钱。有钱就给，没钱也招待喝。”“那你不亏本了吗？”“老荫茶叶是自家采的，烧水的柴是自已打的，水是自家井里的，都不用花钱去买。我不求卖茶发财，只求积德行善，方便来往行人嘛。”“等我们这些同学喝完茶，再同你算帐、给钱。”“不用了，你们早来的那位小兄弟，己给我一角钱押金了，喝完再算帐。你们哪能喝十罐茶？我还要退钱给他哩。”

先到的同学喝饱解渴后，自觉地下桌，退坐到黄桷树下的树根或石头上乘凉休息，让后到的同学到桌前坐凳喝茶。走得最慢的12位女同学，在男同学们过足茶瘾后半个多小时才跚跚到来。色泽金黄、清热解暑的浓酽的老荫茶，解了同学们的渴，消了大家长途步行的疲乏，每个人都放开肚子足喝，但最后结算时，未出摊主的估计，没喝够十罐。熊光泽同学也对现了自己的承诺，花了不到一角钱，请全班同学痛痛快快地喝足了老荫茶。

抵达眉山后住在《眉山中学校》，全班52人用了两天时间才透视完毕。因好多同学都是第一次到眉山，所以安排自由活动一天，探亲访友和游览市容。高考将近，备考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大家都不愿浪费在眉山的时间，无人外出闲逛，都三、五成群地找幽静的地方复习功课。我在眉山的三天中，除花半天时间去医院透视外，其余时间全耗在《三苏公园》清幽凉爽的竹林茶园中。早饭后同几位要好的同学带书去公园，每人花二分钱沏一碗茶，一坐就是一天，看书累了就摆龙门阵解乏，消除疲劳后接着再看书。中午饿了，买两个椒盐饼子充饥，直到黄昏时分茶园收档时才离去。

回程安排了两天时间，但不要求全班统一行动。经济条件好的同学，可购票乘汽车返回；体力好的同学可一天走回洪雅；丹棱籍的同学可回家住一、两夜再返校，反正只要在规定日期返校上课就行了。现在在县人民医院只用个把小时就可完成的X-光透视检验，我们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才完成，现在的学生难于理解，但那确是44年前我亲身经历的事实。

1957年专区高考考场设在乐山笫一中学校（简称乐一中），我们必须在7月7日前赶赴乐山应试。洪雅和乐山间距离120华里，由水、陆两路均可抵达。水路由青衣江乘船、筏，一日可直达乐山斑竹湾；陆路尚未修通公路，只能由小道步行，并要三次横渡青衣江，花两天时间才能到乐山。7月正值暴雨季节，而当年雨水又多于常年，青衣江的洪水涨了一河又一河。我们如步行去乐山，怕在半道遇上山洪暴发，江渡停航，将错过考期，后果不堪设想。如乘船、筏去乐山，可以保证不误高考时间，但江上滩多水急，时有船、筏遇险事件发生，不太安全。学校权衡利弊后，决定考生水路去乐山，并包了一条运货到洪雅，放空回乐山的竹筏搭载我们。

太阳偏西后，竹筏在一处水势平缓的河湾处靠岸歇息。筏工们在岸边搭灶作午饭，同学们则急着上岸找地方“方便”，然后拿出自带的干粮“打尖过午”。休息一个多小时后，才开筏启航。

大约在下午四点左右，竹筏到达终点码头斑竹湾，再下行就到举世闻名的乐山大佛的脚下，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交汇处。昨天青衣江上游暴雨引发的洪峰己抵乐山，斑竹湾一带的江面上洪波汹涌，给竹筏的靠岸带来很大困难。筏到斑竹湾前，筏老大就给筏工做了安全靠岸的布置，筏工一个个面色严肃，手执蒿竿，如临大敌地站立筏边，等待筏老大的指令。同学们一个个抱紧行李，屏息静坐，等待靠岸。当码头在望，约离竹筏二、三百米时，筏老大舵把一摆，大喊一声∶“靠岸罗！”竹筏如箭离弦，飞向岸边。就在筏身擦岸的瞬间，七、八名筏工手中的蒿竿一齐伸向岸边，想用竿头的铁钩抓住岸边岩石。因水流太急，篙竿倒钩未抓住岩石，筏身擦岸下漂了一、二百米，情况异常危急。就在筏工们抡开蒿竿第二次抓岸时，一位筏工手握缆绳飞身上岸，将绳快速缠绕在岸边石桩上，才止住了竹筏下漂。此时竹筏己到斑竹湾码头的最下沿了，听筏工讲再向下就没有可以安全停靠的地方了，如被洪水把竹筏冲到大佛脚下撞击陡崖，难逃筏散人亡的厄运。算我们命大，没有漂到大佛脚下去喂王八。多年后忆及此事，尚心存余悸。

从斑竹湾进城后，入住乐一中。三天高考后，同学们就各奔前程了，但高考前的这段艰辛的经历，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2001年4月1日脱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