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来信：民工子弟的奇迹

《南方都市报》2004.5.21

近日媒体报道，北京大兴的农民工子弟学校──行知学校，因拖欠7万元房租，正面临第六次搬家。中国的民工子弟就学难的问题，已经被反复讨论多时。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特别幸运的民工子弟。他们的父母，通过合法或非法的渠道，辗转来到了纽约，没日没夜地打最苦的工，住在贫民窟里。许多人说，与其在异国他乡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回国。的确，从物质上讲，在这里打工，也许不比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舒服太多。不过，这些缩在异国中国城里的人有一点却是国内民工兄弟们所羡慕的：送孩子上学！

　　在纽约中国城里，有一所叫“双文”的学校，是中国人在美国的公立学校系统中办的学校。该校一直严格坚持中英文双语教学。学生当然主要是中国城打工仔的子弟，其中70％来自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家庭。但是，这么一所学校，近年来成为全美知名的模范学校，被《纽约时报》、CNN等媒体作了重头报道。

　　人们很难相信，这么一所贫民窟里的学校，学生的数学成绩居然在全纽约拿第三。纽约是世界财富的中心。那些富人区中专为上流社会的子弟开办的学校，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但那些上流社会的孩子就是拼不过中国打工仔的子弟。结果，许多黑人宁愿每天来回跑三个多小时，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就读，学习中文。要知道，黑人和亚裔几乎在美国是最缺乏交流的两个种族。黑人家庭送孩子去上中国人的学校、学中文，在本社区里常常会受嘲笑。但那些家长尝试一段后说：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东西。把孩子交给这个学校，孩子将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结果，纽约的不少黑孩子开始讲起中文来，还嚷嚷着要来中国，让中国人吃上一惊，成了美国教育的一大奇景。

　　在美国，公立学校的质量一般都和当地居民的经济条件有直接关系。虽然号称公立，但是学区内的居民富裕，学校接受的捐款就多，资源就充足。而且，一个学校办得好，富人纷纷搬到这个学区来，致使房价飞涨，穷人很快就会被挤走。在这个背景下看，“双文”可以说是底层的公立学校了。但是，这个学校有的一大优势，就是现在为不少美国家长津津乐道的所谓“亚洲的价值”：老师和家长对学生要求甚严，每天上课9个小时，所有教师都有硕士学位，每个家长要充分参与孩子的学习过程、每个月为学校至少做4小时义工。结果，这个学校学生的学术表现超出了白人的孩子。可以预见，这个学校的许多民工子弟，最后会上哈佛、耶鲁等一流名校，成为美国社会的精英。

　　笔者追踪关于“双文”的报道已经有两年，实在是感慨万端。中国的农民，曾被鲁迅叹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笔者这一代读《阿Q正传》长大的人，一讨论起中国的问题，动辄就是“中国人素质太低，80％都是农民”等等。出来十年，和发达社会比比，才突然发现，中国在人的素质上如果还有什么优势的话，就是中国以农民为主的下层社会，比起发达国家同阶层的人来，素质高出甚多。中国近二十年的经济奇迹，其实正是出自这一阶层。这一点，你只要调查一下世界市场上的中国产品出自谁手就明白了。你要拿同一经济档位的学校(即70％的学生来自贫困线以下的家庭)来作横向比较，“双文”几乎可以拿世界冠军了。中国人素质低的，恰恰正是那些受过教育、一天到晚说老百姓素质低的精英。他们的程度和发达国家的同阶层相比实在差距太大，而且掌握着太多权力。这也是中国许多问题的根源。

　　“双文”的成功，为那些依赖民工劳力的所有中国的大中城市提出了一个挑战：为什么“双文”能，我们不能？“双文”的子弟在美国并没有享受什么大不了的优遇，他们有的，只是一个最低限度的公平机会。而我们的社会，却没有给他们这样基本的机会。

　　我们与其忙着赶“建设世界一流大学”这样的时髦，还不如开始一个更实际的竞争：各大城市为民工子弟办中国的“双文”，看看谁能让更多的穷孩子“一步登天”。